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別逞強
“你們玩過馬裏奧嗎？我一直覺得暑假，就好像一個矜持的公主，躲在末關那條噴火惡龍的後麵，這條惡龍就是考試，如果不打倒惡龍，就得不到公主……”
周葉對著麵前的蘇小洛和朱軒表情誇張，痛心疾首地說：“為什麽暑假公主就不能挪到考試的前麵來呢？我比較喜歡女人主動的啊！”
地點是在晚上教學樓C座後麵的路燈下，三個人正在進行考前例行的抱佛腳行動，蘇小洛翻了個白眼：“廢話，一個暑假回來，你學的那點兒東西八成早就忘了，趁熱考是對你好！”
可是朱軒眼睛發亮，似乎和周葉找到共鳴：“對啊對啊，我也喜歡女人主動！”
“…….”蘇小洛沉了口氣，背過身去哀怨道：“你們的女人前麵隻有一條惡龍，姐的女人麵前有兩條惡龍，姐這周就該做日報了。”
聞言，朱軒和周葉都愣了一下。
繼而，朱軒先開了口：“我覺得這一次你的日報肯定會比之前的好，畢竟有哥陪你練這麽久。”
周葉也善意地拍了拍蘇小洛的肩膀，“小洛，別擔心啊，反正你每次日報都會搞砸，多這一次也沒關係，我看你丟臉都看習慣了，沒事的。”
蘇小洛的眼角抽了抽。
這樣每天晚上三個人一起背書已經有快一周了，這塊兒寶地還是蘇小洛探索出來的，在這個每逢考前教室裏麵就人滿為患的L大，要找個背書的清靜地方還真不容易。
正調侃蘇小洛，朱軒的手機響起來，接完電話就說有事，匆匆走了。
周葉看著朱軒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很深沉的樣子：“八成有妹子叫。”
蘇小洛低下頭去看書，感到一股子熱氣朝自己襲來，往右邊一看，是周葉不依不饒地湊過來了。
“幹什麽湊這麽近，你不熱啊。”
“這一周了，在宿舍的時候也有別人，出來看書又帶個豬頭，我一直沒有機會問，”周葉神色詭秘地說：“你知不知道現在關於你的那些風言風語在校園裏麵都傳瘋了？”
蘇小洛再次翻白眼：“剛剛知道。”
“哎，那你知道她們都說什麽了嗎？”
“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嗎？” 周葉興致勃勃，帶著一臉“問我啊快問我啊”的欠扁表情，又往她跟前挪。
她不得不後退，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相比較起來，我更想知道這次的考試題目。”
“啊——”周葉叫嚷起來：“不要這麽掃興嘛，我還等著說呢！”
蘇小洛無比痛苦地拿出MP3開始接耳機，“等我帶上耳機你再說……”
可是，地球人已經阻止不了周葉了。
周葉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這次你一定要聽我說，現在你已經完全洗白了，那些八卦妹都說沒想到看起來那麽乖那麽幹淨的陸昭居然早就在校外有人，她們現在對你們的分手有了新的認識，說陸昭不過是個金玉其外的渣男，而你才是那個受害者，雖然我不知道這個版本是誰杜撰出來的，但是這個編得好啊編得妙，這裏麵你是正麵人物！”
蘇小洛眨了眨眼，沒有動彈，“就算是反麵人物我也無所謂啊。”
“可我有所謂！她們根本就不了解你，憑什麽在那裏麵胡說八道！”
她的表情很嚴肅，義憤填膺的模樣。
蘇小洛不由得有些感動，剛想說什麽，又聽周葉加了一句：“她們也不想想，就你這個長相，哪裏有做狐狸精的潛力！”
“……”蘇小洛一時分辨不出這算是在誇她還是在貶她。
“陸昭已經徹底被黑化了，”周葉又歎口氣，“從前的大眾情人，校園王子啊，現在被大家說成人渣，我從前看他長的那個小模樣兒，潘安一樣，對你好的時候那麽好，沒想到現在居然捅出這樣的簍子來，這下他的那些花癡八成都心灰意冷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大家拿他當柳下惠來YY，現在變成陳世美啊。”
周葉的表情非常豐富，此刻看起來很愁苦，蘇小洛安靜地聽著，說不清心裏麵是什麽情緒。
好半天，她脫口而出：“陸昭不是人渣。”
周葉一愣：“你傻了？還替那種人說話？”
“他不是人渣，”她很堅定地說：“你不要聽那些人的話。”
“你是不是還……”周葉小心翼翼：“喜歡他？”
