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還有記得,我喜歡你

蘇小洛真的戴上了那對耳釘。

周葉過來瞟了一眼,問:“什麽時候買的?”

“豬頭給的。”

正要走過去的周葉一下子就尖叫一聲停下來了,仔細看了看那對耳釘。

地點是在宿舍,四人間裏麵另外兩個人也不約而同地湊過來看。

有一個說:“原來關於你和豬頭那些傳聞是真的呀……”

有一個好奇地問:“這難道是定情信物?”

蘇小洛幹脆轉過身擺了個端正的姿勢,指著耳釘讓她們看,“你們看,這做工,這材質,這頂多就是幾十塊錢的東西,禮輕情意輕,綜上所述,這隻是他隨手給我的而已,而且你們在想什麽呢?別人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啊?這樣詆毀我和豬頭之間的革命情誼,你們太猥瑣了。”

周葉撇撇嘴,“你們已經培養出革命情誼來了?速度還挺快!”

蘇小洛在告訴周葉耳釘的事情時,卻忘記了,周葉是出了名的移動大喇叭。

隔天,班裏每個人都眼神詭異若有所思地盯著蘇小洛的耳釘看。

男生那邊也沸騰了。

胖子繞了蘇小洛整整一圈,然後回最後一排坐下,對一旁正在看書的朱軒說:“豬頭,不錯啊。”

朱軒一頭霧水,“你說什麽?”

“都送上定情信物了啊。”胖子朝著蘇小洛的方向努努嘴,“我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那一撞果然撞出了愛情的火花!”

“那不是定情信物,”朱軒翻了個白眼,“那天打籃球的時候,我把蘇小洛的耳釘弄不見了,所以賠給她一對。”

“別,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講故事,既然是故事,我還是更喜歡定情信物的這個版本,纏綿,悱惻……”

胖子舉目遠眺抒起情來。

朱軒:“……”

朱軒看了看蘇小洛的方向,那丫頭還在那個靠近窗戶的座位上,正看著窗外發呆。

早晨一節大課下來就沒課了,蘇小洛在座位上磨蹭著,朱軒幹脆也在後麵磨蹭著,人越來越少了,朱軒趴在桌子上盯著蘇小洛的背影看,視線裏麵突然就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因素。

陸昭。

這貨居然直接就跑進教室來了?

L大的教室都是流動的,所以對進來的人也不會限製,朱軒條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卻不好說什麽,隻得死盯著那裏,豎起了耳朵靜觀其變。

陸昭坐在了蘇小洛前麵的座位上,麵對著她。

蘇小洛顯然是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問:“你怎麽來了?”

“我不同意。”

“啊?”

“我說分手這件事,我不同意。”陸昭說話有一種不同於以往的強硬。

因為人很少,教室裏麵幾個人都聽見了這些話,其他幾個人很識相地匆匆離開了,但是朱軒,屏息凝神地坐在那裏,紋絲不動。

為了當電燈泡,他也是蠻拚的。

不過,陸昭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還直視著蘇小洛:“小洛,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是有苦衷的。”

蘇小洛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歎口氣:“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沒完沒了的就挺對不起我的。”

這話很刺耳,朱軒想,看來這丫頭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分手了。

陸昭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說:“可是小洛,你會後悔的。”

“就算後悔那也是我的事,謝謝你的提醒,現在你可以走了。”

蘇小洛的嘴巴可真毒啊,連朱軒這個局外人都覺得要聽不下去了,可是陸昭很堅強地,繼續道:“小洛,我不能沒有你。”

朱軒覺得這場說不上偷的偷聽堅持不下去了,一邊這麽毒,一邊這麽肉麻。

他可以忍受毒舌,但是他無法容忍肉麻。

他一把把手裏的書摔在桌子上,發出很大的聲響,陸昭和蘇小洛的視線一下子就都集中過來了。

他衝著蘇小洛揚起嘴角來:“蘇小洛,走了,吃飯。”

在陸昭驚訝的,難以置信的目光裏,蘇小洛真的收拾起了書本,雄赳赳氣昂昂地跟著朱軒走出了教室。

前腳剛出教室,蘇小洛這臉色就頹了。

她一邊走一邊回想,好像從來沒見過陸昭這表情這態度跟她說話,印象裏麵陸昭一直都是輕聲細語的,交往這麽久,兩個人似乎連矛盾都因為他的好脾氣而鬧不起來,可是剛才他那表情卻很明顯地在生氣。

她覺得很矛盾,一方麵,前幾天她才覺得自己已經走出來了,另一方麵,當她看到陸昭這個德行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有些心疼。

“你這個表情,”朱軒打斷了她的思緒,說:“是叫做餘情未了麽?”

