識鑒第七

識鑒,意為知人論世,鑒別人才的能力。自曹操主張任人唯才始,考察人才的觀點發生變化。魏晉時,品評人物大多涉及品德才能。從人物的相貌和言談,鑒別其才幹能力,並加以選拔擢升。桓溫曾參加博戲,由此判定他領兵伐蜀必能成功。孟嘉成名後,不認識他的褚裒僅據“此君小異”把他挑選出來。一些有洞察力的人,能見微知著,預見國家興亡、世事得失,關鍵時刻亦能急流勇退,避免禍端。

(1)曹公少時見喬玄①,玄謂曰:“天下方亂,群雄虎爭,撥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實亂世之英雄,治世②之奸賊③。恨吾老矣,不見君富貴,當以子孫相累④。”

◎注釋

①喬玄,字公祖,曾任尚書令。

②治世,太平盛世。

③奸賊,狡詐凶殘的人。

④累,牽累,把子孫托付給他照顧。

◎譯文

曹操年輕時去見喬玄,喬玄對他說:“天下方亂,群雄相爭,能撥亂反正,非君莫屬啊!你實在是亂世中的英雄,盛世中的奸賊。遺憾的是我老了,看不到您富貴的那天,我就把子孫拜托給你了。”

(2)曹公問裴潛①曰:“卿昔與劉備共在荊州,卿以備才如何?”潛曰:“使居中國②,能亂人,不能為治。若乘邊守險③,足為一方之主。”

◎注釋

①裴潛,字文行,曾避亂荊州,投奔劉表。

②居中國,占有中國,指處於統治地位。

③乘邊守險,指防守邊境,守住險要之地。乘,占據、憑借。

◎譯文

曹操問裴潛:“你過去和劉備一起在荊州,認為他的才幹怎樣?”裴潛說:“如果讓他治理國家,隻會使社會動亂,不能太平。如果保衛邊境,防守險要,完全可以稱職。”

(3)何晏、鄧颺、夏侯玄並求傅嘏交,而嘏終不許。諸人乃因荀粲說合之。謂嘏曰:“夏侯太初,一時之傑士,虛心於子,而卿意懷不可。**則好成,不合則致隙。二賢若穆,則國之休。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傅曰:“夏侯太初,誌大心勞,能合虛譽,誠所謂利口覆國①之人。何晏、鄧颺,有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內無關龠②,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入耳,遠之猶恐罹禍,況可親之邪!”後皆如其言。

◎注釋

①利口覆國,用言語傾覆國家。《論語·陽貨》說:“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言辭鋒利。

②關龠(yuè),門閂,喻檢點約束。

◎譯文

何晏、鄧颺、夏侯玄都希望和傅嘏結交,傅嘏始終沒有答應。他們托荀粲去說合。荀粲對傅嘏說:“夏侯太初是一代俊傑,對您很謙遜,而您卻認為不行。如果能交好,就有了情誼。如果不行,就會產生裂痕。兩位賢人如能和睦相處,國家就強大。這是藺相如對廉頗退讓的原因。”傅嘏說:“夏侯太初,誌向很大,用盡心思去達目的,不過是迎合虛名,是耍嘴皮子亡國的人。何晏和鄧颺,有作為卻很急躁,知識廣博卻不得要領,對外喜歡得到好處,對己卻不加檢點約束,重視意見相同的人,討厭和自己觀點不一致的人,好發表意見,又忌妒超過自己的人。發表意見多,破綻也多,忌妒別人,會不講情誼。依我看,這三位賢人都是敗壞道德的人罷了,離他們遠點還怕躲不開災禍,何況是去親近他們呢!”後來這三個人的下場,果真像他說的那樣。

(4)晉武帝講武①於宣武場,帝欲偃武修文,親自臨幸悉召群臣。山公②謂不宜爾,因與諸尚書言孫,吳用兵本意,遂究論,舉坐無不谘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後諸王驕汰,輕遘禍難,於是寇盜處處蟻合,郡國多以無備不能製服,遂漸熾盛,皆如公言。時人以謂山濤不學孫、吳,而暗與之理會。王夷甫亦歎雲:“從暗與道合。”

