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02

梁以澤有一秒沒做聲,眼睛漆靜而又平淡。

沒有固定的時間、地點,也沒有固定的聯絡人,這無疑加大了他們查找阿丹的行蹤的難度。如果梅厄說的都是真的,那麽他們隻能通過貨商確定與聯絡人交易的時間和地點,再通過聯絡人打聽接口人,不過他們的時間有限。

阿丹和那兩個巴勒斯坦人要想攜帶槍支進入加沙,為了安全起見,勢必會直接與接口人取得聯係,而且就在這兩天。

除此之外,目前他們也無法確定梅厄口中的經銷商到底有幾級。依他們那麽謹慎的態度,怕是與貨商接觸的經銷商也無法直接和接口人接觸。

薑離似乎也想到了這些問題,眉頭輕輕地蹙著。

梅厄笑了笑,擱下酒杯,說:“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采訪接口人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考慮清楚啊!”

薑離對她笑笑,“我明白。”

從集體食堂出來,外麵已經全黑了。

薑離抬頭看天空,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見一顆星星,黑壓壓的一片。

變天了。

梅厄似笑非笑地看著外麵的天色,片刻後,她回頭招呼著身後的年輕男人們,“還不快把貨給我卸下來,一會兒下起雨淋濕了,我不得賠死啊!”

男人們一溜煙兒都跑去卸貨。

食堂旁邊就是家簡陋的旅館,連牌子都沒有。好在梅厄他們經常路過這裏,偶爾遇到天黑不趕路,也會在這裏住一晚。

伊薩搬著貨箱回來的時候,梁以澤忽然問,“這裏有醫院嗎?”

梅厄又點了根煙,站在屋簷下看天。聽到梁以澤的問話,她回頭看向薑離的左手,然後瞥了眼伊薩。

伊薩將箱子放下,說:“醫院倒沒有,不過有個小的衛生所。”

“也行。”

梅厄夾著煙對伊薩說:“那你帶他們去吧。農莊雖然不大,但設施不齊全,你們怕也不好找。”後麵這句話是對著薑離和梁以澤說的。

薑離彎彎嘴角,“好,麻煩了。”

“客氣什麽,去吧。”

如梅厄所說,農莊雖然不大,可衛生所還是不太好找。薑離和梁以澤跟著伊薩繞了幾個彎,一路上,伊薩像個熱情的講解員,給他們倆介紹基布茲有多少人,人們的生活是什麽樣子,這裏的人有多麽希望和平……

薑離認真地聽著,偶爾回應他幾句。

“薑小姐,你是記者,一定去了很多地方吧。”

薑離笑著說:“沒多少,繞來繞去也就在以色列。”

伊薩又好奇道:“薑小姐你在以色列多少年了?”

“四五年了吧。”

“不會想家嗎?”

“家?”薑離怔怔地,她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這個字眼兒了?最後一次感受家的溫暖,已經久遠得記不起來了。

“是啊,你從事這麽危險的工作,家裏人不會擔心嗎?”

薑離的目光忽然之間變得有些悠遠,腳下的步伐也漸漸慢下來,“也許會吧。”

聞言,伊薩詫異地看向她。可惜夜色太濃,他沒能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梁以澤一路無言,快到衛生所的時候,他忽然問伊薩,“你從事貨商幾年了?”

伊薩憨笑,“沒多久,再過一個月才滿一年。”

“之前有沒有關注過銀行搶劫案?”

薑離奇怪地看向梁以澤,不明白他怎麽這麽問。

伊薩說:“有啊,我就是那個時候才知道薑小姐的。我們中很多人都沒想到最後站出來指證凶犯的人竟是個外國人。隻不過,上午剛見到薑小姐的時候,我隻是覺得眼熟,要不是聽梅厄說,我都沒有認出來。”說到這裏,伊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梁以澤看了他一眼,說:“沒關係,她不介意。”

薑離無語,正想說什麽,伊薩指著一家類似社區衛生服務站的衛生所,回頭對他們倆說:“就是這裏了。”

三人走進去。

伊薩似乎和這裏的醫生也很熟,走過去和戴著眼鏡的老先生熱情的擁抱。隨後,他領著老先生給他們倆介紹,“這位是馬爾斯醫生,是農場裏最好的醫生。”

薑離用阿拉伯語向他問好。

簡短地認識後,馬爾斯將薑離領到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裏,梁以澤就立在門邊看著。

馬爾斯說:“來,給我看看你的傷口。”

薑離伸出左手。

馬爾斯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頓時蹙起了兩道濃眉,看向薑離,“傷是怎麽來的?”

