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到耶路撒冷的當天下午,薑離就被送去警察廳接受審訊。與此同時,愛麗莎和蒂娜被害的消息不知怎麽不脛而走,在整個耶路撒冷引起嘩然。

尤瑟夫聽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警察局,碰到梁以澤和賀維安,他匆匆打了聲招呼就進了審訊室。

薑離看他進來,笑著打招呼,“速度可以啊!”

尤瑟夫腳步一頓,看了她半晌,坐在她麵前說:“怎麽是你?薑呢?”

安意拖著腮看他,“怎麽不能是我,難道你不覺得應付那幫警察,我更有發言權嗎?”

尤瑟夫望了望四周,才靠近她,低聲說:“你老實說,愛麗莎和蒂娜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安意也靠近他,“你不是說全世界最信任我的人也是你嗎?”

尤瑟夫無奈地看著她,“我是相信你,但是之前的測謊鑒定你怎麽回答的,你想殺了威脅到你生命的人,就是殺人動機。”

安意不以為意,“有殺人動機不一定就會去殺人,你還想和我結婚,結了嗎?”

尤瑟夫被她氣到了,“那是因為薑不願意,我尊重她!”

安意手指敲著桌麵,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過了會兒,她說:“無論如何,我不能待在警局。”

尤瑟夫想了想,說:“這個簡單,審訊結束後,你就會被送到Ego精神病院,不過這次你是去蹲監獄。”

安意滿意了,“我不介意。”

尤瑟夫蹙著眉,隔了一會兒,他說:“安,你們在汗尤尼斯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接下來,你怎麽辦?”

安意瞥了他一眼,笑眯眯,“不怎麽辦,蹲監獄,等人。”

“等人?”

安意不想和他說了,“不是要審訊嗎?怎麽還不開始?”

尤瑟夫無奈,“你和薑的性格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安意湊近他,“那你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喜歡她多一點。”

尤瑟夫語塞了,“……你們不是一個人麽。”

安意不理他了。

從審訊室出來,梁以澤和賀維安還沒走。

尤瑟夫想起他一直沒有對梁以澤和賀維安坦白他和薑離的關係,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和薑已經認識很久了……”

梁以澤皺著眉,“你什麽時候知道她患有人格分裂症?”

尤瑟夫更不好意思了,“這個事兒啊……很久了吧,我們認識沒多久的時候,我就發現她有時候的行徑和平時不太一樣。”

“你沒告訴薑離?”賀維安問。

尤瑟夫說:“沒有。安也是個好女孩兒,比薑活潑。薑平時太深沉了,也許是戰地記者的原因,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現在這樣也挺好,安可以替薑釋放許多壓力。”

梁以澤想起之前和安意的一麵之緣,她確實比薑離活潑,但也不見得像尤瑟夫說得那樣心無事事。一個人之所以會分裂出另外一個人格,一定是經曆了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痛苦中孕育出的人格,怎麽會心無事事。

何況,如果真如薑離所說,她的人格形成期已經很早了。也就是說,安意目前是個非常成熟的人格,她能知道薑離的存在,是不是也意味著能感知到薑離所做的一切。

梁以澤靜默片刻後,問:“既然你知道安意的存在,薑離當初為了找到安意幾番差點被阿丹殺了,你都沒想過告訴她真相?”

尤瑟夫沉默了,這件事,他不是沒想過。但是,“這件事是安和薑兩個人的事,我必須尊重她們兩人的意見,如果安不願意,我不會那麽做。何況,讓薑知道她患有人格分裂症,對她來說太殘忍了。我不知道她過去經曆了什麽,所以也無權決定她現在和未來的事。”

薑離的審訊過程很順利,和對梁以澤說的所差無幾。她現在這種情況,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出現,警方隻能按規矩走接下來流程。

除此之外,愛麗莎和蒂娜的屍檢結果也對薑離很不利。屍體上的傷口大小和薑離攜帶的那把匕首吻合,而且愛麗莎和蒂娜的屍體上也檢查出了大量薑離的指紋。這是無可避免的,當初是她親自埋了愛麗莎和蒂娜,屍體上不可能不留下她的指紋。

如果羅森想陷害薑離,那麽,不得不說,他成功了,而且非常成功。人證、物證、屍體、動機,即使是尤瑟夫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雖然薑離對她行凶的過程一概不知,但是這些證據已經可以判她的罪了。

結束審訊,薑離被帶上警車,送去Ego精神病院關押患有精神疾病的犯人。

重回Ego精神病院,薑離有種難以言說的惆悵。當初她為了給自己贏得時間,不惜假裝自己完全失去了三個月的記憶,勾起梁以澤的興趣。後來梁以澤答應幫她了,她也成功贏得了時間,可是她卻後悔了。她明知道去汗尤尼斯會麵臨什麽,還是把梁以澤牽扯進來了。

薑離從警車上下來,看著麵前憂鬱、暗沉的精神病院,漆黑的眼睛越發沉靜。

她想,她永遠也不會告訴梁以澤,在被阿丹綁架之後,她在那個廢棄的精神病院裏經曆了什麽。

她被獄警領著走進精神病院大樓,梁以澤和賀維安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身影穿過明滅可見的光線,最後消失在他們眼前。

賀維安問:“還有辦法嗎?”

梁以澤眉目清冷,“如果當初你沒有開口和我說話,我會不會成為殺人犯。”

賀維安一怔。

梁以澤看著灰色的大樓,冷笑,“不會這麽簡單,如果隻是碰巧薑離患有人格分裂,羅森就繞了這麽一大圈,太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風了,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賀維安不知想到了什麽,說:“你的意思是羅森主動接近薑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銀行搶劫案……”

梁以澤搖了搖頭,“不會,薑離是銀行搶劫案的目擊證人應該隻是巧合。隻不過,薑離正巧是他要找的人。”

就像當初,他是他要找的人一樣。

賀維安眉頭緊皺,“我聽安旭說,你找他查安意了,有沒有什麽線索?”

