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日的陽光

那天周末,蘇小洛早起在食堂吃飯,一個人。

有人在對麵的座位坐下,叫她:“你是蘇小洛吧?”

蘇小洛抬頭,看見的是一個從未曾謀麵的女生,一臉傲嬌,頤指氣使地說:“咱們談談。”她身後,居然還站著兩三個同樣頤指氣使的女生。

蘇小洛不擅長拒絕,隻是點點頭,等著下文。

女生說:“我開門見山說吧,我知道你最近和朱軒走得很近,你和陸昭分手了嗎?”

分手了,還是沒有分手呢?

蘇小洛想了想,好像自己和陸昭,到現在彼此都沒有說過“分手”這麽兩個字。

她於是就很糾結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

對麵的姑娘們顯然很缺乏耐心,不過幾秒鍾的空兒,就叫嚷起來:“那你這算是什麽意思?腳踏兩條船?你憑什麽?我覺得你既配不上陸昭也配不上朱軒,你最好離他們倆都遠點兒!”

蘇小洛倒是想要張口辯解一下,最起碼朱軒不是她主動接近的,可是在她發出聲音之前,對麵女生手中的一杯雪碧就直接迎著麵倒了過來。

真是晶晶亮,透心涼,在高溫來到之前的這個時刻,真正好。

蘇小洛本來就比較少的稍微發著黃的頭發黏在額頭上,帶著碳酸汽水獨有味道的**,順著麵頰,慢慢流下來,她坐在那個位置,有將近半分鍾的時間,硬是沒有回過神。

直到她聽見四下傳過來的嘲笑聲。

還有對麵傳過來的,尖銳的聲音:“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模樣,活該被陸昭甩掉了!朱軒才不會看上你這種女生呢!”

蘇小洛放下手中喝粥用的勺子,然後,狠狠用手抹了一把臉,抬起頭,居然笑了:“不好意思,同學你剛剛說什麽?風聲太大我沒有聽見。”

“你裝什麽蒜?”對麵的姑娘聲音再次提高了:“我叫你離朱軒遠一點,你聾了嗎?!”

蘇小洛放下來的手掌重重地按在桌子上,她站起身,依然微笑著,回答:“可是怎麽辦呢,我現在,已經離不開朱軒了,要我離他遠一點的話,你讓他自己來說,說不定我還會考慮一下呢……”

“你……”對麵的女生激動起來,話出口一半卻停在了那裏。

蘇小洛居然直接端起碗裏還沒有喝完的綠豆粥,就衝著她潑了過去。

那姑娘閃躲了一下,可還是被淋到了,臉上有綠豆不懈地黏在那裏,她的手指向蘇小洛,抖得格外有規律:“你,你你……蘇小洛,我不會放過你!”

蘇小洛嫣然一笑:“這次的雪碧謝謝了。”

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多麽巧,陸昭站在幾米開外,看著這一幕,她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來的,是自己被潑雪碧的那時候嗎,還是她開始反擊的時候呢?

他隻是看著她,目光裏麵盈滿看不懂她的哀傷和訝異,他一定也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了,可是他沒有來問他,也對,他以什麽資格來問呢?蘇小洛也看著他,她看見他的眼眸,裏麵有看似深邃的水光點點,綿長得,就像愛情給的傷。

我們都曾年輕癡狂,想到就心醉,想到就心碎,以為愛一個人就是全世界,可是相守有多美好,背叛就有多痛,蘇小洛沒有哭過也沒有鬧過,隻是感覺心底的那個傷口,就像在發酵一樣,在沒心沒肺的偽裝下有種奇異的脹痛,再這樣陳釀下去,該是會發臭,還是會發臭?

大概,會讓自己都厭惡自己。

蘇小洛那天沒有理會陸昭就直接離開了,而且直接跑到六號公寓樓——她記得朱軒住在那一棟,她站在公寓樓門口就掏出手機給朱軒打電話。

頂著濕淋淋的頭發,粘膩得讓人心煩,她聽見朱軒的聲音明顯還很不清醒:“喂……誰……”

“我,蘇小洛,我在你們公寓樓門口,我被你的花癡拿雪碧潑了,你快給我出來!”

