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I am free

“被掛斷了呢。”

蘇小洛收起手機來,對朱軒說。

兩個人正坐在去上班的公交車上,車子晃晃悠悠地前行,走走停停,朱軒正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

陽光透過道路兩旁的樹,穿過車窗,在倚窗而坐的他側麵投下斑駁的影,他抬了抬眼皮,聲音很低很小:“他現在的女朋友不是在醫院守著他嗎?會接你電話才怪。”

“可是我很想知道他怎麽樣了啊……”她拿著手機,眉心凝結成一個疙瘩,過了一會兒,想到什麽,又低下頭去,“對了我可以給他發短信,顧佳佳肯定不知道他的手機密碼,這樣比較安全。”

朱軒點點頭,“不過,我知道陸昭的手機密碼。”

蘇小洛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那天晚上在醫院的時候他在我前麵解鎖看到的。”

“你怎麽這麽缺德,看別人密碼。”

“因為他的密碼很奇怪啊。”他皺了皺眉,回想著。

陸昭用的手機是上市有一段時間的Iphone6,大多數人用這款手機的時候設置的解鎖密碼都是數字的,而陸昭卻設定為字母解鎖,屏幕一亮起來的時候,上麵首先顯示的是“I am locked(我被鎖了)”,在locked之前有四個字母框,對應的是解鎖的四個字母,那是一個單詞,朱軒記得很清楚,陸昭輸進去的單詞是free(自由)。

英文單詞的組合讓這個密碼看起來有些意思,朱軒想,解開鎖之前是“我被鎖了”,而解密的則是“I am free(我是自由的)”。

他思考的空兒,蘇小洛低頭鼓搗手機給陸昭發短信,他看著心裏並不是那麽太舒服,於是轉過了頭去,托著下巴看車窗外。

溫差在慢慢變大,這時候陽光的溫度已經慢慢變得緩和而怡人,他伸出手來在陽光下舒展開來,心底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麽情緒,仿佛荒原裏麵獨自一人的淒涼,想要呼喊,卻不得不忍受著。

蘇小洛認真地編輯著這條短信:

“我知道顧佳佳和她媽在你跟前,你心情也不好,不過你忍一下,等孩子生出來了,你就可以解放了。你也別著急,先養好身體,不管別人怎麽說,你真正的朋友都絕對不會誤會你的,比如我,我一直都挺你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就跟我說。雖然顧佳佳現在看你很嚴,我沒辦法常常去看你,但是姐還是可以給你精神支撐的嘛,你要堅強一點,熬過去,就會出頭的,姐看好你喲。”

她想了一會兒,加上了一個笑臉的表情,點了發送。

她歪著腦袋又琢磨一陣,又發了一條:“祝早日康複。”

然後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懶洋洋地往後仰,距離下車還有一會兒,她左右轉著尋不到一個合適的睡覺姿勢,於是掃了一眼豬頭。

瘦是瘦了些,不過……湊合用吧。

她的腦袋就這麽靠過去,黏在他肩頭,很安穩。

他肩頭突如其來的重力讓他不得不回頭,蘇小洛正眯著眼,太過近,他聽得清楚她呼吸的節奏,她的頭發鬆鬆散散地撩過他的下巴,他的心軟軟的快要化掉了,但是他覺得不能這樣便宜了她,他抖了抖肩膀。

“別鬧……”她不依不饒賴在他肩頭,眼睛也不睜,“讓姐睡一會兒。”

她過分安心毫無防備的模樣讓他有些鬱悶。

——好吧,蘇小洛,你活該的!

他的心跳的極快,在自己鼓起的勇氣被自己消磨完之前,他完成了這個動作。

他低下頭去,在蘇小洛的臉頰上輕輕蜻蜓點水地啄了一下。

然後,他如願地看到蘇小洛彈起來捂著臉牙疼一樣地瞪著他,表情還很驚恐:“你你你……你在幹嘛?!”

“你看不出來我在幹嘛嗎?我在親……”

“不要說!”她大聲打斷他。

“……不是你問的嗎?”他已經很冷靜,悠悠然地看著她驚慌失措。

他想,自己可真是惡趣味,但卻停不下來,又接著說:“哥的肩膀也不是白靠的,現在你知道了?”