梁以澤搖了搖頭,朝小洋樓走去。

賀維安跟在他身後,“如果薑離入獄了,那這個世界對她太不公平了。這些年,她經曆了些什麽,為那些飽受戰爭之苦的人做了些什麽,我都看在眼裏。她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女孩,我知道她在被阿丹綁架後,有多希望有人能去救她。我從來不敢多想,除了身上那些傷,她還受到了哪些傷害。”

梁以澤頓了下,眉心微蹙。他記起,在沙漠裏那晚,她說:“我多麽希望,那個時候有個人出現告訴我,不是我的錯。”

他忽然轉身朝精神病院大樓走去,“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

賀維安看著梁以澤的背影,良久,輕輕一笑。

梁以澤不是第一次進入精神病院大樓,但他卻覺得今晚的精神病院大樓裏,隻有濃到化不開的黑。

預警領著他穿過長長的、幽暗的走廊,鐵門“哐當”、“哐當”地響,惹得他頻頻皺眉。

過了會兒,他低聲斥,“吵死了。”

獄警大氣不敢出,輕手輕腳地開門、關門,生怕再吵到他了。

到了審訊室,獄警去帶薑離。他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眉頭擰得死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但是來都來了,總不能再回去。坐下等了沒一會兒,就皺著眉看向門口。

怎麽這麽久?

不等了。

他站起身,剛準備離開,審訊室的門開了。

薑離從外麵進來,一身灰白色的囚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簡直難看死了。

薑離沒想到梁以澤會再來找自己,問:“你怎麽來了?”

梁以澤抿了抿唇,又慢慢地退回去,坐在椅子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她,沉得發悶。

薑離自然而然地在他對麵坐下來,等著他的回答,可是他卻遲遲不開口。

薑離以為是和羅森有關,秀眉蹙起,“是不是和羅森有關,他……”

梁以澤移開目光,說:“不是。”

薑離鬆了口氣,還是好奇,“那是什麽事?”

看他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她還以為是羅森有什麽消息了。不過除了羅森的消息,其他的消息已經不算消息了。她入獄了,再壞的消息能壞到那裏去,反正怎麽著都逃不過她是殺人犯,也就這樣了。

梁以澤看了她一眼,換了個坐姿,說:“我想了想,其實你不需要有心理負擔。不管愛麗莎和蒂娜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這件事都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嗯?”薑離愣住了,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和她說這個。

梁以澤頓了一下,說:“雖然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證明愛麗莎和蒂娜的死和你有關,但是不排除這是羅森設計的。愛麗莎和蒂娜的屍檢報告顯示,她們的衣物上所有的指紋都是你的。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些她們在死前和死後你根本沒有碰過。阿丹他們之所以把屍體放在你被關的屋子,真的隻是為了嚇唬你?我們可以假設,如果人不是你殺的。那麽身體上是沒有你的指紋的,如果日後警方追查起,這就是個破綻。那麽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屍體上布滿你的指紋?”

薑離一怔,“埋屍體。”

梁以澤笑了,“沒錯,也許你設計了一場逃脫的計劃,但也有可能正好掉進了別人為你設下的陷阱。據我對羅森的了解,他報複心很強,如果你偷了對他來說很重要的藥方,他是不可能讓你有機會活下去的。”

薑離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輕笑,“不重要了。不管是他要陷害我,還是人真是我殺的,現在也沒有證據證明和我無關,不是嗎?”

梁以澤思索片刻後,說:“你想開就好。”

薑離又愣住了,然後茅塞頓開,“你來找我,是為了安慰我?”

梁以澤皺眉,“不然呢。”

薑離看著他,緩緩彎起了嘴角,“謝謝。不過,我騙了你那麽久,你真的不怪我?”

她之前一直以為,如果他知道,她並沒有完全忘記那三個月的記憶,會甩手走人,沒想到他隻字未提。

按理來說,他即使不甩手走人,也會大發雷霆才對。

梁以澤瞥了她一眼,說:“假的,正在考慮要不要新帳舊賬一起算。”

薑離笑了,“在農莊那晚,我想,要是阿丹成功被抓了,不管羅森能不能找到,我都會告訴你真相。到時候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會來給你道歉。沒想到,所有的事都差強人意,阿丹逃跑了,汗尤尼斯也發生戰爭。”

梁以澤想起什麽,說:“聽說以色列政府轟炸汗尤尼斯難民營引起了世界各國的譴責,以色列政府已經決定暫且對汗尤尼斯停火。”

薑離聽了,長籲了口氣,“那就好。”

她也就隻能做到那一步了。

梁以澤沒有再搭話,隻是看著薑離。他忽然想起那天賀維安問他的話,如果薑離被抓了,他會想辦法救她嗎?

如果在半個月前,他一定會嘲諷賀維安盲目。

但是現在,他會回答,會的。

原因一樣有很多。

不管是因為她這個人,還是因為羅森,亦或是她所經曆的一切。

審訊室裏,一時有些安靜。

薑離不知想到了什麽,問他:“對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和羅森之間到底是什麽恩怨?”

她猜到,她同事間有關梁以澤的傳言可能和羅森有關。但她還是無法想象,能讓梁以澤這樣的人也中了羅森的圈套,會是什麽原因?

梁以澤看了她一眼,“你想聽?”

