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特拉維夫到香港,直飛,飛行將近10個小時。

賀維安無心睡眠,開了頭頂的小燈,去研究那張藥方。藥方的構成比他想象地要複雜得多,但也許還不是成熟的病毒配方,他看完之後,甚至發現了幾處漏洞。

梁以澤見他一直蹙著眉,問他:“看出什麽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張藥方原理和好幾種病毒都有幾分相似,但又都沒有關聯,如果有成熟的藥方就好了。”他看了眼梁以澤,“不過,羅森研究病毒做什麽,難道他銷聲匿跡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研究某種病毒?如果是這樣的話,從薑離獲得這個藥方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了,這張藥方恐怕也已經沒什麽用了。可是既然已經沒用了,他為什麽還要殺了尤瑟夫,奪回備份?”

機艙內光線暗淡,飛機起起伏伏,像海上飄搖的船。

梁以澤微合著眼睛,低聲說:“你還記得,羅森的父母是怎麽死的嗎?”

賀維安心頭微沉,“是SARS。”

梁以澤點了點頭,靜默片刻後,緩緩睜開眼睛,說:“當年非典爆發時,羅森父母正在香港探親。後來回到耶路撒冷,恰逢SARS擴散至全球,世界各國紛紛開始阻止中國人入境,羅森的父母也因此不得不返回香港。”

賀維安忽然想明白了,“難怪他會選中耶路撒冷……”

一直以來,他都沒想明白為什麽羅森會偏偏選在耶路撒冷製造暴動。不管是當初的銀行搶劫案,還是一年前的暴動,如果僅是因為以色列政府和加沙之間的矛盾而引發的衝突,選擇便於攻擊和撤離的以色列邊境城市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但是,如果羅森計劃這一切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報複耶路撒冷,那就不難解釋了。

當年,香港作為非典疫情的重災區,死亡和感染人數驚人。甚至一度被世界衛生組織列入非典型性肺炎疫區名單,直至同年6月末,疫情得到控製之後,香港才從名單中除名。在過去那短短三個月裏,繁華的香港仿佛在一夜之間墜入地獄,無人敢再踏足。

羅森的父母也因此感染病毒,雙雙病逝。

賀維安忽然想到什麽,問梁以澤:“如果羅森的目的是報複耶路撒冷,那他為什麽又要回香港?”

梁以澤低垂著眼瞼,眸光平靜,說:“還記得當年羅森給我講地故事嗎?”

賀維安點點頭,那件事他有印象。從那場火災中逃生後,梁以澤給他講過有關羅森的故事。

梁以澤說:“羅堯夫婦的去世,是羅森心理產生變化的轉折點。當年他離開德國後,我回國去查了他父母的死因。他們夫婦倆的確是因為感染了病毒才病逝,但卻不是因為以色列阻止入境而導致染上病毒。事實上,在返回耶路撒冷之前,他們夫婦倆已經出現了發燒和肺炎的症狀。隻不過,當年疫情初見端倪時,香港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羅森的父母就診的浸會醫院也沒有引起重視,繼續讓他們住在普通病房觀察,後來病情持續加重,羅堯夫婦決定回耶路撒冷接受治療。那時,非典疫情已經開始蔓延,香港最大的兩家電視機構同時報道了一則消息:威爾斯親王醫院7名醫生和4名護士同時出現發燒和上呼吸道感染症狀。香港特區政府這才向世界宣布香港出現的疫情,羅森的父母也因此被阻止入境。”

賀維安腦子發懵,他低頭看著手裏的藥方,心頭突地一沉,“所以你的意思是,羅森研究病毒藥方是為了再一次在香港散播疫情?!”

梁以澤眼神涼淡,“蟄伏這麽多年,他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吧。父母病逝,而自己卻一無所知,得知父母病逝的真正原因是相關部門隱瞞病情,這樣的仇恨與以色列阻止入境比起來,又怎麽會是一場簡單粗暴的暴動能消除的。”

賀維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直到現在,當年那場非典疫情在人們心裏留下的陰影依然無法磨滅。如果羅森一早就計劃在香港散播疫情,那麽,經過這麽多年的試驗,他手中的病毒配方與SARS比起來,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旦病毒擴散,這對香港來說,又是一場空前的災難。

賀維安看著手裏的藥方,眉頭越皺越緊。

飛機平穩地運行在平流層,機艙內一片昏暗寂靜,前排的斯爾福閉著眼睛,神色卻有些凝重。

一夜無眠。

刺眼的陽光從近在咫尺的天邊蔓延進機艙內的時候,賀維安還在研究那張藥方。機艙內響起播報員溫柔的聲音,提醒乘客飛機即將抵達香港國際機場。

安靜的機艙瞬間開始**起來,梁以澤也睜開眼睛,扭頭看了眼賀維安。他正蹙著眉,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藥方。

梁以澤按了按眉心,問他:“怎麽了?”

賀維安想了想,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相似的藥方構成,不過不能確定,我需要實驗室。”

“好。”

飛機抵達香港國際機場時,已是下午一點多,安旭來接機。

梁以澤和賀維安,還有斯爾福剛走出機場,就看到立在車前吸煙的安旭。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軍綠色T恤貼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腹肌。看到梁以澤和賀維安走出來,他笑了起來,然後摘下墨鏡,掐滅煙頭,朝他們走去。

安旭笑著伸出拳頭和梁以澤、賀維安碰了一下,說:“歡迎回來,老朋友。”

梁以澤也笑了,“好久不見。”

不管因為什麽原因回國,能再聚在一起,他都是開心的。提起這茬兒,安旭又忍不住爆粗口,“老子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踏出耶路撒冷了!”

梁以澤挑了挑眉,說:“原本是有這個打算。”

安旭怒極反笑,衝著梁以澤豎拇指,“你牛!你不回來,老子還不能去找你了?!”

賀維安失笑,想到身邊還有一個人,他介紹道:“安旭,這位是耶路撒冷警察——斯爾福警長。這次來香港,是因為薑離的案子。”

安旭微笑著伸出手,“你好,我是安旭。昨天晚上已經接到通知了,有關薑離的案子,我們會盡力協助你。”

斯爾福回握,“麻煩了。”

安旭笑了笑,說:“先上車吧,有什麽事車上說。”

賀維安和斯爾福朝路邊的警車走去,梁以澤拉住安旭,皺眉,“怎麽回事?”

安旭回頭看了他一眼,說:“昨天晚上接到通知的,讓我們全力配合斯爾福警長抓捕薑離。也就是說,薑離因為在耶路撒冷那場暴動中殺害同伴這起案件已經被國際刑警組織發布了‘紅色通緝令’。‘紅色通緝令’意味著什麽,你應該知道吧,薑離現在的處境等同於製造暴動的恐怖分子。”說到這裏,安旭又忍不住勸他,“真不是我說,這個薑離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不管她有沒有在被挾持期間殺害自己的同伴,她能在羅森眼皮子底下逃生那麽多次,你以為是她運氣好,命大嗎?現在不管是抓捕羅森還是薑離,都是我們警察的事,和你沒關係,你別插手了!”

