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期的記憶

個性的塑造

因為人對優勢地位的追求是決定其整體人格的最關鍵因素,所以在他精神生活的每個方麵,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認識到這一點,對我們了解某個人的生活方式頗有助益。首先,我們從任何一種行為入手進行研究,他的每個表現都會把我們引入同一個方向——整個動機或思想的曲調,也就是人格形成的核心部分。

其次,我們手中擁有了大量可供參考的資料,每一字詞、每種思想、每種感覺或每個姿勢都有助於我們的了解。我們倉促之下做出的決定或評價都會出現不少錯誤,但是這些可以從其他千萬次的表現中糾正過來。所以,我們隻有將一種表現放在整體中去了解,才能確定它的意義。但是,每種表現都反映出同一個事實,每種表現都將我們引向同一個答案。

我們就像那些考古學家一樣,搜尋著那些在陶瓷碎片、古老的工具、斷壁殘垣、倒塌的墓碑和殘缺的古書,推斷出已經消失的古代城市生活。然而我們研究的並不是已經逝去的東西,而是人類的內部組織構架,一種在我們麵前熠熠閃光的鮮活人格。

要想了解一個人並不容易。在所有心理學中,也許個體心理學是最難學習和運用的。我們必須對人的整體性格進行了解,從始至終抱有懷疑的態度,直到核心部分昭然若揭。我們必須從細枝末節中尋找線索,比如一個人走入房間的方式,他打招呼、握手、微笑或者走路的姿態等等。在某一點上我們會誤入歧途,但是其他證據卻會讓我們迷途知返,及時糾正。心理治療實際上就是對合作的運用和檢驗。隻有真正關注他人,我們才可以使自己的工作獲得成功。我們必須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他們也要積極配合,以便於我們的進一步了解。我們必須將他的態度和問題放在一起進行研究。未經充分考慮的真理絕對不是全部真理,它隻能說明我們的認識還不夠深入。

也許正是因為對這一點的誤解,所以其他學派才會提出個體心理治療從不談的“負轉移和正轉移”(negative and positive transference)等概念。嬌縱一個嬌慣成性的病人,可能是贏得他好感的一種簡單方法,但是這顯然會加深他駕馭別人的欲望。如果我們輕蔑地忽視他,我們可能很容易引起他的敵意:他可能中止接受治療,也可能希望我們道歉來證明他的做派正確,而繼續接受治療。事實上,嬌縱或輕視都不能幫助他。我們應該向他表示的,是一個人對其同類應有的興趣。沒有哪一種興趣會比這更真實,更客觀的了。為了他自己的幸福,也是為了別人的利益,我們必須與他合作,找出他的困難。記住了這個目標,我們便不會冒險等待令人興奮的“轉移”現象的出現,或是擺出權威的姿態,或是將他置於依賴和不負責任的境地。

個人的記憶是所有心理現象中,最能揭露其中秘密的。記憶就像日記一樣,提醒某人自己的能力範圍和環境的意義。記憶絕不會是偶然的,個人選出來記憶的都是他接收到的印象,它們的數量不可勝數,隻有對自己的處境有重大關係的才能被回憶起來。因此,他的記憶代表了他的“生活故事”。他反複地用這個故事來警告自己或安慰自己,使自己把精力集中在目標上,並按照過去的經驗,準備用屢試不爽的行為方式來應付未來。在每天的行為中,都很容易可以看到人們如何利用記憶來穩定情緒。如果一個人遭遇挫折而感到沮喪,他會回想起過去失敗的例子。假如他憂鬱成性,他的所有記憶都會帶有憂鬱的色彩。假使他的性格開朗而勇敢,他就會選擇完全不同的記憶,那麽他回想起的意外都是愉快的,它們能使他變得樂觀而堅定。同樣地,如果他覺得自己有什麽困難,他便會喚醒各種記憶,並調整情緒來應付問題。因此,記憶也和夢一樣,能達到某種目的。有許多人在做決定時,會夢見他們曾經順利通過考試的場景。他們把自己的決定看成是一場考試,而要努力重溫舊夢。在個人的生活方式中,心情的變化以及心情的一般結構和平衡也都遵循著同樣的原則。