夏至,白天變得很漫長,蘇小洛靠安定片度過了很多個失戀之後的夜晚,睡眠是個好東西,睡眠會讓人短暫性地,不用再去看這個世界,不用再去聽這個世界的聲音,不用思考。

可是每當睜開雙眼,再重新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蘇小洛第一件事就是會想起,原來陸昭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那個溫柔的,陽光的,近乎完美的大男孩,已經不存在了。

然後她就要命地難過,她坐起身靠著牆壁那一側,她想流淚,但是她發現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那個流不出眼淚的狀態裏麵,她怎麽醞釀也哭不出來。

她真想相信自己已經從這段失敗的戀情裏麵走出來了。

不管蘇小洛有沒有餘情,陸昭看起來餘情很豐富。

他堅持不懈地給蘇小洛打電話,被掛斷的次數多了,變成了發短信。

“今天天氣很熱,注意多喝水。”

“記得你們今天下午有體育課,可別老是偷懶啊。”

“今天我去了參加同學的生日聚會,在一家裝修很別致的酒吧,下次我們一起來吧。”

……

蘇小洛從來也不回,大概是料想到了她不會回,這些短信裏麵,從來都沒有一個問句。

蘇小洛看完最近的一條短信,把手機裝進兜裏麵,在體育館的籃球場邊,蹲了下去。

今天她例假來了,肚子疼,偏偏碰上朱軒打係級籃球賽,周葉吆喝著要過來給朱軒助陣,蘇小洛琢磨自己也麻煩了人家這麽多,現在全班女生都出動給人家加油了,自己不露麵也挺過不去的,於是硬著頭皮來了。

在一群站著的人裏麵,蹲下去的蘇小洛就是一個凹點,她縮在那裏伸手按住小腹,刀絞一樣地痛,四周的人都在忙著嘰嘰喳喳,周葉也早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某個據說是校籃球隊隊草的人物了,蘇小洛覺得自己特別孤獨。

可是她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回去,至少要讓朱軒看到她來了,刷一把存在感。

她全程蹲在地上看完了這場籃球賽的上半場,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朱軒跑過來了。

他拿自己的T恤擦了把汗,然後就被一個姑娘攔住了。

蘇小洛看著那姑娘給朱軒遞水遞毛巾的,她很想說點兒什麽,可是她疼得什麽也說不出來。

朱軒應付完那姑娘,就朝著蘇小洛走過來,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問:“要紙嗎?”

“啊……?”

“我問你要紙嗎?因為你看起來確實很需要,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蹲著看球賽的,而且……”他盯著她的臉,說:“你還是一臉便秘的表情。”

蘇小洛後悔來了。

她想要反駁一下的,但是她實在是疼,她咬著嘴唇,低下頭去。

朱軒一看,這不對啊,蘇小洛不但沒有一拳頭揮過來,甚至都沒有跟他抬杠,這太不尋常了,他彎下身去,仔細看她,他看到她在流汗,拳頭握很緊,他終於意識到有點兒不對勁。

“蘇小洛?你怎麽了?”

“沒……事……”她擺擺手,“你,去打球吧……”

“你不要嚇我,你到底怎麽了?”他幹脆蹲下來,湊近她問。

“我……”總不能說生理痛吧?她欲言又止地按著肚子,不再吭聲。

朱軒站起身就走了,蘇小洛揉了一會兒肚子,覺得自己也已經仁至義盡了,何況朱軒已經看到她這麽不舒服的模樣,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走了,她緩慢地站起身來,看不到周葉的身影,就一個人步履蹣跚地慢慢調頭要離開。

她佝僂的身影很慢,很像是個小老太婆。

朱軒很快就追了上來,擋在她麵前。

“我送你去校醫院。”

“不……”用字還沒說出口,她就又被打橫抱起來了。

她實在是難受,靠在他的胸膛艱難地說:“你……你不打球賽了?”