她捂著臉咬了咬嘴唇,沒吭聲。

“還靠嗎?”他的聲音溶進了一絲笑意。

她的腦袋立馬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這就對了。”他的表情分明還在笑,聲音卻冷下來:“別再靠過來,如果你不打算留在我身邊。”

換季的時候這城市的溫度呈現抽搐的狀態,忽冷忽熱,晝夜的溫差在變得越來越大,綿長的雨季來了,陸昭花了大半的時間在醫院裏麵,他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不用思考什麽,不用應付什麽人,他也從不參與顧佳佳和顧老太太的對話。

他像一座孤島,很刻意地保持著和所有人的距離,就連護士和醫生的問話也隻挑必要的那些回答。

結果,就連醫護人員都在背地裏麵說,果然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不一樣,這樣高傲難接觸。

沒關係,他想,這世界待他這樣刻薄,他也已經厭倦了做乖孩子,很多一個人發著呆的時候,聽顧佳佳嚷嚷的時候,他也不是不煩躁的,但是他會拿出手機來,看蘇小洛發給他的短信。

“I am free”——每次解鎖手機的時候,他想,這不是個諷刺麽。

明明最初是一種期待的。

角色似乎是置換了,換成蘇小洛不時地給他發短信,他有很多很多話想對她說,可總是一條又一條,編輯好了再刪刪減減,怎麽也發送不出去。

他想不到一個很自然的,告訴她他沒事的表述。

並且,他擔心著,如果他說自己沒事了,那蘇小洛是不是就不會再發信息給他了?

那不行,他現在很需要這些短信。

她總是會在短信的結尾附上一個笑臉的表情,這樣他握著手機就好像還能想起她燦爛的笑容,還能想起從前在一起,無憂無慮的日子……

他就靠這些來支撐自己。

所以當有一天,他聽說自己有訪客來的時候,還很是震驚,等到看到這個所謂的“訪客”,他就鬱悶了。

是林柯。

林柯是林氏企業老總的兒子,林氏企業在L市算是個傳奇,涉及的項目包括酒店到奢侈品等多個領域,傳說林氏老總黑白通吃,早些年還是個小混混,後來白手起家成就一番輝煌,甚至有人很浮誇地說,林氏老總如果咳嗽一聲,L市的股市都要動**一番。

如果說林總的一生是個傳奇,他這兒子就該是這傳奇裏麵莫大的一個敗筆。因為是獨生子,加上還很小的時候林柯母親就過世了,林父把林柯慣得無法無天,偏偏林柯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所有紈絝子弟能夠有的壞毛病他一個不落——看誰不順眼就揮拳頭,自己想要的絕對不鬆口,不管是全球限量版的Armani,還是自己心血**看上的姑娘,隻要他看準了,就算是搶也要拿過來。

即便是富二代的這個圈子裏,大多人也都不喜歡林柯這個人,然而礙於林家的財力勢力,也不得不應承著。陸昭和這個人來往不多,都是因為兩家有些商業上的往來才認識的,現在這個林柯莫名其妙來看病,陸昭還真捉摸不透這個人打的是什麽主意。

顧佳佳一副主人的姿態給林柯倒了杯水,然後才跟顧老太太一起出去了,病房裏麵剩下兩個人,陸昭在病**坐著,悶聲不響。

“你這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啊?”林柯受不了這樣的冷場,不得已開腔,“我可是好心來探病的呢。”

“謝謝。”陸昭吐出兩個字來。

“……算了,”林柯冷哼了一聲,“看你那不死不活的樣子,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今天正好路過醫院,所以就想起來,過來跟你打聽個事。”

“什麽事?”

“那天晚上在酒吧找你的那小姑娘是誰?”

陸昭警惕起來,“你問她做什麽。”

“反正你也不要了,對吧?圈子裏麵現在有些人在說,你搞大了別人的肚子,我看就是剛剛出去的那女的吧?行啊你,真人不露相,搞得人家老媽和你老爸都知道了,這種事我也不是沒有幹過,但是我不像你這麽不謹慎,女人嘛,有勇氣懷孕就得有勇氣墮胎,你呢,你還真打算讓她生下來?”

