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2 愛我就別傷害我

我跟雷拓宇吵架了。看起來吵得很凶。我甩手就走頭也沒回,而他也沒追上來。如果不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要不跟我走,要不跟他走”,我也不會發那麽大火。他也太過分了,本來我和程劍鋒很純潔的關係,被他一說不倫不類的,好像我腳踩兩隻船似的。

程劍鋒第二天中午來找我,問我昨天晚上跟雷拓宇怎麽樣,我說:“你看我這張臉就知道吵架了,還用問?”

程劍鋒怪過意不去地說:“因為我吧?真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呀?壓根兒跟你沒關係,是他小心眼兒!我不就是跟你一起工作了嘛,又沒怎樣!”

程劍鋒樂了,“可是他早就知道我喜歡你,沒準兒誤會了我是故意跟你在一起工作的,你解釋解釋也就完了,何必動這麽大肝火,傷感情。”

“那你是故意的嗎?”

程劍鋒苦笑,“我倒是想來著!我對你能有那麽大影響力嗎?”

“不能。”

“那不就結了。別生氣了,小孩兒怎麽說?”

提起這事兒我就一肚子火,“他說,要不跟他走,要不跟你走,讓我選。”

程劍鋒張大嘴,“他這麽說的?”

“我選的跟你走。”

“餘悅,你這不是找吵架呢嘛!”

我非常鬱悶。因為直到現在,雷拓宇都沒給我來個電話或者短信。難道他覺得自己很有道理嗎?他就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錯了?情侶吵架男生主動道歉這是豬都知道的事兒啊,雷拓宇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難道他下定決心讓我給他道歉不成?

下午我回到辦公室,根本無心做編輯交待下來的工作,對著電腦發呆。結果,一個走神,就把封麵上傳到了不對應的文檔底下,還是首頁最顯眼位置上的最顯眼的書。倒黴的是,我根本沒發覺,直到崔主任一臉階級鬥爭地從他辦公桌走過來,我才意識到,我可能犯錯了。

“餘悅,你跟我來一下。”

我一臉迷茫地站起來,坐在一邊的同事對我報以同情的目光。

走到崔主任的辦公桌前麵,崔主任把他的筆記本轉向我,指著那個特別顯眼的大封麵問我:“這是本什麽類別的書?”

我心說您這是考我認字啊還是考我耐心啊?真逗。我笑著說:“是青春文學啊。”

看我笑了,崔主任更生氣了,點開書的內容,“那為什麽裏麵是講商業犯罪?”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笑容僵在臉上,怎麽也想不出來我到底是怎麽犯了這麽個弱智錯誤的。

“餘悅,你剛來,工作就這麽心不在焉,怎麽行?你自己看看後麵的評論,網友說了我們網站些什麽話?”

我用眼神征詢了一下崔主任的意見,他的確是想讓我看。於是我拿起鼠標,點開評論,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質疑,什麽“這麽大門戶網站居然有這種低級錯誤,這種編輯就該解雇省得丟臉”等等。

“崔老師,”我慚愧地說,“對不起,我……”

“餘悅,我本來很想培養你,但你有些讓我失望了。”這種時候,我本來該說一些比如“下次再也不會了”、“您看我以後表現”之類的話,但我舌頭好像打結了似的,什麽都說不出來。崔主任歎口氣,“你回去工作吧,下次注意。”

崔主任說話的時候聲音並不小,辦公室裏所有人都聽見了,每個人都在往我們這裏看。這個時候我都忘記覺得丟臉,隻顧著想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思來想去,我斷定這事兒絕對跟雷拓宇有直接關係,如果不是跟他吵架,我怎麽可能走神?如果我不走神,怎麽可能傳錯封麵?如果沒傳錯封麵,怎麽可能被主任罵?天知道我半個小時之前還在竊喜主任把這事兒交給我辦呢。

回到座位上,我打開網頁,發現封麵已經換回去了,可能是崔主任親自換的,反正他是決定不許我插手了。他說得對,我太讓人失望了。

我非常鬱悶地在MSN上把這件事告訴了程劍鋒,他約我晚上一起吃飯,還小心翼翼問:“你和雷拓宇約了嗎?”我很生氣,“約個頭啊,要不是跟他生氣我能衰成這樣兒嗎?長這麽大沒被人這麽訓過,氣死我了!”