薑離點頭。

梁以澤想了想,說:“談不上什麽恩怨,一場比賽罷了。”

當年在心理學研討會上一別後,羅森經常出現在梁以澤的麵前,或校園、或咖啡館,有時候也會在其他研討會上。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頻繁地出現在你麵前,即使你們不能成為好朋友,也算是熟人。

但是梁以澤不一樣,他不喜歡羅森。

凡事物極必反。羅森這個人的外在形象會是所有女孩喜歡的類型,談吐幽默、舉止儒雅、彬彬有禮,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微笑。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但就是這份紳士品格和他眼睛裏傳遞出來的訊息十分違和。

梁以澤對他的態度並沒有阻止他的一廂情願,他會去梁以澤的心理診所觀摩,也會坐下來聽梁以澤和病人聊天。久而久之,即使梁以澤這樣不通情達理的人都會考慮賣他個麵子。

幾次交流下來,梁以澤不得不承認,羅森是他在心理學領域碰到的不可多得的對手。他的思想和想法都另辟新經,但他依然對他不甚了解。

每一次他都會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就這樣過了半年,忽然有一天,羅森約他在餐廳見麵。他像往常一樣赴約,兩人聊天的內容無外乎最新的心理學研究成果,以及最近遇到的特殊案例。

羅森像閑聊一般問梁以澤,“聽說你以前目睹了一個患有抑鬱症的母親從樓下跳下來。”

梁以澤皺起眉不說話。

羅森繼續說:“Hi,別緊張,我隻是隨便問問。畢竟,梁醫生在馬爾堡大學的名氣可是有目共睹的,我是不相信你會挽救不了一個抑鬱症婦女。”說罷,他又幽幽地說:“就像,賀維安一樣。”

梁以澤抬起眼睛,“你想說什麽?”

羅森笑道:“梁醫生,你為什麽會成為心理醫生呢?”

梁以澤說:“沒什麽原因,適合。”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梁醫生會選擇成為心理醫生和當年那個跳樓自殺的抑鬱症婦女有很大的關係。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年那件事對你的影響也很深哦。”羅森依然笑著,嗓音清透。

梁以澤沒興趣了,“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Hi、Hi,你不會生氣了吧?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羅森抬起頭笑看著他,“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會感興趣的。”

梁以澤看了他一眼,又坐下來。

羅森笑著說:“從前有一個男主人公,從他父母去世的那天起,他就情感缺失。親情、友情、愛情……他統統都感覺不到。因此他受到了很多人的排擠、孤立、甚至打壓,於是終於有一天,他學會了模仿。他比任何一個正常人都適應人類的生活,他去學習心理學,去揣摩人心。從業過程中,他碰到各種各樣的客戶,他建議那些飽受心理疾病之苦的病人遵從自己的內心,如果想死,那就去死好了。於是,他們終於解脫了……”他看向梁以澤,“怎麽樣,很有趣吧?”

梁以澤斜了他一眼,說:“並不覺得,無聊至極。”

“梁醫生你別這樣嘛,我很少給別人講這個故事的。”羅森忽然靠近他,說:“你是第一個。梁醫生,其實你一直都有挫敗感吧。你從來都沒想過那個婦女會死在你麵前,你以為她會接受你的心理暗示,活下來。可是沒有,她死了,而且還死在你的麵前。你接受不了,所以你去學心理學,去治愈一個又一個病人。所幸你的挫敗感在被治愈的病人麵前又得到了滿足,但是賀維安出現了。你有意無意地治療了他將近一年,但是一點起色都沒有。那種挫敗感又出現了,而且比以往每一次都強烈。因為那個婦女已經死了,沒有人再見證你的失敗,可是賀維安活著。他一天活在你的視野中,你就永遠都是個loser。”

梁以澤說到這裏,頓了頓,嘲諷般地笑,“羅森說的沒錯,那個時候的我,的確很有挫敗感。或者,我根本不願意相信,我會救不了那個婦女和維安。”

薑離說:“可是維安不還是被你治好了嗎?”

梁以澤掀了掀嘴角,“但不可否認,羅森說的是事實。”

自從那次和羅森聊過之後,他開始變得焦躁,沒有耐心,腦海裏時不時會閃過那個婦女從他麵前墜樓的畫麵。

一個出色的心理醫生,不是教你怎麽去完成每一步。而是在你的心理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讓你自己去慢慢挖掘,等待它生根發芽。

於是,幾天後,羅森又約他了。

這次他們聊天的話題是生存和毀滅。

羅森說:“其實你不需要覺得挫敗,細想一下,那個婦女已經患有抑鬱症很多年了。抑鬱症有多痛苦,梁醫生很清楚。與其讓她那麽艱難地活著,不如讓她遵循內心的想法。如果她覺得死能夠解脫,那就死好了。死並不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活著、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嗎?梁醫生。你看看我們周圍的人,因為自己和自己作對,壓抑著自己的欲望 ,從而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心理疾病,太可悲了!”

“你知道他們的結果嗎?也許他們並沒有像你說得那樣解脫。”

羅森笑了,“不不不,梁醫生,你承認吧,你是認同我的。為什麽要壓抑自己的想法呢?不如我們來比一比,看看賀維安會按照你的方法痊愈,還是我的方法解脫,怎麽樣?”