“閉嘴。”他很簡潔地命令。

蘇小洛這次乖乖地閉了嘴。

其實她想說,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毛病,她知道去了校醫院醫生八成也沒有什麽好方法,她也想說回宿舍吃了藥喝點兒紅糖水躺在**或許就能好一點,可是她可真差勁,她這樣躺在他懷裏,突然間覺得,還是什麽都不說的好。

因為剛剛在籃球場旁邊每個人都在歡呼雀躍的時候,她一個人痛著,真的覺得很孤獨。

痛經不好治,但是孤獨是可以被治愈的。

蘇小洛過於樂觀了。

校醫院的醫生看著蘇小洛,司空見慣,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地說:“這不就是痛經麽?難道你以前不疼的嗎?”

蘇小洛的臉因為疼痛和尷尬而變得猙獰,她身後還站著一路大汗淋漓抱著她跑過來的朱軒。

她弱弱地說:“以前……沒這麽厲害……”

醫生點點頭,拿起筆來開方子,一邊對朱軒說:“我開個藥,你去拿了就帶她回去休息一下,這種毛病一下子好不了的,不過藥物可以緩解一下。”

朱軒的臉色變了好幾變,最後沉默著點點頭。

他突然覺得女生可真不容易啊。

取了藥,這種間歇性的疼痛暫停了一會兒,蘇小洛縮在校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對朱軒說:“你去打球吧,我等會兒自己回去。”

“你可以嗎?”

“老毛病了,一陣一陣的,我坐一會兒就好。”

“真的?”

“真的。”

“那,我走了?”他的語氣有些猶疑。

“去吧,你不是主力麽,加油……”

他看著蘇小洛有氣無力的模樣,很猶豫。

“你要再不走我跟你急,我這時候一般脾氣都很不好的,你不要惹我,會加劇我的病情。”蘇小洛很認真地說。

“我走,我這就走,你別生氣,你就坐一會兒,等球賽完了我來接你,好吧?你等我啊。”他的語氣好像哄小孩子一樣。

蘇小洛點了點頭。

一個人坐在校醫院空曠的走廊裏麵,蘇小洛接了杯熱水把藥喝掉,然後一邊發呆一邊等朱軒。

她覺得自己其實也並不需要人來接,但是他說了要來,那她就會等。

她不擅長等待,但是她很擅長發呆,於是時間就很好過,在發呆的時候,人的時間感和空間感都在慢慢變得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腳步聲。

她想,豬頭還挺快的。

然後她抬起頭就看到了——

陸昭。

她還沒來得及綻放開來的笑容瞬間就頹敗了,她板著臉,低下頭去,然後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不用看她也能感覺到,他已經坐在她身邊了。

“小洛,我剛才看見那個男生抱著你。”

她沒有吭聲。

“你可能覺得我在無理取鬧,不過我想了這些天也想明白了,不告訴你真相,你無論如何都不會理解我的,所以我打算告訴你,那個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小洛依然沒有動,耳朵卻豎起來了。

“顧佳佳她媽是我們家請的幫傭,然後她偶爾會到我家幫她媽做做打掃啊這一類的事情,去年年底的時候,我媽不是出國了麽,家裏就剩下我爸,我一般也不太回去。”

他說完這些頓了一下:“所以,你明白了嗎?”

蘇小洛一下子轉過臉來:“你這個所以來的也太突然了吧?你這不是才隻交代了個背景嗎?”

“……”陸昭沉了口氣,“我不想說出那句話,因為我覺得很丟臉,你就不能發揮一下你的想象力?”

蘇小洛在腦海裏麵整理了一下剛剛聽到的話,一臉茫然地抬起頭來,“我發揮不出來啊……”

“好吧,”陸昭咬咬牙,“我不在家的時候,家裏就隻有我爸和顧佳佳,現在你明白了嗎?”

“……”蘇小洛這下子徹徹底底地被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難以置信道:“你是說……”

陸昭點了點頭。

“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很丟人,我爸是L市人人敬仰的企業家,誰能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情?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也是不想你對他有什麽偏見,另外,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爸現在要是有什麽負麵的傳聞,對我們家公司的股價都會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們都想把這件事情壓下來,比如拿錢解決之類的……”

他說到這裏抬頭小心翼翼地看蘇小洛的表情,然後問:“很惡心是吧?”