如果患有憂鬱症的人,回想起他的成功和得意時光,他便不會再憂鬱。他必須告訴自己:“我的整個生命都是不幸的。”並隻選擇回憶那些他認為不幸的例子。記憶絕不會和生活的方式背道而馳。假使一個人的優越感目標迫使他感到“別人總是在侮辱我”,他便會選擇回憶起自己認為的構成侮辱的意外事件。隻要他的生活方式改變,他的記憶也會隨之改變。他會記住不同的事情,或者會對他記得的事情予以不同的解釋。

早期記憶的作用

早期的記憶是極為重要的。首先,它們揭示了生活方式的形成原因,也是它最簡單的表達方式。根據一個人早期的記憶,我們可以判定:這個孩子是否曾受到家長的溺愛或忽視;他的合作能力達到了什麽程度;他喜歡與什麽樣的人合作;他遇到了什麽樣的難題,以及有什麽解決辦法。在一個視力模糊的孩子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更多與視覺相關的印象。在他的回憶中也許會是:“我望望四周……”他也可能描繪出一些顏色和圖案。一個行動不便的孩子,則會對蹦蹦跳跳、打打鬧鬧更感興趣。一個人在兒時就記憶猶新的事情,肯定和他的興趣有關,如果我們知道了他的興趣所在,也就可以知道他的生活方式和目標。正因為此,早期記憶在就業指導中發揮著重大作用。

此外,我們還可以看出這個孩子與父母、兄弟姐妹等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記憶的準確性並不重要,其最大的價值在於,它們代表了個人的判斷:“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人了。”或者,“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世界是什麽樣子了。”

大部分人能夠以一種十分自然、客觀公正的方式,從他們早期的記憶中透露出關於人生目的、個人的社會關係,以及對周圍環境的看法等。早期的記憶信息集中、內容簡單,便於我們進行大量探討研究。我們可以要求一個班的學生寫下他們最早的記憶,如果我們對他們的這些記憶做出解讀,就為了解這些孩子提供了很有價值的資料。

為了便於說明,下麵我舉了幾個早期記憶的例子,並加以解釋。除了他們的記憶外,我對這些人都一無所知,甚至連他們是成人還是兒童,我都不知道。我們在其最早記憶中所發現的意義,可以用他們人格的其他表現來檢驗。但是,我們現在隻把它們作為練習,來加強我們的推測能力。我們知道那些事情可能是真的,我們也能夠拿記憶互相比較。尤其是我們能夠看出一個人所受過教育的結果:使他趨向合作,還是反對合作;他是勇氣十足,還是膽小沮喪;他是希望受人支持和被人照顧,還是充滿自信而能夠獨立;他是準備施予,還是隻想接受。

1.“因為我的妹妹……”在最早記憶中出現的那一個人是極其重要的。當妹妹出現時,我們可以斷定,這個人曾經深受妹妹的影響,她的妹妹在她個人的發展中投下了一層陰影。通常在這兩者之間,我們會發現一種敵對狀態,就像她們是在比賽中互相競爭一樣。我們也不難了解,這種敵對狀態會使其成長增加許多困難。當一個兒童心中充滿對別人的敵意時,那麽他對別人的興趣就會比善於合作的孩子低很多。可是,我們也不要冒失地早下結論,也許她和妹妹之間的關係很要好。

“因為我和妹妹是家裏最小的兩個孩子,所以一直等到她可以上學的時候,我才被送進了學校。”現在,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們的敵意了:妹妹妨礙了我的生活,因為她小,我不得不等著她,她剝奪了我的發展機會!如果這是這段記憶的真正意義,我們就可以想到,這個孩子會認為:“誰妨礙我、限製我,誰就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危險。”這個孩子很可能是一個女孩。如果是男孩,基本不會等到妹妹上學的年齡,他才能再進入學校。

“結果我們是同一天上的學。”對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我們不認為這種教育是最合適的。它可能給她這樣的印象:因為年紀較大,所以她必須處處讓著別人。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能看到這個女孩做出的解釋。她覺得正是因為妹妹,自己才受到了冷落,她還會將這種冷落歸罪於某個人,這個人很可能是她的母親。如果她因此更依戀她的父親,希望得到他的寵愛,那就沒有什麽奇怪的了。

“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母親在我們上學第一天的表現,她逢人便說她如何孤單。她說‘那天下午,我多次走出大門去看,想讓女兒早點回來,好像她們永遠都回不來了似的。’”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親,可是,她眼中的母親是那麽不明智。