◎注釋

①講武,講授並練習武藝。偃武修文,停止武備,提倡教化。

②山公,即山濤。曾任尚書、太子少傅,也稱山少傅。

◎譯文

晉武帝命令軍隊在宣武場練武,想停止武備,提倡文教,所以親自到場,把群臣都召集來了。山濤認為不宜這樣做,便和諸位尚書談論孫武、吳起用兵的本意,滿座無不讚歎。大家都說:“山少傅所論是天下的至理名言。”後來諸王驕縱,造成災難,兵匪橫行,郡國多數沒有武備不能製服,終於猖獗起來,正中山濤所言。人們認為山濤雖然不學孫吳兵法,可是見解卻是相通。王夷甫慨歎道:“山公所說的符合常理。”

(5)王夷甫父乂,為平北將軍,有公事,使行人①論,不得。時夷甫在京師,命駕見仆射羊祜、尚書山濤。夷甫時總角②,姿才秀異,敘致既快、事加有理,濤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輟,乃歎曰:“生兒不當如王夷甫邪?羊祜③曰:“亂天下者,必此子也。”

◎注釋

①行人,使者,奉命執行任務的人。

②總角,指未成年時。

③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人稱羊公。魏晉時期大臣,著名戰略家、政治家和文學家。博學能文,清廉正直,曾拒絕曹爽和司馬昭的多次征辟,後為朝廷公車征拜。

◎譯文

王夷甫的父親王乂,擔任平北將軍,有件公事,派人去報,沒辦成。當時王夷甫在京都,就坐車謁見尚書左仆射羊祜和尚書山濤。王夷甫還是少年,風姿才華與眾不同,陳述意見痛快淋漓,加之理據充分,所以山濤認為他不尋常。他告辭後,山濤注視著他,歎息說:“生兒子難道不該像王夷甫那樣嗎?”羊祜卻說:“將來擾亂天下的,一定是這個人。”

(6)潘陽仲見王敦小時,謂曰:“君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耳①。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

◎注釋

①“君蜂”句,古人認為蜂目而豺聲的人殘忍。蜂目,指像胡蜂樣的眼睛。

◎譯文

潘陽仲看見王敦少時的樣子,對他說:“您已經露出了胡蜂一樣的眼神,隻是還沒嗥出豺狼般的聲音罷了。你一定能殺人,將來也會被別人殺掉。”

(7)石勒①不知書,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②勸立六國後,刻印將授之,大驚曰:“此法當失,雲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

◎注釋

①石勒,東晉時代後趙的君主,羯族人,起兵反晉室。

②酈食其,陳留縣高陽鄉人,漢高祖劉邦的謀士。

◎譯文

石勒不識字,叫別人讀《漢書》給他聽。他聽到酈食其勸劉邦重新扶立六國的後代,刻王侯印璽,將要授予爵位,就大驚道:“這種做法會失去天下,最終怎麽能得到天下呢!”當聽到留侯張良勸阻劉邦時,便說:“幸虧有這個人呀!”

(8)衛玠年五歲,神衿①可愛。祖太保②曰:“此兒有異,顧吾老,不見其大耳!”

◎注釋

①神衿,胸襟。

②祖太保,即衛玠的祖父衛瓘,晉武帝時官至太保。

◎譯文

衛玠五歲時,襟懷可愛。祖父衛瓘說:“這孩子與眾不同,隻是我老了,看不到他將來的成就!”

(9)劉越石雲:“華彥夏①識能不足,強果有餘。”

◎注釋

①華彥夏,即華軼,字彥夏,任江州刺史,甚得士人歡心,心憂天下,隻因不從晉元帝命令,被害。

◎譯文

劉越石說:“華彥夏見識才能不足,堅強果敢有餘。”

(10)張季鷹①辟齊王②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③數千裏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為見機④。