薑離看著他,直覺告訴她,梁以澤答應了,不然就不會有後麵的傳言了。

梁以澤笑了笑,說:“羅森的話就像降頭,即使我知道那是錯的,也控製不住我的思想,我迫切地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和他到底誰對誰錯。”

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發芽,是控製不住的。

梁以澤問:“怎麽比。”

羅森笑著,用那足以蠱惑人心的聲音低聲說:“很簡單,讓他去死。賀維安的父母都在戰爭中慘死,親戚家人都嫌他是拖油瓶,他活著也一定很煎熬吧,你何不讓他做回自己。當然,你也可以拒絕,這隻是我的一個建議而已。也許你試了,賀維安因此解脫了,你也就解脫了。我知道那個婦人在你麵前自盡,你也愧疚、自責,甚至你害怕空下來,所以你不停地尋找、挖掘那些千奇百怪的病人,不讓自己有時間想起那一幕。沒關係,你試過就會知道,讓她遵循自己的意願去結束自己的痛苦,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明知道那是錯的,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他約賀維安來自己的心理診所,然後在診所裏灑滿了汽油,他和羅森不一樣。他會陪著賀維安,陪他一起見證他們能不能解脫。

那天他對賀維安說了很多,從他當年親眼看著抑鬱症患者自盡,而他卻無能為力,到他這麽多年以來全世界尋找患者。

他對他說,他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那個婦女墜樓前對他說的話。

她說:“我死了,這個世界就隻剩下我女兒一個人了。但是我必須拋下她走了,也許她一個人會生活的很艱苦,但是沒關係,隻要她能好好活著就夠了。”

他說完了,賀維安還是安安靜靜的,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站起來,笑了。然後從抽屜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火機,輕輕一摁,小小的火苗躥起來。他往身後一扔,霎那間,火勢蔓延。凶猛的火舌倒映進他的眼裏,他忽然感覺自己仿佛解脫了。

他回頭,看到賀維安還是坐在沙發裏,火光映襯著他那張無波無瀾的臉。他忽然覺得無趣了,一把拉起他,把他推出去,“你走吧。”

賀維安走了,他一個人坐在診所裏,忽然之間想不通他這麽多年到底想證明什麽。

羅森說的沒錯,他確實也自責過、愧疚過,如果他當時速度快點,也許那個婦女就不會死了。但是也不像羅森所說,死亡就是解脫。一個人的生死,不是由他們來決定的。

突然,搖搖欲墜的房門被人從外麵踹開。他抬起頭,賀維安從那一片火光裏衝進來。

他看著他笑,眼神清亮,“我都要燒死你了,你還回來做什麽?”

賀維安不說話,跑過來拉起他就要往外跑。但是火勢已經蔓延開來,他試了幾次都沒能衝出去。

他笑了笑,說:“你快走吧,不然我們兩個都走不了。”

然後,賀維安回頭看著他,和他說了他們認識那麽久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說:“一起走。”

後來,他接到羅森的電話,他似乎對這一結果十分惋惜,“為什麽一定要違背自己的意願呢?”

他說:“你錯了。我承認你說的那些,的確很吸引人。但是,無論是誰,在決定死的那一刻,都希望有人來拉他一把。而你,是把他們推向死亡。”

“哦,梁醫生,你想錯了,不是我把他們推向死亡。我隻是催化劑,幫助他們遵循自己的內心而已。”

“在你幫助他們之前,也許他們還有機會活下去。不管是賀維安也好,那個患有抑鬱症的婦女也罷,他們都想繼續活下去……”

“哦?”羅森笑起來,他的聲音裏,似乎帶了一絲嘲弄,“你了解她嗎?你怎麽知道她不是真的想死,我隻是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沒有引導她去死,也沒有給她判刑,但是她還是選擇了死亡,不是嗎?”

梁以澤整個人僵住了,“你說什麽?你對她做了什麽!”

羅森似乎很苦惱,“我能對她做什麽。不過,梁醫生,看來我們的觀念沒有達成一致。”他語氣輕佻,“那麽,期待日後再和你交鋒了。我們還會再見的,梁醫生。”

薑離想到什麽,問他:“所以你以前說你來耶路撒冷是因為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羅森?”

梁以澤點頭,“我查到他來了耶路撒冷,隻不過,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訊息了。我在耶路撒冷找了他六年,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你被綁架去的精神病院,就是他父母曾建立的精神病院。”

薑離錯愕不已,“你說,他的父母曾經也是心理醫生?”

“嗯,而且很出色。”

薑離皺著眉,沉默不語。

梁以澤看了她一眼,問:“你被綁架後,沒懷疑過阿丹沒殺你的理由?”

薑離怔了一瞬,說:“沒有,即使懷疑過,也很快被自己推翻了。”

梁以澤“嗯”了聲。

薑離看向他,說:“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梁以澤點了點頭,站起身,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走出審訊室。

薑離看著他的背影,慢慢低下頭,然後又快速地抬起頭,起身跑出審訊室。

獄警看到她跑出來,本想喊她,見她隻是站在審訊室的門口不說話,便也沒有再喊她。

晦暗的走廊裏,隻有梁以澤的腳步聲一聲一聲仿佛踩在她的心上。她看著他修長的身影,漸漸遠處,忽然流淚。她甚至張了張嘴吧,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獄警不知所措,“你哭什麽?”

薑離看著走廊盡頭模糊的身影,喃喃,“你不懂、你不懂……”

獄警說:“那也不一定啊,也許你說出來,我就懂了。”

薑離搖頭,轉身朝牢房走去,“連我自己都不懂,你又怎麽會懂。”

夜晚的風透著幾分涼意,梁以澤從精神病院大樓出來後,給安旭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他又耐心等了幾秒鍾,那頭才姍姍接起,“什麽事?”

安旭的聲音有些冷厲,梁以澤頓了頓,問:“有案子?”

那頭頓了幾秒,似乎是看了來電顯示,之後聲調明顯變了,“小case,調查一個失蹤人口的行蹤……你找我有什麽事?找人還是查戶口?”

梁以澤說:“幫我查一個人的信息。”

安旭頓了頓,調侃他,“不會又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吧?”

