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一直覺得,以孔建洲在計算機方麵的才華,做程序檢測太屈才了,但孔建洲卻嘻嘻哈哈地不在乎,說萬事都要從小做起,不能挑挑揀揀。“等以後我當了副總裁,就把你提拔成主任。”

“行,那我等著。”我漸漸習慣了孔建洲這種漫無邊際的神吹,久了便跟著他湊趣,也不管北京的牛是不是都被吹死了。

孔建洲沒再提那天晚上我和梁雅冰痛哭的事情,很明事理地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我當然更加不敢提,因為我覺得梁雅冰一定比我更加憤怒,我再生程開的氣,也不會遷怒於無辜得不能再無辜的孔建洲。能讓梁雅冰憤怒如此,一定是個比程開還可恨的人,為了避免戰火燒到我,還是不要提為妙。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跟孔建洲一起做檢測計劃,對著一大堆代碼神遊太虛,看代碼看得無聊的時候我會胡說八道,比如孔建洲你看那個out像不像你新買的墨鏡?孔建洲就說:“沒看出來你想象力還挺豐富的,沒事兒也寫小說吧?”

“罵誰呢你?誰寫小說了?損人沒這麽損的啊!還不如直接罵我白癡呢!”

孔建洲就笑啊,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得滿屋子的人都在看他。笑夠了,甩過來一摞檢測報告:“寫完了,簽字。”

我翻了翻寫得整整齊齊的檢測報告,由衷地讚美道:“孔建洲你可真是奇才,笑得那麽厲害還能寫出字來。”

隨著一個龍飛鳳舞的“Susan Zhang”被我寫在了檢測報告之後,我和孔建洲又一個階段的工作結束了。孔建洲說要開車帶我喝酒看球去,我踢著高跟鞋把西裝外套甩在了椅子上:“走吧,誰怕誰!今兒晚上冠軍杯馬競鐵定奪冠,這叫哀兵必勝。”

孔建洲伸手摘下了我固定頭發的發卡:“別逗了張工程師,馬競的好運已經到頭兒了,他們能到今天已經不錯了。”

“打賭,我贏了你包我一個月飯。”

“賭就賭!你贏了我包你一輩子飯!”孔建洲把發卡還給我,“別帶了,散開好看。那我贏了呢?”

“我請你吃一個月飯。”

“不,”他說,“我另有要求。我贏了的話,……。”

我正在埋頭收拾背包,把包包裏麵沒用的東西掏出來扔在抽屜裏,孔建洲後半句說了什麽我根本沒聽見,隨口答應了一句“行你可別後悔”。我以為他使大勁也就能跟我賭個一千塊錢,怎麽也沒往別處想。

孔建洲歡呼一聲,按住了我要給程開打電話的手:“咱倆先去吃個飯吧,樓底下找個地方,省得堵車。”

那天晚上我沒胃口,吃了一盤沙拉就不想吃別的了,孔建洲到旁邊的果汁吧買了一杯七彩果汁給我,服務員把他攔住了:“先生,我們這裏不能外帶飲料。”

孔建洲扭頭看看他:“不許喝外帶飲料,說了不許看嗎?”

小夥子一愣:“沒有。”

“沒有不就完了,我買回來是拿著看的。”孔建洲大搖大擺走進來,把果汁遞給我,“小樣兒,想攔著我?”

我喝著果汁,開始仔細觀察孔建洲。他是個聰明的人,說絕頂聰明也不過分。我從未見他認真做過什麽事,可無論什麽事他都做得非常好,就算是我最頭疼的人際關係他也遊刃有餘,男女老少沒有不喜歡他的。比起程開勤奮踏實的那種聰明,孔建洲的聰明就多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力。那麽,江南呢?比起江南的那種我行我素的聰明呢?孔建洲似乎又多了幾分柔和。

孔建洲低頭跟一塊半生不熟的牛排叫勁,一字一頓地問我:“你、看、我、幹、嘛?”

“帥。”我說。

“我這兒都茹毛飲血了,還帥呢?”

“帥。”我重複。我沒撒謊,孔建洲的確是帥哥。他長得不精致,但是很有男人味。他沒程開那麽幹淨斯文的書生氣,也沒江南那麽酷得話都不願意多說的冰冷,說白了,孔建洲身上有種浪子的氣息,就是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少女最迷戀的那種。

“哦,”孔建洲點頭,“我知道。”

我大笑:“孔建洲你可真夠不要face的。”

孔建洲把臉湊近我:“你不知道嗎?人家都說咱倆是金童玉女天仙配呢,你漂亮,我也得帥才配的上你啊!”

“拉到吧你,誰跟你‘咱’啊?這話是哪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說的?”