陸昭著實是愣了一會兒,很快他想明白,跟林柯理論這些沒有用,林柯不但不知道實情,而且是圈子裏麵出名的花花公子,於是他頹然放棄掙紮:“不關你的事吧。”

“得,你不說我就不問,不過反正那天找你那小姑娘肯定是沒戲了對吧?你既然都不要了,我最近閑著也是很無聊……”

“她和你那些女朋友不一樣,”他打斷林柯,想了想,又說:“不對,你什麽時候閑著無聊了,你上周不是還同時交往三個女朋友,你怎麽會無聊。”

“對,我也覺得她跟我那些女朋友不一樣,所以才想去會會她,告訴我,她叫什麽,是你同學還是……”

他再次打斷林柯,“她不合適你的,她這個人很死板,不會玩,不像你交往的那些嫩模啊藝人之類的,所以你還是算了。”

“你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有興趣了,”林柯臉上浮現的微笑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你多少也說說看她的名字,還有,最好把手機號碼也給我,說不定哪天我無聊了就可以去找找她。”

他搖搖頭,“不行。”

“你怎麽變得這麽摳門?我記得上次跟你要那個你專門飛日本買來的全球限量版的FF係列定製PS4的時候你很大方的!”

“廢話,那是我爸叫我讓出去的,要不是你當時跟你爸說如果我不讓的話就不要跟我家繼續生意往來,這麽任性的要求,你那個任性的爸居然還真應了,不然我也不會讓出去……”

“這不就對了,你連那台PS4都能讓給我,這次不過是個你不要的姑娘,你還這麽摳門?”

他越來越聽不下去,“她是人,又不是東西,怎麽可能我說讓就讓。再說你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何必要為難她那樣的小人物,你也看到了,她不是什麽名門望族的,長得也不漂亮,你可以找更好的。”

“你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她看起來太一般了,不過交個朋友還是可以的嘛,她看起來不那麽無聊,你要知道我成天對著些隻會對我笑的姑娘,壓力也是很大的啊。”

“……”陸昭快要撐不下去,“啊,我胃疼,不好意思我能躺下嗎?”

“你休息吧。”林柯放過他,又坐了一會兒,看起來也真的是很無聊。

“對了,最後我要說一下,你也知道我林柯,我想要的東西沒有拿不到的,如果沒拿到,那一定是我不太想要,就算你不願意說她是誰也沒關係,我遲早都會找到她的,巧的很,我確實挺無聊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做這種無聊的事情。”末了,林柯這樣說。

陸昭在病**翻了個身,聽見林柯走遠的腳步聲。

他無法確定林柯是否真的要去找蘇小洛,因為林柯這個人非常善變,有過頭一天看上一個姑娘第二天就失去興趣的時候,也有為了一個姑娘砸上重金和時間去追求的時候——不過所有姑娘殊途同歸的一點,都沒能在林柯身邊超過兩個月。林柯擁有同時和很多姑娘交往的技能,還能把這些姑娘安頓得跟後宮等著寵幸的妃子一樣服服帖帖,而在他心底,隻希望蘇小洛屬於林柯隔天就失去興趣的那一類。

咖啡廳每周都會有一天的假期,是輪休製,蘇小洛和朱軒的假期並不在同一天,蘇小洛看到排班表的時候就開始鬱悶了。

她一個人,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要去,並且,她這樣一個既懶惰又節儉的姑娘,連逛街或者是去遊玩的愛好都沒能培養出來,所以這一天的休假在她看來,很漫長。

再所以,當她在休假這天像往常一樣過早地醒過來,下樓了到學校南門那個每天她和朱軒會和然後一起去坐車上班的地點,然後等到朱軒並被他提醒自己休假的時候,她一時懵了。

朱軒要去上班,心情上墳似的沉重,蘇小洛還眼巴巴看著他,就好像上班是什麽值得羨慕的事情一樣,他實在困得緊,長大嘴巴打了個哈欠,也不看蘇小洛,低頭往前走,“那我走了。”

天氣並不好,陰沉沉的,看起來是快要下雨了,空氣裏麵是下雨前獨有的,泥土的潮濕氣息,他無比困倦地往前走,心底卻是有些羨慕休假的蘇小洛,這樣的天氣,很適合睡覺,他想。

從南門到公交車站牌兩百多米,他在站牌前麵停下來,又打哈欠。

蘇小洛總是說他還真是不負豬頭這個綽號,能吃能睡,還不長肉,浪費國家糧食,他撓撓頭,對於自己突然間想到蘇小洛這件事,覺得很是鬱結,事實上,最近他總是這樣想起蘇小洛來,這件事讓他覺得很煩躁。

他使勁搖了搖頭,想要把她甩出腦海去,抬頭再去看公交車來的方向,卻又看到她。

她就在三四米開外,正看著他。

“你……”他頓了頓,“你一直跟著我?我還以為你回宿舍睡覺了。”

她的眼簾低垂下去,“我陪你等車吧。”

他沒有說話,打量的眼神掃她,這種目光讓她突然間覺得很難堪,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難道是被他發現了?

