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卑感與優越感

自卑心理

個體心理學的重大發現之一——“自卑情結”好像已經眾所周知了。許多學派的心理學家都采用了這個名詞,並且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付諸實踐。然而我卻不敢斷定,他們對於這個名詞的理解和使用是否都準確無誤。

例如,告知一個病人他有自卑的情緒並沒有什麽用。這樣做隻能增強他的自卑感,而不是教給他如何克服這種情緒。我們必須辨別出他生活中自卑的苗頭,在他出現自卑情緒的準確節點給予他鼓勵。每個神經功能症患者都有自卑情結。把有無自卑情結作為區分神經功能症患者的依據是徒勞的。區分他們的依據隻能是看其生活能力以及完成目標的程度。如果我們隻告訴他,“你正遭受著自卑的痛苦”,這樣根本無法幫助他獲得勇氣,因為這就等於告訴一個患頭痛的人:“我知道你的毛病,你頭疼!”

有許多神經功能症患者在被問及他們是否覺得自卑時,他們會搖頭說,“不”,有些甚至會說:“正好完全相反。我很清楚,我比周圍的人都高出一籌!”所以不必問,我們隻需關注他的行為。在其行為中,我們可以看出,他是采用什麽手段來確保自己的重要性的。例如,假如我們看到一個傲慢的人,我們能猜測他的想法是:“別人老是瞧不起我,我必須表現一下,讓他們瞧瞧我很厲害!”如果我們看見一個說話時手勢過多的人,我們也能猜出他的感覺:“如果我不強調的話,我說的話就顯得太沒有分量了!”

一個行為舉止處處故意要淩駕他人之上的人,我們也懷疑他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自卑感,需要裝腔作勢一番。這就像是嫌自己個子太矮的人,為了使自己顯得高一點,總要踮起腳尖走路一樣。兩個小孩子在比身高的時候,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種行為。

怕自己個子太矮的人,會挺直身子並緊張地保持這種姿勢,以使自己看起來比實際身高還高一點。如果我們問他:“你是否覺得自己太矮小了?”我們不能寄希望他會承認這個事實。

然而,這並不是說有強烈自卑感的人一定會顯得柔順、安靜、克製、與世無爭。自卑感的表現方式成千上萬,也許我能夠用三個孩子初次被帶到動物園的故事來說明這一點。當他們站在獅籠前麵時,一個孩子躲在他母親的背後,全身發抖地說道:“我想回家。”第二個孩子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地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一點都不怕。”第三個目不轉睛地盯著獅子,並問他的媽媽:“我能向它吐口水嗎?”事實上,這三個孩子都已經感到了自己所處的劣勢,但是每個人去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這與他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

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因為我們都希望改善自己的處境。隻要一直保持勇氣,我們便能以直接、實際和滿意的方法改善環境——來使我們擺脫自卑。沒有人能長久不變地忍受自卑感,他一定會采取某種行動來解除自己的緊張狀態。如果一個人已經氣餒了,他認為腳踏實地、努力拚搏,並不能改善自己的處境,那麽自卑感就會使他不堪重負。如果他還要努力擺脫它,就會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來掩蓋這個問題。他的目標仍然是“戰勝困難”,可是他不再設法克服障礙,反倒用一種優越感來自我陶醉或麻木自己,因此造成自卑的環境仍然一成未變,問題依舊存在。同時,他的自卑感會愈積愈烈。他所采取的每一步都會使他陷入自我欺騙之中。如果我們隻看他的動作,而不設法去理解,我們會以為這些動作是漫無目的的。他給我們的印象並不是要改善自己的處境,隻是要我們看到他跟其他人一樣忙碌,要達到一種自我滿足狀態,但是他放棄了改變客觀環境的希望,他所有的動作在這點上是一致的。

如果一個人覺得自己弱小,他會跑到具有優越感的環境裏去。他不會讓自己變得更強、更有能力,而是讓自己在自我眼中顯得更強大。他欺騙自己的努力隻能獲得部分的成功。如果他對工作上的問題應付乏力,為了獲得自信,他可能會在家裏變成獨裁的暴君。他可能用這種方式來麻醉自己,但是真正的自卑感依舊巋然不動。隻要遇到相似的環境,它們就會一觸即發。這樣,它們會變成精神生活中長久潛伏的暗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稱之為“自卑情結”。