“好像她們永遠都回不來了似的”,這句話將母愛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這個女孩也可以感受到濃濃的母愛,可是其中又藏著焦慮和緊張。如果我和這個孩子交流,一定會聽到她說母親是怎樣地偏愛妹妹。可是這種現象並不會讓我們感到驚訝,因為家中最小的孩子總是會得到更多的偏愛。從這一段記憶中,我們可以看出,姐姐因為和妹妹的對立,感到自己受到了委屈。在之後的生活中,嫉妒和不敢競爭的性格也許會纏繞著她。對於她不喜歡跟比自己年輕的女孩相處,我們也不會感到驚訝。有的人總是感慨自己已是明日黃花,還有很多嫉妒心很強的女人在年輕女孩麵前,會感到自慚形穢。

2. 一個女孩子寫道:“我最早的記憶是我祖父的葬禮,那是在我三歲時。”她對死亡這件事有很深刻的印象。這意味著什麽呢?她把死亡看作是生活中最不安全的因素和最大的危險。她從兒童時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種事件中,總結出了一條規律,“祖父會死的。”我們還可能發現她是祖父的寵兒,祖父一直對她關愛有加。祖父母幾乎都是很疼愛孫子孫女的。他們的責任不及孩子們的父母,但是也希望孩子們能依戀他們,以顯示他們仍然能夠得到別人的喜愛。我們的文化降低了老年人的價值,有時他們會用一些簡單粗暴的方式,來顯示自己的重要性,例如,喜歡動怒等。我們不難相信,在這個女孩小的時候,她的祖父非常疼愛她,他的寵愛給她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當他死時,她覺得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因為一個親密的夥伴就這樣離開了。

“我清楚地記得他躺在棺材中的樣子,臉色蒼白,全身僵硬。”我認為不應該讓一個三歲的孩子去看死人,尤其是在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我聽很多孩子說過,他們對死亡的印象極深,以至於難以忘懷。這個女孩也不例外。這種孩子一般會極力擺脫對死亡的恐懼,他們的理想是當醫生。因為他們覺得醫生訓練有素,與其他人相比更能與死亡抗爭。當問到某個醫生的最初記憶時,其中總會含有對死亡的記憶。女孩親眼見到——“躺在棺材裏,臉色蒼白”。也許這個女孩視覺比較敏銳,她很善於觀察周圍的環境。

“後來我們來到了墓地,棺材被慢慢地放下,那些繩子從粗糙的棺材中拉了出來。”這一次更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她的確是視覺型的女孩。“這次經曆讓我心驚膽戰,後來每當聽到我的朋友或者親人去了另一個世界的時候,我就嚇得渾身發抖。”

我們再次看到了死亡給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如果有機會和她交流,我一定會問她:“你長大後想做什麽?”她的回答可能是醫生。如果她回避這個問題的話,我就會暗示她:“你難道不想成為醫生或者護士嗎?”她提到“另一個世界”,其實是對內心恐懼的一種補償。從這段記憶中,我們知道,她的爺爺很疼愛她,她是個視覺型的女孩,而死亡對她的影響很大。她從生活中得出一個結論——我們早晚會死的。事實確實如此,但是我們的主要興趣並不僅限於此,還有很多吸引我們注意的事。

3.“在我三歲的時候,我的爸爸……”她最先提到了父親,可見這個女孩對父親的關注遠大於她的母親。而對父親的興趣常常出現在生命的第二階段。孩子先關注的人一定是自己的母親,因為在孩子一兩歲的時候和母親是親密無間的。孩子希望母親時時陪在身邊,孩子的精神活動也是以母親為中心的。如果孩子對父親的關注更多,隻能表明這位母親並不合格,孩子對母親也並不滿意,其中也許是因為她有了弟弟或妹妹的緣故。如果她再提到一個比她小的孩子,我們的猜測就被證實了。

“父親給我們買了一對矮種馬。”

果然,這個家中不止一個孩子,我們一定會對另一個孩子也饒有興趣。

“他牽著韁繩把馬帶了過來,我的姐姐比我大三歲……”在此,我們必須推翻之前的猜測了。她家不是有個比她小的孩子,而是有個比她大的姐姐。也許是媽媽更寵姐姐,這就是這個女孩先提到父親和兩匹小矮馬的原因了。

“姐姐手持韁繩,趾高氣昂地牽著馬在街上走著。”這是姐姐勝利的表現。

“我的馬怎樣都趕不上姐姐的馬。”這是因為姐姐走在了前麵。“我摔倒了,一頭紮進土裏。我的馬拖著我往前跑。本來想出出風頭,卻落得狼狽不堪。”

姐姐勝利了,她占了上風。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這個小女孩的意識是:“如果我不小心,姐姐永遠會占上風,我永遠是失敗者,我還會趴在土裏起不來。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超過她!”