薑離隻說:“我是戰地記者。”

馬爾斯了然,然後歎了口氣,說:“傷口已經感染了,我需要為你清洗之後重新上藥。但是接下來的幾天,你一定要多加注意,防止二次感染。”

“嗯。”

梁以澤看到薑離紅腫的手背,薄唇緊抿。上午他清理傷口的時候,還沒有那麽嚴重,怎麽……要是晚上他不提出來醫院檢查,她是不是打算就那麽忍下去了。

伊薩還沒有見過槍傷,伸著脖子往裏看。

梁以澤瞥了眼旁邊的腦袋,感覺很礙眼。

“好奇嗎?”他的聲音平平的,沒有一點起伏。

伊薩點頭,“有點。”

梁以澤看著薑離,眼神帶著極淡的溫和,說出的話卻涼颼颼的,“看到傷口了嗎?一顆小小的子彈隔著幾十米遠的距離‘砰’地一聲穿透你的手背,鮮血四濺,而你的手掌中間也會留下一個黑黝黝的洞。疼就不用說了,如果命不好,就像薑小姐這樣。不幸感染了,再得不到很好的救治,最後化膿潰爛,結果就隻能截掉這隻手掌了。”

伊薩聽得一愣一愣。

梁以澤又看他一眼,心情終於有些好了,“還好奇嗎?”

伊薩點點頭,又快速地搖頭。

薑離看伊薩都被他給唬住了,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伊薩說:“你別聽他的,哪有那麽嚴重。”

梁以澤沒說話,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又對薑離說:“我去打個電話。”

薑離“嗯”了聲。

梁以澤轉身走出衛生所。

外麵已經開始飄起了毛毛細雨,空氣裏彌漫著絲絲涼意。

梁以澤走到旁邊的大樹下,掏出手機,撥通了賀維安的電話。

對於薑離昨晚講的故事,他還有許多疑問。而這些疑問也許連薑離她自己都解釋不了,但是賀維安就不一定了。

他剛撥通電話,賀維安就接了起來,“怎麽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梁以澤皺眉,現在什麽時候?

賀維安也沒在乎這個問題,接著問他:“我聽說,你和薑離一起去了汗尤尼斯?”

“嗯。”

賀維安像是在自言自語:“不應該啊……她竟然同意你和她一起去……”

梁以澤瞥了眼衛生所的方向,正巧看到兩個人攙扶著一個女人匆匆走進衛生所。

梁以澤別開目光,扯了扯嘴角,“是不應該。”

賀維安卻說:“不過也好,這樣至少有個人可以照顧她。”

梁以澤哼了聲,望向遠處。

農莊的夜晚漆黑如墨,除了衛生所,遠近沒有一絲光亮透出來。

細雨敲打著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梁以澤忽然想起賀維安剛接起電話時說的話——

“怎麽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因為已經很晚了。

梁以澤忽然就有了不詳的預感,他摁掉電話,轉身朝衛生所跑去。

然而衛生所裏卻傳出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和女人恐懼的哭聲。

梁以澤立刻抬頭看向衛生所二樓。

衛生所二樓的房間亮著燈,在這個寂靜漆黑的夜晚,顯得尤為柔和。

他目光微閃,迅速向衛生所後麵跑去。

幾分鍾前,

梁以澤剛踏出衛生所,馬爾斯就起身去給她拿藥。伊薩蹲在她旁邊,下巴擱在桌麵上瞧著她的傷口。

“薑小姐,子彈真的能把手掌打穿嗎?”

薑離笑,“能啊,如果距離近的話,還可以穿過心髒。”

伊薩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那……”

“你們是誰?”

門外忽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伊薩要說的話,薑離示意他別出聲,然後自己起身走到門邊。

透過門縫向外望去,一個女人正抱著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哆嗦,而她身旁站著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目光凶狠,絕非善類。

薑離看著兩人不時地左右張望,卻似乎絲毫不在乎女人的傷勢,眉心微蹙,來衛生所不是為了看病,那麽他們的目的是……

薑離想到這裏,眉頭一鬆,冷笑,看來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她的命。

忽然想到梁以澤,她神色一僵,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他剛剛出去,如果他們正巧碰到……這個想法剛冒出個頭,就被她否定了。不會的,如果梁以澤和他們正麵相遇,他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況且,以梁以澤的性格,即使他們正麵相遇,也不會一點訊息都不留給她。

薑離退回房間,神色漸漸冷靜下來。

伊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迷茫地看著薑離,“薑小姐,外麵的人是誰?”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翻箱倒櫃的聲音,踢門聲、掀翻醫療器械的聲音,此起彼伏。

馬爾斯憤怒地製止他們的行為,“你們要幹什麽,請離開衛生所!”