朱軒頓時清醒了大半。

兩個人站在門口,朱軒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又小心問:“你怎麽知道不是陸昭的花癡而是我的啊?”

“大家都知道我和陸昭鬧不和,他的花癡早都樂瘋了好不好。”蘇小洛一張臉拉很長,抱怨著。

說著說著,自己也說不下去,不知所措地撓撓頭,小心翼翼看蘇小洛的臉色。

蘇小洛伸手扯扯被雪碧黏在一起的頭發,說:“憑什麽她說什麽我就要做什麽啊?你不是要幫我做早報嗎?到我做出成功的早報開始,你想都別想跑!”

“……啊?”

朱軒一愣,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理解蘇小洛這姑娘的腦回路了。

“那個……”他問:“你,要不要先去洗洗?你的臉……有點花了……”

“我就回去洗,”她說:“關鍵是我要保留現場讓你看看,讓你分享一下我被潑的喜悅。”

“……”朱軒哭笑不得,“姐姐你不用這麽折騰自己吧?”

蘇小洛頓了一下,轉過身,“反正我被潑了,很不開心,我也要你和我一樣不開心,你就內疚去吧!”

朱軒看見那瘦小的身影慢慢離開,覺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視線裏麵的背影,卻走得越來越慢,停在不遠處一棵樹下麵。

蘇小洛扶著那棵樹,握緊了拳頭,才沒讓眼淚流出來。

她覺得腿有些軟。

白晝在變長,早起的時候能夠聽見早起的鳥兒在歡唱,也能聽見早起的蘇小洛拽著不願意早起的朱軒在晨讀,英語係不乏有這種六點多鍾光景就起床背單詞背課文的學生,但是對朱軒來說,這是自打上大學以來頭一遭。

朱軒的生物鍾是這樣的:早睡晚起,沒課的時候,除了打球就剩下睡覺,過去接近兩年的大學生活就是這麽被揮霍過來的。

而蘇小洛的生物鍾,則時常被間歇性的,頑固的失眠症打亂——有的時候晚上睡不著早上起不來,有的時候半夜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這毛病多年來沒有變過,最近,規律地變為早醒。

至於朱軒那個“為什麽你失眠要叫上我啊”的疑問,蘇小洛也不是沒有糾結過,雖然嘴巴上打著早報特訓的口號,她心裏其實更清楚,大抵,是因為一個人太無聊。

她也在心底把這歸結為失戀後遺症——不願意一個人呆著。

而且,對著沒皮沒臉的朱軒,蘇小洛也就格外地可以做到同樣沒皮沒臉。

例如。

“豬頭,給姐帶瓶水。”

“豬頭豬頭,你看看那姑娘,嘖嘖,那裙子真短啊。”

“豬頭,你看,那邊有個36D美女走光了!”

朱軒連忙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年過四旬無比粗壯的大嬸正在彎腰撿掉在地上的手機。

兩個人正在商業街邊的亭子裏,朱軒一個沒忍住,剛剛進口的可樂悉數噴了出來。

“蘇小洛,你丫的還敢不敢再缺德點兒?!”

蘇小洛就咯咯地笑,聲音銀鈴一般,像是沒有過什麽陰霾。

朱軒突然湊過來,帶著剛剛打完球的汗水味兒,鼻息掃過蘇小洛的麵頰:“你當初就是這麽追陸昭的麽?”