“喜歡過的人，哪可能那麽快就忘記了，但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我們是分手了沒有錯，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就詆毀陸昭，他有他的苦衷，希望這些人早點放過他，不要散播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才好。”
“天呐……”周葉輕輕掩嘴，“小洛，你怎麽突然這麽大徹大悟，看來陸昭果然傷你太深，恢複不過來了。”
她的視線重新回到書本上，“你廢話真多，不是來背書的嗎？”
“對了，我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問你。”
“你？會有重要的事兒？我很懷疑。”
周葉訕訕笑：“別，你先回答我嘛，傳言說那天你和豬頭是手拉手離開康泉那邊的，這是真的嗎？”
蘇小洛的確是跟朱軒手拉手離開的。
事實上，這幾天每每想起那個下午，蘇小洛還有點兒臉紅心跳。
當時的蘇小洛處於死機狀態，就那麽被朱軒拉著，走了好遠好遠，等她回過神來一看，發現自己在學校籃球場後麵，已經快走到那座有鬧鬼傳說的後山了。
她於是站住了，拽了一把朱軒，“你去哪兒？”
夏天的好處是，就算渾身濕透也不會覺得冷，但是衣料黏在身上的感覺還是很不舒服，而且那魚腥氣也確實不好聞，蘇小洛覺得，當務之急，應該是洗澡換衣服。
朱軒慢慢地回過頭來，蘇小洛看見他臉上還有未幹的水珠，在落日餘暉下麵，折射出暖融融的，昏黃的光，他看向她的眼神很奇怪。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表情異乎尋常的嚴肅，這樣嚴肅的豬頭是很陌生的，蘇小洛的印象裏麵，他好像就沒有這麽深沉過。
“怎……怎麽了……”蘇小洛的聲音有些艱澀，她想到一種可能。
豬頭一定是生氣了。
對，豬頭和她非親非故的，突然間就攤上這樣的橫禍，被顧佳佳和顧老太太鬧騰半天不說，最後還跳進了康泉裏麵……
他本來下課後就要跟胖子一起回宿舍的，之所以倒了這樣子的血黴，都是因為蘇小洛叫住了他。
“後山人比較少。”他突然說，“我在想，你是不是要哭了，哭的話，人少的地方比較方便控製你的丟臉範圍，雖然你今天的丟臉明顯已經超過曆史累計水平……”
“我不打算哭啊。”蘇小洛眨了眨眼，有點兒感動。
他突然彎下身來，湊到了她跟前，很近距離地看她的雙眼，“別逞強。”
“我沒逞強。”
因為距離近，她一說話那氣息就搔動著他的臉龐，鼻尖，微癢，他突然失神，腦海裏麵浮光掠影地閃過之前那個非常烏龍的吻。
“……”他僵滯了一會兒，猛地直起身來，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就連耳根都在發燒，縱然他那麽黑的皮膚從來也不見臉紅，但他還是本能地想要掩飾一下自己的慌亂，他伸手捏了一把蘇小洛的臉頰，果然，肉多手感就是好，他說：“你還是女生嗎？一般女生這時候都會哭的吧？別客氣，哭出來吧，好過一些，今天的話，哥可以勉強借這個帶著魚臭味的肩膀給你靠。”
他的臉是看不出紅，蘇小洛被他捏的半邊臉卻紅了，她一把拍開他的手，揉了揉臉，“你還是男生嗎？一般男生都會憐香惜玉的吧？我謝謝你臭烘烘的肩膀但我不需要，用那麽大力氣，你想毀我容啊！”
朱軒又瞟了她一眼，摸摸頭，“你上次不是還哭了……哥還以為你很脆弱，這會早就已經內心崩潰了呢。”
“脆弱……”蘇小洛冷哼：“嗬嗬，早點回宿舍洗澡換衣服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
他看著她的背影，兩三秒之後，突然叫：“蘇小洛，等等。”
他追上她，不由分說地，非常突然地，開始——
脫衣服。
蘇小洛頓時目瞪口呆，風中淩亂了。
大夏天的，他上身僅有的一件短袖T恤就被脫下來了，他露著精壯的上身，就這樣向著她靠過來。
這光天化日的，這朗朗乾坤的！
蘇小洛後退了一步，義正言辭：“你幹嘛？姐是有節操的人！”
他翻了個白眼，把自己那件濕漉漉的T恤順手就搭在同樣濕漉漉的她背上，說：“我提醒你下次出門之前算一算，如果要濕身，就別穿黑色的內衣白色T恤。”