現在,我們應該給自卑情結下一個定義了。當某個人沒有準備好麵對某個問題時,他堅信自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時出現的便是自卑情結。由這個定義,我們可以看出憤怒、眼淚或道歉一樣,都可能是自卑情結的表現。由於自卑感總是造成緊張,所以爭取優越感的補償動作必然會同時出現,但是其目的卻不在於解決問題。

獲取優越感的行為用在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因而就會掩蓋或者逃避真正的問題。個人就會約束自己的行為來逃避失敗,而非努力追求成功。在困難麵前,他會表現得猶豫不決、止步不前,甚至臨陣退縮。

這種態度可以在廣場恐懼症的案例中很清楚地看出來。這種病症表現出的一種信念就是:“我不能走得太遠。我必須留在熟悉的環境裏。生活中充滿了危險,我必須避免麵對它們。”當這種態度得到嚴格執行時,個人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或待在**不肯下來。在麵臨困難時,最徹底的退縮就是自殺。此時,個人在所有的生活問題麵前已經繳械了,而他的信念表現出的是,他對自己的處境一籌莫展。當認識到自殺是一種譴責或報複時,我們才能理解這是他們在追求一種優越感。在每個自殺案中,我們都會發現死者把責任完全拋給某個人。自殺者仿佛在控訴:“我是世界上最溫柔、最敏感的人,你卻用最惡毒、最殘忍的方式對付我!”

每個神經功能症患者都會或多或少地限製自己的活動範圍,以及他接觸的整個環境。他想要和生活中必須麵對的三個現實問題保持距離,並將自己局限在他認為能夠主宰的環境中。按照這種方式,他為自己築起了一個狹小的馬廄,關上門窗,拒絕了清風、陽光和新鮮空氣,就這樣了此一生。至於他的統治方式是飛揚跋扈,還是委曲求全,則全憑個人的教養而定。為了達到目的,他會窮盡各種方法,並從中選出最高效的來。一旦他對一種方法不滿意,就會換另一種。不過不管何種方法,其目的是一樣的——在不改變環境的情況下,獲得優越感。

受了委屈的孩子發現眼淚是駕馭別人的最佳武器,就會變成愛哭的娃娃,而這類孩子成年後,就很容易患上憂鬱症。眼淚和抱怨——這些方法我稱之為“水的力量”(water power)。這是破壞合作,並將他人變為奴仆的有效武器。我們可以在其舉止上,看出他們的自卑情結。在這點上,他們和生性靦腆、忸怩作態、抱罪懷瑕的人是一樣的。他們已經默認了自己的軟弱,並且自顧不暇。他們想掩人耳目,並不惜任何代價爭取不切實際、至高無上的目標和淩駕一切的野心。相反,一個喜好誇口的孩子,初次見麵會表現出優越的情結,可是如果我們觀察他的行為而不管他說什麽的話,就會很快發現他所不承認的自卑情結。

所謂的“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事實上隻是神經功能症患者“小馬廄”的一個特例而已。如果一個人不敢在外界麵對愛情問題,他便無法成功地解決這個問題。假使他把他的活動範圍限製在家庭內部,那麽他的性欲也必須在這個範圍內解決,這也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由於他的不安感,他從未把興趣延伸到家庭外部的其他人身上。他擔心跟別人相處時,就不能依照他習慣的方式來掌控局勢。戀母情結的受害者大多是被母親寵壞的孩子。他們所受過的教養使他們深信:他們的願望得到滿足是他們的特權,而他們卻不知道在家庭之外,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贏得好感和愛情。成年後,他們仍然拴在母親的圍裙上。他在愛情裏尋找的,不是平等的伴侶,而是仆人。而能使他們最安心的仆人,則是他們的母親。在任何孩子身上,都可能會有戀母情結。想要這樣的結果,需要做的就是讓他的母親寵溺他,不準他把興趣擴展至別人身上,同時他的父親要對他漠不關心或者冷漠無情。