梁以澤笑了,“不是。叫薑離,查一查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曆,包括她的父母。”

安旭“嘖嘖”稱奇,“不對勁兒啊,你什麽時候這麽熱衷於查女人的信息了?我聽維安說,你上次查的那個不存在的女人是你的病人。這麽看來的話,你這個病人病的不輕啊!”

梁以澤放緩腳步,沉默了很久,才說:“她和羅森有關。”

安旭很久都沒說話,直到梁以澤快到小洋樓時,他才說:“你確定嗎?這位薑小姐?”

梁以澤“嗯”了聲,說:“具體情況,以後再和你細說。現在我需要薑離所有的經曆,才能做出判斷。”

安旭說:“好的,沒問題,明天我發給你。不過,如果真的是羅森又回來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他那個人就是個瘋子,誰知道他這次回來又想幹什麽。”

“我知道。”

安旭頓了下,又說:“不過,如果那個薑離沒那麽重要……我的意思是,如果隻是你的病人,你犯不著為了她再和羅森扯上什麽關係……你們,沒什麽關係吧?”

安旭問完都覺得自己不是人。梁以澤這都單身這麽多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放在心上的人。不管對方病得輕不輕,對他來說,都是好事。他做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關鍵時刻不支持兄弟一把,居然還想著他們倆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梁以澤皺了皺眉,問:“應該有什麽關係?”

“就是那種關係啊。”

“哪種?”

看來是沒有了,安旭放心了,“沒什麽,我就隨便問問。沒有就好,既然沒有那你就別管了。羅森愛禍害誰禍害誰,他這麽多年,禍害的人還少嗎?”

梁以澤回到小洋樓。賀維安也不知道在忙什麽,頭也沒抬,指著餐廳對他說:“安迪準備了晚飯。”

梁以澤“嗯”了聲,然後對安旭說:“沒什麽事就掛了,明天把資料發給我。”

安旭自知勸說失敗了。不過也是,如果有人膽敢陷害他犯罪,他估計會把那個人剝皮抽筋,再把他們家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挖一遍,專挑黑料挖,什麽玩意兒。

“明天發你。”

“嗯。”

剛掛掉電話,賀維安就問他:“去找薑離了?”

梁以澤點了點頭。

賀維安放下手中的資料,問他:“怎麽樣,沒事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也太順利了,他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但又說不上來。

梁以澤靠在沙發裏,閉著眼睛,說:“你真的相信薑離一直以為都隻是在找安意嗎?”

“什麽意思?”賀維安忽然慢慢沉下心。

梁以澤睜開眼睛,眼神漆靜,“尤瑟夫很早就知道薑離患有人格分裂,以他對薑離的感情,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薑離為了找一個不存在的人差點死了都無動於衷。如果是你,你能做得到嗎?”

賀維安皺著眉搖了搖頭,“你的意思是尤瑟夫在撒謊?但是他這麽做的目的呢?”

梁以澤沒什麽笑意地笑了,“他和薑離一樣,都沒有撒謊,但也沒說實話。”

所以,在安旭把資料發給他之前。他還在等,等薑離向他全盤托出。

他有預感,安旭會帶給他想要的答案。

這幾天已經步入夏季了,早晨的氣溫剛剛好。一大早上,Ego精神病院到處都是散步的護士和病人。

賀維安和梁以澤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警局,不管薑離有沒有對他們隱瞞,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先洗清她的嫌疑。

他們倆前腳離開精神病院,後腳就有一個男人來到精神病院。

男人抬頭看了眼Ego精神病院幾個大字,壓了壓冒沿兒,徑直走進去。到達精神病院大樓時,被值班的警衛攔下,“先生,請問有什麽事?”

男人笑了笑,說:“我是來探監的。”

警衛上下打量著他,問:“探誰的監?”

男人說:“昨天剛進來的,薑離,我是她朋友。”

警衛“哦”了聲,讓他登記基本信息。

男人登記完後,警衛才領著他走進去。

早晨的精神病院走廊裏,有些陰涼,男人下意識地裹緊了衣服。

不一會兒,他被帶進一間訪客室。警衛站在門口,對他說:“你先在這裏等一等,一會兒會有人帶薑離來這裏的。”

“好。”

男人便坐在訪客室發呆,直到門外響起聲音。他也沒有回頭,依然坐著不動。

薑離走進來,看了眼男人的背影,眉心極快地蹙了一下。然後走進去,坐在他麵前,“聽說你要找我?”

男人緩慢地抬起頭,從冒沿兒下露出那張猙獰的臉,然後再是眼睛。男人直直地望進薑離的眼睛,幾秒後,忽然咧開嘴笑,“不認識我了嗎?”

他抬起手,一點一點撕掉粘在臉上的絡腮胡,露出那張凶悍、醜陋的臉。

男人的臉似乎遭到了重創,整半邊臉頰都泛著紅色。

直至他臉上的胡子全都拔掉了,薑離仍然無波無瀾,“你來這裏做什麽,和我同歸於盡?”

男人陰狠地盯住她,“你害我被通緝,害我所有的計劃毀於一旦,我不找你找誰!”

薑離看了他一眼,淡笑:“阿丹,你會有今天的下場都是你應得的。愛麗莎和蒂娜的帳我還沒有跟你算,你就坐不住了?羅森呢,你替他做了那麽多事,他沒有出手救你?你看看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是不是很想殺了我?那我告訴你,你現在有多想殺我,我就有多想十倍百倍的殺了你們!”

阿丹躍起拎住薑離的囚服,“我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薑離還是笑,“是不是還想說,我是殺人犯?你不知道吧,自從愛麗莎和蒂娜死後,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有沒有殺人。我在乎的,隻有怎麽殺了你們。我還一直擔心,你不會來找我。看來是我多慮了,你還是來了。”

阿丹雙目赤紅,“我殺了你!”他從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薑離的脖子上,“傷疤還在吧,上次僥幸讓你活過來了,看你這次還有沒有那麽幸運!”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阿丹紅了眼睛,掐著薑離的脖子,“你去死吧!”