蘇小洛在迎麵撲過來的熱氣裏麵,很有節奏地走了神。

她記得自己追陸昭的那個時候,可要淑女的多,每天為了見陸昭絞盡腦汁的時候,還不會忘記找到自己最漂亮的裙子穿上。

蘇小洛不算個美女,帶一點兒嬰兒肥,但是眼睛好看,水水的,睫毛也很長。身材呢,就有點兒太瘦,用朱軒的話來說,胖起來優先胖臉,瘦起來優先瘦胸——她就是這種可悲的體質。

在一群人裏麵,蘇小洛是很容易被忽視掉的,那個時候,為了搶到陸昭的目光,她做了不少功課。

報同樣的選修課,泡在他最愛去的圖書館裏麵,進他進的社團……

蘇小洛明顯是走神了,朱軒不滿地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剛要開口再說什麽,背後就是一股力量在推自己。

“我靠……”

那個“靠”字也隻說了一半而已,兩個人的距離本來就已經太近,被這麽一推,朱軒張到一半的嘴巴就啃在蘇小洛的唇角上,結結實實地。

沒錯,是啃。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

蘇小洛,好歹也終於舍得用點兒目光落在眼前這張黝黑的臉上麵。

而朱軒,在愣了大約五秒鍾之後,聽見胖子的聲音從遠處傳過來:“豬頭,兄弟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蘇小洛第一個反應過來,非常緩慢地挪動了一下,向著後麵,讓兩個人的麵頰中間重新有了那麽點兒空隙。

朱軒的表情卡在那裏,過一會兒,也往後挪了一下,坐回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大約兩分鍾後,蘇小洛的手機就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了。

蘇小洛做三份兼職,學校對麵的超市促銷,市裏麵的一家咖啡廳,還有博物館的外語講解。

蘇小洛接了電話匆匆離開,就是因為博物館那邊要加她的工時了。

朱軒坐在原地,看見那個瘦小的背影匆匆離開,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後覺得這個動作無比娘炮,於是使勁甩了兩下手。

一臉的嫌棄自己也不知道是要給誰看。

他沒有想到蘇小洛居然可以同時做三份兼職,但是這樣一想,他就覺得蘇小洛還挺對得起她每次都全班倒數第一的成績。

蘇小洛的口語不錯,但是別的科目就格外嚇人,近代史啊體育之類的,考什麽掛什麽,一直在掛科,從未被超越。

朱軒還真有點兒懷疑,雖然說大學之後大家都不太學習,但是蘇小洛未免有點兒太離譜,難道連小抄都不會做麽?

回到宿舍,胖子居然在用來打麻將的桌子上開了一瓶啤酒,正在侃侃而談,講自己方才是怎麽讓朱軒和蘇小洛的感情迅速進入到幹柴烈火的階段。

幾個人都聽得正熱鬧,這說明男人並非不八卦,隻不過他們的八點高一些而已,一見到當事人這麽快回來,幾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豬頭你……進展如何?你會不會回來的太快了?”

朱軒白了那幾個壞笑的人一眼,扔下手中的籃球就跑去洗澡了。

花灑裏麵的水溫熱,掠過身體的時候,讓他的腦子能夠清醒一點兒。

水也掠過嘴唇。

他很懊惱。

一方麵,這個吻的對象是蘇小洛,那絕對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另一方麵,這是他的初吻,二十多歲的大男人還在痛惜初吻,這更讓人痛心疾首。

於是,“初吻的對象是蘇小洛”這個事實讓他格外地憂傷不堪剪。

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他在那一刻突然加快了的心跳。

他覺得自己幾乎要悲傷逆流成河了。

他於是安慰自己,那是人的正常反應,就算親到的是胖子,或者是那個36D大嬸,估計自己也會心跳加快的……吧?

蘇小洛這丫頭,真是沒心沒肺,居然特別瀟灑地起身就離開了,似乎壓根不在意那個吻!

他有些惱火地,在花灑下麵輕輕跺了一下腳。

蘇小洛從小就很喜歡為將來做打算,未雨綢繆,所以她的理財意識比一般孩子來的都早,打從十多歲就開始攢錢,那時候怎麽存也沒有多少,直到十六歲多,慢慢地開始自己打工,才終於看見自己的卡裏麵,數字開始有點兒變化了。

所以她就特別喜歡打工。

暑假,寒假,周末,能夠利用的時間,她都沒有放過,她的娛樂愛好很少,直到上大學才稍微騰出了點兒時間,用來和陸昭耗著,不然幾乎是連軸轉。

也累過,但是一看到毛爺爺,就立刻忘記了。

陸昭曾經還不止一次地說,她就是掉在錢眼裏麵了。

蘇小洛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她隻是驚恐。

總是生活在有一天會變得無依無靠的恐懼中,雖然從名義上來說,爸爸還是自己的監護人,可是自打上了大學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了。