各種神經功能症患者都會表現出限製性的行為。在口吃者的語言中,我們便能看到他猶豫的態度。社會歸屬感促使他和同伴交往,但是他對自己的輕視、對嚐試的恐懼與他的社會情感產生衝突,結果他在說話的時候,便顯得猶疑不決。那些在學校中“表現差勁”的兒童,三十多歲仍然找不到工作或婚姻久拖不決的男人或女人,反複做出同樣行為的強迫性神經病患,對白天的工作感到十分厭煩的失眠症患者——這些人都有自卑情結,使他們無法有效地解決生活問題。**、早泄、**和變態的人在接近異性時,就會害怕自己表現不當,因而在生活中都會猶豫不決。如果我們問:“你為什麽這麽害怕呢?”這時,他們好高騖遠的目標就會顯露無遺。對這個問題的唯一答案是:“因為這些人把自己的目標定得太高了!”

我們說過:自卑感本身並不是變態。它們是人類進步的誘因。例如,科學的發展就是因為人類感到自己的無知並預測未來的變化而發生的。它是人類改善生活條件、探索宇宙、利用自然的結果。事實上,依我看來,人類的一切文化都是以自卑為基礎的。假使我們想象一位興味索然的外星人訪問我們的星球,他必定會有如下的觀感:“這些人類呀,看看他們的社會組織結構,看看他們為了安全所做的各種努力,他們有屋頂以防雨,衣服以保暖,街道以使交通便利。很明顯,他們覺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弱小的物種了!”

在某些方麵,人類確實是所有動物中最柔弱的。我們沒有獅子和猩猩強壯,而且還有多種動物也比我們更適於單獨應付生活中的困難。雖然有些動物也會用團結來補償他們的軟弱,因而成群結隊地生活在一起,但是人類卻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動物,更需要形式多樣、內涵豐富的合作。因為,人類的嬰兒是非常柔弱的,他們需要年長者照顧和保護。

由於每一個人都曾經是最弱小的嬰兒,如果人類缺少了合作,便隻能完全聽憑環境的宰割,所以我們不難了解一個兒童未曾學會合作,他必然會走向悲觀,並發展出頑固的自卑情結。我們也能想象即使是對最會合作的個人,生活也會不斷向他拋出問題。沒有哪個人會發現自己已經接近完全控製環境的最終目標。

生命太短,我們的軀體也太軟弱,可是生活的三個問題卻不斷地要求更豐碩、更完美的答案。我們不停地提供我們的答案,然而,我們卻絕不會滿足於自己的成就而止步不前。無論怎樣,我們都要繼續努力,而努力的前提則是與人合作,這樣的奮鬥才有意義、有希望,這樣才能真正改善我們共同的境遇。

人類永遠不會達到自己終極的目標,這是眾所周知的。如果某個人或整個人類麵對的是正道坦途,未來的一切都可以預料,任何事都可以提前做好,這樣的生活就會變得索然無味。未來不會出現任何出人意料的事,那我們還期待什麽呢?事實上,正是生活的不確定性引起了我們人類的興趣。如果我們對任何事都一清二楚,我們想知道的事都已經知道,那麽探索和發現還有存在的必要嗎?科學也就走向了終點,我們的宇宙也成了老生常談的故事。我們追求的藝術和宗教,也將失去其原有的意義。所幸,生活並非這麽容易就被耗盡。人類仍在不斷奮鬥,我們也總能發現和提出新的問題,並積極合作為社會做出貢獻。

然而,神經功能症患者在行動之初就遇到了阻礙。他解決人生的各種難題方法處於較低水平,所以他會麵臨更多的困難。正常人會努力尋求某一問題的圓滿解決方法,他能找到新辦法,也能解決新問題。這樣,他們就能為社會做出貢獻。他們不甘心居於人之後,不甘心成為他人的負擔,也不需要別人的特殊照顧,他們會遵循正確的社會規律,行事果敢,並善於獨立解決問題。

追求優越感

人人都有對優越感的追求,它具有唯一性。它取決於個人所認同的人生意義,這種意義並非隻是口頭承諾,而是體現在了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中,它就像自創的美妙樂曲一樣貫穿人的一生。