梁以澤說:“我不信她會殺人。”

安旭反駁,“薑離在耶路撒冷的‘豐功偉績’,我都查過了。以澤,如果她沒有殺人,為什麽要越獄?你敢保證,她母親因為羅森的誘導而跳樓這件事她豪不知情?還是你相信,她幾次三番要找到羅森隻是因為舍身取大義?”

梁以澤不說話。

安旭瞅著有戲,更起勁兒地勸說:“我跟你說,羅森和你的恩怨已經結束了,張淑梅的死也和你沒關係。薑離找羅森是不是要為自己的母親報仇,那是他們之間的恩怨,也和你沒關係。反正你都好幾年沒回國了,這次回來全當探親了。”

梁以澤問他:“你有沒有想過,羅森為什麽要誘導薑離的母親自殺?”

安旭不在乎,“還能因為什麽。一個有病,另一個自以為是在替別人解脫,兩個人一拍即合,不就死了。”

梁以澤回頭盯著他,以一種特別嫌棄的語氣說道:“你是怎麽當上國際刑警的?”說完,他轉身朝警車走去。

安旭跟在他身後嚷,“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怎麽還上升人身攻擊了!”

梁以澤不理會他,拉開車門坐進去。安旭上車後,垮著臉。賀維安看著他笑,“你與其勸他別插手,還不如多查一些線索。”說到這裏,賀維安神色凝重,“還沒有薑離的消息嗎?”

安旭發動車,“根據你們提供的信息,這兩天我幾乎要把香港所有的醫院、大小診所都翻遍了,就是沒有查到薑離的行蹤。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她會被羅森抓走。據我所知,羅森現在也沒空抓她。”

“怎麽說?”賀維安問。

安旭瞬間來勁兒了,“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國際刑警,一般的刑事案件,根本都不care,OK?我這次會來香港,也是和一起交易案有關。在你們回來之前,香港警方臥底傳回來消息,就在這兩天,香港將會有一起重大的違禁品交易。而負責這次交易的頭子叫哈德,驚不驚喜?”

梁以澤短促地蹙了下眉,然後陷入沉思。

安旭說:“更驚喜地是,當年給薑離的繼父提供貨源的人也是哈德。不過,我聽警方說,自從薑離的繼父死後,哈德也銷聲匿跡了。”他看向後視鏡中的梁以澤,“你不是問我羅森為什麽要誘導薑離的母親自殺嗎?也許是因為她知道丈夫販毒後,羅森怕她多生事端誘導她自殺也不一定。”

梁以澤沉默不語。

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女人單薄瘦弱的身影,搖搖欲墜地站在高樓之上,風將她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高樓之下,人潮攢動,每個人都在議論、尖叫,而她隻是淡淡地笑著。他記得,在踏上高台之前,她回頭對他說的話。

她說:“小夥子,你說地話,我都懂。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陪著我女兒,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她有沒有病,我都想陪著她。看著她上大學,看著她結婚、生子……可是現在不行了,我欠下的債,遲早要還的。這個世界很公平,一命換一命,現在該是我還債的時候了。不管別人怎麽看我,我隻想我的女兒活著,好好地活著。”

“砰!”

梁以澤猛地閉起眼睛,緊緊地攥著拳頭,耳邊似乎還回**著那一聲穿破耳膜的重物墜地的巨響,還有人群裏爆發出來的尖叫聲。

賀維安察覺到他的異樣,問:“沒事吧?”

安旭也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梁以澤搖了搖頭,“沒事。”隔了一會兒,他看向安旭,“有沒有查到羅森的行蹤?”

安旭說:“暫時還沒有。”

梁以澤點點頭,說:“薑離一定會通過哈德去找羅森的行蹤,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毒品交易那天,薑離也會出現。”梁以澤頓了頓,然後看向安旭,目光幽深,“安旭,無論如何,我都要她活著。”

安旭抿緊唇,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氣急敗壞地嚷;“知道了知道了,死不了。”

梁以澤不再說話,扭頭看著窗外極速向後退去的風景。香港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擁擠的街頭,熙攘的人群。警車路過當年薑離的母親自盡的摩天大樓,一切都已經煥然一新。

他又想起薑離的母親跳樓前說地話。那時的她,說地每一句話都是對女兒深深地不舍。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自盡?她所說的‘欠下的債’又是什麽意思?

梁以澤思索片刻後,對安旭說:“幫我查一下薑離的母親的資料。”

安旭臉色很臭,“你到底要管到什麽時候?因為一個女人,再把自己卷進去,值得嗎?”

梁以澤閉起眼睛,臉上也沒什麽情緒,“沒什麽值不值得,先幫我查吧。”

安旭一句話都不想再和他說。一路上,安旭都憋著一肚子火氣。原本,他替梁以澤和賀維安準備了接風宴。但是,所有的興致都被薑離給破壞了。

回到市區,賀維安讓他找可以用來研究病毒的實驗室,他也懶得多問原因,反正問了,也是和薑離有關。托了朋友才借到香港衛生防控中心的實驗室,結果防控中心的負責人薛峰是賀維安同係的學弟,白白浪費他花費了那麽多心思。

安旭離開後,賀維安也和薛峰去探討那張藥方的構成。

梁以澤和斯爾福回到酒店,進房前,斯爾福忽然叫住梁以澤,說:“紅色通緝令的事,很抱歉。愛麗莎和蒂娜被害的消息泄露,薑小姐又在這個時候越獄了,我們不得不考慮輿論的壓力。”

梁以澤頓了頓,卻什麽話也沒說。片刻後,他推開房門,走進去。斯爾福皺了皺眉,又問他:“梁院長,為什麽堅信薑小姐沒有殺人?”

梁以澤止步,望著漆黑的房間靜默不語,隔了幾秒後,他一笑,說:“因為她有信仰。”

斯爾福怔住,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梁以澤關上房門,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走到窗邊。絢麗的霓虹燈將整條街道映襯的五光十色,他忽然想起在汗尤尼斯那晚,薑離說起她母親自盡那晚,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霓虹燈照射下的香港,依然紙醉金迷,燈紅酒綠。

那晚的街頭……也像現在這般絢麗嗎?

夜色越來越深,街上的行人漸漸少去,喧鬧的街頭也漸漸歸於平靜。梁以澤掏出手機,躊躇許久,還是撥通了那組熟悉的手機號碼。電話不知響了多久,卻一直沒人接。梁以澤也沒有掛斷,直至聽筒裏傳來機械的女聲。

窗外的白月光透過窗戶罩在他的身上,一片漆冷肅殺。

第二天一大早,梁以澤就接到安旭的電話,聲音不冷不熱,“查是幫你查了,但是沒什麽有用的信息。薑離的母親也是海城市人,曾是當地一家醫院的醫生,後來到了香港之後,在一家醫院做護士的工作……”

梁以澤心頭驀地一沉,“哪家醫院?”