男人充耳不聞,挨個兒踢開診室和病房的門,翻找,打砸。

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闖入她和伊薩所在的診室,到時候他們隻能束手就擒。

薑離抿緊嘴唇,眼神漸漸變冷。她抬起頭,看向伊薩。

“有後門嗎?”

伊薩搖搖頭,緊張的手心冒汗,“薑小姐,他們……”

薑離越過他,去檢查窗戶,“什麽都不要問,也不要看,保護好你自己。”

伊薩咽了咽嗓子,牢牢地看著薑離。閉上嘴巴,一句話都不說了。

薑離“唰”地拉開窗簾,可惜窗戶都被封死了,出不去。

她想了想,轉身問伊薩:“這邊可以上二樓嗎?”

伊薩點點頭,“可以,走廊盡頭就有上二樓的樓梯。”

“走。”

兩人從診室出來,剛躲上了衛生所的二樓。診室的門就被踹開了,隨後一陣“乒乒乓乓”亂響。

不一會兒,男人抓著一團用過的紗布走出來,神色陰鷙地問馬爾斯:“那一男一女呢?”

馬爾斯意識到了,說:“走了,剛走。”

男人二話不說,一腳踹開馬爾斯,對他的同夥說:“搜,人肯定沒走!”

伊薩就算再沒見過世麵,也知道他和薑離現在處於什麽境地。

“薑小姐,你到底惹了什麽人?”

薑離捂著還沒來得及包紮的傷口,問他:“哪裏有窗戶?”

伊薩不敢耽擱,趕緊領著薑離進了一間臥室,“這裏這裏。薑小姐,你是不是要跳窗,我去找繩子。”

伊薩剛要去找繩子,薑離已經聽到其中一個男人衝上了樓梯,來到走廊了。

“來不及了!”

薑離轉身把伊薩推到窗前,命令他,“想活命就快跳!”

伊薩推開窗戶,冷風攜帶著細雨倒灌進來,撲了他一臉。他低頭看下去,下麵一片漆黑,壓根看不清高低。

伊薩終究還是年紀小,聲音裏都帶了哭腔,“薑小姐,我不敢。”

而一門之外的男人已經踹開了隔壁房間的房門,到處翻找著,一陣翻箱倒櫃後,男人大罵一聲,“操!”

薑離眼神變冷,衝上去一手拽住伊薩的胳膊,一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和他一同跳了下去。

所幸衛生所後麵是田地,薑離和伊薩跳下去後隻是有輕微的擦傷。

薑離不敢耽擱,拉起伊薩就要跑,卻被黑暗中突然出現的人攥住了胳膊。

薑離心裏一驚,條件反射性地出手,卻被男人穩穩地箍住。然後將她拉到跟前,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還沒有從怔愣中反應過來,男人低沉的嗓音已經響在耳邊。

“是我。”

薑離嘴巴張合,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黑暗中,她緊緊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渾身都在發抖。

幸好,幸好沒事。

梁以澤怔了一秒,然後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說:“快走。”

而衛生所裏,

在薑離和伊薩跳出窗外的同一時刻,男人粗暴地踹開了房門。看到大開的窗戶後,他立刻對樓下的同伴吼道:“去後麵,別人他們跑了!”

男人吼完,翻身跳出窗外。

梁以澤聽到身後尾隨而來的聲音,迅速朝四周望了望。但是夜太黑了,又下了雨,讓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忽然看到左邊的巷子裏閃著點點燈火,他立刻拽住往前跑的薑離和伊薩,“聽我說,這樣下去,我們都跑不了。伊薩,你對這裏的路線熟,帶著薑離,去找梅厄。”

伊薩喘著粗氣,問:“那你呢?”

梁以澤說:“我去引開他們。”

“不行。”薑離抬頭看向他,漆黑的眼睛又沉又靜,“你對這裏不熟悉,接下來要往哪兒跑你知道嗎?稍有不慎,你就會死的。要引開也是我去引開他們,你和伊薩先走。”

她轉身就要朝另一個方向跑去,卻被梁以澤給拽回來。他力道很大,薑離猝不及防,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裏。

梁以澤彎下腰,擁抱住她,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勺,“我沒那麽容易就死了,相信我。”

薑離張了張嘴,剛想反駁,梁以澤卻低了低頭,將一串鑰匙遞到她手心。然後湊到她耳邊,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駝隊有問題,不可信。以色列政府派兵進入邊境,營地離這裏不會太遠,我相信以你的經曆找到營地不是難事。一會兒想辦法找到我們的車,然後去營地等我。現在是敏感時期,他們沒有膽子在營地殺人。”他說到這裏,鬆開她,放聲道,“哭什麽,我還沒死呢。”

薑離隻看著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隔了一秒,她鬆口道:“好,我等你。”