說話間,他的匕首揮向薑離的脖頸,薑離抬起一腳踹在他的襠部。阿丹的匕首偏離了方向,她的一縷頭發飄飄揚揚地落在了地上。眼看門外的獄警要闖進來了,阿丹急紅了眼睛,匕首直直地刺進了薑離的腹部。

薑離甚至沒有任何反抗,隻感覺皮肉脹得疼。阿丹的眼睛裏倒映出她的影子,她忽然笑了。

獄警闖進來,三兩下製服了阿丹。

而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這會兒,她才感覺到疼,撕心裂肺地疼。渾身上下,所有的傷口好像都在叫囂著疼。

她聽到阿丹還在叫罵,但是被獄警拽走了。她也聽到獄警在打電話,說有人受傷了,請求醫生支援。

不一會兒,走廊裏響起腳步聲。進來的人卻是尤瑟夫,他甚至比安迪和醫生都來得早。

薑離看到他後,輕輕地笑。他什麽話都沒說,把她抱起來,“忍一忍,馬上就好了。”

安迪和醫院的醫生剛進來,尤瑟夫就衝著他們吼,“還不快救人,愣著幹什麽?你們監獄的獄警是幹什麽吃的?什麽人都放進來!如果我的當事人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告你們整個醫院!”

安迪嚇懵了。

醫生還算鎮定,檢查了她的傷口後,搖了搖頭,說:“很抱歉,我們不是專科醫生。病人本身有傷在身,又傷到了心髒,手術風險很大,所以……對了,賀醫生不是在醫院嗎?安迪,你快去通知賀醫生。”

安迪快哭了,“賀醫生和院長剛剛去警局了。”

尤瑟夫臉色更難看了,“還不趕快送去醫院!出了事你們誰負責得起!”

“哦哦,好。”安迪叫來了警車,送薑離去醫院。

為了以防萬一,查比爾的醫生隨行。

警車呼嘯而去,安迪呆呆地看了許久,才記起給梁以澤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電話一接通,安迪就大叫,“院長,不好了。薑小姐遇刺了,傷到了心髒,現在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什麽!”

安迪解釋,“剛剛有一個人冒充薑小姐的朋友來探監,然後薑小姐就受傷了……”

梁以澤立刻調轉車頭,“去了哪家醫院?”

安迪說:“哈達薩醫院,查比爾醫生和薑小姐的律師也去了。”

梁以澤猛地踩下刹車,“你說還有誰?”

“薑小姐的律師。薑小姐受傷的時候,她的律師正巧也來了。”

梁以澤的心慢慢沉下去了,“馬上打電話給查比爾,問他車到哪裏了!”

“好的。”

結束通話,梁以澤沉著臉發動車,返回精神病院。

賀維安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即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猜了個大概。

安迪很快又回過電話,語氣緊張,小心翼翼地說:“院長……聯……聯係不上查比爾醫生了……”

果然!

梁以澤氣得想摔手機,為了離開精神病院,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安迪又說:“送薑小姐去醫院的警衛打電話回來說,警車剛離開院裏,薑小姐的律師就威脅警衛停車,然後帶著薑小姐和查比爾醫生換了車離開了,警衛現在已經報警了。”

“我知道了。”

梁以澤掛掉電話,臉色很不好看。

賀維安心沉到底,但是他還是想不明白薑離為什麽要這麽做。不管她是不是殺人犯,如今她這麽離開,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她就是畏罪潛逃,無非坐實了她是凶手這個事實。

梁以澤的電話又響起。

不過,這次來電的是安旭。

梁以澤心頭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

安旭接起電話,收斂了往日的吊兒郎當,嚴肅道:“以澤,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但可信度高達100%。你知道薑離的媽媽是誰嗎?是張淑梅,當年在你麵前跳樓自殺的阿姨,也是羅森差點因此毀掉你的理由。”

梁以澤猛地急刹車。

安旭繼續說:“還有,我調查了薑離從小到大的生活,我發現她曾經在孤兒院呆過兩周,你一定想不到,我在孤兒院查到了什麽吧。是安意,我在孤兒院查到了一個叫安意的女孩兒。不過可惜的是,安意12歲就去世了。你讓我查的安意其實是這個安意吧?還有,我必須提醒你一點,薑離的人生經曆很複雜,不單單是她,她的家庭也很複雜。我一時半會兒和你說不清,但是既然你們沒有關係,那你就別管了。和羅森扯上關係,準沒好事。再說了,要不是她媽媽不聽你勸,一意孤行要跳樓,也不會讓羅森有機可乘。不管怎麽樣,我都不同意你再和她有任何來往,她是你的病人也好,別的也罷,都停止。你隻需要記住,從這一刻起,你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梁以澤握著手機,目光微閃,“你說什麽?薑離的母親是張淑梅?”

“對,所以你想明白了嗎?我有點懷疑她出現在你身邊的用心了!”

梁以澤不說話,他想起薑離曾經做的噩夢。她說,她母親當著她的麵跳樓,她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去世。他想起,她說,她媽媽被送去醫院她才回過神,可是她卻不知道母親被送去了哪家醫院。所以,她和他錯過了。如果那時他有注意到她,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難怪羅森三番五次都沒有殺她,他早就知道她是張淑梅的女兒了吧。

一直以來,他認為羅森選中的人,都是親眼見過跳樓自殺事件的人。卻沒想到,這一切的中心是張淑梅。

“還有呢?”

安旭像耍賴,“沒有了沒有了!”