好在學校宿舍長假從來也不攆人,蘇小洛樂得一個人留在學校,蘇小洛一直引以為傲的就是這點,那時候的她,不像其他那些嬌氣的女孩子,她從來不怕一個人呆著,晚上一個人睡覺也從不害怕。

漫長的寒假和暑假,她從宿舍的窗口望下去,就能看見偌大的校園空曠得非比尋常,人跡罕至那樣,方圓百裏就她一個人,她那時候反倒覺得心底特踏實。

每當看見那些小女生晚上連上個廁所都要紮堆兒去,她就覺得自己擁有一種別人沒有的超能力。可是最近,她覺得自己這種超能力正在一點一點退化,眼看就要消失掉了。

坐在去博物館的公交車上搖搖晃晃,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她想小睡一下,可是腦子裏麵,明鏡一樣地,都是剛才自己麵前距離過近的那張朱軒的臉,她能夠看清楚他額頭細密的,沒來得及擦的汗珠,她看到他的眼神裏麵的驚慌,她才發現他的眼眸是那樣深。

她故作鎮定地接了電話跑掉了,但是此刻才後知後覺地驚慌起來。

以後怎麽見朱軒?

還是一個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學……

她就突然很想撞牆了。

車窗外的景色飛掠而過,她不記得自己曾多少次奔走在這條路上,也不記得有多少次陸昭就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送她去。

那時候她總是借著陸昭的肩頭,就能在車上補一覺,那時候她睡得多安心啊,以為自己已經靠著整個世界了,她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真可笑,怎麽就沒有了憂患意識呢?

這世界上,人心是最不靠譜最不穩妥的東西,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朱軒這小子很是安靜了兩天,在教室,見到蘇小洛也不說話,隻是別開視線。

蘇小洛也別過臉,開什麽玩笑,吃虧的是她好不好?

本來說好一起做早報練習的計劃,似乎就這麽不了了之了,兩個人都別扭,不願意開口說話。

蘇小洛,倒是有點兒不習慣了,習慣了的,朱軒的嬉皮笑臉和那些沒有節操的玩笑突然就全部消失了,她的生活中又是一片突兀的空白,少了些色調,她的情緒開始越來越不穩定,好像要重新投入到失戀之後的低落中去。

日子蒼白而綿長,好像永遠都過不完,蘇小洛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了,整夜整夜睡不著,那樣漫長而安靜的夜晚,萬籟俱靜,蘇小洛麵對著牆,腦海空****地數綿羊,數到一千再翻個身,繼續數。

想不起來要流淚。

也想不起來痛。

蘇小洛從小練就把眼淚忍回去的好本領,每一次才要哭的時候,爸爸就會指著她,大聲咆哮,你除了哭還會些什麽!

久而久之,她連哭也不會了。

連續三天沒有睡覺,蘇小洛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去上課,走在路上都覺得腳下輕飄飄,入夏清晨的風簡直要把她吹跑,早起連食欲都沒有,隻買了一杯豆漿,喝了沒兩口就很想吐,她絕望地想,怎麽就連自己的身體都開始和自己作對了呢。

這次她放棄了前麵那個有陽光的座位,專門坐到了最後一排,思忖著運氣好還能在老師的全英催眠下睡上那麽一會兒。

蘇小洛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側過臉,看見不遠處靠著正中,坐著的是朱軒,他也在看著這邊,視線正好對上她的,隻是轉瞬,那視線就像是觸到什麽灼熱的觸手一樣,立刻縮了回去。

蘇小洛渾渾噩噩,根本沒力氣做出一個迅速的反應,結果是死魚一樣瞪著雙眼,對上朱軒刻意留給她的一個後腦勺。

蘇小洛於是就鬱悶了。

這算什麽?