雨勢漸大,冰冷的雨水拍在臉上,透心般地冷。薑離看著眼前模糊的身影,眼眶驀地熱得發燙。

梁以澤握了握她的肩膀,“很好,路上小心。”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伊薩臉色發白,轉頭焦急道:“薑小姐,來不及了。”

薑離低頭深呼吸,逼退眼底的熱意。再抬頭時,已經恢複了冷靜,“半個小時。如果你還沒有回來,我就來找你。”

“好。”

薑離轉身,“伊薩,我們走。”

伊薩“嗯”了聲,然後帶著她潛進另一條小路。

身後忽然有手電筒的光芒閃過,薑離立刻拉著伊薩貓著腰,躲進拐角。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消片刻,那兩個男人便追了上來。

周遭一片寂靜,唯有狂風驟雨猛烈地洗刷著農莊。

舉著手電筒的男人忽然停下,攔住另外一個男人,“等一下!”

男人瞬間止步。

而舉著手電筒的男人左右查看,似乎在權衡著什麽。幾秒後,他將視線鎖定在薑離和伊薩藏身的小路。

手電筒的光芒照進狹窄的小路,男人銳利的目光直直地望著黑漆漆的巷子,漸漸眯起眼睛,然後緩緩地朝那條深不見底的小路走去。

薑離緊抿著嘴唇,目光死死地盯著漆黑的夜空,雨水順著她的臉頰不斷流下。

而伊薩渾身都在發抖,卻大氣都不敢出。

狂風襲來,冷意漣漣。

男人的腳步聲仿佛一顆顆尖銳的釘子釘在薑離的心上。

她咬緊牙關,微冷的眸子望一眼晃動的光芒,回頭將伊薩拽到跟前,低聲囑咐:“聽著,一會兒我叫你跑,就別回頭,一直往前跑,明白嗎?”

“可是……”

“沒有可是。”薑離打斷他。

雨水流進了伊薩的眼裏,他伸手擦幹淨。可以擦得越快,流得越多,他用力眨著眼睛,擠走想要滲入眼睛的雨水。

腳步聲越來越逼近。

薑離緩緩握起了拳頭。

就在這時,另一個男人忽然叫道:“在那邊!”

舉著手電的男人頓足,迅速回身,邁著大步朝路口走去。

遠處,一抹微弱的火苗若隱若現地閃著光芒。

男人盯著那抹火苗,關掉手電筒,陰笑著說:“別開槍,老板要活的!”

“是!”

話落,兩人迅速追著火苗而去,很快消失在雨霧中。

危險解除,伊薩一下子彎下腰,雙手托著膝蓋,大口的喘氣,“薑小姐,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薑離從拐角裏走出來,一言不發地望著與他們這邊相反的方向,眼裏閃著冰冷的光。片刻後,她回頭,“走。”

伊薩點點頭,帶著她抄另一條小道趕回旅館。

一路上,呼吸聲和雨聲混雜在一起,在這個雨夜顯得尤為聒噪。

薑離手背上的傷口流出了血,和雨水攪在一起,一滴滴地砸在泥窪裏,濺出一朵豔麗的花。

整個基布茲格外空曠死寂。

他們很快到達旅館,雨勢仍未減,旅館裏亮著一盞小燈,在屋外投下一小片暖黃色的光影。

站在旅館門前,伊薩才鬆了口氣。

薑離卻徑直向停著吉普車的地方走去,伊薩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向她,大喊:“薑小姐,你要去哪裏?”

薑離沒有回答他,急步走在大雨中。

伊薩叫了她好幾次,可她卻像沒聽見般,神色冷凝,目光仿佛染了血般駭人。

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臥在雨中的駱駝,駝群紛紛抬起頭,迷茫地望著漆黑的夜色。

薑離走到車前,坐進去,然後將緊貼在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扔在副駕駛上。她的長發淋了雨,一縷一縷地黏在臉上,露出脖頸上那道細細的、猙獰的疤痕。

車前燈驟然亮起,伊薩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了擋。不等他反應過來,薑離已經發動了車。

伊薩突地意識到什麽,撲上去攔在車前,大聲說:“薑小姐,你要幹什麽?梁先生不是讓你和我去找梅厄嗎?”

薑離雙手握著方向盤,盯著車前的伊薩,“讓開!”

“我不讓!”