蘇小洛使勁地點了點頭,“人家姑娘都懷孕了,你們就算有再多的錢也沒辦法解決啊。”

“對,顧佳佳和她媽也是這樣說的,說是害怕這件事對顧佳佳未來有什麽不好的影響,不過,錢她們還是收下了,隻是加了這麽一個條件,就是一旦有人過問起這個孩子的話,就說是我的,憑著我們家的權勢,也不至於讓顧佳佳遭受太多的非議。我當然不願意,但是我爸說了,這罪名背在我身上可以理解為因為年輕一時衝動而犯錯而已,他說大家都會體諒,可是到了他身上,不單單是人們無法理解,影響也會大很多,包括我們家族企業的命脈,他這樣一分析,我就無話可說了。”

陸昭一攤手,歎了口氣,“說出來舒服多了,這件事情太狗血了,我完全沒有想到,顧佳佳會這樣鬧騰起來,她現在還提出要求,要我做她男朋友,我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蘇小洛在腦海裏麵好好緩衝了一番,這信息量也太大了。

兩個人好久沒說話,半晌,蘇小洛開口問:“那你……需要堅持多久?”

“到孩子生下來,我爸說了,他想要這個孩子,顧佳佳也鐵了心要生下這個孩子,現在好像已經沒有人要聽我的意見了。”

她又想了一會兒,問:“那生下來以後呢?”

“我問我爸的時候,他說這孩子他要留在身邊,所以他大概會想辦法再和顧佳佳做交易吧……他很重視這個孩子,他說現在顧佳佳懷著孕,叫我不要跟顧佳佳鬧,讓我包容點,照顧著她,哄著她高高興興地先把孩子生下來,他說隻要孩子生下來了,後續的一切他都會有辦法解決,我別無選擇,隻能相信他……”他愁容滿麵道:“其實很多人都覺得我家很完美,很幸福,但事實卻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我爸出軌已經不止這一次了,我媽也知道,所以才會因為生氣,一出國就這麽久,可是就算這樣,我爸還是改不了。”

蘇小洛想不起要說什麽了。

“所有那些你覺得好看的,光鮮的,華麗的人和事,也許當你真正了解之後才會發現,一切都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我從前不告訴你我家裏的事情,是因為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一輩子,我希望你能夠接納我的家人,就算他們其實是這樣子,我還是不想你討厭他們。”

說完,他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模樣。

蘇小洛這一刻的感覺很不真實。

首先,這事情太扯淡太離奇太狗血了,其次,就在不久前她心目中的陸昭才從十全十美掉入渣男的檔次裏麵去,幾天前又讓她異常討厭,可是這一刻,她完完全全地,要顛覆掉自己之前的認識。

這變故對她來說有些太突然了,她覺得以她的反射弧來說,有些承受不起。

何況他還用那樣好聽的聲音說,想要和她走下去,一輩子。

他說他隻是不想她討厭他的家人。

——這樣的家人,想不討厭也不容易吧?

她小腹又輕微地疼了一下,她稍微縮了一下身體,突然想起來,原來他們都生在這樣無奈的家庭裏,沒有什麽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這世界上可以自己做主的事兒實在太少了,出生,家境,樣貌,體格……造物主隻是在廣袤的大地上給你畫了個圈,你以為你可以馳騁天下了,人家會告訴你,你隻能在這個圈裏麵溜達。

這自由來的很有限。

為什麽蘇小洛總是缺乏安全感,總是想要多賺一點錢,就是因為給她的這個圈裏麵,連最基本的生命供給都沒有,她覺得自己簡直是起早貪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

拉扯自己。

而陸昭那個圈圈裏麵,不過是在豐富的供給上給了一些附加條件,比如做著那誰誰的兒子,就有義務要在人家有麻煩的時候義不容辭地頂上去做替罪羊。

原來誰都沒有更好一些。

她陷入這種徒勞的,無意義的思考之中,並沒有過很久,朱軒就來了。

朱軒是跑過來的,站在他們麵前,伸出手來,對蘇小洛道:“蘇小洛,走了。”

陸昭還在旁邊看著。

蘇小洛抬起頭來,有些猶豫起來。

“我來接你了。”

朱軒這句話說得不同於以往,語氣很輕柔,讓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咬了咬嘴唇,沒有理會朱軒對她伸出的手,但還是慢慢站起身來,聽見陸昭在說:“小洛,我希望你能夠重新考慮,我知道你會的。”

她沒有說話,對著朱軒輕輕點了點頭,“走吧。”

回宿舍的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蘇小洛慢慢地在前麵走,朱軒在後麵慢慢地跟。

到宿舍門口停下來了,蘇小洛轉身對朱軒說:“今天謝謝你。”

他點點頭,指了指她手中的藥:“記得吃藥。”

“嗯。”

她簡短地應。

他想起醫生之前交代的話來,又說:“記得喝紅糖水。”

“好。”

好像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但是他還是非常多餘地道:“還有記得明天早上晨讀不要遲到……”

蘇小洛迷茫地點點頭,就聽見他又說:“嗯,還有記得,我喜歡你。”

她還沒能把這間隔過長的句子連在一起,他就轉身走了。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發著愣——

這這這……不對吧?