“好像是浸會醫……”

不等他說完,梁以澤已經走出房間,“我知道了,掛了。”

“……”

一秒鍾的沉寂過後,整個警察廳裏都回**著安旭的咆哮。

梁以澤掛斷電話後,徑直去了浸會醫院。他怎麽也沒想到,羅森的父母當年就診的醫院竟是薑離的母親上班的醫院。這中間,到底有什麽關聯,與薑離母親的自盡又有什麽關係。

梁以澤眉頭深鎖,握著方向盤的手越收越緊。所幸浸會醫院離他住的酒店並不是很遠,半個小時後,梁以澤已經站在醫院的門前。

一大清早,醫院門口已經人來人往。

梁以澤看了眼立在醫院門前的宣傳欄,然後走過去。他眯起眼,看向宣傳欄上那一排排專家的照片和照片下的簡介。片刻後,他的視線落在其中一張照片上。照片中的儒雅男子已經有了些歲數,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顯得慈眉善目。

梁以澤的視線繼續下移,停駐在照片下的那幾行簡介上。照片中的男子叫洪新培,是浸會醫院微生物科專家,博士生導師,在2003年的非典疫情控製中作出了傑出的貢獻。

梁以澤看著最後一句簡介,漆黑的眼睛越發深沉。靜靜看了會兒,他轉身走進醫院。

微生物科301室,

今天本不該洪新培坐診,但是因為他的愛徒今天有事,所以他才替他坐診一天。送走了上一個病人,他正低頭整理病人的資料,門口又走進來一個病人,他頭也不抬,說:“坐吧,說說哪裏不舒服?”

沒有人回應,他覺得奇怪,抬起頭,忽地一怔,然後笑了,問:“以澤,怎麽是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梁以澤也一笑,說:“剛回國。”

洪新培是他父親多年的好友,如果不是在醫院外的宣傳欄裏看到他的簡介,他都不知道當年洪新培也參與了非典的對抗。

洪新培站起身,拍了拍梁以澤的肩膀,笑著說:“這麽多年沒見,小夥子都長成大人了。前段時間,你爸還和我說你都許多年沒有回國了。怎麽著,這次回來還走嗎?”

梁以澤說:“這次回國是有一些事要處理。”

“這樣啊。”

梁以澤點了點頭,然後說:“洪叔,我這次來找你,是想跟你打聽一些事情。”

洪新培看了他一眼,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說:“你想打聽什麽,問吧。”

梁以澤在他對麵坐下來,問:“您記不記得,當年在浸會醫院,有一個護士叫張淑梅?”

洪新培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當然記得。”想起曾經的過往,洪新培微微眯起眼睛,“我記得啊,當年浸會醫院作為非典疫情的重災區之一,整個醫院被封院隔離。政府宣布,禁止探視非典病人。當時疫情傳播肆虐,幾乎沒有人敢再留在醫院裏照顧被非典感染的病患。但是,總會有那麽幾個人願意奉獻出自己。這僅有的6個人裏,其中就有張淑梅。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啊,那個時候,醫院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而是人間地獄。疫情得不到控製,抗病毒藥物也沒有研製出來。我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被感染的病人一個一個離去,留下來的6個醫護人員中也出現了發燒、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狀。到了最後,隻剩下3個人。你別看張淑梅人小、身體瘦弱,但是她卻一直都沒有倒下。要不是她,那些病患也不會堅持到抗病毒藥物研製出來。”

梁以澤蹙了蹙眉,又問:“您還記得當時有哪些被感染的患者嗎?”

洪新培說:“太多了,記不清了。”不知想到了什麽,洪新培說:“不過,醫院的電子檔案庫裏應該有當年的病例記錄。你等等,我給你找找。”

為了控製疫情的散播,政府每天都要求所有的醫院統計死亡人數和被感染人數。加之,2003年這場非典對於整個中國來說,都堪稱一場災難性的感染。每家醫院都對當年的疫情數據進行了留檔保存,以便於日後的學習和借鑒。

洪新培很快從醫院的內部係統中調出了當年在浸會醫院就診的病患,不出梁以澤所料,羅堯夫婦也在名單中。也就是說,薑離的母親很有可能曾照顧過病危的羅堯夫婦。可如果是這樣,羅森為什麽要誘導薑離的母親自殺呢?

不,不會這麽簡單。

梁以澤指著名單中羅堯夫婦的名字,問洪新培:“洪叔,他們夫婦倆當初是誰在照顧?”

洪新培似乎記不太清了,想了很久,才恍然道:“說起來,浸會醫院之所以會感染非典病毒也是因為這對夫妻。”

“為什麽這麽說?”

洪新培歎了口氣,說道:“當初,非典病毒還沒有散播開來。羅堯夫婦是第一對夫妻被診斷出現發燒和肺炎的患者。那時,大家都以為是普通的感染,也沒想那麽多,就安排他們倆在普通病房治療。可這病情遲遲不見好轉,他們倆的主治大夫陳瑜這才發覺異常。就在這時,他們夫婦倆也決定辦理出院手續,回耶路撒冷接受治療。陳瑜也沒想那麽多,就同意他們倆出院了。直至電視台宣布香港出現了非典疫情,陳瑜才回味過來。但是那時,已經遲了。羅堯夫婦感染的病毒已經無法控製,同時也感染了當時和他們夫妻倆住在同一個病房的其他患者。事後,我們才查明,他們夫妻倆去最先出現非典患者的威爾斯親王醫院探望自己的親戚,才會染上非典病毒。即便如此,他們夫妻倆再次回到浸會醫院後,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們夫妻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醫院被隔離後,照顧他們夫妻倆的護士就是張淑梅。”

梁以澤心裏一突,“張淑梅在照顧羅堯夫婦的時候,有沒有發生過什麽事?後來,羅堯夫婦是怎麽死的?”

洪新培忽然抬頭看著梁以澤,“為什麽這麽問?”

梁以澤沉默了一下,說:“洪叔,張淑梅在11年前跳樓自盡這件事,不知道您聽說過嗎?”

洪新培歎了口氣,說:“聽說了。說來也奇怪,那之後不久,陳瑜也跳樓自盡了。她們倆前後自殺在院裏院外引起不小的轟動,很多媒體猜測是不是因為醫院的壓力太大才導致醫生和護士相繼自殺。為此,醫院還專門召開了記者發布會,說明了情況。”

“您的意思是當初誤診羅堯夫婦病情的主治大夫陳瑜也死了?”

“是啊。”洪新培看向梁以澤,“以澤,你老實跟我說,你今天專程來問張淑梅和羅堯夫婦的事,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梁以澤頓了頓,說:“實不相瞞,洪叔,我懷疑當年的護士張淑梅和主治醫生陳瑜並不是自殺。也許是機緣巧合吧,多年以前,我認識了羅堯夫婦的兒子。他父母的病逝,使他的心理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誘導張淑梅自殺?”