梁以澤忽然平靜下來,“安旭。”

安旭沉默了許久,才妥協,“怕了你了,最後一個消息,羅森回香港了。不過先申明啊,我目前還不知道原因,我是在查薑離的時候,順便查了查他的行蹤。正巧我最近的案子都在香港,一不小心就查到了。”

“行了,我還有事在忙,你要是還有什麽問題,再聯係我。不過我希望有關薑離的事,這是最後一次了。”

安旭說完,就掛了電話。

賀維安驚駭不已,“沒想到薑離的母親竟然是……”

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繞回去了,羅森和梁以澤恩怨的起源就是因為張淑梅。

十五六歲的梁以澤,驕傲、年輕氣盛,憑借自己在心理學方麵的天賦,並沒有把心理學當回事。

直到他親眼看著張淑梅從他麵前自盡,而他卻無力挽回。

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甚至連他的父母都沒有聽他提起過。但是卻對梁以澤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軟肋。

如果不是這樣,他當年也不會被羅森抓住弱點差點深陷命案。

事實上,時至今日,他仍然沒明白為什麽羅森會知道梁以澤曾經目睹過一個婦人跳樓。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羅森找的人是梁以澤?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麽多年, 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了起點。

賀維安想到什麽,說:“如果羅森已經回國了,那薑離離開精神病院是不是也是為了回國?”

而且,他有預感,不管是薑離還是梁以澤,亦或是羅森,所有的事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梁以澤神色沉靜,“她鋪了這麽長一條路,從耶路撒冷到汗尤尼斯,幾次差點死了,甚至後來入獄,她都沒有吭一聲。但是愛麗莎和蒂娜,還有那些難民卻因她而死,她怎麽會甘心?”

賀維安有些擔心,“她肩膀上的槍傷還沒好,現在又傷到了心髒,怎麽回國?何況,警衛已經報警了,斯爾福一定會采取行動的。”

梁以澤說:“尤瑟夫既然敢帶她離開,就有萬全的計劃送她回國。”

賀維安還是放心不下,“以澤,羅森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都很清楚。薑離一個人回去找他,會麵臨什麽樣的局麵,我不說你也知道,我沒辦法放她一個人回去。”

梁以澤默了一瞬,漆靜的眼眸裏情緒不明,“我知道,但是在這之前,我們要先去見一個人。”

“誰?”

“尤瑟夫。”

“他?他不是和薑離……”

梁以澤搖頭,冷笑說:“以薑離的性格,她寧願自己一個人死在外麵,也不可能讓任何人和她一起回國!”

對於薑離來說,尤瑟夫是最可靠的後盾。何況,他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薑離,為什麽選擇來耶路撒冷,可是她卻說不出來。

一個女孩子,不遠萬裏,孤身一人來到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的耶路撒冷成為一名戰地記者,如果沒有十分令人信服的理由,很難不讓人懷疑她的初衷。

如果薑離說不上來,那就隻能問安意了。然而,和安意接觸時間最久的人隻有尤瑟夫。

況且,為了替愛麗莎、蒂娜,還有那些難民報仇而計劃逃離Ego,這個理由太牽強了。

所幸當初是賀維安委派尤瑟夫成為薑離的辯護律師,所以他才有機會知道尤瑟夫的律師事務所在哪裏。仿佛早料到梁以澤和賀維安會找來,律師事務所大門緊閉,裏麵空無一人。

不過,這也在梁以澤的預料之中。

離開事務所後,梁以澤打電話給安迪,讓他去查尤瑟夫的家在哪裏。

沒過多久,安迪的電話就回過來了。除了告訴他尤瑟夫的住址外,他也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耶路撒冷警方已經在全市範圍內限製薑離出國。

梁以澤聽了,隻說了句:“知道了。”

在去尤瑟夫家中的路上,梁以澤一直沉默不語。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停下車,給安旭打電話,“在我沒回來之前,薑離要是死了,你就別出現在我麵前了!”

“臥槽!”安旭氣得直爆粗口,“老子就出現怎麽著!”

梁以澤沉著臉,“你有臉嗎!”

安旭半天沒坑出一句話,直接掛了電話。

梁以澤鬆了口氣。有安旭在,即使薑離回國了,暫且也不會有事。

尤瑟夫住的地方很偏,不好找。梁以澤和賀維安到達小別墅時,已經臨近午時。

天空幾淨湛藍,整座小別墅散發著耀眼的白。

梁以澤上前敲了敲門,許久沒有人回應。

小別墅內的窗戶被暗色的窗簾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也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賀維安皺眉,“還沒回來?會不會是薑離她們遇到麻煩了?”

梁以澤也蹙了下眉,賀維安說的不是沒有可能。耶路撒冷警方現在發布了消息,全城限製薑離出國,何況薑離身上還有傷,他們要想離開耶路撒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看了眼別墅,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回應。

他說:“先走吧。”

賀維安看著別墅,走了兩步,忽然頓住,問梁以澤:“以澤,你以前為什麽大白天拉窗簾?”