薑離猛地轉動方向盤,吉普車極速向後退去。伊薩一時不察,栽了個跟頭。

薑離看都沒看他一眼,再次轉動方向盤,踩下油門飛馳而去。

伊薩被拋在車後。

吉普一路向南駛出基布茲,疾風暴雨漸緩,窗外飄來陣陣泥土的芬芳。夜色濃墨,薑離的車在公路上極速飛奔,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雨聲。

就在這時,公路中央突然出現一個人影。鬼魅般地站在路中央,阻擋了薑離的去路。

薑離猛地踩下刹車,輪胎與地麵摩擦,激起陣陣水花,發出刺耳的聲音。

薑離慢慢抬起眼睛看向車外。

空曠的公路上,梅厄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站在雨中。風卷著她的衣擺,波浪般地揚著。

她緩緩地抬起頭走到車前,似笑非笑地看向車裏的薑離,“這是發生什麽事了,薑小姐這麽急著要去哪兒?”

薑離目光筆直地看著她,車燈的映襯下,女人的臉白得發亮。

有那麽一瞬間,薑離腦海裏有根弦輕輕地晃了晃,仿佛打開了某個閘口,許多畫麵紛紛湧入腦海。

她下意識地握緊方向盤。

原來是這樣。

她忽地彎起嘴角,臉上的笑意透著幾分詭異,“是你。”

“什麽是我?”梅厄依然笑著,臉上的表情一如之前那般誠摯。

她差點就信了啊!

薑離微笑,手指扣著方向盤邊緣,“接口人,是你吧。”

梅厄搖了搖頭,彎下腰,透過窗戶平視著薑離,“你忘了,我是貨商。”

薑離扭過頭,冷笑:“我一直覺得你有些奇怪,可具體哪裏奇怪,卻說不上來。不過就在剛剛,我想通了。”

“哦?”梅厄好奇地看著她。

薑離單手抓著方向盤,臉上掛有淡淡的嘲諷,“一個長年行走在沙漠中的人,怎麽會那麽白?”

當梁以澤靠在她耳邊說駝隊有問題的時候,她腦子裏“嗡”地一聲,一瞬間感覺什麽都是不清晰的。

從駝隊出現在沙漠,到他們一路走來的每一幀畫麵,甚至梅厄的臉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那股怪異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可她卻沒有時間將腦海裏的疑惑連貫起來。

直到剛剛,她看到梅厄那張白皙如雪的臉。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她記起,梁以澤在問衛生所在哪兒的時候,梅厄沒有脫口而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伊薩。

“一個經常會在基布茲落腳的貨商,被問起衛生所在哪裏,卻要手下的人解答。所以我猜,你這是第一次親自跟隨貨商運貨吧。一個人既沒有跟隨貨商運過貨,卻又對地下通道的事這麽了解,除了‘經銷商’,就隻有接口人了。所以我又想到了最近要流入加沙地區的那批特殊貨物,可是什麽樣的特殊貨物能驚動政府?怕是隻有槍支了。這麽重要的貨物,加沙的地下組織會允許一個外人運送?”薑離彎起嘴角,目光一點一點變冷,“阿丹在哪兒!”

雨小了,梅厄揚手扔掉雨傘,摸出一根煙,點燃了。然後靠在車身上,吸了一口又吐出來。

“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她說著,回過頭,雙臂搭在車窗上盯著薑離,臉上的表情有些冷咧的瘋狂,“整整一年,我尋找了你整整一年,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讓我殺了你。嗬嗬,所以我都已經準備放棄了,沒想到你竟然主動出現在了我的麵前。很好奇我是誰是不是?我演得那麽有感情,你當然猜不到我是誰。”

她伸出手,摸著薑離脖頸上的疤痕,“我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麽你要冒著被整個加沙人報複的風險去指證哈德?”

薑離看著她,“你是加沙人?”

“不不不,準確地說,我是猶太人,隻不過生活在加沙罷了。可這有什麽錯,我的父母又有什麽錯?就因為哈德炸毀了耶路撒冷銀行,以色列就借機炮轟加沙,我們就得麵臨家破人亡?”

原來如此。

難怪在之前的談話中,她的言語之間隱隱存著對以色列的敵意。

薑離眼神微冷,“那你恨錯對象了,害你家破人亡的是以色列,以色列炮轟加沙的根因是哈德,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那是哈德入獄後,以色列以安全為由加強了對加沙的封鎖,由此導致加沙地帶爆發了反抗以色列的運動,但最終以失敗告終。

在這一次的反抗運動中,許多加沙地帶無辜的人被卷入其中,妻離子散,家園盡毀。

當時,英國媒體曝出一組圖片,一家五口人,妻子和兩個女兒在炮火中不幸遇難。隻留下骨瘦如柴的小兒子,滿臉是血,迷茫地坐在衛生所的長椅上。

這組圖片曝光之後,曾引起國際輿論對以色列的強烈譴責。

然而,什麽都沒有改變。

加沙地帶的人仍然不斷遭受著以色列的侵擾。

那次采訪,薑離沒有去。

尤瑟夫和賀維安輪番來勸她,讓她不要在那個節骨眼上出現在加沙,她沒有反對。

她每天都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裏麵的報道。看著有哪些人受了傷,哪些人喪命了。看著看著,她不敢再直視新聞報道裏出現的那些人的眼睛。他們空洞的眼睛仿佛要透過電視機直直地戳進她的心裏,這令她坐立不安。