蘇小洛一驚，低頭看，果然，因為渾身濕透了，內衣的輪廓和顏色都完全顯現出來了，她扯了扯他那件T恤，把自己裹緊了，男生的衣服大很多，還帶著他身上的體溫，她的臉有些發燒，“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豬頭你這個流氓！”
“你放心，你那尺寸沒人想看，我寧可看36D大嬸去，”他說著，轉身就走：“我也是為了咱們L大的兄弟們著想，那風景太煞目了。”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的，而那光**的上身卻是格外引人注目，蘇小洛意外地發現原來穿上衣服看起來幾乎瘦成了排骨的豬頭居然是有肌肉的，莫名有點小緊張，結果聽到豬頭這話就立刻不爽了，很鄙視地從後麵掃了他一眼，充滿嘲諷的語氣道：“你確定他們更樂意看你的肋排？”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答非所問：“蘇小洛，今天我怎麽說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真不打算告訴我今天這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那姑娘和那老太太從哪冒出來的，又和陸昭有關？”
蘇小洛不吭聲，低頭往前走。
看她不想說，豬頭也沒再多問，覺得自己最近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幹的還真是不少，越來越熟練了，他這是圖什麽呢？
雖然打球的男生們好多都有一高興就脫掉上衣的習慣，但他可習慣不了，一想到自己沒穿上衣，有種似乎在裸奔的不適，他的步子跨得很大，很快很快，把若有所思的蘇小洛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他隻想快點回到宿舍。
而蘇小洛一個人，慢慢走著，就算手指還扯著披在她身上這件帶著別人體溫的T恤，她也依然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此以外的整個世界，視而不見。
從前，蘇小洛還很小的時候，是個很努力的姑娘，宛如勤勞的小蜜蜂，包攬家裏很多雜務，小學的那點兒課業沒什麽壓力，她都能排在全班前幾名。
她這些努力都有一個非常可笑的源頭，比如曾經見到隔壁那個小短腿兒的胖子跑腿給自個兒家打了一次醬油，胖子他媽就摸著胖子的頭，誇胖子懂事，比如某天她聽說，同班那個衝天辮妹子考了語文數學英語三門九十五分以上，她爸爸就給她買了漂亮的SD娃娃……
那時蘇小洛的爸爸常年出差，剩她和蘇媽媽兩個人在家，蘇小洛那微妙的虛榮心並未被蘇媽媽覺察，不管她是掃地拖地做飯還是獨自去超市買東西，抑或她這次發揮超常考了全班第一，這些，在蘇媽媽眼裏，似乎都成為理所當然，每當鄰裏那些女人們湊在一起議論起自己的孩子，蘇媽媽都是一副很淡漠的表情，從來不主動提到蘇小洛，要是有人問起了，她都是冷冷的一句話，那丫頭用不著我管。
那一刻，蘇媽媽儼然成為了一個超塵脫俗的媽媽，一個脫離了比較孩子這種低級趣味的媽媽。
蘇小洛終於意識到，到最後，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沒有人看得見……
小小的蘇小洛氣餒了，成績也一落千丈，當她拿到七十多分的數學試卷，就連老師都在批評她，蘇媽媽依然沒有什麽反應，她這樣自暴自棄地過了兩年，到四年級的時候，她和隔壁短腿小胖子的一次交談顛覆了她的人生觀。
她想，大約是在冬季，嗯，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下課了，短腿小胖子當時是她同桌，她在靠窗的位置伸出手，被曬得懶洋洋，小胖子突然問她：“蘇小洛，你有夢想嗎？”
她眯著眼，“你說啥？”
“問你有夢想嗎。”
她才想起此前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關於“我的夢想”的主題作文，她想了想，“編唄，科學家或者是作家什麽的。”
“我問的不是編的，”小胖子一臉的憨厚，認真道：“是真的夢想，你有嗎？”
蘇小洛愣了一下。