但是,在他的生活方式中,並沒有直白地表現出來,它的表現形式很委婉,我們隻能從他的舉止中去猜測。了解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就像解讀一位詩人的作品。詩人的文字不多,意義卻異常深遠,隻有我們動用自己的直覺和研究才可以推敲出來。對於無比深奧也最為複雜的生活方式,心理學家也需要從其字裏行間中推敲,換句話說,他必須學會品讀生活意義這門藝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在四五歲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懂得了人生的意義。這並不是通過數學精算計算得來的,而是在暗中摸索獲取的。我們一直在整體中摸索,一點點地獲得線索,然後對事物的局部進行認識,最後做出自己的解讀。我們對於優越感的追求同樣是在暗中摸索而出的,它是我們的一種追求,是一種動力,而不是地圖上的某一個靜止的點。沒有人能夠說出自己優越感的目標是什麽,也許他有自己的職業目標,但那隻是人生目標的一部分。即使有了確定的目標,通向目標的途徑也各不相同。比如,一個人想成為醫生,可是作為醫生需要他具備很多素養。他不但要有專業的醫藥學和病理學知識,他還要在行醫中體現出仁愛之心。其救死扶傷的行為和盡職盡責的態度都會表現出來。這一目標其實就是他對自己自卑感的一種補償,並且我們還能從他的工作以及其他領域的表現中,推測出他所補償的是哪種具體的自卑感。

比如,我們經常發現很多醫生很早就耳聞或目睹過死亡的事例。而這種事給他們最深刻的印象是人生是不安全的。也許他們的兄弟姐妹或者父母死去了,這就激起了他努力學醫的決心,以找到一種對抗死亡的方法。也許有人的具體目標是當一名老師,但是老師之間的差異也是巨大的。如果一個老師的社會情感很弱,那麽他就可以通過當老師的方法來讓自己獲得優越感。隻有和那些比他弱小或者經驗不足的人在一起,他才會有一種安全感。可是那些社會情感很強的老師則會平等地對待學生,並為人類做出自己的貢獻。在此我需要提醒一下,老師之間不僅有能力和興趣的差異,自身的目標對他們的行為也有著重大的影響。如果他有明確的目標,那麽為了適應這個目標,個人潛能就會受到壓抑或限製。但是,原來的目標卻依然頑強存在,直至他找到一種實現人生意義的方法,並實現其最終理想——即一種優越感。

所以,對於任何人來說,我們都不能隻看其表麵。就像一個人可能改變他目標的實現方式一樣,比如,他可以隨意調換工作,所以我們必須尋找其潛在的一致性,即性格上的統一。人的性格不論以怎樣的方式表現出來,都是固定不變的。就像我們拿到了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當我們將它放在不同位置,或者以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它時,就會覺得它有所變化,然而進一步觀察發現,它始終是原來的那個三角形。個人的整體目標也是如此。我們無法從某種行為觀察到其整體目標,但是從他的全部行為中卻可以窺其全貌。我們不可能說:“如果你做成了這些事,你就獲得了人生的優越感。”追求優越感的過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一個人身體越健康,精神就越正常,在遇到困難時,就越能找到最佳辦法。隻有神經功能症患者才會隻認定一個目標說:“我就必須如此,否則就無路可走了。”

我們都不會急於對特定優越感的追求給出定義,但是我們卻發現,這些行為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希望成為神一樣的人。

有時我們會聽到小孩子毫無顧忌地說出這樣的話:“我要成為上帝。”很多哲學家擁有同樣的想法。老師也希望將孩子培養成上帝般的人物。在古老的宗教中,這種目標更是司空見慣——教徒們必須以這種方法修煉,使自己成為超凡脫俗的聖人。而成為“超人”的觀念其實是成為上帝的委婉的說法。尼采在發瘋後,曾寫信給斯滕伯格,署名為“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那些瘋子常常將自己想象成為神,而且明目張膽地把這種願望表達出來。

他們會說“我是拿破侖”或“我是中國的皇帝”。他們想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想成為眾人膜拜的對象,他能用無線電波溝通世界、監聽他人的談話並擁有預測未來的超凡能力,總之,他想要成為世界的主宰。

也許,把自己想成為世間主宰的想法用來獲取知識,是一種更為理想的方式,比方說,掌握世界真理或者變得長生不老等。

不管我們是想讓自己永世長存,或者在人間反複輪回,還是預見一個永生不朽的世界,它們都是以成為上帝一樣的人為基礎的。在宗教思想中,隻有上帝才是永垂不朽的,因為他可以劫後重生。我們暫且不說這種觀念的是非對錯,這些都是對人生的解讀,都是人生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認同了這種意義——成為上帝或者聖人。即使無神論者也希望自己能戰勝上帝或者比上帝高出一籌。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這個目標有強烈的優越性。