我明白了姐姐贏得媽媽的傾心的原因,也知道了妹妹傾向於父親的原因。

“以後,我的騎術雖然遠超過姐姐,但是這絲毫彌補不了那次缺憾。”現在,我們的所有假設都得到了證實。在這一對姐妹之間,我們可以看到存在一種競爭關係。妹妹覺得她一直落在後頭,所以必須設法趕上,必須超過其他人。我曾經說過,次子或年紀較小的孩子經常有一個競爭的對手,而他們又一直想要擊敗他們的對手。這個例子就是個典型事例。這個女孩子的記憶加強了她的態度。她對自己說如果有人在我前麵,我就會很危險。我必須永遠爭取第一。”

“在我出生之前,我家裏的五個孩子中,隻有姐姐一人是女孩,其餘四個全是男孩。自然,姐姐很喜歡帶著我到處炫耀。”

我們應該知道,這種方式並不好,當一個孩子被當作“炫耀品”

拿出去的時候,她會想著怎樣讓別人更欣賞自己,而不是想著能為別人做點什麽。“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出入各種社交場合。這些聚會留給我的唯一印象就是姐姐常常讓我說‘告訴這位小姐你叫什麽?’之類的話。”其實這種方法並沒有什麽好處,如果這個女孩因此患上口吃或出現語言障礙並不足為奇。孩子口吃的原因常常是因為別人對她的話語過於關注。她並不能輕鬆自然地與人交流,反而會過分關注自己,並設法獲得別人的欣賞。

“我還記得,當我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回家總會受到訓斥,後來我就開始討厭出門了。”看來之前我們對她下的定論並不正確。現在我們發現,在這個女孩早期記憶的背後隱藏著這樣的含義:“我被帶出去與人交往,可是我卻發現這並不開心。正因為這樣的經曆,我開始討厭與別人接觸。”由此,我們可以猜測,她至今仍然不願與人交往,她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很尷尬、不自然。她在心裏認為,在這種場合裏,她必須要光芒四射、鶴立雞群,可是她又感到這樣太過乏累。她的經曆讓她遠離了安逸舒適,也讓她失去了親朋好友。

4.“小時候的一件事令我記憶非常深。在我四歲那年,曾祖母來看過我。”我們已經知道祖母對孫子孫女是十分疼愛的,那麽曾祖母對她的孫女又是怎樣的態度呢?“她來看我們的時候,我們全家在一起拍了一張四世同堂的全家福。”可見女孩對自己的家庭興趣濃厚,因為她對家中的那張照片記憶猶新。由此我們可以說,女孩很依戀自己的家。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她的興趣也僅僅限於自己的家。“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們開車去了另一個鎮。到照相館之後,他們給我換上了一件白色的繡花裙。”

我猜這個女孩也是個視覺型的人。“在拍全家福之前,他們先讓我和弟弟拍了張合影。”我們看出這是一個戀家的女孩,弟弟也是家庭中的一員,之後我們也許還會聽到她和弟弟之間的事。

“弟弟被放在我旁邊椅子的扶手上,別人給他一個鮮紅色的球拿著。”

她再次想起了那個氣球,“可是我的手中,什麽都沒有。”

現在我們看到這個女孩子努力爭取的目標了。她告訴自己,她的弟弟比她更受人寵愛。我們猜測她弟弟出生後,便將她的地位取而代之,她可能對此非常不滿,“他們叫我們笑”,她的意思是“他們想要使我笑。但是我有什麽值得笑的?他們把我的弟弟擺上寶座,還給他一個鮮紅的氣球,可是他們給了我什麽?”