不管怎麽想,蘇小洛都覺得自己才是吃虧的那一個,然而豬頭這家夥,竟然是一臉被欺負了的小媳婦樣兒!

她不爽。

縱然是百般不爽,可一想起那個吻,朱軒那一刻近在咫尺的麵孔,以及他身上的氣息,蘇小洛就乖乖地把那些不爽和鬱悶都咽回肚子裏麵去。

得,就當自己被狗啃了吧!

一節大課那麽長,要兩個小時,蘇小洛迷迷糊糊睡過前半節,覺得很不舒服,課間一看老師出了門,立馬就收拾起東西,周葉跑過來問:“咋地,從不缺課的蘇小洛也要逃課?”

蘇小洛翻個白眼,“不缺課有什麽用,該掛科的時候還是照樣掛。我真扛不住了,回宿舍睡覺去。”

朱軒在一旁,一邊和胖子連著藍牙傳遊戲,一邊那耳朵豎得格外伶俐。

他就覺得蘇小洛今天有些不尋常,黑眼圈比眼睛都大,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

不過,她這幾天都是那個德行。

朱軒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注蘇小洛的,就算見麵的時候別扭地別過臉去,耳朵卻還不遺餘力地尋找著她的聲音。

然後當她一安靜下來,他就有些慌。

朱軒心神不寧地熬過了剩下的課,看見靠窗戶那個有陽光的位置已經被一群正在討論某韓劇中某教授的嗑瓜子女占領了,他覺得憋屈,索性也逃了剩下的課。

漫無目的地在校門口晃**,結果就那麽不巧,又看見了蘇小洛。

蘇小洛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奇怪。

像是要過馬路,不過,又是一臉靈魂出竅的樣兒,眼神沒有焦距地朝著正前方,嘴巴微微抿著。

朱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馬路對麵有一對不和諧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一男一女。

男的朱軒認識,那眉清目秀的小模樣兒,不就是蘇小洛的那個前男友陸昭麽。

可是那女的……

從長相和穿著看,年齡要稍稍大一些,那女人正緊緊拉著陸昭的手,像是起了什麽爭執,表情很不滿。

朱軒再回頭看看蘇小洛,發現蘇小洛放棄了過馬路這回事,而是直接轉身,走進了校門不遠處一家藥店。

這丫頭感情是被前男友和人家眼下的新歡給刺激到了,朱軒想著,站在原地也沒動,視線凝聚在遠處那一對兒的身上,無聊地猜測起蘇小洛和陸昭分手的內幕。

第一種可能是,陸昭把蘇小洛給甩了。

這也合乎學校裏大多數八卦女生的猜測,陸昭是多優秀的男人啊,怎麽會被動地分手呢?也難怪蘇小洛這麽神不守舍的……

第二種可能是,蘇小洛把陸昭給甩了。

想到這裏的時候,朱軒不由得感慨起自己的八卦來,抬頭一看,蘇小洛已經從藥店走出來了,還買了點什麽提在手裏。

她一直繞到另外一邊的人行道才過了馬路,看來是要從學校的側門回去。

朱軒百無聊賴地跟在蘇小洛身後,想要出聲叫她,又拉不下臉來。

她生病了麽?這幾天臉色不太好,現在還買了藥……

那個瘦小的背影,突然停下來,接了個電話。

朱軒也停下來,看著她。

然後,她走,他也走。

一前一後,中間二十多米的距離,灑滿了已經開始變得熾熱的陽光,蘇小洛又停下來,手扶著身旁林蔭道的一顆柳樹樹幹,身子止不住地發抖。

這丫頭走路真是磨蹭。

朱軒想著,又停下來看著她。

大約過了幾分鍾,他意識到不對勁了。

“蘇小洛,你怎麽了?”