尤瑟夫提出來要帶她出去走走,說她需要放鬆,不然她繼續這樣下去會生病的,而她的心理醫生也認為她需要給自己放個假。

於是,她同意了尤瑟夫的出行計劃。

去北極看極光,在拉普蘭駐紮,晚上圍著暖暖的篝火,一邊吃茶點一邊欣賞宇宙的浩瀚與神秘。

回來後,她的心理疾病果然出現了好轉。她不再坐立不安,也不再做噩夢。

一切仿佛就應該這麽結束了。

而她也是這麽想的,可是耶路撒冷發生了那場暴動。一場暴動,將她再次拽回到了過去。

梅厄放聲大笑,“你該做的事情?哈哈哈,那我現在是不是也該做我該做的事!”話音未落,冰冷的槍口已經抵住了她的太陽穴。

薑離沒什麽反應,甚至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她知道她不會開槍,剛才那兩個男人已經說了,阿丹要的是她這個大活人,而不是一具死屍。

梅厄被她平淡無波的表情一刺。手一鬆,槍管朝下,狠狠地抵住她受傷的手背碾軋。

劇烈的疼痛襲來,薑離渾身發顫,抬頭,眼睛陰冷地盯著梅厄,可仍然連一聲都沒吭。

梅厄笑著,將燃了一半的煙扔掉,捏著她的下巴,“不愧是戰地記者,不怕死也不疼是吧?”

梅厄咯咯地笑著,鬆開她的下巴,掏出手機撥出去。

薑離想到什麽,頓時臉色發白。

梅厄笑盈盈地看著她,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去把今天那個男人給我抓回來。”

薑離握緊拳頭,左手鮮血直流,她死死咬著牙。

梅厄覺得無趣,像撥一件死物一樣,嫌棄地將她那隻廢手撥去一邊。

薑離低著頭,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梅厄忽然記起什麽,又對那邊的人說:“等等,記得帶著伊薩一起去。”

薑離頓時渾身一僵。

梅厄又說:“告訴他,薑小姐現在很安……”

薑離目光一寒,“砰”地一聲,用力踹向車門。車門撞在梅厄的胸口,她慘叫一聲,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

薑離抓住這個機會,猛打方向盤,換擋,尖銳的聲音穿破耳膜。

薑離眼睛都沒眨一下,握著方向盤,直直地朝梅厄撞去。

梅厄躲閃不及,身體重重地撞在車上,然後被撞出幾米遠。手機和槍同時離手,甩到一邊。

車停下,薑離從車上下來,緩步朝倒在地上痛苦地縮成一團的梅厄走去。

而她手背上的血順著指尖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地上。

薑離瞥了眼梅厄,走過去撿起她的手機和槍。然後回頭,蹲下身,“有些人,不是你可以碰的。”

梅厄陰狠地盯著她。

薑離站起身,轉身向吉普車走去。

“薑離!”梅厄痛苦地喘著粗氣,“你難道不想知道阿丹為什麽那麽著急抓住你嗎?”

薑離頓住,回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梅厄詭異地笑起來,“因為哈德馬上就要回來了!”

薑離眉心一跳,“你說什麽!”

“我說,哈德要回來了!他要回來了!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哈哈哈……”梅厄癲狂地大笑。

薑離急步上前拽起她的衣領,“你在胡說什麽,哈德被定性為恐怖分子,判了死刑,怎麽可能出來?”

梅厄盯著她,“不信是嗎?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去運送那批槍支,阿丹為什麽會出現在以色列?你大可以打電話去問問,哈德現在還在不在監獄!”

薑離盯著她片刻,站起身,撥通尤瑟夫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起來,尤瑟夫似乎早已料到薑離會來電話,不等她開口,就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是的,薑離,哈德越獄了。”

薑離抿緊唇,表情瞬間沉如死灰。

尤瑟夫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離,回來吧。你想調查的事,我可以幫你……”

“你已經在幫我了。”

薑離打斷他,然後蹲下身,舉起手槍。

梅厄瞬間瞪大了眼睛,“你要幹什麽!薑離,你敢!”