可是內心深處還是很希望雷拓宇主動跟我道歉,哪怕說句軟話,都能讓我好受很多。雖然我二十多了,但從來沒有經曆過任何挫折,這等於是我第一次遭受挫折。可能很多人覺得這不是事兒,可這是我走上社會的第一次機會,還沒等開始就被人否了,我能不鬱悶嗎?如果這時候雷拓宇能來安慰我一下,我肯定不會這麽難過。

但雷拓宇一直沒有消息,我情緒更加沮喪了。程劍鋒帶我去學校邊上一家韓國餐館吃飯,招手叫服務員點菜,走過來的居然是李英秀!看到我,漂亮姑娘立刻讓我看到了她美麗的小酒窩,“悅桑!”程劍鋒眯起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之後恍然大悟,“你是韓國那個,什麽秀?”李英秀歡快地答應:“李英秀!”她發音還是不太標準,但是已經比從前好多了。我仍然悶悶不樂,“英秀,我聽說你回國了啊,怎麽又回來了?”“度假!現在回來了,來打工。”她湊近我的耳朵,小聲說,“可以吃很多,肉。這裏比韓國,便宜。”我抬頭看著她,“你中文行嗎?”小姑娘笑,“學!”幫我們點好了菜,李英秀幹脆坐在了我們的桌子旁邊。我問她上班時間沒關係嗎,她說老板讓她來是念在她想學中文,隻管飯,不給工資,所以很是無所謂。我苦著臉不說話,李英秀看出來了,卻不直接問我,捅捅程劍鋒,問:“程桑,悅桑不快樂,是不是?”程劍鋒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我姓程的?”李英秀很自豪,“跟Ken桑有關的人我都記得!”

她這一提雷拓宇,差點把我眼淚逼下來。這小子看來是徹底要跟我掰了啊,到現在還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程劍鋒看了看我,也沒征得我同意就用他覺得最簡單的語言把我的遭遇講給李英秀聽,大概意思就是,我作為新人在新單位犯了大錯,被否定了。

李英秀顯然沒明白什麽叫做“被否定”,直勾勾盯著程劍鋒,我了解她的語言習慣,補充說:“我犯錯,頭頭發怒了。”李英秀終於明白了,大聲安慰我:“新人都當過,都會有錯誤。”“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李小姐,聽不懂可以問。”程劍鋒放下筷子,輕輕說,“有個小警察,剛從警校畢業,分到刑警隊去了,想立功。有一天他去執行任務,發現有個人在鬼鬼祟祟轉悠,上去就一槍托打暈了那個人。結果你猜怎麽著?”

我搖頭,李英秀卻說:“是好人!”程劍鋒笑得非常燦爛,“聰明!這個人是好人,而且,是這個小警察他們的大隊長。”“啊……”“結果這個小警察這個後悔啊,被罵得特別特別慘。他當時就想辭職不幹了。可是後來一想啊,為什麽不幹了呢?我是警校高材生啊,為了當警察付出多少啊,誰都曾經是新人,我們大隊長當年指不定幹過什麽糗事兒呢!於是,這個小警察就留下了,最終,他成了一個好警察,最後,當了大隊長。”

我和李英秀都沒說話,程劍鋒繼續說:“誰都當過新人,李小姐一個外國人都明白,你不明白?你們崔主任當實習生的時候沒幹過傻事兒?我才不信呢。”

半天,我才問:“這警察是誰?”程劍鋒波瀾不驚地說:“我爸。”李英秀很興奮地拽著我說:“程桑爸爸,偉大,悅桑,以後也偉

大!別怕,加油!”

每一次跟李英秀在一起,我肯定會被她鼓勵,這一次也是。這女孩前言不搭後語的中文給了我一種不一樣的力量。好像我的確不該因為這麽點小事氣餒,我還有那麽長時間可以證明自己呢,何苦為了這麽個事兒一直糾結呢?崔主任不相信我,以後我找機會讓他相信我不就得了嘛!