隻要確定了自己的具體目標,個人所有的行為也不會與之背離,個人的習慣和表現也都會完全遵循這一目標。那些問題兒童、神經功能症患者、酗酒者、罪犯、變態者的行為都是在追求優越感。他們的目標導致了這些病症的出現。但是在他們看來,這是無可指責的,因而他們絕不會反省自己的病症。

在一所學校裏有這樣一個男孩,他是全班最懶的學生。有一次,老師問他:“為什麽你的成績總是那麽差?”他卻說:“如果我是班裏最懶的孩子,你就會把更多精力放在我身上。你幾乎很少注意那些上課安安靜靜、按時完成作業的好學生。”隻要這種做法能夠吸引老師的目光,並駕馭老師,那麽他就不會改正了。要他放棄懶惰是不可能的,因為他需要用它來達到目的。從這一角度來說,他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他改掉了自身的毛病,反倒成了一個十足的傻子。

還有一個孩子,他在家裏很老實,甚至略顯愚鈍、笨拙,在學校他的成績也很差。他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哥哥,但是哥哥的行為方式則與他全然不同,哥哥既聰明又活潑,可是因為莽撞總是惹是生非。別人曾聽到弟弟對哥哥說:“我寧可笨一點,也不要像你那樣魯莽。”如果我們認識到弟弟的做法是在避免麻煩,那麽就會知道他的愚笨其實是明智之舉。因為弟弟天生愚笨,所以別人不會對他要求太高,即使做錯了事也不會受到責備。從他的這一目的來看,他並不是真愚,而是裝笨。

時至今日,一般的糾正隻針對其外在表現。不管是在醫學上或是在教育上,個體心理學對這種態度都是完全不讚同的。當一個孩子的數學趕不上別人,或學校的作業總是做不完時,如果我們隻注意到這點,就想要他在這些方麵取得進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也許他是想給老師添些麻煩,甚至是使自己被開除來逃避學校:如果我們在一點上糾正他,他會另找新途徑來達成他的目的,這和成人的神經病症如出一轍。例如,一個人患有偏頭痛(migraine),這種頭痛對他非常有用,當他需要它們時,它便會適時發作。由於頭痛,他可以避免許多社交問題,每當他必須與陌生人見麵或做新的決定時,他的頭痛便會發作。同時,它還能被用來當作對別人發脾氣的借口。

這麽有效的方法,我們怎樣才能奢望他放棄呢?在他看來,頭疼可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它可以帶來他想要的一切。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我們可以嚇唬嚇唬他,讓他無法再繼續演戲。就如同一些士兵害怕上戰場,當在假裝要給他電擊或動手術時,病症就完全消失了。但是,隻要他的目標不變,即使改掉了一種症狀,他還是會患上失眠症或其他新的病症。有一種神經功能病患者能以飛快的速度甩掉病症,然後毫不遲疑地再患上另一種,令人嘖嘖稱奇。他們變成了神經病症的收藏家,不斷地擴展著他們的收藏目錄。閱讀心理治療的書籍,隻是向他們提供了更多的嚐試方式而已。因此,我們必須摸透他們選用某種症狀的目的,以及它與一般優越感目標的關係。

如果在教室中,我讓人取來一個梯子,爬上了黑板頂端,然後坐在那裏,看到我這樣做的每個人很可能都會想:“阿德勒博士一定是瘋了!”他們不知道梯子有什麽用,我為什麽要爬上它,或者我為什麽要坐在那麽不雅觀的位置上。但是,如果他們知道:“他想要坐在黑板頂端,因為如果不是他的身體高過其他人,他便會感到自卑。隻有在能夠俯視他的學生時,他才感到安全。”如此一來,別人便不會以為我瘋得那麽厲害了。我是用了一種非常明智的方法來達成自己的具體目標。梯子看來是一種很合理的工具,我爬梯子也是按計劃行事的。我的瘋狂就在於我對優越地位的解釋。假使有人告訴我,“你的具體目標糟糕透頂”,那麽我就會改變自己的行為。假如我的目標保持不變,而我的梯子卻被拿走了,那我會鍥而不舍,試著用椅子爬上去。如果椅子也被拿走了,我會嚐試往上跳、徒手往上爬。每個神經病症患者都是這樣的。他們選用的方法都無可厚非。他們需要改變的是自己的具體目標。目標一旦改變,思維慣性和態度也隨之轉變。他就不再需要它們,新思維和新態度就會取而代之。

