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5 當天光沉入黑暗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有千萬根尖銳的針刺入了我的心髒，疼得我喘不過氣。我剛剛知道雷拓宇是平安的，還不到一個小時。為什麽，為什麽會出這種事？7.8級地震？那是我從未有過的概念，多少年前的唐山地震，那麽慘痛的災難，也是7.8級吧？唐山大地震死了幾十萬人，那裏還是平原，那麽，這樣的災難發生在四川那樣一個山區，會不會更加慘痛？
我真是不敢想，心底的痛直逼上來，我真害怕不久之後聽到雷拓宇再也回不來的消息。
當我的手機發瘋似的響起時，我還以為是雷拓宇來電話了。看看號碼，才發現是雷媽媽。她在電話那邊哭了起來，“怎麽辦啊餘悅，找不到小宇了。”
我拿著電話無話可說。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那麽傷害雷拓宇？如果不是受到了傷害，他怎麽會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四川？又怎麽會遭遇這麽大的災難？剛才你對我的那種冷漠無情的語氣呢，現在為什麽又來找我哭訴？你幹嗎不去找沈小魚，那不是才是你心目中的兒媳婦人選嗎？
可是麵對這個得了絕症的母親，我還是動了惻隱之心，“阿姨，別急，現在隻是信號不通，我想他等會兒就能來電話了。”
秦曉辰急三火四地給我打電話問我剛才有沒有被嚇著，還說宿舍裏的人剛才都跑到操場上去了。我有氣無力地問：“你在哪兒？”
“我在操場，跟陳念在一起。”
“曉辰，”我哭了，“雷拓宇在九寨溝……”
秦曉辰“啊”地叫了起來，跟陳念重複了我的話，陳念果斷地接過電話，“餘悅，你別著急，你現在在哪兒？”
“跟程劍鋒，在學校食堂。”
陳念沉默了一下，問：“你給拓宇打電話了嗎？”
“打不通。”
“跟他家人也聯係了？”
“他家人也聯係不上他……”陳念越問，我就越絕望，我覺得我徹底失去雷拓宇了，這種感覺萬分強烈，比起之前他的失蹤強烈得多。我很害怕，怕得渾身發抖。
“餘悅，你……你別急，我跟咱們在川大的同學聯係一下問問情況，等會兒給你打過去，讓劍鋒一直陪著你，別一個人，記住了。”
陳念掛了電話，我渾身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隻想找個懷抱靠一下。
“程劍鋒，能讓我靠一下嗎？”
程劍鋒心疼地一下子把我摟在懷裏，我都能覺察出他在顫抖。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了程劍鋒說起過的那種心碎。我甚至都能聽到我的心髒裂成一片一片的聲音。真疼啊。
之前雷拓宇失蹤，我也隻是懷疑他會想不開做傻事，覺得有些害怕，自己也知道那些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不會很大。可是，這一次這麽巨大的災難降臨，他能逃生嗎？事實硬生生擺在我麵前，7.8級地震，我覺得我渾身都麻了，動彈不得，因為我太清楚，雷拓宇生還的希望有多小。
如果之前雷拓宇忽然失蹤的那幾天，我感覺到的是擔心害怕，那麽這一次，我則強烈地感覺到了絕望。是的，絕望。我無法想象永遠見不到雷拓宇我會怎樣，也無法說服自己去堅信雷拓宇一定能逃離危險——現在，震區的通訊全部中斷，一定是破壞得極其嚴重。
程劍鋒在一片恐慌的食堂裏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說：“別怕，沒事兒，他肯定能好好地回來。別怕……”
“真的嗎？真的能好好地回來嗎？”
“嗯，能。”
程劍鋒像哄孩子似的哄著我，我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程劍鋒，隔一會兒，就問一遍：“你說他真的平安吧？”我覺得我都有點祥林嫂了。可程劍鋒每次都非常耐心非常溫柔地對我說：“肯定平安。”後來還強調說，“我沒騙過你吧？那你就相信我，等著，他肯定會給你打電話的。”
程劍鋒送我到宿舍樓下，臨走前他對我說：“我看人很準，我早就看出來那小子特別特別在乎你，他舍不得你的，爬也會從四川爬回來，你放心吧。”
聽了這句話，我是再也控製不住，不顧人來人往，撲進程劍鋒懷裏放聲大哭。雷拓宇，你是不是真的恨死我了？你會不會因為這個就放棄逃生？你不會，是不是？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很在意你，那麽一定是你吧？你不是說，我對你的好是裝不出來的嗎？你不是說，我說讓你死了心是騙你的嗎？你知道我很在乎你，不能沒有你，是不是？所以，你要回來啊，回來問問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意你，到底為什麽那樣不顧一切地傷害你……然後，歇斯底裏出現在我麵前的是沈小魚。
這個女孩發瘋似的衝進我們宿舍，質問我為什麽要讓雷拓宇去四川。我的心真的很痛，痛得已經無計可施，麵對沈小魚，我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你出去。”
“是你把拓宇逼到四川去的！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你怎麽那麽狠啊？”女孩帶了哭腔，聲音幾乎已經撕裂。
我非常衝動地站起來，揚起手“啪”地就抽了沈小魚一個嘴巴，“我他媽的都是為了成全他跟你的愛情！”沈小魚完全被我打愣了，半點反應都沒有，我怒氣衝衝地說，“你以為我不心疼？要不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雷拓宇他媽求我成全你們，我吃飽了撐的會去傷害他？我告訴你沈小魚，罪魁禍首是你！你少在這兒跟我哭天抹淚的，趕緊給我消失！”