“在接下來的全家福中,每個人都拍得很好看,隻有我沒有笑。”她對家人充滿敵意,因為她感覺家人對她關心不夠。在回憶早期記憶的時候,她沒有忘記告訴我們家人對她的態度。

“當讓他笑的時候, 我的弟弟笑得好甜好甜。他真的很聰明。從此以後我便一直討厭拍照片。”她的回憶讓我們領悟到我們大多人應對生活的方式。我們得到一種印象後,總是喜歡用它來解釋所有的行為。很明顯,她在拍那張照片時覺得非常不愉快,此後便對拍照片充滿排斥。我們經常發現當一個人討厭某個東西時,就會到處找理由,通常他會從自身經驗中挑選出足夠的理由來證明。這段早期的記憶讓我們了解到她兩方麵的性格:第一,她是視覺型的人;第二,她很戀家,這是更為重要的一點。

她的早期記憶在家庭的小範圍內,這表明她可能不能順利適應社會。

5.“我記得最早的事是,在我三歲半左右時,我父母雇用的一個女孩將我們帶到了地窖中,讓我們嚐了一下蘋果酒,我們都很喜歡喝。”

發現在地窖中藏有蘋果酒一定十分有趣,這也是一次探險。

現在讓我們猜測的話,可以做兩方麵假設:也許這個女孩喜歡新鮮事物,並且她在生活中很勇敢。或許她這話的意思是,到處都有倔強任性的人引誘我們,把我們引入歧途。以下的回憶也許能幫我們找到答案。“過了一會兒,我還想喝,所以我們就自己動手了。”可見,這個女孩勇氣十足,她想要的是獨立自主的生活。“不一會兒,我們的腿就不聽使喚了,地窖也變得泥濘不堪了,因為我們把蘋果酒灑得到處都是。”由此,我們看出了她是一個禁酒主義者!

“我不知道這件事跟我不喜歡蘋果酒和其他酒精飲料有什麽關係。”一件小事就會成為人生態度形成的重要原因。稍有常識的話,我們便不會認為這件事足以導致這種結果。而這個女孩心裏卻把它當成不喜歡酒精飲料的充足理由。我們也許會發現她是一個善於改錯學習的人。也許她就是個性獨立,知錯就改。她的整個生活可能具有這種特征,好像在說:“我犯錯了,但是我認識到了就勇於改正。”果真如此的話,她的性格就很好:積極、勇敢地努力奮鬥、改善處境,並探索最佳的生活方式。

在以上的案例中,我們隻是用推測的藝術來培訓自己。其實,在我們確定自己的說法正確之前,一定要多了解人格的其他表現。讓我們舉幾個實例,可以看出人格的一貫性處處皆有體現。

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曾因為患有焦慮症來找我醫治。他隻要離開了家就會感到焦慮。他也曾試著出去工作,但是隻要到了辦公室,他就痛苦呻吟,狂躁不安,直到晚上和母親坐在一起才好一些。當我問及他的早期記憶時,他曾說:“我記得在四歲的時候,我坐在家裏的窗戶前,看著外麵忙碌的人們,感覺很好玩。”別人工作時,而他隻想待在窗戶旁觀望。要想幫助他,就要讓他擺脫不能和別人一起工作的想法。他一直認為自己隻能受幫助才能生活。我們必須改變他這種觀點。責怪他毫無用處,藥物治療或者切除腺體更是無濟於事。但是,他的早期記憶告訴我們,建議他尋找一些感興趣的工作較為容易一些。他喜歡觀察,可是他有些近視,正是因為這一缺陷,使得他對事物的注意力更持久。在麵對工作上的問題時,他總是在觀察,而不是在工作。

但是這兩者並不總是相互矛盾。痊愈後,他開了一家畫廊,用自己的方式在社會分工中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還有一位三十二歲的男人患上了失語症,前來就診。他隻能靠氣息發聲,不能正常講話,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兩年時間。患這種病的原因是他不小心踩到了一塊香蕉皮,倒地的時候撞上了出租車的玻璃。他接連吐了兩天,並患上了偏頭痛。毫無疑問,他得了腦震**,可是他的喉嚨並沒有受到影響,所以腦震**也不是他患有失語症的原因。他在最初的八周時間裏完全不能說話。

為此他打起了官司,可是這個案件很難裁決。他認為這起事故中,出租車司機是完全責任人,所以他向出租車公司索賠。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他能夠拿出一些傷殘證明,也許情形對他會有利得多。我們不能說他不誠實,況且他也沒有大聲講話的必要。也許在受了事故的驚嚇之後,他的確發現很難開口講話,而且他也尚未找出大聲說話的理由。