她隻是想,如果回去了,要一個人呆在空空的宿舍裏麵整整一天。

誠然,這是她從前早已適應的,但是她今天卻接受不了,她那些減退了的超能力還沒有回到她的身體中來,她無法一個人麵對這個偌大的,沒有人煙一樣的校園。

幾分鍾之前,當他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並沒有做出什麽決定來,隻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然後鬼使神差地跟著過來,不遠不近地看他的背影。

不遠不近,這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

不遠不近,這也是她想要的距離。

再遠了就看不見,她會覺得心慌。

再近一點又變得脆弱,那些亂七八糟的毛病統統暴露出來,好像隨時都會反目。

她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可以這樣跟著他也是很好的,她甚至還有些開心,但是精於打算的蘇小洛卻忘記了,等到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又要怎麽辦。

比如現在。

她不怕別人發現她的孤獨,但是,她害怕別人發現她在逃避孤獨。

她害怕別人發現她的脆弱。

意味不明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彌散,他靜靜看著她低下去的頭,過長的劉海遮擋了她的臉,她的頭發老是這個疏於打理的德行,隨便地紮著,劉海總是很長。他這樣看了一會兒,伸出手去,想要撥開那些礙事的碎發。

是在距離她還有兩三公分的時候,他的手停下來了,在半空中很微妙地懸著。

一滴雨水落下來,點在他的手指上,涼涼的。

“八路來了!”

等車的人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他慌亂地把手收了回去,然後更加慌亂地發現不知道要放在哪裏,很局促地扯了扯自己T恤的衣角,矗在那裏,看見8路公交車停在車站前,等車的人一股腦地往上湧。

“你不上車嗎?”蘇小洛並未注意到他的舉動,提醒他。

“……”他看著擁堵在公交車前門的人慢慢減少,想了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拉住了蘇小洛的手,就把人往車上帶。

她根本還沒來得急反應,就被他很強硬地拖上了公交車,然後按在一個空位上,接著他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還很不要臉地湊過來,枕在她肩頭,“我要睡個覺,讓我靠一下。”

她傻了。

以他一米八出頭的身高,要在座位上麵靠著一米六出頭的她睡覺實屬不易,身體扭曲成很奇怪的角度,腰的位置特別別扭。

她的背繃的很緊,坐姿特別端正,她想這樣會不會就能讓他舒服一點兒,然而這是徒勞的,車子開動了才幾分鍾,他頹然地直起了身子來,“算了,你太矮了。”

她鬆了口氣,心底卻有些隱隱的失落,背佝僂下去,這麽一直挺著腰也是很累的,她轉過了臉去看車窗外。

雨點砸在車窗玻璃上,一道透明的水痕,慢慢滑下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入目的景色在水幕後麵變得隱隱約約,行人,街道,路邊柳樹垂下的長長柳枝。

蘇小洛開始覺得迷茫,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找回自己的超能力,這東西對她來說很重要,從前無數個日日夜夜她都靠它撐下去,此後還有更多未知的未來,都需要它來支撐,但是她現在循不到它的蹤跡。

找不到,她就隻能在豬頭身邊才覺得安心。

車子搖搖晃晃,不時的顛簸,就像兩個人不安穩的心。

放棄永遠是一件說起來比做起來容易的事情。

即使是單細胞的朱軒,也已經沒辦法容忍蘇小洛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想,他要離她遠一些,再遠一些,可是,她卻不斷地靠過來,再靠過來。

隻是靠過來,卻並沒有接受他的打算。

他看得出,她隻是很寂寞,雖然她什麽也不說,但孤獨植根在她的血液裏麵,那種腐朽的氣息通過她每個毛孔散發出來,她的脆弱表現得越來越明顯,而她自己卻沒有發覺。

他隻是不斷地包容著她,這樣消磨著自己的耐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遷就她多久,他覺得非常疲憊,但是每當她溫言軟語,每當她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她的脆弱來,他又沒辦法狠下心來推開她,丟下她。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他想,他不能這樣慣著蘇小洛。

他覺得自己也不是不幹不脆的人,於是他很積極地采取了一個對策,在自己休假的頭一天,告訴蘇小洛,他明天要去約會。

“約費——?!”