我想開了,拍了拍李英秀的手臂,“謝謝你英秀。”

李英秀搖頭,指著程劍鋒說:“應該謝他。”

我朝程劍鋒笑笑,“謝謝你。”這時候我心裏忽然很苦澀——為什麽給我這種安慰的,不是我的男朋友雷拓宇呢?這個時候,你又在哪裏呢?

送我回宿舍的路上,程劍鋒輕聲說:“對人對己都寬容點兒,那樣就能輕鬆些。”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吵架這回事兒,不一定非得男生先道歉。如果你特難受,不如你主動些,這不是遷就他,而是遷就你自己,明白嗎?”

晚上躺在**,我拿著手機,很想給雷拓宇發個短信問問他在幹什麽,我想讓他關心我一下,讓他知道我今天過得有多麽鬱悶,想來想去,我終於下定決心直接給雷拓宇打電話,這樣我至少會睡個安穩覺。

電話撥出去,我拿著手機心跳過速,自己都能聽見心髒“怦怦”跳的聲音。可是,電話那頭卻傳來讓人極其失望的“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氣餒地丟下手機,閉上了眼睛。

夜裏我沒有睡好,夢裏顛三倒四的全都是崔主任訓我的情景,第二天早晨昏昏沉沉地出了門。

剛出宿舍樓門,麵前有個大男孩揚著手裏的塑料袋跟我打招呼,“美女,看來氣色不好啊,沒睡好?”

“程劍鋒,你怎麽這麽有精神啊?”一邊走一邊就把油條豆漿解決了。

“你還是沒給他打電話?”

“沒有。”我賭氣說。心說雷拓宇你早不關手機晚不關手機,怎麽偏那個時候關啊?怎麽那麽討厭啊!

程劍鋒跟我一起上了公交車,像以往一樣盡量幫我擋住人群,但卻再也沒勸我該給雷拓宇打電話或者別的什麽。

到了公司,我下了電梯往辦公室走,門口的同事就朝我笑,“餘悅,好好玩啊!”

我一頭霧水,什麽好好玩?還沒等我問,另外一個同事從裏麵走出來,“餘悅,帶點兒紀念品回來啊!”

我更糊塗了,走到自己座位邊上,話比較多的一個男孩子衝我笑,“餘悅,好福氣啊,上班沒幾天就有人帶你出去玩啦!”

“怎麽回事兒?”

男孩笑得更厲害了,“你不是要跟你男朋友去馬爾代夫嗎?”

他身後一個女孩也笑著說:“餘悅男朋友不錯啊,那麽帥,又那麽體貼。”

我心裏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我莫名其妙地突然覺得我和雷拓宇之間即將出現山崩地裂的矛盾。

崔主任過來了,他那張黑著的臉讓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果然,他當著所有同事的麵非常不留情地說:“餘悅,既然你想請假,為什麽不直接辭職呢?我們這兒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你去馬爾代夫一張機票呢!”

“什麽請假?什麽辭職?”我徹底懵了。

崔主任的臉色非常難看,“我想我們這個小廟養不下你這尊大神。”

辦公室頓時像死一樣靜,沒有一個人敢出一點兒聲音。隻有我,還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麽回事。

“對不起崔老師,我……不知道這到底怎麽回事兒。”

崔主任壓根就沒打算相信我說的話,他非常輕蔑地說:“讓男朋友訂好機票來單位幫著請假,你到底是要顯擺還是別的什麽?”崔主任顯然是非常生氣,否則他不會這麽出奇憤怒地表現出自己的看法。

“我……我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雷拓宇進來了,笑著問:“崔主任,您考慮得怎麽樣了?準假嗎?”

看見雷拓宇笑盈盈的一張臉,我的臉都綠了,“雷拓宇,你都幹嗎了?”

雷拓宇還是笑眯眯地,“沒幹嗎啊,帶你出去散散心,省得你不高興。”

我腦子裏一瞬間閃過無數想法:吵架之後雷拓宇就利用家裏的關係去給我弄了加急護照和簽證,我知道他手機裏一直存著我學生證上的大頭照。他也太過分了!