◎注釋

①張季鷹,即張翰,字季鷹,吳郡吳人。

②齊王,即晉惠帝之弟司馬冏,晉惠帝時任大司馬,輔政後,日益驕奢。公元302年,在諸王的討伐中被殺。

③羈宦,寄居在外地做官。

④見機,洞察事情的苗頭。

◎譯文

張季鷹調任齊王的東曹屬官,在首都洛陽,看見秋風起,想吃老家吳中的菰菜羹和鱸魚膾,說:“人生最可貴的是能夠順心罷了,怎能到幾千裏外做官,追求名聲和爵位呢!”於是坐上車南歸。不久齊王敗死,人們認為他能見微知著。

(11)諸葛道明①初過江左,自名道明,名亞王、庾之下先為臨沂令,丞相謂曰:“明府②當為黑頭公③。”

◎注釋

①諸葛道明,即諸葛恢,字道明。道明,意謂誌在使道昌明。

②明府,漢代稱太守為明府,晉以後也稱縣令為明府或明府君。

③黑頭公,指壯年時頭發還沒變白就升到二公之位的人。

◎譯文

諸葛道明初到江南時,自己起名叫道明,名望僅次於王導、庾亮。先前任臨沂縣令,王導曾對他說:“明府將會任黑頭三公。”

(12)王平子素不知眉子,曰:“誌大其量,終當死塢壁①間。”

◎注釋

①塢壁,即村落外圍的小城堡,用於防範盜賊。

◎譯文

王平子向來對眉子沒有好感,評論王眉子說:“誌向大過才量,終究會死在小城堡裏。”

(13)王大將軍始下①,楊朗苦諫,不從,遂為王致力。乘中鳴雲露車②徑前,曰:“聽下官鼓音,一進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當相用為荊州。”既而忘之,以為南郡。王敗後,明帝收朗,欲殺之;帝尋崩,得免。後兼三公,署數十人為官屬。此諸人當時並無名,後皆被知遇。於時稱其知人。

◎注釋

①“王大將軍”句,指晉明帝時王敦起兵反,東下京都一事。

②中鳴雲露車,一種車子,也名樓車,車上有望樓以窺敵進退。中鳴,指雲車中設置鼓鑼,指揮軍隊進退。

◎譯文

大將軍王敦剛要進軍京都的時候,楊朗極力勸諫而王不聽,隻好為他盡力。在進攻時,楊朗坐著中鳴雲露車一直到王敦麵前,說:“聽我的鼓音,一旦進攻就能獲勝。”王敦握住手告訴他說:“大事告成,將任命你為荊州刺史。”過後忘了這話,派他到南郡做太守。王敦失敗,晉明帝下令逮捕楊朗,想殺他。不久明帝死了,才得到赦免。後來兼任三公,任用了數十人做屬官。這些人在當時都沒有什麽名氣,後來全都受到賞識重用。當時人們稱讚他能識別人才。

(14)周伯仁①母冬至舉酒賜三子曰:“吾本謂度江托足無所,爾家有相②,爾等並羅列吾前,複何憂!”周嵩起,長跪③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為人誌大而才短,名重而識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於世。唯阿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

◎注釋

①周伯仁,即周顗,字伯仁。下文的周嵩、阿奴指他的兩個弟弟。

②有相,即有吉相、有福相。

③長跪,古人坐時臀部放在腳後跟上,跪時伸直腰和大腿,挺直上身跪著,叫長跪,表示尊敬。

◎譯文

周伯仁的母親在冬至那天的家宴上賜酒給三個兒子,說:“我本以為避難過江沒有落腳之處,好在你們家有福氣,你們幾個都在我跟前,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這時周嵩離座,恭敬地跪在母親麵前,流淚說:“並不像母親說的那樣。伯仁為人誌大而才不足,名大而見識淺,喜歡利用別人的毛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不是保全自己的做法。我本性乖戾,也不會受到世人寬容。隻有小弟平庸,將會在母親眼前罷了。”

(15)王大將軍既亡,王應欲投世儒①,世儒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為荊州。含語應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雲何,而汝欲歸之!”應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當人強盛時,能抗同異,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興湣惻②。荊州守文,豈能作意表行事!”含不從,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於江。彬聞應當來,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來,深以為恨。