薑離冷笑一聲,將槍口抵在她的眉心:“同樣的話,還有一個人和我說過。不過,他已經死了。”

梅厄驚恐地盯著她,身體不停地往後挪,“不,你、你不是……”

下一秒,薑離站起身,舉起手槍。

“砰”地一聲,整個基布茲都安靜了,棲息在樹上的鳥兒怪叫著四散飛離。

烏雲散去,皎月朗朗。

尤瑟夫聽到她這邊的槍聲,靜默一秒後,問:“你要去找哈德,對嗎?”

薑離走到車前,坐進去,“你不是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嗎?”

尤瑟夫語塞,頓了頓,說:“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因為你的原因,你現在還是愛麗莎和緹娜失蹤案的嫌疑人。”

薑離將梅厄的槍和手機扔在副駕駛,然後拎起那條頭巾,裁了一截包住血流不止的手背,說:“你相信我會殺人嗎?”

尤瑟夫立刻說:“我當然不相信!但是,薑,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薑離用牙齒咬著打了個結,含糊不清地問:“這種情況下,我以前需要幫助嗎?”

“以前”尤瑟夫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憋著氣,說:“不會。”

薑離扯了扯嘴角,平靜開口:“所以現在也不需要。”

她發動車,忽然抬頭瞥了眼天空。烏雲已經漸漸退去,彎彎的月亮露出一角,公路兩旁的農田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色。

她收回目光,問:“哈德是怎麽越獄的?”

尤瑟夫沉吟片刻後,說:“聽說,一個月前,他被診斷出患有精神疾病。因為具有攻擊性,所以被送去伯利恒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兩天前,他成功避開了所有的監控、警衛,從精神病院逃了出來。”

兩天前——

正好是她和梁以澤碰到阿丹他們那天,原來阿丹說的“事成了”是指哈達越獄成功了。

還真是諷刺!

轉念一想,她又蹙起眉,“既然患有精神疾病,為什麽不是送去Ego精神病院。”

尤瑟夫說:“據獄警說,替哈德診斷的精神疾病的醫生是伯利恒精神病院的專家。再加上,伯利恒是以色列僅次於Ego的精神病院,被送去那裏治療也無可厚非。不過,有一點,你一定很感興趣。”

說到這裏,尤瑟夫故意賣了個關子,等薑離追問。

偏偏薑離沉得住氣,遲遲不開口。

尤瑟夫隻好繼續說:“我去查了這位醫生,所有的個人信息資料全部都是偽造。”

有點意思。

看來不隻是有計劃、有預謀了。

薑離望著前麵的路況,問:“還有呢?”

尤瑟夫:“暫時隻有這些。”

“那掛了。”

“你……”

聽筒裏隻傳來尤瑟夫短暫地一個單音。

掛斷電話,薑離探身將梅厄的手機摸過來,然後輸入密碼。之前梅厄打電話的時候,她就留意記下了。

翻出通訊錄,找出最近時間段通話最頻繁的號碼撥出去。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男人的聲音畢恭畢敬,“梅厄,老板有什麽指示?”

“我是薑離。”

男人驚愕,“怎麽是你……梅厄呢!”

“我說她死了,你信嗎?”

“你……”

薑離截斷他,“我知道你們找不到那個男人。來農莊外,帶我去見阿丹。”

結束和那個男人的通話,薑離將車停在一棵大樹下。駕駛座旁邊的車門被她踢壞了,半敞著,雨後絲絲縷縷的涼意直接侵入她的體內。

她瞪著眼睛看天空,想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可是細想的時候,發現腦袋一片空白。

想到梁以澤,她的眼睛裏又聚起了光。

不知道他現在到了營地沒?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應該到了吧。

她想起那個簡單的擁抱,覺得她在那一刻其實是很貪戀他的溫度的。

耳朵似乎還能感覺到他溫溫、涼涼的氣息,像夜晚的白月光,很舒服。

如果他發現她沒有去營地,不知道會不會氣炸。

但是他肯定會回來,她知道。

就像他說,如果遇到危險,他不會去救她。但是她知道,他會。

又想到他在她耳邊說的話,她開始琢磨,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梅厄有問題的。

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

應該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她記得去衛生所的時候他問伊薩:“之前有沒有關注過銀行搶劫案?”

伊薩說,他一直有關注,但是卻記不清她長什麽模樣。

是啊。

大多數人看新聞、看報道都是為了了解銀行搶劫案的進展,而不是為了記清楚她長什麽樣。何況,她被挾持了長達六個月,被營救出來後瘦得皮包骨。與一年前的模樣雖然差別不是很大,但如果隻是新聞和報紙上瞥過她一眼,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認得出來,除非對方特別關注過她。

因為銀行搶劫案而特別關注她的人隻能是加沙人了。

他這樣的人,應該沒什麽能騙過他吧。

想到這裏,薑離掏出手機打給賀維安。

她還是不太放心。

賀維安接電話很快,接起後就問:“你們沒事吧?”