剛才那最後一個記得的是……

喜歡你?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有人會這樣表白吧?

把喜歡放在吃藥,喝紅糖,上課別遲到這幾個的並列項裏麵,而且是最後一個!

她覺得自己耳朵應該是還沒有背,從聽覺的角度來說不可能有錯,然而從邏輯上來推敲,這是不可能的。

她抬頭去尋朱軒的背影,卻已經尋不見了,在下午下課的這個點兒,她滿目都隻剩下了來來往往的,剛下課的學生。

她看不到朱軒。

找到又能怎麽樣呢?難道要問你剛才是不是說喜歡我?

她低下頭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點兒發燙。

嗯,一定是……聽錯了,一定是的。

對嘛,誰會把表白這種事說得跟“你記得按時吃飯”一樣呢?

蘇小洛搭在自己臉上的手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麵頰,聽錯也就罷了,還聽成這樣……

已經夠亂的了,今天。

她懷揣著陸昭這個不小的秘密,轉身上了樓。

因為在吃痛經藥,蘇小洛就沒吃安定,結果就是,加上心事重重,她第二天又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大清早就坐在籃球場邊發著呆。

朱軒來的稍微遲一些,悶聲不響地坐在她身邊,指了指她麵前放的《晨讀英語美文500篇》,說:“你的書放倒了。”

她的思緒被拉扯回來,按了按那本書,說:“我喜歡倒著看。”

朱軒也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而是問:“你身體好一點沒有。”

“好……好多了。”

她低下頭去,想了想,突然說:“豬頭,你說我是不是沒機會做出像樣的早報了?”

他翻身在包裏麵找了找,拿出一個很大的筆記本,放在她麵前,打開了給她看。

“我算了一下,到你下次做早報隻剩下不到兩周的時間了,所以最好盡快把內容確定下來。我偶爾會做剪報,你看看這些新聞,國內外的都有,政治軍事類的相對多一些,當然也會有一些其他的,你的口語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太容易緊張,所以我的建議是選簡單的,術語特別少的,然後如果有複雜的句子結構幹脆也換成簡單的,最起碼就算你因為緊張想不下去,自己也能接下去……”

他說得很認真,蘇小洛從側麵看見他的表情,那種異乎尋常的專注讓她突然想起他在球場上麵的時候。

那時候他似乎也是這樣,好像全世界其他的一切在他眼裏都不再重要了。

她也很認真地聽,她現在更加確定,昨天一定是她聽錯了。

這是一個特別尋常的早晨,太陽還是從東方升起來,天氣還是會比天氣預報所說的更加熱,到了中午還是會讓人熱不欲生,蘇小洛還是要在中午下課之後去打工,她聽見朱軒低沉的聲音絮絮叨叨,她在逐漸高起來的溫度裏麵感到一種心安,然後她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其實這樣也不錯。

其實,她也並不是非要和誰在一起。

那種曾經對陸昭的狂熱已經不在了,而伴隨著那些秘密浮出水麵來,陸昭身上的光環也已經幻滅了。

陸昭這一次變得真實起來,她並不討厭陸昭,她還是很心疼陸昭的,隻不過人心其實真的就這麽善變,經過這麽一段時間,她疼也疼過了,哭也哭完了,也已經不再需要陸昭了。

她同情著陸昭,但卻並不認為自己還有必要繼續和陸昭在一起。

當然,背負著這種沉重秘密的陸昭,似乎也沒可能跟任何人在一起。

她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之前的糾結都是白瞎。

她的心在朱軒的聲音裏麵豁然開朗,她再也不想站在一個被動的位置上等待了。

周末,蘇小洛的兼職做完已經到晚上九點了,她從博物館出來,又困又累,打著哈欠往公交車站去,站在那裏等車的時候,遇到了陸昭。

說“遇到”並不妥當,因為他徑自走過來站在她麵前,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等了你好久。”

她幹巴巴地笑了笑。

“小洛,關於那天我跟你說的事情……”

她想了想,覺得該麵對的遲早還得麵對,於是她開了口:“你希望我怎麽回答?”