聞言,洪新培難掩眼裏的震驚。許久,他才說:“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當年確實有一件奇怪的事。我記得,當時抗病毒性藥劑研製出來後。我們醫院總共分到6支,醫院根據病情的嚴重程度替患者輸入藥劑。但是,也許是張淑梅不小心吧,藥劑打碎一支,原本分給羅堯妻子的藥劑就沒有了。不幸的是,他們夫妻雙雙都沒有等到第二批藥劑的到來就已經過世了。後來,醫院裏也有人傳,說那支藥劑根本沒有打碎,是被張淑梅私藏了。”

“私藏?”

“嗯,聽說,當年她的女兒也感染了非典病毒。”

梁以澤霎時怔住,薑離的母親跳樓自盡前所說地話一瞬間湧入腦海。

“我欠下的債,遲早要還的。這個世界很公平,一命換一命,現在該是我還債的時候了。不管別人怎麽看我,我隻想要我的女兒活著,好好地活著。”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難怪羅森要讓她自盡。

電光火石之間,梁以澤忽然想到什麽,他迅速站起身,“洪叔,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快步走出診室。

羅森是不會放過那些導致他父母去世的人。他一直沒有殺薑離,不是沒機會殺,而是他在等,等著薑離回到香港,等著薑離去找他。

梁以澤眼底一片寒冷,進了電梯,他撥通安旭的電話。然而,卻一直沒有人接。他幾乎想摔了手機,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他就衝了出去。

大廳裏人來人往,嘈雜吵鬧。

他聽到有人大喊:“醫生!醫生!”

然後,下一秒,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組陌生的號碼。他剛想掛斷,有醫護人員推著急救擔架車迎麵而來。那一瞬間,他整個人怔住了,仿佛渾身的血液停止流動,他隻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地呼吸聲。

在擔架車與他錯身而過的那一刻,他伸手抓住了扶手。醫護人員停住腳,紛紛回頭看著他。梁以澤慢慢地走到擔架車旁,然後低頭看著躺在擔架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眼眶發熱。

身邊有人大聲地問他:“你是不是她的朋友,我看她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

護士衝著大喊:“快讓開,她現在需要急救!”

梁以澤不聽,他看著她,忽然笑了,然後緩緩地彎下腰,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歡迎回來,薑離。

薑離進入手術室後,梁以澤才聽那個送薑離來醫院的路人數落他,“你和她是朋友吧?你朋友受了那麽重的傷,你怎麽好意思讓她一個人在外麵亂跑?要不是我碰巧路過,你朋友說不定就死了!那個黑不拉幾的小巷子,有誰願意去。”

“謝謝。”

他說得那麽認真,那個路人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她擺了擺手,說了句客氣了,就離開了。

她剛離開,安旭、斯爾福和賀維安就趕來了。賀維安擔憂地問:“怎麽樣了?”

梁以澤說:“還在手術。”

賀維安鬆了口氣,無論如何,人找到就好。

安旭靠在牆上,笑著說:“緣分啊,這都能遇上。我發誓,如果羅森被抓了,我一定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賀維安看了他一眼,也笑,“你反對,有用嗎?”

梁以澤卻沒有心思和他們倆開玩笑,“我剛剛去見洪叔了,了解到薑離的母親當年就是這家醫院的護士。羅森之所以誘導薑離的母親自殺,是因為當年薑離的母親偷拿了原本用來救羅森母親的藥劑。”

賀維安不解,“為什麽?”

梁以澤靜默片刻後,才說:“因為當年,薑離也感染了病毒。張淑梅為了救自己的女兒偷拿了藥劑,害得羅森的母親病逝。那之後不久,羅堯也因救治不及時而去世。兩年後,羅森重新回到香港,讓導致他父母去世的主治大夫陳瑜和護士張淑梅皆以自殺的方式贖罪。現在,隻剩下薑離了。”

安旭環起手臂,“照你這麽說,羅森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薑離了?”

“嗯。”

安旭還是不明白,“我現在比較好奇的是,薑離到底知不知道羅森害死她母親的原因?還有,她知不知道哈德就是當年給她繼父提供貨源的人?要真說起來,哈德可是導致她母親患有抑鬱症最直接的人。”

梁以澤回頭看向手術室,漆黑的眼睛裏仿佛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安旭的這些問題,隻有薑離自己來解答了。

與此同時,浸會醫院頂樓。男人站在高台之上,俯視著樓下川流不息的馬路,問身後的人,“查得怎麽樣了?”

被問的男人恭敬地俯身,答道:“那位賀醫生昨天下飛機後就進了衛生防控中心,似乎是發現了什麽。”

男人蹙眉,片刻後,又舒展眉峰,說:“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去解決,薑離就交給你了。”

男人不甚理解,“老板,薑離不是已經按照您的計劃成了殺人犯了嗎?即使我們不殺她,她這輩子也隻能在牢裏度過了。”

英俊、成熟的男人笑了笑,轉身,說:“計劃終歸是計劃,你能保證,薑離永遠也不會洗脫嫌疑?人隻有死了,才不會有變數,明白嗎?”

男人點頭,“明白。”

男人低頭看了眼眼前的男人,從高台上下來,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說:“哈德,一年前,你主動認罪,入獄。因為什麽,你我都清楚。你不願參與那場暴動,我不會與你計較。你聯合薑離,搗毀阿丹的計劃這件事,我也不與你計較。但,這是最後一次。”

哈德一震,彎下腰,“是。”

直到第二天上午,薑離才醒過來。這期間,賀維安的研究也有了很大的進展,他懷疑羅森的病毒藥方與非洲最新出現的絲狀病毒有關係,不過他目前還不能確定,需要與他的導師商討之後才能知道結果。

薑離醒來後,病房裏空無一人。身上的傷口已經不疼了,但記憶卻依然停留在昨天夜裏。

從Ego精神病院逃出來後,尤瑟夫就安排她上了一艘遊輪。遊輪的主人是尤瑟夫的好友,也是約旦的政府要員。她便順利離開了耶路撒冷,在遊輪上,幸虧查比爾醫生及時給她止了血,她才能活到現在。昨天晚上,傷口複發,梁以澤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甚至連握住手機的力氣都沒有。不過也好,沒有接到總比接到要好得多。

薑離下床,換好自己的衣物,剛走到門口,病房的門就從外麵打開了。而梁以澤就站在門後。薑離站著不動,隻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腦子裏一片混亂。他、他怎麽會在香港……

梁以澤從上到下看了她一遍,才說:“站在門口做什麽,進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薑離依然沒動。梁以澤皺了皺眉,回頭看她。薑離抬起頭,目光看進他的眼裏,“我要走了。”

“去哪兒?”

去哪兒……薑離說不上來,隻是她要走,也必須走。

“抱歉,我有必須要去的地方,也有一定要完成的事,等這一切結……”

“你必須要去的地方就是找到羅森,一定要完成的事是替你母親報仇,是嗎?”梁以澤打斷他,眼底沒什麽情緒。

薑離看著他,“你怎麽……”

“我怎麽會知道?想知道就進來。”梁以澤說完,轉身走進病房。薑離斟酌了一下,跟在他身後走進去。梁以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眸看著她,眼神示意她坐。

薑離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妥協了,坐回**看著他,“現在可以說了嗎?”