正吃著飯,蘇小洛吐字含混不清的,她費勁地把嘴裏的飯咽下去,又問:“什麽約會?”

朱軒得意地挑挑眉:“和妹紙的約會。”

“哪個妹紙這麽倒黴?”蘇小洛樂了。

朱軒低下頭吃飯不理會她了。

蘇小洛趕緊扒了幾口,三下五除二地把飯解決完擦了擦嘴,摸摸肚皮:“吃飽了感覺整個人都跟著膨脹了。”

他點點頭:“這不是感覺而是客觀事實,你的占地麵積都變大了。”

“我不跟你貧,”她眼睛眨了眨,低沉而愉悅地笑,“對了,說說吧,明天你去跟哪個妹紙約會?”

“……就不告訴你。”他白了她一眼。

“虧我休假那天還專門陪著你過來免費加了一天的班,你休假居然要去見別的女人?”她的聲調很誇張地高起來。

“不是你一個人覺得無聊才跟過來加班的嗎?”

“不是你拉著我上車說你睡覺需要肩膀靠的嗎?”

他盯著她好一會兒,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現在這個眼神是在淩遲她,她其實底氣並不足,但還是堅持著,努力挺胸抬頭:“怎麽樣,沒話說了吧?”

他的目光突然往下挪了一點兒,然後深深看她一眼,歎氣:“別再挺你那發育不良的胸了,我覺得胖子挺一挺都比你強。”

蘇小洛中槍,一時不能言語。

到了晚上在回學校的公交車上她又不依不饒地纏著豬頭問到底要約的是哪個妹紙,豬頭如實相告,正是那個胖子口中的“學院第一美腿”。

那姑娘名叫梁月,豬頭認識她是因為之前院籃球隊練習的時候她總是在,後來一次有一次,她在球場邊遞給他一瓶水,聊了以後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次聯誼舞會上麵問他時間的那姑娘。

相比較蘇小洛而言,梁月是個好看一些,而且很正常的姑娘,不會沒皮沒臉地開玩笑.梁月挺活潑,非常愛笑。後來每天都會來看籃球隊的練習,每天,都在球場邊,在他進球的時候歡呼,在他休息的時候很熱情地遞過去一瓶水。

曾經胖子看到過,還跟朱軒討論過這個問題——

“你小子不是已經有蘇小洛了嗎?”

“都說了我跟蘇小洛不是那種關係。”

“那和這個梁月呢?”

“朋友。”

“哦,多處處看,我覺得這姑娘不錯,比蘇小洛好。”

當時他還很不理解,拉住胖子問:“你覺得她哪裏比蘇小洛好?”

胖子咧嘴笑:“這不是很明顯嗎,你看不出來?”

“哪裏。”他莫名的就有些著急。

胖子對他很失望:“梁月有雙美腿啊,孩子,白內障也不帶你這樣的啊。”

他一把推開了胖子。

居然拿胖子的話當真,他覺得自己也太傻了。

放假之後他和梁月隻是偶爾在網上聯係,熟絡起來才發現兩個人同樣是美國影星克裏斯汀貝爾的影迷,眼下克裏斯汀貝爾的新片《暗黑騎士的崛起》正在上映,朱軒早就打算去看,梁月家恰好就住在L市,兩個人一拍即合,就決定在他休假這天一起去看。

現在他把這些都告訴蘇小洛,他看見蘇小洛點了點頭。

“喜歡同一個影星?多好,臭味相投。”她評價道。

“那叫誌同道合。”他撇撇嘴。

“不過也不錯,休假還能泡個妞。”她拍了他的背一把:“加油呀!”