這個病人曾經找過一位喉科專家,但是這位專家卻找不出什麽毛病來。當我們要求他說出最早的記憶時,他告訴我們:“我躺在搖籃裏,來回晃**。我記得看到掛鉤脫落了,搖籃掉下來了,我摔得很嚴重。”沒有人喜歡挨摔,這個人卻過分強調跌倒兩次。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跌倒的危險上,這是他的主要興趣。“當我摔下來時,門開了,媽媽驚慌失措地跑進來。”他的摔倒引起了母親的注意。但是他的回憶也是一種抱怨,“她沒有把我照顧好”。同理,出租車司機和出租車公司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他們都沒有給予這位病人足夠的關懷。

過於嬌慣的孩子都有這種習慣,他們總想讓別人承擔責任。

在另一段記憶中他講述了類似的故事。“我五歲的時候,從二十英尺高的地方掉了下來,一塊很重的木板砸在了我身上。我有五分多鍾的時間說不出話來。”可見,喪失語言能力對這個人來說是拿手好戲。他對此手到擒來,總是把原因歸結在摔倒上。我們雖然認為摔倒並不是理由,但是他卻這麽認為。他對這種方法的運用經驗老到,隻要一跌倒,他立刻就會失語。

隻有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讓他明白摔倒和失語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尤其是讓他知道車禍之後沒有必要兩年多的時間都竊竊私語,他的病才會痊愈。這些記憶好像揭示了他不能意識到自己錯誤的原因。他繼續說道:“我媽媽跑了出來,看上去激動萬分。”這兩次事故都把媽媽嚇得夠嗆,也吸引了她的注意。他想得到寵愛,吸引他人的目光。我們應該明白,他想讓別人為他的不幸付出代價。如果這些事擱在其他被寵壞的孩子身上,也會有同樣的做法。但是,那些孩子卻不會采取失語的手段。這是這個病人的特殊手段,是他建立起來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一個二十六歲的小夥子由於找不到滿意的工作,怨聲載道地跑來找我。八年前,他的父親把他安排在了一家經紀公司。但他一直不喜歡幹這一行,最近他終於辭職了。他想另外再找份工作,卻以失敗而告終。他抱怨難以入睡,而且經常有自殺的念頭。離開這個行當後,他曾經離家一段時間,在另一個城市中謀得了一份差事。但是,不久他聽到母親病重的消息,又回到家裏了。

從這個故事中,我們不難想象母親對他十分溺愛,可是父親卻對他專橫跋扈。也許我們會發現他一生都在和父親的威嚴對抗。當我們談到家中的排行時,他說自己是最小的孩子,且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他有兩個姐姐,大姐總喜歡命令他,二姐也有同樣的毛病。父親每天對他嘮嘮叨叨,他深深地感到被一家人壓製,隻有母親是他的朋友。

他直到十四歲才開始上學。之後,他的父親把他送進了一所農業學校,因為父親計劃購買一個農場,這樣他才能幫上忙。這個孩子在學校裏的表現相當優越,可是他卻下定決心不當農民。

因此,他的父親把他安排到了經紀公司。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這工作上熬了八年之久。但他說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母親的緣故。

童年時,他又邋遢又膽小,怕黑、怕孤單。當我們聽到邋遢的孩子時,我們總替他找個人收拾東西。當我們聽到怕黑暗和怕孤單的孩子時,我們總想看看誰能注意他、撫慰他。對這個年輕人而言,這個人就是他的母親。他認為交朋友是很困難的,但是當他周旋於陌生人之間時,卻也覺得相當自在。他從沒有談過戀愛。他對戀愛不感興趣,也不想結婚。他認為他父母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從這一點我們就知道了,他為什麽不想結婚。

他的父親仍然逼著他,要他繼續從事經紀工作。他自己很想進入廣告界,但是他卻堅信家庭不會給錢來支持他開創事業。在每件事上,我們都能看出他是在反抗自己的父親。當他從事經紀工作時,他已經能夠自立,可是他卻沒有想要用自己的錢來學習廣告知識。他現在才想起來,可以以此對父親提出新的要求。