梁以澤笑了笑,說:“在我說之前,我想聽聽你的版本。”

薑離幾乎要以為他是在誆她,可是仔細想一想,又覺得他沒必要如此。何況,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當初偷偷摸摸離開耶路撒冷,就是不想被他找到,再把他牽扯進來。可沒想到,到頭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薑離看向窗外,臉上有了一絲笑意,“我的生活經曆、家庭背景都被你翻了個底朝天了吧。”她低下頭,說:“那時,我媽媽改嫁後,我們就來到香港生活。在別人眼中,我們就是幸福的一家人。隻有我知道,被別人稱讚的好老公和好父親後麵隱藏著一張多麽肮髒的臉。我一早就知道我繼父的真麵目,但是我怕我媽難過,什麽都不說。可是無論我怎麽隱瞞,這件事還是被我媽知道了。自從那時起,我媽媽就變得沉默寡言,我繼父卻變本加厲,我媽也因此自殺了。”

梁以澤蹙眉,“你一直都不知道你母親自殺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薑離搖了搖頭,彎了彎嘴角,“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繼父……根本就不是意外死亡。當時,我母親跳樓自殺後,我跑回家去找他,你猜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哈德和阿丹!是阿丹點燃了煤氣。我繼父當時喝了酒,看到起了火,跑出去拎了滅火器就回屋了。我就站在門口,他甚至都沒看到我。阿丹和哈德也沒看到我,我聽到阿丹打電話報警。沒過多久,警察就來了,我繼父因意外中毒身亡。”

梁以澤想了想,說:“是因為酒精和滅火器嗎?”

“是啊,但是我一直不明白,阿丹為什麽要殺了我繼父。後來我知道了,銀行搶劫案後,我被阿丹綁架。我逃跑失敗後,阿丹認出了我。”薑離眼底沒有一絲溫度。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當時阿丹拍著她的臉,說:“原來你就是那個張淑梅的瘋女兒啊?哈哈哈,連親媽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還有心情管繼父為什麽會死!”那時,她腦子都炸了,衝上去要問他,她母親是怎麽死的,可是卻被另外兩個人箍著胳膊,無法動彈。

梁以澤說:“是羅森。”

薑離抹掉臉上的淚,說:“我母親會死,我繼父會墮落,都是因為我。如果當年我沒有感染非典病毒,我母親就不會從醫院偷拿藥劑,羅森就不會為了報複我們一家人而讓我嚐盡家破人亡的痛苦。”

為了這個真相,她不惜在耶路撒冷暴動發生後,主動暴露自己,九死一生活下來。當她得知她的母親、繼父、愛麗莎和蒂娜,還有難民營裏慘死的難民都是因為她才相繼身亡。她就發誓,終有一日,她一定要讓羅森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在汗尤尼斯的地下室,她活得像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裝瘋賣傻,僥幸逃脫。

如今,她也沒法再洗清自己的嫌疑,但是她不甘心,即使死,她也要拉著羅森一起下地獄。

梁以澤想去握她的手,卻被她避開,“梁醫生,我今天對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羅森不會讓我活著,我也要他向那些死去的人懺悔。”

梁以澤看著她,說:“薑離,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可以交給警方……”

薑離笑,“怎麽沒想過,當初我不知道安意就是我的時候,我不止一次求助警方,可結果呢?我得到了什麽。何況,羅森隻是精神誘導我母親自殺,有什麽證據證明他殺了我母親。警方隻講究證據,沒有證據,他一樣不會被定罪。而我呢?不管愛麗莎和蒂娜,還有難民營裏的難民是不是我殺的,隻要證據充足,我就是殺人犯,你要我怎麽相信警方?”

梁以澤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薑離說得沒錯,即使有一天羅森被捕了,陳瑜和薑離的母親也永遠是患有抑鬱症的患者跳樓自盡。而薑離仍然是為了生存,不得不殺了同伴的殺人犯,什麽也不會改變。

薑離站起來,看著梁以澤,“我要說的都說完了,從一開始,尋找安意隻是我的一個目的,而真正的原因,是我一直都想找到羅森。同歸於盡也好,我死了也罷,都無所謂。我能多活這麽多年,是用我母親的命換來的。梁醫生,你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話嗎?我從來都睡不踏實,因為我的命是別人給的。是我母親,我繼父,還有愛麗莎和蒂娜……是他們給的。所以我不敢讓別人跟著我,我身上背負的人命已經太多了,我背負不起了。”

“好好地活著……”薑離聲音低下去,“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好好地活著了。我和羅森之間,隻有生與死。”

梁以澤走到她麵前,俯身擁住她單薄的身體,“我隻要你生。”

薑離一怔,眼眶酸澀,不知過了多久,她才低聲說:“我知道。”她抬起頭看著他,輕輕地笑,“我走了。”

薑離轉身,從病**拿起自己的行李,向門口走去。她一直低著頭,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她忽然背對著梁以澤,許久都沒有動靜。

這次一別,也許他們再也不會有機會見麵了吧。她忽然抬起頭,失神地望著一方玻璃窗裏倒映出的人影。白亮的光線籠罩著她的身體,而她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光彩。

隔了許久,她拉開房門離開。

梁以澤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房門“哢嗒”一聲在他麵前合上,仿佛刹那之間,他和薑離隔了兩個世界。

安旭氣喘籲籲地從外麵跑進來時,安靜的病房裏隻餘下梁以澤一人站在窗前。風動窗簾,光影交錯,而他的背影寂寥涼淡,仿佛荒野上刮起的一場風,無知無覺,卻入骨寒。靜了一會兒,安旭問他,“既然這麽不舍,為什麽還讓她離開?”

梁以澤說:“她不需要別人,也不需要我。”

“你……決定放棄了?”安旭覺得難以置信,他要是這麽輕易就放棄了,那他之前的苦口婆心簡直就像一場滑稽的鬧劇。

梁以澤回頭看著他,緩緩地攤開手掌,一隻精巧的微型追蹤器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安旭啞然失笑,現在看來,他的苦口婆心無疑是一場悲劇了。

他從他掌心拿起那隻微型追蹤事情,問:“你打算怎麽做?”

梁以澤轉過身,看向窗外,問:“有哈德的消息嗎?”