“夢想”這個詞在她看起來，非常之高大上，年紀尚輕的她甚至不能明確這兩個字具體代表的意思，她很懵懂地搖頭。
“我可是有夢想的哦，”小胖子得意洋洋地說：“我要考大學，我要當一個大學生，到時候就不用再住在家裏麵，可以獨立生活，不依靠任何人。”
就是這幾句話，讓蘇小洛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在所有人的夢想不是科學家就是飛行員或者演藝明星的情況下，小胖子說他想做一個大學生，這個夢想現實得有些可怕，很久以後蘇小洛認識到，事實上小胖子對大學生的認識不現實得很可怕，這是後話，總之在當時，小胖子這幾句話在蘇小洛心中力攬狂潮，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不用再住在家裏麵。
——可以獨立生活。
——不依靠任何人。
每一條，對蘇小洛而言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再次開始發憤圖強，為了成為她夢想中的“大學生”。
後來，父母離婚，她被判給了蘇爸爸……不管家庭後來經曆了多少變故，總之，在拿到L大通知書的那一刻，她鬆了一口氣，同時獲得一個令她非常意外的消息，就是隔壁由短腿小胖子長成的短腿大胖子高考已落榜，決定去某技校學習開挖掘機。
“開挖掘機那是一門正兒八經的技術活兒。”短腿大胖子如是說。
由此可見，夢想在現實的衝擊麵前是非常脆弱的，就連當個大學生這樣接地氣的夢想也不能幸免，人們對夢想的堅持總是好像海灘上麵沙子砌成的城堡一樣，坐落在人生這塊海灘上麵似乎亙古不變，那些關於夢想的呼聲被叫得很高很響亮，然而現實的海浪打過來，那些堅持都化作一盤散沙，沒有人再記得那座城堡。
可是蘇小洛不一樣，蘇小洛捂緊了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她告訴自己決不放棄自己的夢想。
她的夢想是遠離這個家，成為一個不用依靠別人的人。
蘇爸爸可以說是歡天喜地地把學費扔給她，打發了她，就仿佛打發一個在自己家門前兜兜轉轉過久的叫花子。
已經上了遠離家鄉的大學，蘇小洛一下子鬆懈不少，花了大量的時間去打工，學習被很徹底地拋之腦後了，某天和周葉走路路過籃球場的時候，是周葉指著一個男生叫起來，真稀奇，陸昭來了。
周葉一直致力於發現各種帥哥，她管這叫做全麵撒網，陸昭就是網中的一個，周葉樂嗬嗬地拉了蘇小洛去跟陸昭打招呼。
這是蘇小洛第一次看見陸昭，也是第一次聽見陸昭的名字。
陸，昭。
幹幹淨淨。
笑起來有酒窩。
聲音很好聽。
非常溫暖……
舉手投足都非常優雅，蘇小洛覺得陸昭美好得就不像這個世界裏麵的人，後來，蘇小洛聽說了陸昭的背景，家世特別好，父母在L市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並且很重要的一點，陸昭的父母，非常恩愛。
蘇小洛在網頁上看見一些陸昭父母的照片，大都是他們雙雙出席的一些重大商業活動，看起來的確很恩愛。
蘇小洛把陸昭這種人神共憤的完美歸功於這個完美的家庭。然後，她對周葉發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宣言：我要追陸昭！
現在蘇小洛正坐在清晨籃球場的看台上，她總結了一下，自己最初追陸昭的動機還真是挺不單純的，她看到豬頭拿著本書走過來，突然就歎了口氣，彎下身去，下巴挨在自己的膝蓋上，麵色晦暗地自言自語：“為什麽同樣在亂七八糟的家庭裏麵，有的人就生得那麽完美，而有的人卻生成這樣子扭曲的性格啊……”
前者如陸昭，後者，如她。
當然，朱軒才聽不懂她自說自話，徑自卷了手中的書，在她後腦勺上麵敲，“你丫的才性格扭曲呢！”
蘇小洛吃痛，摸了摸後腦勺直起身子嚷嚷：“老娘說的就是自己，也沒說你啊！”
他居高臨下瞥了她一眼，“你什麽時候思想覺悟這麽深刻了。”
“哎，豬頭，問你個問題。”她突然拉住他的衣服下擺，深情仰視他，“很嚴肅的問題，你要認真回答。”
“……什麽？”他在她火熱的注視下，莫名地有些無所適從，心跳都急促起來了。
“你準備好了嗎？”她還在做鋪墊。
“放。”他故作鎮定地催。
她要問什麽呢？
還這麽認真的臉，這樣專注地盯著他…….