“……”

他盯了她一會兒,找不到什麽恰當的話來回應她熱情的鼓勵,索性別過了頭去:“不用你說。”

他想,他對蘇小洛的認識太膚淺了,她哪裏是沒心沒肺,她一樣不缺,簡直是狼心狗肺。

如果說她每天在他麵前毫不避諱地給陸昭發短信,明示暗示地說自己喜歡白的,還死活不肯給他一個痛快……這一切他都當她隻是在猶豫舉棋不定,那麽現在這些對白,該足夠說明問題了。

胖子說得很對,蘇小洛的確不如梁月。

蘇小洛,除了那次全班都出席的籃球賽之外,從來沒有主動來看過他打球。

蘇小洛,從來不關心他的喜好。

蘇小洛,從來都隻想著自己……

他突然對這一切,對蘇小洛,對這個一直傻傻付出的自己覺得無比厭倦。

無比的,厭倦。

蘇小洛覺得自己在L市認識的人實在算不得多,但就是這麽巧,上班的時候總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她是把果盤放在桌子上,抬起頭的時候,才看到林柯的。

然後她皺了皺眉,林柯也注意到她,饒有興味地笑:“原來你在這裏打工,這麽巧啊。”

“嗬嗬。”她幹巴巴地應,一眼掃過去,林柯左邊坐一個姑娘右邊坐一個姑娘,左邊的拉著他的手,右邊那個還抱著他的胳膊正湊在他耳邊嬌笑著。

這種一個男人左擁右抱的情景她原本以為是漫畫或者電影裏麵的情節,現在發生在她眼前,讓她忍不住腹誹,真是世風日下,這些姑娘太不懂得自愛了。

可是,這些不懂得自愛的姑娘們很快地,就被林柯晾到了一邊,林柯一直跟在蘇小洛的身後,也不管蘇小洛一直一副冷臉,堅持不懈地跟蘇小洛要著電話號碼——

“你看這麽大的L市我們還能再遇見這就是緣分,就衝這個,你也該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你做這樣的工作多沒格調啊,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我給你安排好一些的工作,保證高大上。”

“蘇小洛你不相信我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

“抖M,”蘇小洛擺了擺手,“讓讓,你擋到我工作了。”

“……”林柯愣住的空兒,她側了側身繞過他,徑直往前走。

他瞠目結舌地愣了好一會兒,轉過身去看她給可人端咖啡的側影。

身材挺一般的,就是瘦,除了瘦也沒什麽了,個子也不高,一米六出頭吧,頭發還有些發黃,不是染的那種,而是營養不良的黃,剛剛過肩,很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劉海都能遮住半邊臉,臉上好像都沒什麽表情,五官也……不對,那雙眼睛還是很好看的,但,也就那一雙眼睛,搭配上平凡的臉型,平凡的鼻唇眉,總歸還是看起來很一般。

他不覺得陸昭會看上這樣的姑娘,當然,他也不覺得自己會看上這樣的姑娘。

但是不能否認,這樣敢於挑戰他的姑娘,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他跑到了另一個服務員那裏去,指著蘇小洛問:“你知道她的電話嗎……”

所以說,人很多習慣,其實是被慣出來的。

蘇小洛自覺從前也是頂天立地一條漢子,自問天不怕地不怕,夜路也常走,可今天才不過是豬頭休個假而已,她小碎步飛快地踏在從學校南門到宿舍樓那一段路上,覺得有些心慌。

黑。

實在是太黑了,這路,這天。

以前怎麽就沒覺得有這麽黑?

她都忘記了自己以前是不怕黑的。

她跑的非常快,腦子裏麵浮光掠影地閃過豬頭說自己要去約會那張嘚瑟的臉,她很惱火地想,虧了她休假那天還一直陪著他!

一些黑暗在她身後,一些黑暗擋在她前方,而她義無反顧地往前奔跑著,投入黑暗中去,很久以後她在距離學校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想起過這一刻,濃稠的黑暗曾經讓她隻剩下恐懼,卻稀釋了她的孤獨。她曾經很單純地想要一個人的陪伴,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人變成了豬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依賴起這個人來的,然而到最後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奔跑在黑夜裏麵,夜,好像一個宿命的隱喻,籠罩她,吞噬她。

手機在衣兜裏麵震動起來,她沒有看,一口氣跑回宿舍裏麵打開燈靠在門上,喘了喘,那電話還在震動,她掏出手機來,陌生的號碼。

“你好?”

她穩了穩氣息。

“蘇小洛,是我,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