安旭說:“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說這件事。警方的臥底發回來的最新消息:今天晚上7點,地點在石硤尾。哈德似乎很謹慎,交易時間和地點已經改了三次。”

除此之外,地點選在石硤尾對警方的抓捕行動也大不利。石硤尾是香港有名的賭場之一,那裏魚龍混雜,各形各色的交易猖獗,對警方的行動來說,將會是個不小的阻力。

梁以澤冷笑,“羅森不會不知道你在查他的蹤跡,他拋出來三個地點,前兩個地點似乎已經被警方排除了。屆時七點一到,所有警力都會聚集在石硤尾,其餘兩個地點就成為最不引人關注的最佳交易場所。羅森隻要隨便選擇一個,他就贏了。”

安旭確實忽略了這一點,“那怎麽辦。目前羅森有多少手下,我們還沒有底,貿然分散警力,恐怕會對我們不利。”

梁以澤想了想,問:“其他兩個地方是哪裏?”

“油麻地靠海,如果羅森打算離開香港,油麻地會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顯然,他的目的還沒有達成,不可能這個時候選擇離開香港。”梁以澤掀了掀嘴角,眼底卻沒什麽笑意,“至於重慶大廈,原本它隻是臭名昭著而已,但是它的旁邊卻是美麗華大廈,薑離的母親當初跳樓自盡的大廈。”

“你說什麽?美麗華大廈是……”安旭在病房裏來回走了兩圈後,猛地拍了兩巴掌自己的額頭,“我怎麽就沒想到!隻有羅森那個死變態才能想出這麽變態花樣!”忽然想到什麽,安旭問:“那薑離呢,羅森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你怎麽辦?”

梁以澤說:“我隻想讓她活著。不管她去哪裏,做著什麽,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著。”

重要的是,她活著。可是,活著又談何容易。安旭歎了口氣,羅森安排這場交易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薑離,他又怎麽會輕易讓薑離活著。

日薄西山,火紅的夕陽掛在天邊。

賀維安摘了醫用口罩和薛峰從實驗室出來,薛峰有些激動,“現在隻需要卡爾博士確認了,如果真的是馬爾堡病毒,一旦擴散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馬爾堡病毒被當代醫學界裏稱為21世紀最恐怕的三大病毒之一。這種病毒不僅傳播能力高,而且死亡率高達100%。除此之外,目前沒有任何抗體或疫苗可以醫治這種病毒。

賀維安卻鎖著眉,回頭看向實驗室裏,說:“雖然目前的研究結果顯示藥方的構成很有可能是馬爾堡病毒,但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以羅森的性格,他潛藏這麽多年,就為了研製這種病毒,又怎麽會這麽輕易地讓我們發現?”

薛峰皺眉,“可是我們的試驗過程都沒有出現紕漏,試驗結果也顯示那張配方與馬爾堡病毒極其相似,除非還有某些重要的細節被我們忽略了。”

賀維安說:“不是沒有可能,這個世界上相似的病毒太多了,也許我們就是被迷惑了。”

薛峰沉默不語,原本還有些激動的心情再次被陰霾遮蓋。

賀維安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也許是我想多了,還是等導師的消息吧。”

薛峰點了點頭,憂心忡忡。

從實驗室裏出來後,賀維安才發覺天色已經不早了。想到還在醫院的薑離,他笑了笑,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好點。

掏出手機剛準備打給梁以澤,手機就響了,是一組陌生的號碼。

他皺了皺,接了起來,“你好。”

聽筒裏傳來男人清潤的聲音,“你好啊,賀醫生,好久不見。”

賀維安瞳孔驟然緊縮,“是你。”

男人輕輕一笑,“這麽多年不見,賀醫生不會忘了我吧?賀醫生能擺脫自閉症,我真替你感到高興。”

羅森低笑,“我聽說,薑離是賀醫生的好朋友?”

賀維安一震,“你想怎麽樣?”

羅森依然一副輕鬆的口吻,“別緊張,賀醫生。我隻是想找賀醫生敘敘舊,不知道賀醫生肯不肯賞臉?”

“我不覺得我有舊和你敘。”賀維安說完就要掛電話。

羅森卻說:“如果是關於梁醫生呢?”

賀維安怔住,“你什麽意思?”

羅森說:“賀醫生認為,當初薑離能活著離開汗尤尼斯的地下室,是因為什麽?”

賀維安快速地回想著近一個多月以來發生的事,當初,警方在汗尤尼斯的地下室找到薑離和其他人質。但是薑離卻深陷命案,而他第一反應便是找梁以澤幫忙。

賀維安忽然頓住了,如果羅森一早就猜到他會替薑離治療,而他也會向梁以澤求助,那麽……

“你到底想幹什麽!”

羅森彎起嘴角,“雖然當年張淑梅最後還是死了,但是如果不是梁醫生,我就不需要費那麽大的勁了。”當年,羅森以薑離作為要挾,讓張淑梅從美麗華大廈跳下去。但是因為梁以澤的勸阻,張淑梅一度產生了放棄跳樓的打算。若不是羅森出現在人群裏,也許張淑梅就不會死了。

羅森看了看時間,又說:“算算時間,梁醫生和安旭已經出發了吧。”

賀維安還想再說什麽,羅森已經掛了電話。賀維安立刻打給梁以澤,卻一直沒人接電話,他再打給安旭,依然沒人接。薛峰似乎也察覺到事態嚴重,問他:“發生什麽事了?”

賀維安回頭看向他,“借你的車一用。”

“好。”薛峰將車鑰匙遞給他。

賀維安接過車鑰匙,就跑了出去。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年薑離的母親跳樓的地方是美麗華大廈。據他所知,羅森今晚進行交易的其中一個地點也在美麗華大廈旁邊。

賀維安握緊方向盤,漆黑的眼眸越發沉靜。車速陡然飆升,車子如離弦的箭離開防控中心。然而,就在此時,一輛黑色的麵包車突然從岔道口開出來,直衝賀維安的車而來。賀維安大驚,猛打方向盤,可是已經遲了。麵包車“砰”地撞向賀維安的車,刺耳的撞擊聲穿破耳膜。賀維安的頭撞在玻璃上,一陣天旋地轉。而對麵的麵包車裏卻突然竄出來幾個黑衣人,拉開賀維安的車門,將他帶上了隨後而來的一輛轎車。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等路人反應過來後,賀維安和那幾個黑衣人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忽然有人大喊:“綁架!快報警!”

與此同時,警隊的所有警力正向重慶大廈出發。落日的餘暉紅遍半邊天,籠罩在熱鬧喧嘩的香港上空。

安旭看了看手機,說:“維安給我打電話了?”

“什麽!”安旭扯著嗓子喊:“這次又換了哪裏?”

那個警員似乎也不太相信,說:“這次是在醫院。”

“醫院?”安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以澤卻蹙起眉,“哪家醫院?”

那個警員說:“浸會醫院。”

梁以澤眉頭皺得更緊,他看向前排的警員,問:“薑離的位置現在在哪裏?”

那個小警員看了一眼,說:“還在賓館,沒動。”

梁以澤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了。

安旭卻焦躁不已,“以澤,羅森會不會臨時改變計劃?”