然後，他聽見她問：“你的夢想是什麽？”
“……”他心裏突兀地有些失落，沒有表現出來，懶懶地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坐下去，“老婆孩子熱炕頭。”
她皺了皺眉頭，“你的夢想好世俗啊。”
“我的夢想很務實，”他盯著前方，說：“我家是農村的，父母對我沒別的盼頭，就想我安安穩穩長大成人，然後娶妻生子。”
“那你呢，你自己沒有想法嗎？”
“我呢，我爸我媽高興了，我就高興。”
蘇小洛愣了一下，覺得他還真是個單細胞動物，思想單純的很，又問：“你這麽孝順，想必你爸媽對你也很好了？”
“都是親爹親媽，難不成還虐待我啊？”他有些失笑地看她，“那你呢，你的夢想是什麽？”
她托著下巴想了想，很清高的表情道：“我的夢想和你的可不一樣，我的夢想，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夢想，我要離開這裏，總有一天，我要跨出國門，走向世界！”
似乎是為了渲染，她還坐的挺直，手臂對著籃球場伸展起來，一副壯誌在懷的凜然模樣。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了她的話頭。
“嗯，在你跨出國門之前，先跨過今天的早報吧。”
蘇小洛還保持著那個伸出手抒情的姿勢，很不自然地頓了一下。
“豬頭，活該你交不到女朋友！”
她惡狠狠地說。
“哦，是嗎，我最近倒是聽說一些風言風語，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呢。”他不以為然。
“啊？”蘇小洛好奇起來，“誰啊？誰這麽倒黴被跟你扯到一起啊？”
“巧了，這倒黴貨你認識。”
“誰？”
他斜眼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來，語氣似是漫不經心。
“就是你。”
蘇小洛的早報，內容是有關於巴基斯坦政府與塔利班之間的衝突，蘇小洛背誦的那個版本跟原版有很大的出入，所有複雜的單詞和句子結構都換成了簡單的，經過朱軒的改造，確實是好背了很多。
蘇小洛站上講台，腿有點兒軟，抬起臉來，視線徑直向前，就落在最後一排的豬頭身上，真難得，這貨沒睡覺，還對她比劃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蘇小洛的臉抽了一下，她想起上課前豬頭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這次要敢給哥搞砸了，哥弄死你！”
蘇小洛一個激靈，對上了豬頭的目光，頓時覺得壓力巨大，不能輸，隻能背水一戰了！
她硬著頭皮，開始背自己的早報，不知道是不是由於豬頭一直用殺人的眼光注視著她的緣故，她竟然也忘記了緊張，她也惡狠狠地瞪著豬頭，整個早報背誦的非常流利，結束了之後，示威的眼神，挑釁地看著豬頭。
底下的人開始鼓掌，老師也在鼓掌，點頭稱讚，“蘇小洛最近進步很大啊。”
蘇小洛非常得意，但萬分內斂地壓抑住了，到了下課，她又回過頭去看豬頭，發現豬頭正跟胖子還有同班另一個女生相談甚歡，她訕訕回過頭來，碰上周葉一臉的詭笑：“怎麽，吃醋啦？”
她沒吭聲，周葉繼續笑：“剛才上課的時候，你和豬頭眉目傳情，全班都看見了，再這樣下去，這劇情發展是要坐實你和豬頭之間的流言啊！”
她想起來了，拉住周葉問：“你不是跟我說現在我在那些流言裏麵已經是正麵人物了嗎？現在怎麽又有人說我是豬頭女朋友？”
“哎，你這話就不對了，”周葉眉心都蹙在了一起，“豬頭女朋友跟正麵人物又不衝突，那天你們不是在康泉那邊鬧的很凶嗎，當時你被豬頭拉著走回去的，眾目睽睽之下啊，你難道不打算對豬頭負起責任？”
“是他拉我又不是我拉他！”她鬱悶道：“而且那是因為……”
因為在水中的我腿軟了而當時伸出手拉我一把的人就隻有他而已。
她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什麽啊？”周葉又壞笑起來，托著下巴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我和豬頭不是那麽回事兒。”她懨懨地別過臉。
“你是不是還在想陸昭呢，我跟你說，陸昭以前再怎麽好，現在都已經是咱L大出名的渣男，根本沒法跟豬頭比……”
“夠了。”她打斷周葉的話，索性起身去了教室外麵透氣。
就算分手了，她也不想聽見別人這樣說陸昭。