薑離一愣。

薑離“嗯”了聲,說:“維安,哈德越獄了。”

“什麽?!”賀維安錯愕。

薑離苦笑,“他越獄了,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我。我不能再讓梁醫生陪我一起走了,我打電話給你,是希望你把我的話轉告給他:這一次,是真的走不下去了。”

“你怎麽不自己親自跟我說!”

身後忽然響起男人冷冽的聲音,薑離一怔,握著手機一動不動。

梁以澤大步走到她身邊,一腳踢開那扇顫顫巍巍的車門。伸手將手機從她手中抽走,然後對那端的賀維安說:“不需要了,再見!”

他撂下這麽一句話,就摁斷了電話。然後目光冷凜地盯著她,譏笑,“說啊,不是還有話托人轉告給我嗎?”

薑離抿起嘴唇,隔了半天,才慢慢地抬起頭看向他。月光下,他的臉色清冷、陰沉。胸膛仍然起伏著,額頭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

薑離的心狠狠地一揪,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口了,“梁醫生,我……”

梁以澤從上到下打量著她,還好,沒缺胳膊少腿。知道她並沒有去營地等他時,他就知道他又一次被這個女人給騙了。

那一刻,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憤怒多一點,還是無奈多一點。

但他還是忍著火氣回來了,因為他要知道原因。

梁以澤盯著她,諷她,“沒想好借口?”

薑離搖了搖頭,猛然想起阿丹的手下馬上就要來了,她急切地推他離開,“梁醫生,阿丹的手下一會兒就到了,你先走,後麵我再找機會聯係你。”

梁以澤看著她,不動。忽然伸手連著把她也從車上拉下來,然後又去後座找行李。目光瞥到副駕駛的槍和手機,他皺了下眉,一起收起來放進包裏。

薑離問他:“你要做什麽?”

梁以澤將兩人的行李準備好,不答她,反問:“你對維安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哈德為什麽會突然越獄?”

薑離蹙了蹙眉,“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阿丹的手下馬上就……”

“我知道。”梁以澤忽然抬起頭看著她,夜色下,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所以我們會有很長一段的空閑時間,有什麽要對我說的,想清楚之後再說。現在……”他將整理好的,屬於她的行李遞給她,“去換一套幹淨的衣服。”

薑離抿唇看著他。

梁以澤低著頭,竟笑了一下,說:“早知道阿丹要抓活的,還跑什麽。”

薑離張了張嘴,又頓了頓,然後說:“還是你先去換吧,你這樣邋遢,我看著不太習慣。”

梁以澤涼颼颼地眼神瞟過來,“在雨地裏跑了幾個小時,你能指望我有多玉樹臨風?”然後他的視線上下打量著,看到她手背上包著的紅色頭巾,他皺起了眉。

梁以澤看了她一眼,“嗯”了聲。

兩人剛換好衣服,阿丹的手下就到了。

看到薑離,兩人的神色有些怪異。

薑離淡笑著,“別這麽看著我,我和你們之間沒交情。”

兩人的臉色隨即一沉。

同時,身後的車門大開,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渾身上下都包裹著紗布,像一個行走的木乃伊。

看到薑離,女人上來就是一巴掌,卻被梁以澤一把扼住了手腕,目光冰冷的看著她。

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薑離口中“已經死了”的梅厄。

梅厄看向梁以澤,似笑非笑,“ 這麽護著這個女人?也許……她不非你所想的那樣呢。”

梁以澤黑眸深沉,“什麽意思?”

梅厄想笑,但是牽扯到了傷口,臉部瞬間變得猙獰,“聽說你是Ego精神病院的院長,這個問題,就留給你慢慢去解。我相信,以後我們還會打交道的。”

梁以澤皺起眉。

薑離神色平淡地抬眸掃了眼梅厄。

梅厄身後那兩個男人湊到她耳邊低聲提醒她:“別耽誤老板的正事。”

梅厄這才瞪向薑離,“我的東西呢?”

“什麽東西?”

梅厄咬牙,“少給我裝蒜!”

薑離笑著看向她,“你不說清楚,我怎麽知道你要什麽東西?”

“我的槍和手機!”

“哦。”薑離從包裏掏出來,遞給她。

梅厄接的時候,薑離忽然扯了一下,將她拉近,悄聲問:“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麽樣兒?”

梅厄看向她的眼睛,渾身打了個冷顫。她忽然又想起之前她拿槍指著她眉心時的目光。平淡,死氣沉沉,像是在看一具屍體。

她猛地推開她,眼神狠厲,“薑離,我們走著瞧,把他們倆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