朱軒跑過去,伸手探上她肩頭,她渾身都在打顫。

他看見她抬起的臉上,除了驚訝的表情,更多的是——

淚水。

沒錯,蘇小洛掛了整整一臉的眼淚,就算她在扶緊了那棵樹的時候,默念了無數次,不能哭,在這裏哭會很丟人的……

可她還是哭了。

就連多年練就出的忍眼淚的功力都消散了。

朱軒一下子就慌了神,趕緊問:“蘇小洛,你不要嚇我,你是哪裏不舒服?我帶你去校醫院看看,你別哭啊,你……”

“……胃疼……”蘇小洛找到台階,一瞬間福至心靈,順勢就演起戲來了,一邊繼續心安理得地梨花帶雨,一邊用另一隻手壓緊了胃部。

朱軒在她麵前蹲下來背對著她,“來,我背你去校醫院!”

蘇小洛卡在那裏,還沒反應過來,朱軒就又起來了,自己撓撓頭,自言自語地說:“不對,胃疼的時候不能背吧,我抱你過去吧!”

蘇小洛瞬間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正想推辭一下,他就不由分說地將蘇小洛打橫抱起來,直奔校醫院。

重心不穩,所有的力量都被動地寄托在了他身上,他在大步往前走,而蘇小洛嚇得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近距離地聞見他身上一股洗衣液的味道。

還有一些味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而好聞的,蘇小洛有點兒暈暈乎乎,手指一鬆,裝著藥的塑料袋子就掉在了地上。

“我的藥!”她喊出來。

朱軒放下她,折回去撿起那袋子,這才看見裏麵裝了整整四盒安定片。

他被腦海中突然浮現的猜想嚇到了,折返回去拉住了蘇小洛的手腕,著急起來:“蘇小洛你這是幹什麽?!”

蘇小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完全搞不明白狀況。

“那樣的男人值得你這樣作踐自己嗎,你知不知道生活裏麵除了愛情還有多少東西,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家人想想啊,怎麽能就這麽放棄自己呢!”

朱軒義正言辭,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蘇小洛算是搞明白了。

等到朱軒義憤填膺地咆哮完,蘇小洛幽幽地說:“……我沒打算自殺。”

“啊?”

“門口那大藥房,今天會員活動,安定片買三送一,我正好失眠……”

朱軒的臉色在幾秒之內變了好幾變,最後一臉頹然,有些氣惱地翻了個大白眼給她,“你怎麽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

看著朱軒已經憋成豬肝色的臉,蘇小洛忍不住,突然,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哈哈……”她笑得眯起眼睛來,指著朱軒的手晃了晃,“瞧你那表情……”

朱軒惱火地轉過身,不理會她往前走幾步,然後停下來,後知後覺回頭去問:“你丫的不是胃疼嗎?”

“可惡……”蘇小洛彎下腰去捂著肚子,“笑得我肚子痛……哎,哎你別走啊豬頭,生氣了?”

朱軒腳下生風,迅雷一樣的速度回到了學校,一直拐到了公寓樓那條路,才慢下來。

回頭看了看後麵,蘇小洛早已不見蹤影。

也是,料想她那小短腿兒也跟不上來。

他撓了撓頭,卻又想起之前那個荒唐的吻來,想起蘇小洛笑得簡直要撒手人寰的模樣,這個丫頭真是缺心眼,他想。

有了安定片之後的第一個晚上,蘇小洛終於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卻被手機鈴聲驚醒了。

朦朦朧朧中,她以為還是陸昭提著早餐在樓下等她,迷迷糊糊地按下接通,聲音也含混不清。

“你先吃吧,我還要睡一會兒……”

“蘇小洛你丫的還能睡得著?!早報都做成什麽德行了你,還好意思睡懶覺?你給我起來晨讀!”

那邊的男聲音量很沒節製,震得蘇小洛耳膜嗡嗡作響,她一個激靈彈著坐起來,立刻精神百倍地衝著那邊咆哮:“豬頭你丫的大清早就擾人清夢會遭報應的!”

掛斷電話,她有些怨憤地起身,站在窗口往下一看,果然看到了正在公寓樓門口仰望著的朱軒。

看見她,他咧嘴一笑,真燦爛呀,黝黑的皮膚襯得那牙齒特別白,蘇小洛看了他半天,然後狠狠甩給他一個白眼,去洗漱了。

得意什麽呢?前幾天死活起不了床的那個還是你呢!