讓我們再舉一例,一位三十歲的女士向我求助說,她交不到朋友,也找不到工作,成了家裏的累贅,因此她備受煎熬。她時不時地做些臨時工作,比方說打字員或秘書一類的職位,然而她的老板們個個都想占她的便宜,可把她嚇壞了,隻好落荒而逃。

有一次,她也找到了一個工作,這個老板對她並不感冒。可是她卻認為這是對她的蔑視,又憤而辭職了。她接受心理治療很長一段時間,我記得差不多有八年,精神治療對她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她仍不大合群,也沒有找到賴以謀生的工作。

我接診她時,追蹤了一下她童年的經曆。因為不了解兒童,就無法了解成人。她是家裏的小女兒,天生麗質,而且被寵愛的程度令人難以置信。當時她的家庭十分富裕,因此凡事隻要她動動嘴,就一定能如願以償。當我聽到這裏時,不禁說道:“哇,你那時的生活就像公主一樣。”“是呀,說也奇怪,”她回答道:“以前每個人都稱我為公主。”我接著問她最早的記憶,“當我四歲時,我記得走出家門,看見一群孩子正在玩遊戲,他們蹦蹦跳跳,還同時大喊‘巫婆來了’,我被嚇壞了。回到家中,我問和我們一起生活的女傭‘世上真的有巫婆嗎’,她說,‘是的,有巫婆、小偷,還有強盜,他們還會到處跟著你。’”

從那以後,她就很害怕一個人待在家裏,並且她將這種恐懼帶到了全部生活之中。她說自己不夠強大,無法離開家,家人必須在各方麵支持她、照顧她。

還有一段她早期的記憶:“我曾經有過一個男性鋼琴老師。

有一天,他想親我,我立馬就不彈了,撒腿就跑,接著就告訴了媽媽。從此,我再也不想彈琴了。”在此,可以看出,她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和男性保持很遠的距離。她對性的觀點就是,要通過拒絕愛情來保護自己。她認為談戀愛是軟弱的表現。

在此我想說,很多人在戀愛之後覺得自己變得很脆弱,其實從某些方麵來說,他們是正確的。戀愛中的我們會變得很溫柔,並且對對方的愛慕也會比較容易使我們受到傷害。隻有那些認為自己永遠是強者、刻意隱藏感情的人,才會避免對愛情的依賴。

這樣的人沒有做好戀愛的準備,也不會去接受愛情。我們發現,這種人如果感到自己有墜入情網的危險時,就會親手毀掉這段愛情。他們會挖苦、諷刺、揶揄讓他們陷入愛情的人,用這種方法擺脫自己的脆弱情感。

這個女孩在麵對愛情和婚姻時,也會變得很脆弱,而且她會變得過於敏感。當在工作中,有男人向她示愛時,她就會驚慌失措,隻得逃走。當她需要處理這些事的時候,父母都去世了,她的王朝崩塌了。她設法找來親戚幫忙,可沒多久,親戚們就開始對她厭煩了,再也沒有人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了,她的境遇早已今非昔比了。她很生氣地責備那些人,說“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你們知道有多危險呀”。這樣,她才勉強地避免了形單影隻的生活。

我想,如果所有的親戚都拋棄了她,她肯定會瘋掉的。她獲得優越感的唯一辦法,就是強迫家人供養自己,並幫她解決生活中的所有問題。她常常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不屬於這個星球,而是另一個星球的人,我在那裏是公主。這個星球的人不理解我,也不知道我有多重要。”如果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發瘋的。不過,還算她機靈,她還能得到親戚們的救濟,所以沒有踏上這最後一步。