我這早就憋在心裏的火氣“騰”地就躥起來了,燒得我暴跳如雷,“雷拓宇,你別這麽自以為是行不行?你經過誰同意了就擅自來給我請假?我是你的寵物嗎?你憑什麽決定我該幹什麽?我不想跟你去,我不想請假,我很喜歡這個單位,我要繼續在這兒工作,你沒資格決定我該幹什麽,懂嗎?沒!資!格!”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我感覺到我的臉是熱的,身體裏的火氣還在不斷往上躥,身邊的同事都傻了,連崔主任都沒想到我會當場發飆——或者說,崔主任沒想到我和雷拓宇不是同謀。

雷拓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輕輕說:“我以為,離開這個環境,能讓我們都看清自己。”

“你以為?”我更生氣了,“什麽都是你以為!你想過我會怎麽以為嗎?為什麽你在做決定之前從來不問問我?雷拓宇你太自以為是了!”

雷拓宇倔勁兒上來了,從兜裏掏出兩張機票,“你去不去?”

我比他還倔,“不去!”

雷拓宇二話沒有“唰唰”兩下就撕了機票,“我多事兒了,對不住。”小孩的臉是青的,冷得能掉下冰碴兒來。

我氣得根本顧不上雷拓宇怎麽想,直看著崔主任說:“崔老師,這事兒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不想請假,也不想辭職,昨天的事兒我很不對,我希望您給我一個機會。”

崔主任看看我,又看看雷拓宇,雷拓宇鐵青著臉一直死死盯著我,過了將近一分鍾,崔主任才說:“等會兒你把重點新書上傳一下。”重點新書,這就是說,崔主任不計前嫌了嗎?

“謝謝崔老師。”說完我就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打開電腦。大家一看這架式,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卻還都偷偷看著已經僵成一尊雕塑的雷拓宇。

這個時候,我忘了給雷拓宇留麵子,忘了男人最在乎的就是麵子這碼事,我剩下的就是生氣、憤怒。我覺得雷拓宇太幼稚太孩子氣太自以為是,不顧我的感受,還覺得自己特偉大付出特多。他怎麽就能擅自為我做這種決定而絲毫不考慮我的處境和想法呢?他怎麽還像從前那樣一點兒也不成熟呢?我這到底是交男朋友還是領養兒子啊?

過了N長時間,雷拓宇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走到我麵前,“機票還可以補……”

不等他說完,我頭都不抬地說:“謝了,我沒興趣。”隨後我又補充了一句,“不送。”

雷拓宇雙手瞬間攥緊,額頭上繃起了青筋,最終一言不發地走了。我知道,小孩兒徹徹底底被我激怒了。雖然我有點兒心疼雷拓宇一夜沒睡熬成的紅眼睛,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生他的氣——馬爾代夫個屁!誰稀罕他的臭錢!還到我單位擅自請假,臭顯擺!去死吧!

我跟雷拓宇的這場世紀大吵架迅速在公司內蔓延,我也瞬間成了名人,同部門的同事竟然奇跡般地跟我忽然親近起來,有的說我真有個性,有的說我真夠獨立,連崔主任都對我有了很大改觀。我哭笑不得地問程劍鋒:“這到底叫什麽事兒啊?”

程劍鋒說:“我也不知道你這個算不算因禍得福。可是,這個禍大了點兒,你盯著你們家小孩兒,別再跑哪個災區去讓人擔心。”

其實我並不是沒感覺的。當一切都平息之後,我甚至能感覺到雷拓宇離我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想起我要失去他,我的心髒就不可抑製地一跳一跳地疼。我其實很愛他,我知道他也愛我。可是,我們彼此這麽相愛,為什麽,還是會這樣無情地傷害對方?為什麽我不能再忍一忍?為什麽雷拓宇不能稍微成熟一點?

程劍鋒在下午把MSN的簽名改成了:愛就別傷害。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隻是,為什麽,相愛的人總是要互相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