她惱怒地想。

“關於你的早報,我想過了,你應該不是語言的問題,你看你私底下跟外教聊天的時候那個帶勁,說話都不帶打草稿的。”朱軒分析著,“是不是你東西記得不夠清楚?”

蘇小洛搖搖頭,“我在底下都已經倒背如流了。”

“那你就是典型的Stage fright(怯場)了,作為英語係的學生,你居然怯場到這種地步……”

朱軒摸摸下巴,看見蘇小洛低下頭去,於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慢慢來吧,你先在我麵前做一遍你之前做過的早報,讓我看看。”

蘇小洛板起臉來,背課文一樣地就開始了,確實是挺流利順暢,隻不過……

語調都沒點起伏,她的視線還別過去看向不遠處的籃球場,像一個念經時走了神的小尼姑。

“喂,”朱軒打斷了她,伸手在她麵前揮揮,“起碼的禮貌有一點好不好,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啊。”

蘇小洛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看你?你又不帥!”

語氣裏麵的不屑像溢出了杯子的水一樣,掩不住,也沒打算掩。

朱軒惱火地扳住了她的下巴,“對,就是要你看我,你要不樂意,陸昭帥,你去看他啊,他能給你什麽?!”

蘇小洛的表情狠狠地卡住了。

這陸昭兩個字是怎麽冒出來的?

就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他嗤嗤冷笑道:“別以為我沒看見你那天看著陸昭,人家都已經有別人了,你還在那眼巴巴地盯著,有意思麽?”

蘇小洛看著近在咫尺的,朱軒這張臉,嘴巴動了一下,卻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她一直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比自己說話更難聽了,但現在她覺得,她太高估自己了。

眼前這個男生,不就是典型的毒舌男麽?

看著蘇小洛一臉失措的模樣,朱軒後知後覺地認識到,自己嘴賤了。

他放開了她,本想說些什麽挽回的話,千言萬語到嘴邊,卻隻發出了一個音符。

“切!”

帶著一些恨鐵不成鋼,帶著一些失望。

她為什麽不否認?

為什麽不惱火地叫嚷,說自己當時不是在看陸昭?

她隻是一臉受傷的模樣,安靜得讓人害怕。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她終於發出一點聲音。

起初隻不過是壓抑著的啜泣,慢慢地,聲音越來越大了。

朱軒慌了神,看了看四周。

他們正坐在籃球場的看台上麵,四周倒是沒人,可台子底下偶爾會有晨練的同學跑來跑去。

他再去看蘇小洛,蘇小洛兩隻手捂緊了臉,看不清楚表情,抽噎著。

透明的**順著她的指縫滴落下來,她在忍,可是,沒能忍得住。

朱軒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班裏的八卦女們曬著太陽,嗑著瓜子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他不是沒有聽見過——

“蘇小洛活該被陸昭甩掉,你看看她那德行啊,失戀了也不痛不癢的!”

“唉,誰知道呢,指不定自己晚上一個人偷著哭呢!”

“反正陸昭不要她就對了,我打老早就知道他倆走不下去,天差地別的!”

……

他伸手,緩慢地,放在了蘇小洛的肩頭。

真的一個人在夜裏哭嗎?

因為這樣所以睡不著覺嗎?

他沒有問,湊近了蘇小洛,攬過她的肩膀,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裏。

蘇小洛推了他一把。

“……你憑什麽凶我……你憑什麽,你,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嗚嗚……”

蘇小洛力氣還真不小,他使勁地抱緊了她,手拍在她背上。

“嗯,我的錯,我什麽都不知道還說這些,我嘴賤……”

他的聲音低沉而醇厚,帶著一些鼻音,蘇小洛聞見他身上那種特殊的味道,洗衣液的,混合著屬於他的味道,那味道讓人很懷念。

蘇小洛伸手抓緊了他的衣服,想起來了,如果陽光有味道,聞起來應該會是這樣。

對了,就像……

夏日的陽光,也總有那麽些時候,讓人覺得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