另外,還有一個例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主人公的自卑情結和優越感。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被送到我這兒來,她從七歲起便開始盜竊,十二歲起便和男孩子在外麵過夜。她的父母感情不和,經常吵架。在她出生的時候,父母的關係已經僵到了極點,所以母親並不歡迎她。因為母親不喜歡這個女兒,所以母女關係很差。在她兩歲時,父母終於離婚了。她被母親帶到祖母家裏撫養,祖母對這個孩子卻是非常疼愛。

見到這個女孩後,我很友好地和她交談,她說:“其實,我並不喜歡偷東西,也不喜歡和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讓媽媽看,我要讓她知道她管不了我。”

“那你這樣做是出於報複了?”我問道。

“我想是的。”她說。

她想要證明自己比母親更強大,她之所以有這個目標,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比母親軟弱。她覺得母親並不喜歡自己,因而受到自卑的困擾。她認為能夠製造麻煩就可以證明自己更強大。由此看出,兒童偷竊或者有其他不良行為時,大都是出於報複。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在失蹤了八天之後,被帶到了法庭上。她在法庭上編造了一個故事,她說自己被一個男人綁架了。那人將她綁在房間裏整整八天。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說的話。醫生親切地跟她聊天,想讓她說出實話。她很生氣地問醫生為什麽不相信她,並且給了醫生一記耳光。當我見到她時,問她對未來的打算,讓她相信我隻關注她以後的命運,而且我能給她提供一些幫助。

當我讓她將自己做的一個夢告訴我時,她笑了笑,最後給我講了這樣一個夢:“我在一個酒吧裏,當我打算從裏麵出來的時候,看見了媽媽。一會兒,爸爸也出現了,我讓媽媽把我藏起來,不讓他看到我。”她害怕她爸爸,並且一直在反抗。她以前常受到爸爸的責罰,怕受到打罵,她隻好說了謊。一方麵,當我們聽到說謊的案例時,一定要看當事人的父母是否嚴厲。除非說真話會帶來危險,否則他們不會說謊的。另一方麵,我們可以知道,女孩和母親之間有一定的合作。後來,她向我坦白有人將她引誘到一個地下酒吧中,在那裏待了八天。因為對父親的懼怕,她不敢講真話。但是她又想讓父親知道這件事,以壓他一頭。因為她一直被父親壓製,隻有在傷害他時,她才會有征服的快感。

對於這些在尋求優越感中犯了錯誤的人,我們應該給予怎樣的幫助呢?假如我們知道每個人都在追求優越感,這就不難了。

如果我們設身處地想一下,就會對他們的掙紮深表同情了。他們的唯一錯誤,就是把精力浪費在了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每項人類發明的背後,就是追求優越的不斷努力,這也是人類文明之源。

人類所有活動都沿著這一主線前進——由下及上,從負到正,再從失敗到成功。隻有那些為了全人類的福祉奮勇前進的人,才能真正成為生活的主人。如果采用正確的方法對待別人,我們就會發現,說服他們並不難。

人類對價值和成功的判斷,總是以合作為基礎,這是我們人類最偉大的共同點。我們對行為、理想、目標和行動的要求,都是為了促進人類的合作事業。任何人都不可能沒有一點社會責任感。這一點連神經功能症患者和罪犯都一清二楚,他們同樣拚力為自己的一貫作風辯解,同樣知道將責任推向他人。但是,他們喪失了向正麵生活進發的勇氣。自卑的心理一直告訴他們:“在合作中取得成功沒有你的份!”他們逃避現實問題,而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去跟虛幻的影子搏鬥。

由於人類的勞動分工,行業中的目標各不相同。正如我們所見,每一個目標都存在著一定的錯誤,我們總能從其中找到一些吹毛求疵一番。可能對有的孩子來說,數學是他的優勢,有的孩子可能對美術更有天賦,有的孩子也許體力強於他人。對於一個消化係統有問題的孩子來說,可能更關注營養問題,他們會對食物有更大的興趣,他認為這樣做可以改善他的狀況,將來他也許會成為廚師或營養師。在這些特殊目標中,我們都可以發現,在得到真正補償的同時,孩子們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並自我限製學習的內容。比如,一位哲學家需要遠離社會,安靜地思考和寫作,可是,隻要他追求的優越感中含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他就不會犯很大的錯誤。總之,人類的合作需要各種不同特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