◎注釋

①“王應”句,王應是王敦的哥哥王含的兒子,過繼給王敦。王敦派王應任武衛將軍,做自己的副手。王敦病重時,派王含為元帥,起兵再反,兵敗後,王含便和王應逃奔王舒,王舒派人把他們沉到長江裏。王舒和王彬(字世儒)是王敦的堂弟,王敦分調他們做荊州刺史和江州刺史。

②湣惻(mǐn cè),即憐憫、同情。守文,遵守成文的法律。

◎譯文

大將軍王敦死後,王應想去投奔王世儒,世儒時任江州刺史。王含想去投奔王舒,王舒時任荊州刺史。王含對王應說:“大將軍平時和世儒的關係怎麽樣,你卻想去投靠他!”王應說:“正是關係不好,才應該去。江州刺史在別人強盛的時候,能堅持不同意見,這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看見人家衰敗、危急,就會表示同情。荊州刺史守法,怎能按意料之外的做法辦事!”王含不聽他的意見,於是兩人便一起投奔王舒,王舒果然把王含父子沉入長江。王彬聽說王應會來,暗地準備船隻等候。最後他們竟然沒來,王彬深感遺憾。

(16)武昌孟嘉①作庾太尉州從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鑒,罷豫章還,過武昌,問庾曰:“聞孟從事佳,今在此不?”庾雲:“試自求之。”褚眄睞②良久,指嘉曰:“此君小異,得無是乎?”庾大笑曰:“然。”於時既歎褚之默識,又欣嘉之見賞。”

◎注釋

①孟嘉,字萬年,江夏人,家住武昌,故稱武昌孟嘉。太尉庾亮兼任江州刺史時,召為從事,也稱州從事,是州府的屬官。

②眄睞(miǎn lài),顧盼,觀察,打量。斜著眼看是眄,向旁邊看是睞。

◎譯文

武昌郡孟嘉任太尉庾亮手下的州從事時,已經很有名氣。太傅褚裒能識別人物的觀察力,他免去豫章太守回家時,回程途中路過武昌,去見庾亮,問庾亮道:“聽說孟從事很有才學,現在在這裏嗎?”庾亮說:“在座,你試著找找看。”褚裒觀察了很久,指著孟嘉說:“這一位稍有不同,恐怕是他吧?”庾亮大笑道:“對。”當時庾亮既讚賞褚裒這種識別人物的才能,又高興孟嘉受到了賞識。

(17)戴安道①年十餘歲,在瓦官寺②畫。王長史見之,曰:“此童非徒能畫,亦終當致名③。恨吾老,不見其盛時④耳!”

◎注釋

①戴安道,即戴逵,字安道,譙郡銍縣人,居會稽剡縣。他是顧愷之時代另一有名畫家,南渡的北方士族。晚年長期住在會稽一帶。戴逵終生不仕,博學多才,善鼓琴,工人物、山水。

②瓦官寺,佛寺名。在建康,晉哀帝敕建。

③致名,得到名望。

④盛時,指盛年,青壯年,富貴顯達之時。

◎譯文

戴安道十幾歲時,在京都瓦官寺畫畫。司徒左長史王濛看見他,說:“這孩子不隻能畫畫,將來也會很有名望。遺憾的是我年紀大了,見不到他全盛顯達的時候了!”

(18)王仲祖、謝仁祖、劉真長俱至丹陽墓所省殷揚州,殊有確然之誌.既反,王謝相謂曰:“淵源不起,當如蒼生何!”深為憂歎。劉曰:“卿諸人真憂淵源不起邪?”①

◎注釋

①殷揚州,即殷浩,字淵源,年輕時名聲就很大,可是長期在祖先的墓地裏結廬隱居。王、謝等人認為他關係到東晉的興亡,所以去看望他。殷浩後來出任建武將軍、揚州刺史。

◎譯文

王仲祖、謝仁祖、劉真長三人一起到丹陽郡殷氏墓地探望殷淵源,談話中得知他退隱的誌向堅定。回來後,王、謝議論說:“淵源不出仕,老百姓該怎麽辦呢!”非常憂慮。劉真長說:“你們真的擔心淵源不出仕嗎?”