從他的早期記憶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是一個被溺愛的孩子,反抗著嚴厲的父親。他記得在父親的餐館打工的情形。他喜歡洗盤子,喜歡把盤子在桌子上搬來搬去。他的做法激怒了父親,父親當著所有顧客的麵給了他一耳光。這一經曆讓他對父親充滿敵意,並且一生都在與父親為敵。如今他依然沒有誠心工作的意思,如果能以此傷害到父親,那他就完全滿足了。

他自殺的念頭也很容易解釋。每個自殺案件都是一種譴責。

想要自殺時,就意味著在表示,“我父親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對職業的不滿也都歸咎於他的父親。父親每提出一項計劃,做兒子的便表示反對,但是嬌生慣養的他,又無法獨立開創自己的事業。他並不是真的想工作,他隻想遊戲人間,可是他對母親又心存依戀,所以他左右為難。然而,他對父親的抗爭又對他的失眠有什麽影響呢?

如果他睡不著覺,第二天他就沒有精神工作。他的父親等他去幹活,可是他卻困得無法動彈。當然,他可以說:“我不想幹活,誰也不能強迫我!”但是,他必須考慮母親和捉襟見肘的家庭。假如他索性什麽都不幹,他的家人會認為他已經無可救藥,因而不再給他錢。他必須要找個借口,正好這個顯而易見的毛病——失眠,不請自來了。

一開始,他說自己從不做夢。但是後來他回憶起了一個經常出現的夢。他夢見有一個人把球往牆上扔,於是球就彈開了。這似乎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夢。那麽他的夢境跟生活有什麽關係呢?

我們問他:“然後呢?當球彈開時,你有什麽感覺?”他告訴我們,“每當它彈開時,我就醒了。”現在,他揭示了失眠的整個框架。他把這個夢當作鬧鍾叫醒自己。他想象著每個人把他往前推,驅使、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他夢見有人朝牆上扔球,然後就醒了。結果就是第二天疲憊不堪。因為勞累就不能幹活,而他的父親迫切要求他去工作。用這種迂回的方式,他戰勝了父親。

僅就他與父親的對峙來說,能發明這套武器確實是聰明之舉。然而,他的生活方式不管對誰來說都難言完美,因此,我們必須幫他改正。

當我給他解釋了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這個夢,可是他卻常常半夜醒來。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夢的目的,所以沒有勇氣再做這個夢了。但是,他仍然身心疲憊,第二天無法正常工作。我們該怎樣幫助他呢?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與父親和解。隻要他仍然將注意力放在激怒並打敗自己的父親上,那麽誰都幫不了他。

開始,我們也按照慣例,承認他父母的做法欠妥當。我說:“你父親這樣做好像完全不對。他不應該那麽專製,時時對你發號施令。他的做法確實不大明智。他也許也需要接受治療,但是你能怎麽辦呢?要他改變無疑是奢望。如果天要下雨,你應該怎麽做?你隻有帶把雨傘或者打車,對抗風雨或者想打敗天氣是毫無意義的。而現在的你就好比在和風雨抗爭。你認為自己很強大,你相信自己已經勝利在望,但是你的勝利隻會更強烈地傷害到自己。”我把他的所有問題都聯係到了一起,他對工作的猶豫,自殺念頭的產生,離家出走的行為,失眠的症狀,這些行為都指向了一個問題:他通過懲罰自己來懲罰自己的父親。

我還給了他一個忠告:“今天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如果你認為隨時都會醒過來,這樣你明天就會很疲勞。你要想,第二天一大早你就又困又累,不能幹活時,你父親怒火衝天的情形。”我要他麵對事實。他的主要興趣在於惹怒並傷害他的父親。如果我們無法製止這種爭戰,治療便沒法產生效果。他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我們都能夠看出這一點,現在他自己也明白了。

這種情況很像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這個年輕人隻想傷害自己的父親,但是對母親卻非常依賴。但是,此事例與性無關。他母親很寵愛他,而父親對他卻冷酷無情。他有過悲慘的經曆,所以對自己地位的解讀也產生了扭曲。他的思想跟遺傳毫不相關。這不是一種野性的遺傳,而野人的這種本能會使他獵食自己的酋長。歸根結底,他的行為是自己的經曆造成的。這種行為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孩子身上,隻要他有一個寵他的母親、一個粗暴的父親,就如同這個年輕人的狀況一樣。如果這個孩子也反抗父親,而自己又無法獨立解決問題時,我們就能想到,他很可能也會采用這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