梁以澤漸漸蹙起了眉,“因為不想被打擾。”

換句話說,就是不想讓別人進來。

可是,尤瑟夫沒必要如此。如果薑離順利離開了,他完全會大開房門,等著他們倆來。

兩人互視一眼,陡然一震,然後迅速返回。

梁以澤撿了塊大小合適的石頭,用力一揮,玻璃窗戶應聲而碎。

賀維安最先愣住了。

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梁以澤的心驀地一沉,從破碎的窗口跳進別墅內。

偌大的別墅 一片昏暗,暗色係的窗簾嚴絲縫合地阻擋了室外的光線。一室濃鬱的血腥兒,梁以澤和賀維安順著斑斑點點的血跡一路走到書房。

尤瑟夫靠在書房門口,垂著腦袋,雙手耷拉在兩側,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染了。

聽到腳步聲,他微微動了動腦袋,艱難地抬起頭。看是梁以澤,他忽然笑了,氣若遊絲,“我就知道你們會來。”

尤瑟夫無力地拉住賀維安,“沒、沒用的。”

仿佛痛極了,他努力地吸氣。

“我、我安排薑離開了……她很、很安全……”

他看向梁以澤,將一張血書遞給他,“藥、藥方的備、備份、被、羅森,拿走了……嗬、嗬嗬……他一定、定,猜不到,我已經、記住了……”

梁以澤從他手裏接過藥方,尤瑟夫喉嚨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死死地抓住了梁以澤的手,“幫、幫幫薑,她一個人、太久了……我擔心她、我擔心她……”

仿佛已經撐到極限,尤瑟夫不再動,整個人僵直地繃著,目光也漸漸變得呆滯,直到抓著梁以澤的手慢慢滑落。

他終究沒有機會再說出他擔心什麽。

那一刻,尤瑟夫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薑離時的情形。

那時,她站在人群裏,被指責、被推搡,依然一動不動。那個時候,他看著她,仿佛她就站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他忽然怕她就那麽跳下去了,驚慌失措地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好奇地看過來,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回來了,被他救下了。

梁以澤伸手蓋住尤瑟夫的眼睛,扭頭看向別處。

然後,梁以澤收起那張血藥方,打電話報警,等警方來。

當尤瑟夫的屍體蓋上白布,被警方帶走的那一刻,梁以澤心裏忽然閃過一絲慌亂。他想到了薑離,想到了在沙漠那一晚裏,她眼中的淚。然後,他不敢再想,如果被薑離知道尤瑟夫已經死了後會怎麽樣。

別墅裏悶得慌。

他疾步回到車裏。

斯爾福不知道在和賀維安說什麽,過了一會兒,賀維安皺著眉回到車裏,說:“斯爾福已經知道薑離回國了,他要求和我們一起回去。”

梁以澤“嗯”了聲,說:“可以。”

賀維安靠在椅背裏,望著車頂,狠狠地搓了搓臉,“尤瑟夫死了,我們該怎麽和薑離說,該怎麽向她交代……”

梁以澤看著別墅外拉起的警戒線,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斯爾福來敲車窗,告訴他:“上級要求我們明天就啟程去中國。”

他也沒說什麽,點頭應允了。

晚上安旭打來電話匯報情況,說還沒有薑離的消息。然後拐彎抹角地勸他不要衝動,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尤其是還是個有神經病的女人。

梁以澤說要掛電話,安旭才氣急敗壞地說:“有消息,聽不聽?”

梁以澤不吭聲,安旭就當他默認了,漫不經心地說:“我去查了薑離的家庭,她出生地是在海城市,親生爸爸是是名緝毒警察。不過可惜的是,她爸爸在她八歲那年就因公殉職了。注意,我前麵用了‘親生爸爸’,那肯定就會有‘非親生爸爸’了。”

“按照劇本裏的設定,他們一家人從此就會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不過,顯然薑離和她媽媽沒有那麽幸運。”安旭不無諷刺地笑,“前任丈夫是個令人敬仰的緝毒警察,最後因為緝毒而死。戲劇的是,後一任丈夫卻是個販毒的。如果我是張淑梅,我也會身患抑鬱症自盡。”

忽然想到什麽,梁以澤問安旭:“即便如此,薑離的母親去世後,她還有繼父,也不會被送到孤兒院。”

安旭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母親自殺那晚,他的繼父也死了。不過死因好像是意外事故,所以,薑離在那一夜之間就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梁以澤似乎明白了,也許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是薑離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或許她很早以前就出現了人格分裂的症狀,包括她年幼的時候目睹被害人的屍體,每一件小事情都會成為她人格分裂的誘因。也許她出現人格分裂症狀的時候,她母親就帶她去看病了。又或許一直沒有好,並且愈演愈烈。所以,當薑父去世後,花費在薑離身上的大筆醫療費用便成了了母女倆的生活壓力。

梁以澤想起,那日在汗尤尼斯,薑離說她母親去世的那晚,她在街上遊**。香港下了雨,她站在街頭淋雨,偶爾癲狂地大笑,笑完又期期艾艾地哭。

那時的她,是無處可去了吧。

安旭說完,還是忍不住勸他,“不是我說,這個薑小姐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露出一個訊息,那就是她是個麻煩,為什麽你還要幫她?”

梁以澤沉默了,過了許久,他才說:“在今天之前,我幫她,是因為我答應她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她那邊。但是今天之後,我幫她,是因為她是薑離。”

安旭不解了,“有區別嗎?你說這麽多,還不如直接承認,你其實被她吸引了。我敢打賭,即使薑離不是張淑梅的女兒,你一樣會幫她。陷入戀愛中的男人,都會給自己找這麽多不合理的借口嗎?”

梁以澤頭一次沒有反駁安旭說的話,他承認,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早已經超出他作為一個醫生該盡的責任了。同樣的,他也不否認,他是喜歡薑離的。從哪一刻開始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沙漠裏,她第一次將她被綁架的事講給他聽。也許是在基布茲那個雨夜,那匆匆的一個擁抱。又或許是在去汗尤尼斯的路上,她卸下一身防備靠在他懷裏的那一刻……太多了,喜歡上一個人很容易,一個小動作,甚至一句話,感覺對了,她就是你喜歡的人。你很明白,也很確定,她就是你想要的人。

不管是他,還是薑離。現在,都不是談情的合適時機。晚一點吧,晚一點相遇,晚一點喜歡,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