(19)小庾臨終,自表以子園客為代①。朝廷慮其不從命,未知所遣,乃共議用桓溫。劉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複製。”

◎注釋

①“小庾”句,小庾指庾翼,庾亮的弟弟。其在庾亮死後,任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後來病重,上奏章推薦二兒子庾爰代理荊州刺史一職。園客就是庾爰之的小名。

◎譯文

庾翼臨死時,上奏章推薦兒子園客代理職務。朝廷擔心他不肯服從命令,不知該派誰去好,於是商議用桓溫為荊州刺史。丹陽尹劉真長說:“派他去,一定能克服並安定西楚,隻是這樣一來,恐怕以後就控製不了他。”

(20)桓公將伐蜀,在事諸賢,鹹以李勢在蜀既久,承藉累葉①,且形據上流,三峽未易可克。唯劉尹雲:“伊必能克蜀。觀其蒲博,不必得,則不為。”

◎注釋

①承藉,繼承前代事業以為憑借。累葉,即累世,好幾代。

◎譯文

桓溫將要伐蜀,當時居官的賢明人士認為李勢在蜀已經很久,繼承了好幾代的基業,而且地理形勢又居上遊,長江三峽不能輕易被攻克。隻有丹陽尹劉真長說:“他一定能攻克蜀地。從他的賭藝上可以看出,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是不會幹的。”

(21)謝公在東山畜妓①,簡文曰:“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

◎注釋

①妓,即歌女、舞女。謝安石隱居會稽郡的東山時,常和王羲之等縱情山水,每次出遊,都帶著歌舞伎。

◎譯文

謝安在東山隱居時蓄養歌舞女,簡文帝說:“安石一定會出山,他既會和人同享歡樂,就不可能不和人共憂患。”

(22)郗超與謝玄不善。苻堅將問晉鼎①,既已狼噬梁、歧,又虎視淮陰矣。於時朝議遣玄北討,人間②頗有異同之論。唯超曰:“是必濟事。吾昔嚐與共在桓宣武府,見使才皆盡,雖履屐③之間,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勳。”元功既舉,時人鹹歎超之先覺④,又重其不以愛憎匿善。

◎注釋

①問晉鼎,指攻打晉室政權。傳說夏代鑄九鼎,後來作為國家權力的象征,成了傳國之寶。

②間,悄悄地,私下裏。

③履屐,都是鞋,比喻小事。

④先覺,有預見。

◎譯文

郗超和謝玄不和。這時,苻堅打算滅晉,已經占據了梁州、歧山,又對淮陰虎視眈眈。朝廷商議派謝玄北伐,人們私下裏頗有些不同意見。隻有郗超同意,他說:“這人一定能成事。我曾和他在桓宣武的軍府共事,發現他用人全都能人盡其才,即使是小事,也都能委派恰當人選。據此推斷,他必能建立功勳。”謝玄大功告成後,人們讚歎郗超有先見之明,又敬重他不因個人愛憎而埋沒別人的長處。

(23)韓康伯與謝玄亦無深好。玄北征後,巷議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戰。”玄聞之甚忿,常於眾中厲色①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親故發②,不得夏雲為名。”

◎注釋

①厲色,神色嚴厲。

②君親,君和親,偏指君主。發,出兵。

◎譯文

韓康伯和謝玄沒有深交。謝玄北伐苻堅,街談巷議都懷疑他會打敗仗。韓康伯說:“這人好名,一定能作戰。”謝玄聽到這話很生氣,在大庭廣眾下麵色嚴厲地說道:“大丈夫率領千軍入決死之地,是為了報效君恩,不能再說是為名。”

(24)褚期生少時,謝公甚知之,恒雲:“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複相士①!”

◎注釋

①相士,觀察士人的命相以鑒別人才。

◎譯文

褚期生年輕時,謝安很賞識他,經常說:“褚期生如果還不優秀,我就不再鑒別人才了!”