梁以澤搖了搖頭,“不會。在美麗華大廈旁邊交易,對羅森來說意義非凡。他母親的死是薑離的母親直接導致的,即使她死了,羅森還是控製不住想羞辱她。”話雖如此,但是誰敢保證,羅森會不會不按常理出牌。

安旭還是不太放心,通知一組的警員密切關注浸會醫院的動靜。

六點五十五分,狙擊手、警隊已經全部就位,埋伏在重慶大廈四周,守死了進出重慶大廈的每一個進出口。然而,一切卻風平浪靜,進出重慶大廈的男男女女依然談笑風生,不知一場毀滅性的災難正向他們襲來。

每個人屏息以待,安旭看著手腕上的表,同時也密切關注著車上的監控設備。

就在這時,坐在身旁的警員又叫道:“安隊,地點又換了!”

安旭破口大罵,“操,有完沒完了!這次又是哪裏?羅森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麽!”

他剛吼完,負責監視薑離行蹤的警員也瞪大了眼睛,幾乎和安旭身邊那位警員同時說出口。

“薑小姐動了。”

“在青楊街。”

小警員看著定位係統,又說:“目前,薑小姐的位置距離青楊街是最近的。”

梁以澤快速地思索著,幾秒後,他突然下車。安旭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上了另外一輛車。

安旭透過窗戶衝著他吼,“你要去哪兒!”

梁以澤發動車,眼神如血,“羅森的目標是薑離!”

安旭陡然一震,立刻明白過來。恐怕從一開始,交易、重慶大廈都是為了吸引警方視線的幌子,而羅森真正的目的地是青楊街。難怪,薑離一直沒有動靜。

安旭剛準備下車,對講機裏傳來緊促的聲音,“各組請準備!目標已出現!目標已出現!”

安旭目光狠厲,衝著對講機吼:“一個都別他媽讓他們跑了!”

暮色低垂,天邊透著清透的冷意。

薑離停下車,扭頭望著不遠處荒廢的廠房。曾經,這裏也是一片住宅區,現如今,卻是無人問津的廢棄廠房。往日的一幕幕刹那間湧現出來,薑離緊緊地握著方向盤。

那一瞬間,她想到了賀維安。她瘋了般衝向車,眼眶逼得通紅,“羅森,你敢傷他,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羅森大笑,“威脅我?你還沒有資格,乖乖一個人過來。”

她冷笑著諷他,“怎麽,怕我身邊有警察。”

“小心一點,總沒錯,你說呢?”

薑離眼神冰冷,“維安要是出事,我保證,你研究多年的病毒藥方明天一早就會人盡皆知!”

“不可能!”羅森眼裏的笑意褪盡,“你手中的藥方是殘次品,你不可能知道。”

“不信你試試!”

一秒的沉默過後,電話那端傳來羅森溫潤無比的聲音,“Ok,把藥方交出來,我可以考慮留賀維安一命。”

薑離冷笑,“交出藥方,我和維安還有命活嗎?”

“你沒有選擇,薑離。我可以慢慢等,等你主動來找我。但是賀維安能不能等得到你,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他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賀維安落在他手裏,不死也丟半條命,她的確沒有選擇。

“考慮好了就來找我。”羅森說完,掛了電話。

薑離沒作任何考慮,開車去羅森說地地方——青楊街。

這裏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好的、壞的,開心的、痛苦的……托羅森的福,這裏也是她惡夢的開始。

片刻的沉默後,她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給梁以澤。這一次,她不得不依靠警方了。羅森拿到藥方是不會讓她和賀維安活著離開的,她無所謂,是生是死,都已經不重要了。但是……賀維安不行,他不能死。

發完短信,她下了車,朝廠房走去。

暮色籠罩下的街道,空曠寂寥。廠房裏一片黑暗,門口胡亂地堆放著些鋼筋,水泥袋隨處可見。薑離推開廠房的大門,燈光驟然亮起。羅森從一堆貨架後走出來,身後是哈德,還有七八個穿著黑衣的男人。

賀維安被其中一個男人扣著手臂,推出來。而他的額頭上鮮血淋漓,那個男人猛地一腳踹向他的腿彎,他一瞬間失去重心,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男人舉槍對著他。

薑離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賀維安,死死地捏起拳頭,然後看向羅森,“我來了,放了維安。”

“薑離……”賀維安頭暈目眩,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他盯著那道模糊的身影,眼紅如血,“走……”

羅森看了他一眼,問薑離,“藥方呢?”

“放了維安。”

羅森笑著搖頭,然後示意賀維安旁邊的手下。那人點了點頭,猛地揮拳擊中賀維安的腹部。賀維安悶哼一聲,痛苦地彎下腰,嘴角也有血絲溢出來。

“維安!”薑離仿佛一瞬間被人掐住了咽喉,渾身顫抖。

“轟”地一聲,薑離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

“我說……”羅森靠近她耳邊,低聲說:“尤瑟夫死了。”

薑離幾乎發狂,“是你,是你殺了他!”

羅森依然輕笑,“我給過他選擇,隻要交出備份,我就不會殺了他,可他偏偏和我作對。所以,他隻能死。”

薑離狠狠地盯著他,“羅森,你最好今天殺了我,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別著急,我也給你選擇。交出藥方的母本,用你的命換賀維安的命,很公平,怎麽樣?”

薑離壓抑著心中的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譏諷道:“公平?這裏都是你的人,我怎麽知道你拿到藥方後不會出爾反爾?何況,藥方並不在我身上。想要,自己去取啊。”

羅森的臉色驟然沉下去,“你耍我?”

“和你這種卑鄙的人談條件,我怎麽敢不為自己留條後路。不過,你放心,隻要維安平安離開這裏,我自然會告訴你藥方的母本在哪裏。你也不用懷疑我在騙你,你以為我當初去北極真的是因為怕死?”薑離輕笑,“你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的一切,我又怎麽會讓你如願以償!”

當初,她和尤瑟夫以散心的名義,一同去北極旅行。中途,她去了俄羅斯,拜訪著名的病毒研究專家安東博士,請他幫忙解開那張藥方的秘密。幾天後,她回國,卻碰上了耶路撒冷那場暴動。直到她在Ego精神病院裏醒過來,她才知道,原來安東博士早已經破解了那張藥方的秘密。隻是那種病毒十分罕見,世界各國都在致力於研究出能夠治療這種病毒的抗體和疫苗。但是,一直沒有成功的消息傳出。不過,經過這半年多的研究,安東博士已經取得了初步的進展。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等這一天的到來。

從她知道羅森在研製病毒的那刻起,她就預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幕。賀維安在醫學領域的天賦,將會是他最大的威脅,羅森是不可能讓一個對他的計劃有威脅的人活著的。

羅森臉色陰沉,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母本在哪裏!”

“放了維安!”

一陣沉默後,羅森忽然鬆開她,笑,“好,我可以放了賀維安。但是如果讓我知道你在騙我,你知道後果的。”

話落,他向身後的黑衣人使了個眼色,那個黑衣人隨即收起槍。薑離立刻衝上去查看賀維安的傷勢,“維安,你怎麽樣?再堅持堅持,很快你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賀維安額頭上的鮮血已經凝固了,和頭發粘在一起,臉色蒼白。他看著薑離,說:“走……別管我……”

賀維安想說什麽,嘴巴裏卻發不出聲音,薑離扶著他站起來,“快走!”