他愣了一下,繼而道:“我知道我這麽說你可能很難接受,我也知道這樣的要求很無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等我,等到顧佳佳的孩子生下來,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到時候我們還可以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

好天真的想法啊,她想。

他盯著她的雙眼,她看見他眼底有什麽在閃閃發亮,麵對著這樣一個人,她實在不忍心再說出什麽難聽的話語來回絕他,她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徒勞地思考,該怎麽說清楚。

畢竟是喜歡過的人,她不想看到他過得不好,她更不想讓自己成為他過得不好的因素之一。

好久好久,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身後那輛已經駛過來的,回學校的公交車,她很不厚道,非常模棱兩可地說:“你還是先解決顧佳佳的事情吧。”

然後她就繞過他走了。

蘇小洛的話說得很實際,陸昭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

顧佳佳儼然以他的女友自居,而他要顧忌著孩子,一切都要順著顧佳佳的心,當然,這件事最糟糕的地方不在於從天而降一個比他年齡大的女友,也不在於降一送一還帶個孩子,而是——

降一送二還帶了個女友她媽。

顧佳佳的媽絕對不是一般的媽,陸昭一直想不通看起來很勤勉樸實的老太太,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在幾個人湊在一起談這件事的時候,顧媽媽嚷嚷得最凶。

“叫你們欺負我閨女!隻要我還有一口氣,這孩子絕對不能不明不白生下來!”

在嚷嚷的時候,她絕對是忘記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女兒不分白天黑夜地耗在陸家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詭異。

當然這些都是陸昭在安慰自己,等到陸昭被他爸就這麽推出去做了替罪羊之後,他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陸遠成是個生意人,很懂得權衡利弊,那些讓陸昭喜當爹的理由,他說得頭頭是道有條有理。

是的,如果陸昭扛下來,公司股份就能保持穩定,陸遠成的工作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對陸昭的影響至多就是風評不好,反正有個這樣的爸爸,其他人有什麽想法也隻能背地裏說。這樣顧佳佳就能開開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水到渠成。

這件事,陸遠成是以通知的形式告訴陸昭的,他壓根沒打算跟自己的孩子商量,也沒打算問兒子有沒有什麽想法,在處理家事的時候,他采取的是他在商場上那樣強硬的態度,獨斷而決絕。

陸昭也不是沒有抗議過,但是陸遠成一句話就回絕過去:“你能讓跌下去的公司股價漲回去嗎?如果不能,就別再問為什麽。”

陸昭本來回家就很少,發生這件事之後更不願意回家了。

結果就是,顧佳佳和顧媽媽成天都無休無止地糾纏著陸昭,一旦他不順著她們的心,她們就幹脆鬧到了學校來。

陸昭突然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已經脫離他自己的掌控了。

記憶裏,這不是陸遠成第一次出軌,陸媽媽也曾經鬧過,結果不了了之,那時候他還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常常會看到媽媽一個人在臥室哭泣,那時候他多單純啊,他跑去鼓勵媽媽離婚,而媽媽卻總是抱緊了他不應答。

陸氏夫婦是商業聯姻,婚姻裏麵混雜進很多複雜的工作關係,這讓婚姻本身變得更加沉重。

老一輩的人們很擅長委曲求全逆來順受,他曾經固執地認為自己不會活得這麽窩囊,結果當事情發生了,他發現原來自己還是一樣的無力,什麽也改變不了。

就算這樣,他還是很努力地,想要抓住一些東西……

——不會改變的,單純的,美好的……

像蘇小洛一樣的。

他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個傀儡娃娃,整個人生都被別人操縱著,而在他行屍走肉的軀體裏麵,隻有對蘇小洛的感情還是鮮活的,她是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就蜷縮在某個無關緊要的神經末梢裏麵,不願意麵對這個世界,他隻是扮演著別人眼中那個近乎完美的好學生,隻有站在蘇小洛麵前的時候,他才會感受到自己的靈魂還沒有遺棄他。

他一個人站在深夜的公交車站,從蘇小洛走到現在,他發了一個多小時的愣,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能夠感受到她的決絕,她甚至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他猜自己一定是被討厭了,他很理解蘇小洛,因為這樣無力的他,他自己也很討厭。

L市盛夏的夜風也蘊著讓人難耐的灼熱溫度,經過一天的喧囂,四下趨於寧靜了,空氣裏還殘留著汽車尾氣的難聞味道,他站在公交車站牌跟前,看起來像是一個在等車的人,而他心裏很清楚,他所等待的永不再來,他什麽也守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