她琢磨了一下，從前她因為陸昭的完美而喜歡上陸昭，在了解了陸昭的家境之後，雖然那種感情已經不在了，但走過最初因為誤會而反感陸昭的階段，對於一個在那種家庭長大還沒有跟她一樣扭曲的陸昭，她覺得很了不起。
不是所有人都能出淤泥而不染。
有那麽幾天沒有見過陸昭，她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關於顧佳佳的事情他處理好了沒有。
關於蘇小洛突然成功的早報，不少同學都很驚訝，更讓大家驚訝的是，做早報過程中蘇小洛還一直注視著豬頭，蘇小洛充滿了強大怨念的眼神被所有同學解讀成了暗送秋波，並且，據可靠消息來源——也就是當時坐在豬頭旁邊的胖子所說，豬頭也情意綿綿地把那秋波送了回去……
大家都說，那果然不隻是傳言而已，蘇小洛和朱軒真的有一腿。
當然，接下來這些傳言很快消散在考試帶來的恐慌裏，蘇小洛是這其中最恐慌的一個，她受夠了不停的補考，所以最近所有的兼職一並停止了，進行專業而投入的抱佛腳行動，每天早出晚歸，不是去上自習，就是在去上自習的路上。
考試結束之前，她見到過陸昭一次。
那天她從教學樓回宿舍，中途下起雨來，她順路就跑到了圖書館去避雨，L大的圖書館一樓向外延伸出兩米多的長簷，她在那裏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頭發已經濕了一半，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來，她轉過身，一樓的玻璃隱約看得見自己的倒影，她靠近了繼續理頭發的時候，看到了陸昭。
隔著玻璃，她看到他正從圖書館走出來。
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也沒有聯係過，打從那天以後，就連來自他的那些自言自語一般的短信也看不到了，這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忙早報忙考試，現在看到他，蘇小洛心裏百感交集。
他們曾經那麽近，她當他是世界上自己最親近的人，那時候，她什麽話都願意同他說，願意花費漫長的時光陪在他身邊隻為看著他，她近乎憧憬地看著他，仿佛這世間她眼中再無其他。
過去她無比珍視的這份感情，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之後，終於變得非常遙遠，她再也想不起它的模樣來，她隻記得那天在康泉旁邊，陸昭那個側影。
到最後，陸昭都站在顧佳佳那裏。
豬頭問過她，為什麽經曆了那樣的事情，卻沒有跟一般的女孩一樣哭出來，而她其實很清楚，她對那樣的情景，已經有免疫力了。
多年前，在父母的離婚法庭上麵，父親站在自己的新歡身邊，母親也站在自己的新歡身邊，而小小的蘇小洛卻沒有新歡可以尋，那天官司結束之後，蘇小洛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有個阿姨推了她一把，告訴她，她應該跟著爸爸走了。
於是她屁顛屁顛跟過去，結果蘇爸爸冷冷看她一眼，轉身就走，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小小的蘇小洛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眼眶酸了酸，眼淚並沒有流下來，而是很堅定地邁開了步子，繼續跟上那個甚至不願意回頭看她一眼的背影。
所以，在康泉的那天，她覺得已經好太多了，還有豬頭站在她麵前，對著她伸出手來，不僅伸出手，還跳進康泉裏麵，陪她一起。
她想到這裏的時候，意識到陸昭已經從圖書館走出來了，她的心裏突然緊張了一下，保持著對著玻璃的那個姿勢，她還沒有想好怎麽自然地打這個招呼。
這麽巧，你也在啊。
不行，太生硬了。
今天天氣真糟糕……
蘇小洛想到這裏的時候，就感覺到陸昭的目光了。
他看到她了，他還盯著她的臉看，她餘光裏麵也注意到他，正糾結該用什麽表情轉過去對著他，結果——
他一聲不響，徑自別過了臉去，邁開了腳步。
他走了。
他居然就這麽走了？
蘇小洛豎起的耳朵聽得清楚，踏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她意識到什麽，趕緊轉了身去看他的背影，那背影慢慢遠去，步伐很堅定。
她看了很久，很久。
直至那背影消失為止。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