賀維安沒有再說話,一步一步往外走。薑離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直到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響起,她才鬆了口氣。然後回頭看著羅森,目光漸寒,“想要藥方的母本嗎?在這裏!”她指著自己的心髒。

羅森暴怒,“你敢耍我!”

他劈手從旁邊的黑衣人手中奪過槍,直指薑離的眉心,然後對身後的人吼:“把人給我抓回來!”

“是。”

兩個黑衣人領了命,立刻奔出去。

羅森神色陰冷地盯著薑離,“說出藥方在哪兒,我考慮饒你一命。”

薑離冷笑,“從我踏進這裏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活著離開。我死,也不會讓你活著!”

她看著羅森,一樁樁、一件件細數他的罪行,“你設計讓我繼父染上毒癮,害我母親得了抑鬱症,最後威脅她跳樓自盡。因為我母親,梁醫生也差點被你毀了一生。為了達成你的目的,你害死了尤瑟夫、愛麗莎、蒂娜,還有難民營裏那些無辜的難民。這一筆筆帳,我們也該算算了!”

羅森臉上的笑容猙獰而狂妄,“那又怎麽樣,你有證據證明這一切是我做的嗎?”他回身指著身後的手下,說:“還是說,你覺得他們會去指證我?倒是你,即使死了,也是殺人犯!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麽其他人一致向警方指證親眼看見你殺了人吧。嗬,我隻是綁了她們最在乎的親人,她們就不敢向警察說實話了。這不就是人心嗎?為了自己在乎的人,犧牲別人算什麽?當年你母親為了救你,致我母親身亡,我要讓你親身體會一下被背棄的無助和痛苦!”

薑離眼眶通紅,“你可以衝著我來,為什麽要害死我母親!”

羅森擺擺手指,“隻是殺了你,太便宜你了,我也要讓你嚐嚐家破人亡的滋味、嚐嚐一個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獨活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我所經曆的一切,你都要好好地感受感受。”

薑離死死地盯著他,眼神漸漸歸於沉寂,“你不該為了報複我害死我身邊的人。”

她掏出手機,改裝後的手機已然是一個全新的炸彈引爆裝置,“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羅森神色驟變,“你敢!”

他身後的黑衣人立刻端起槍對準薑離,圍成一圈。薑離臉色平靜,毫無波瀾,“你讓我的生活沒有了,每天過得人不人鬼不鬼,我還有什麽不敢的,我要你為那些死去的人償命!”

她正要去按下鍵,突然“砰”地一聲,一輛車橫衝直撞地闖了進來,哈德和其餘幾個黑衣人聞聲,立刻向轎車放槍。

然而一切都已經遲了。

子彈射擊在車上,“乒乒乓乓”地聲音響徹諾大的廠房,玻璃的碎裂聲仿佛要刺破耳膜。

薑離眼神如血。

羅森開槍擊中薑離的手腕,薑離悶哼一聲,手機摔在地上。羅森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手機看了看,然後抬頭看著薑離笑。下一秒,狠狠一巴掌扇在薑離的臉上。

薑離摔倒在地上,腦袋嗡嗡作響。羅森蹲在她麵前,一把抓起她的頭發,逼近她,“我最後再問你一次,藥方在哪兒?”

薑離滿口是血,低笑,“你別想知道。”

羅森甩開她的頭發,站起來,扣動扳機。

哈德忽然開口說:“這裏交給我吧,如果梁以澤他們發現交易隻是幌子,一定會猜到我們在這裏。警方怕是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先走。”

羅森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著薑離。片刻後,他將槍扔給哈德,理了理西裝,說:“別留下活口。”

“是。”

羅森說完,帶著三四個手下先離開了。轎車也在薑離身邊停下來,槍聲驟然停止。薑離掙紮著爬起來,看著車裏的賀維安,腳步卻挪不動了。

賀維安緩緩抬起頭,看著薑離微微一笑,而他的臉色卻異常慘白。薑離嘴唇煽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砸下來。她伸出手,又縮回來。這樣反複了幾次,她忽然鼓起勇氣,慢慢地靠近車門,然後拉開。

賀維安依然坐著一動不動,雙手抓住方向盤,鮮血正慢慢地從他的西裝表麵滲開。薑離一聲不吭,隻是用手按住鮮血湧出來的地方,可是沒用,她的手上全是黏膩的血,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

她看著手上的血,聲音發抖,“堵不住,維安,我堵不住。”

“沒用的……”

她聽不見,迷茫地站著,小聲呢喃:“我送你去醫院,我們去醫院。”

她轉過身,黑黝黝的槍口都對著她。她忽然瘋了般,眼神噬血,“滾開!”

哈德皺了皺眉,吩咐其他幾個黑衣人,“放下槍。”

黑衣人麵麵相覷。哈德沉了臉,“聽不懂我說什麽嗎!都給我放下!”

黑衣人遲疑片刻,紛紛收起了槍。然後,哈德看向薑離,“你們走吧,羅森也在這裏安裝了定時炸彈,這裏很快就會爆炸了。”

薑離恍若未聞,繞去車的另一邊,“維安,我們走,我送你去醫院。”

賀維安仍然坐著不動,身體僵直,鮮血順著指尖一滴一滴地掉落。他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他知道,這一次,他走不了。

“你……快走……”

薑離不敢碰他,手抖得厲害,“不,我們一起走,維安,你坐這邊,我很快就會送你到醫院。”

賀維安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看向她,“薑離,我……堅持、堅持不了多久了,你要……好好地……活著……”

賀維安握緊她的手,“一定要活下去。”

“我們一起活下去,維安,別丟下我,他們都走了,我隻有你了。”

賀維安微笑,“你還有以澤,快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薑離去拉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一片冰涼。她忽然很害怕,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仿佛要抓住最後一點溫度。

賀維安像是倦極了,慢慢地閉上眼睛,握著薑離的手也漸漸鬆了。薑離眼睛赤紅地看著他的手,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

“啊!”她突然發出如同困獸般撕心裂肺地嚎叫。

哈德看著車裏的薑離和賀維安,良久,轉身對身後的人說:“我們走。”

遠處傳來警鳴聲,攪亂了死寂的夜空。

警車在廠房前停下,一群警員魚貫而入,薑離依然坐著不動。

她看到安旭站在車前,不知所措,幾番蹲下又站起來,最後狠狠一拳砸在車上。車身晃了晃,她還是呆坐著。直至有人來到她的身旁,彎腰將她從車裏抱出來,然後走出廠房。

“轟”地一聲巨響,諾大的廠房頃刻間葬身火海。

通天的火焰染紅了半邊夜空,火光照在薑離的臉上,倒映進她那雙沉寂的眼睛裏,仿佛在那一刻起,她的眼裏遺失了一整個世界。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徹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