沈小魚站在原地，摸了摸她俊俏的臉蛋，忽然陰森地笑了，“你到底還是愛上他了吧？”
我暴怒，“滾出去！”
沈小魚忽然軟了下來，“如果他平安，肯定第一個聯係你，求求你，告訴我他還好。”她從包裏拿出紙筆，寫下她的電話號碼，“求求你了。”
我的怒火也在瞬間平息，善意地說：“馬上高考了，你加油吧。”
沈小魚離開之後，我覺得我整個人都被黑暗包圍了，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看不到盡頭，隻覺得恐懼、擔心、內疚……百感交集。沈小魚說雷拓宇如果平安，一定會第一個聯係我，是嗎？我真的還那麽重要嗎？如果我真的那麽重要，為什麽他還是在他媽媽的催促下才給我發了短信？他這麽恨我，我讓他遭受了這麽大的災難，難道他還會在平安之後第一個告訴我嗎？不，我都不相信自己。
是我不好，是我讓他遭受了這種災難，如果不是我，雷拓宇不會跑到四川去。這些不能怪沈小魚，不能怪雷媽媽，全怪我，全怪我。如果我能再拖延一陣子說，那麽，他就不會有危險了，一定不會……傍晚時候，陳念來了，他破天荒地沒有叫秦曉辰，而是叫了我。我一言不發地下樓，走到他身邊。我覺得自己甚至都看不清楚陳念的樣子，隻知道麵前是這個人，而已。
陳念讓我不要胡思亂想，“成都的電話都不通，更別提其他地方，沒事兒，線路一恢複就好了。”
我說不出話。
“餘悅……你……別著急。”
我側過頭看他，“你說什麽？”
陳念臉色發白，“別著急，拓宇肯定不會有事兒的。”
“陳念，”我說，“你知道7.8級地震是什麽概念嗎？你拿什麽讓我相信雷拓宇沒事兒？”
好半天，陳念才說：“餘悅，如果，你沒有愛上雷拓宇，會不會就不這麽痛苦？”
我一個激靈。
“其實，”他深深歎口氣，“如果當初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你就不會這麽難過？”
我猛地轉頭，“你什麽意思？”
“對不起餘悅，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和你在一起，你今天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我輕輕一笑，“陳念，你是說，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了，雷拓宇的死活就跟我無關了？”
陳念搖頭，“至少你沒有愛上他，也就不會這麽揪心。”
我抬頭看著麵前這個忽然變得陌生的人，“如果在震區的是曉辰呢？你會難過嗎？如果曉辰出事了呢，你會難過嗎？還是會再去找另一個高幹家庭的女兒當女朋友？”
陳念愣住了，“餘悅，你……怎麽這麽說話？”
我非常不留情麵，“陳念，我知道我不夠了解你，可我不傻。我知道你這樣的男生是怎麽也不可能愛上曉辰的，至少不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愛上她。曉辰的好是要慢慢接觸才會了解的。所以，我不得不懷疑你另有所圖。不過我今天說什麽都晚了，隻希望你能好好對她，別讓她難過。”
我轉身要走，陳念卻激動地按住了我的肩膀，“餘悅，你誤會了。”
我平靜下來，“陳念，我真希望你還是我心目中那個完美的男生。你知道嗎，就算是我愛上的不是雷拓宇，今天我還是會一樣難過。他是我的親人，你懂嗎？”
那天，我對陳念最後一點美好的幻想就像川北大地一樣，裂開，深陷，七零八落。
回到宿舍，我開始機械地一遍一遍地撥打雷拓宇的手機，一遍一遍聽“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打不通他的電話，我就一遍一遍看他在我們鬧僵之前給我發的短信。這時候，我才驚奇地發現，我下意識地留下了雷拓宇開始追我之後幾乎所有的短信，哪怕短信的內容僅僅有一個“幹嗎呢”。我從第一條開始翻，越看越難過。
“老婆，我好想你哦，你想我嗎？”
“親愛的，有人請吃飯，有你最愛吃的水煮魚，要不要來？”
“寶貝兒，飯局好無聊，我真想抱抱你哦。”
“餘悅寶貝兒，我現在特想見你，我買機票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北京這麽大，為什麽就是沒有你？”
……
我翻到最後一條，那是很早之前雷拓宇跟我表白之前發給我的，他說：“餘悅，你，惦記我嗎？”
我拿著手機，哭了。
雷拓宇，我惦記你。
你還好嗎？你肯定還好好地活著吧？你吃了那麽多苦，老天爺不會讓你有事的。如果你能平安回來，我會非常開心，非常非常開心。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對你的這些感情，如果你能回來，我一定不再騙你，一定一定告訴你實話，告訴你，我是多麽深刻地眷戀你喜歡你，甚至，愛你。
晚上，全宿舍的人都在幫著隔壁屋的四川女孩往她家裏打電話或者上網搜索那邊的消息，不做這些事的就盯著電視看新聞。
那一夜，學校破天荒地沒有停電，我們這一群人，就一直一直惦記著西南的消息。我拿著手機徹夜無眠，腦子裏不斷想起雷拓宇俊俏得過分的麵孔。那時候，我才忽然覺察到，這個孩子，已經根深蒂固地植入了我的腦海，想拔都拔不出去了。是什麽時候的事呢？真奇怪。
淩晨三點，我的手機響了，我昏頭昏腦地接起來，電話那頭響起了雷拓宇焦急的聲音：“餘悅，我……我活著。”
我拿著電話，足足有十秒鍾沒有說話。之後，“哇”地一聲哭開，“你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