(25)郗超與傅瑗周旋。瑗見其二子,並總發①,超觀之良久謂瑗曰:“小者才名皆勝,然保卿家,終當在兄。”即傅亮②兄弟也。

◎注釋

①總發,即總角,指幼年、未成年時。

②傅亮,晉宋時人,曾任尚書令、左光祿大夫,後因罪被殺。

◎譯文

郗超和傅瑗交往甚密。傅瑗叫兩個兒子出來見郗超,兩人都還是小孩子,郗超觀察了很久,對傅瑗說:“小的將來才學名望都超過他哥哥;可是保全一家的,終究是哥哥。”這就是傅亮兄弟二人。

(26)王恭隨父在會稽,王大自都來拜墓,恭暫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餘日方還。父問恭何故多日,對曰:“與阿大語,蟬連①不得歸。”因語之曰:“恐阿大非爾之友。”終乖愛好,果如其言。

◎注釋

①蟬連,連續不斷。

◎譯文

王恭隨父親住在會稽郡,王大從京都來會稽掃墓,王恭到墓地去看望他。兩人一向要好,索性住了十多天才回家。父親問他為何住了許多天,王恭回答說:“和阿大談話,談起來沒完,沒法回來。”他父親告訴他說:“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後來兩人的愛好終於相異,果如父親所言。

(27)車胤①父作南平郡功曹②,太守王胡之避司馬無忌之難,置郡於酆陰。是時胤十餘歲,胡之每出,嚐於籬中見而異焉。謂胤父曰:“此兒當致高名。”後遊集,恒命之。胤長,又為桓宣武所知,清通③於多士之世,官至選曹尚書④。

◎注釋

①車胤,字武子。少年家貧,夏夜用袋裝螢火蟲借光讀書。

②功曹,官名,郡守的屬官,掌人事和參與政務。

③清通,清廉通達。

④選曹尚書,吏部尚書,掌管用人之權。

◎譯文

車胤的父親任南平郡功曹,郡太守王胡之因為要避開司馬無忌的報複,就把郡的首府設在酆陰。這時車胤才十多歲,王胡之每外出,都隔著籬笆看見他,感到很是驚奇。王胡之對車胤的父親說:“這孩子將來名望很高。”後來逢有遊玩聚會,常把他叫來。車胤長大後,又受到桓溫的賞識,在人才濟濟的時代,以清廉通達知名,最後官至吏部尚書。

(28)王忱死,西鎮未定,朝貴人人有望①。時殷仲堪在門下②,雖居機要,資名輕小,人情未以方嶽③相許。晉孝武欲拔親近腹心,遂以殷為荊州。事定,詔未出,王珣④問殷曰:“陝西⑤何故未有處分?”殷曰:“已有人。”王曆問公卿,鹹雲非。王自計才地必應在己,複問:“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詔出用殷。王語所親曰:“豈有黃門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舉,乃是國之亡徵。”

◎注釋

①“王忱”句,王忱原任荊州刺史,荊州是晉朝的西部重鎮,曆來都派重臣鎮守,所以大家都想得到這一職位。

②門下,官署名,即門下省。

③方嶽,四嶽,指四方諸侯,這裏指方鎮,即鎮守一方的長官。

④王珣,當時任尚書左仆射。

⑤陝西,指荊州。周朝的周公、召公是輔佐王室的,兩人所管轄的地區以王畿陝地分界,周公管陝地以東,召公管陝地以西。而東晉時代,護衛首都的兩個重鎮是西部的荊州和東部的揚州,所以就用周公、召公分陝而治一事來比擬,稱荊州為陝西或西陝。

◎譯文

王忱死了,西部地區的長官還沒選定,權貴都對這個官位存有希望。當時殷仲堪在門下省任職,雖然處在機要部門,但資曆淺名望小,大家不讚成把地方長官的重任交給他。可是晉孝武帝想提拔親信,就委任殷仲堪為荊州刺史。事情已經決定了,詔令還未發出時,王珣問殷仲堪:“荊州為何還沒安排人選?”殷說:“已經有人選了。”王珣就曆舉大臣的名字,一個個問遍,殷仲堪都說不是。王珣估量自己的才能和門第,認為一定是自己了,又問:“是不是我呀?”殷說:“好像不是吧。”當夜下達詔令任用殷仲堪。王對親信說:“哪裏有黃門侍郎能擔負這樣的重任!對仲堪的這種提拔,是國家滅亡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