“看門兒的二大媽……”

那頓飯我吃的很開心,我感覺我已經很久都沒那麽開心了。到底是因為工作終於有了小小的成就還是因為孔建洲的調節,我也不知道了。我在一瞬間忘記了我的程開,那個我愛了很久很久卻沒有結果的程開。

晚飯結束我和孔建洲開始分別打電話,約人到後海看球。梁雅冰堅決要我和孔建洲回家接她,說她晚上吃的方便麵死活都沒人管;江南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短:“行。哪個店?好。”一共五個字,電話就掛了。程開聽我說完,輕輕說了一句:“好啊。”柔和的聲線在讓我稍稍顫抖了一下。我告訴程開我們打算在哪個店看球,之後又說我和孔建洲打賭的事,程開笑起來,“看來你要輸掉一個月的飯了,我也覺得皇馬會贏。”

“烏鴉嘴!”我掛了電話。

我和孔建洲回家接了梁雅冰到了後海,找停車位就找了十多分鍾,最後停在了老遠的地方,走路走了大半天才走到。梁雅冰拽著孔建洲在小販那兒買了一束梔子花,白白的,很香。我站在他倆身後,覺得這才是一對金童玉女呢,各方麵都很配。可憐梁雅冰也跟我一樣傻乎乎喜歡著一個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的人,不然,這孔建洲擺在麵前,多好的機會啊!

我跟著孔建洲和梁雅冰走進酒吧,裏麵的樂隊還在演奏,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動聽地唱“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我們三個挑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打“喜力”。梁雅冰把那束梔子花放在啤酒旁邊,臉上帶著純淨而幸福的笑,我扭頭看向窗外,程開和江南雪白的襯衣出現在視線裏。我的眼神一陣模糊。

自從程開當著大家夥兒的麵掉眼淚之後,我還沒見過他,今天在這種場合看見他,我竟然像十五六歲的時候見到他的時候一樣,緊張,手足無措。我甚至開始檢查自己的衣服夠不夠整齊,頭發是否亂了。

沒有人發現我的不對勁,程開坐在了孔建洲身邊,江南從別處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桌旁,一眼看見了桌上的梔子花。“挺好看。”江南說。

梁雅冰歡快地叫起來:“孔建洲瞧你那品味,居然說我這花像野花,一樣都是Q大的人家江南就比你強!你們Q大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害群之馬呢!”

孔建洲隔著桌子對我說:“長得帥就是有好處,三個字就把美女給征服了。”

程開低著頭偷偷笑,梁雅冰撅起嘴罵孔建洲禽獸,作為當事人的江南卻一付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麵無表情。

離球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大家一邊聽歌一邊玩骰子,我運氣奇差,沒有一把是贏的,連著喝了不少酒,孔建洲開心得不得了,說老天有眼今晚米蘭鐵定玩兒完,他跟我打的賭是贏定了。程開柔和地望著我,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對我喊:“小樹,如果皇馬贏了,你輸給老孔什麽呀?”

我剛想回答我沒聽見孔建洲跟我賭了什麽,江南一邊上下晃骰子一邊淡淡地說:“皇馬贏不了。”我就奇怪,在這種震天響的音樂裏,江南怎麽可能保持他一如既往的冰冷聲線而毫無起伏呢?難道這家夥真的冷血嗎?

江南扣住了骰盅,孔建洲越過程開抓住江南的手腕,“哥兒們,皇馬要是奪冠了,你輸我點兒什麽嗎?”

江南用另外一隻手亮出了骰子,3個6點齊刷刷亮在孔建洲麵前,“喝酒。”江南把酒杯推給孔建洲,一臉堅定地望著他,“別的等會兒再說。”

孔建洲喝了酒,一定要江南答應輸給他點什麽才行。江南說:“隻要我有的,都可以。”孔建洲大感滿意,笑嗬嗬地自己把酒杯倒滿。

等到球賽開始,我已經喝酒喝得有些暈了,馬競相當之不爭氣,無論我如何呐喊也不管用。我很生氣,開始摔酒瓶子。

孔建洲得意地笑起來,晃了晃他手裏的啤酒,“別後悔啊小樹。”

我咬牙切齒,“這才上半場,你得意什麽呀!”

但比賽是不會以我的意誌轉移的,馬競的確是哀兵,但他們沒有勝利。天漸漸亮了,我看著皇馬舉起了冠軍杯。

孔建洲興奮無比地拉著程開的手臂,大聲說:“哥兒們,瞧見沒有,我贏得多徹底!小樹你輸給我啦!江南你也輸給我啦!”

“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嘟囔,“不就是一千塊錢嘛。”

孔建洲暫時沒搭理我,拿著杯子左手右手來回倒:“江南,你說過的話算數嗎?你有的都可以輸給我?”

江南點頭:“嗯。”

“那麽,”孔建洲降低了聲音,“今後不許你再追求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