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英國的研究生課程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恐怖,隻不過我不能再靠自己的小聰明度日了。我開始刻苦學習,江南驚訝地問:“你怎麽轉性了?”

我頭也不抬地看講義:“我要是不學習,欠我爸的十多萬債務還得翻倍,哪百年才能還清啊!別廢話了,趕緊告訴我這個算法是怎麽回事兒,我啃了一個多小時了也沒弄明白。”

江南拽過我的講義,拿著一根紅筆圈圈畫畫的,公式寫滿了一張紙,最後他用筆在白紙上頓了一下:“明白了嗎?”

我皺著眉頭看那些複雜無比的公式,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你的腦袋怎麽長的?這些東西你都能記住?我連翻書還得翻半天才能找到呢!”

江南不搭茬,繼續問:“明白了嗎?”

“明白了。”

我托著下巴沉思:你說江南怎麽這麽完美呢?他長得帥,有個高幹老爸,心地善良,正直無私,而且聰明絕頂。要命的不是他的完美,而是他這麽完美我卻不愛他!我有病吧?嗯,對,肯定是我有病!

我看了江南一眼,繼續沉思:他就沒缺點?不可能。比如他一個大男人不怎麽愛運動,偶爾打幾下籃球,打得還很爛。還有他不怎麽會搞人際關係,能說上話的朋友沒幾個。還有他在感情方麵異常遲鈍,多少暗示隻要他不往那方麵想都是白扯。還有……還有嗎?其實他缺點真不少,小毛病一大堆,什麽字寫得難看,什麽不注重穿戴……我都數不過來了。這麽說,我不愛他還是有充分理由的。嗯,看來還不是我有病,充其量也就是看到了太多他的缺點。

江南用手在我麵前晃了幾下:“不是明白了嗎?還琢磨什麽呢?”

我把剛才江南給我講題的白紙翻過來,拿起筆寫上了他的名字,之後寫上“優點”和“缺點”四個字,推給他,說:“你自己總結總結唄。”

“幹嘛你?”

“我想看看我是不是足夠了解你。”說著我又把紙拿了回來,“優點你肯定不好意思寫,我給你寫。”我在紙上寫:帥、學習好、單純、善良。之後推回給江南:“你來寫缺點。”

江南哭笑不得地望著我,拿起筆,寫:不懂書法、不解風情、不懂穿戴、不愛運動、不善交際。

“沒啦?”

“那你說,還有什麽?”

我拿著那張紙衝著燈光晃:“其實你還真是挺好的。可是……”

“可是你怎麽就是不來電,是吧?”

我一愣,想起孔建洲說的話: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除了你爹媽,那就是江南。“江南,”我說,“有件事兒我一直想知道,你上大學的時候,到底交過女朋友沒有?”

江南瞪著眼睛:“你說什麽?”

“我問你交過女朋友沒有!”

“啊?”江南從桌子那頭站了起來,“我的事兒你還不知道?還用問我?”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飛快地轉動著那支紅筆,“江南,我知道你很優秀很好,我還知道有人喜歡你。唐麗喜歡過你吧?”

江南沉吟了一下,說:“是。”

“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江南望著我,猶如看見了外星人:“你不知道?!”

我有點不耐煩:“在Q大,唐麗說什麽也算美女了吧?她性格也挺好的,家境也好,各方麵條件都好。江南,我問你,要是咱倆不是早就認識,你能喜歡她嗎?”我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那天唐麗問我這事兒我合計了半天給了她肯定的答案,其實自己心裏一直都不舒服。那時候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江南喜歡的不是我,而是我這個類型的女孩,隻要是這個類型的姑娘,先碰到誰他就喜歡誰,我和唐麗,對他而言沒區別。

我知道我是吃醋了,我惱怒江南沒把我擺在最重要的位置。我真是個小心眼的死女人,你不接受人家,幹嘛還非讓人家把你擺在第一位?憑什麽呀?

江南低著頭,很仔細地想了想,然後抬頭對我說:“不能。”

我以為我足夠了解江南,而且他決不會跟我說謊,所以我覺得這會兒肯定會聽到他說“能”,可他沒說,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又問:“什麽?”

“我說,”江南加重了語氣,“就算是我先認識她,我也不能喜歡她。”

我往後一仰躺在了**:“我才不信呢!你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兒,碰上誰都一樣兒!當我不知道呢?我還不知道你?”

江南把寫著他優點缺點的紙卷成了一個筒,又打開,又卷起來,“你別說,你還真不太知道我。”

江南這麽一說,我就不得不開始檢討我自己到底了解江南多少。是啊,我了解他的確不太多,我連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這麽多年,我把心思都放在程開身上了,我發現我了解江南還不如了解孔建洲多。想到這兒,我覺得我有點對不起江南。

我對程開,好比江南對我,我對程開無比癡情百依百順,江南對我也這樣。不過他有一點不如我,就是至少程開還說過他喜歡我,可我一直都告訴江南,我喜歡別人。

最後我隻好承認:“我是不夠了解你。”

“那還打算了解嗎?”

我警惕起來:“你要幹嘛?”

江南笑:“不幹嘛,就是問你打算不打算了解我。”

我沒接他的話,從**坐了起來,問他:“我怎麽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愛笑了?你以前不是最酷的嘛!”

江南伸了一下懶腰,說:“英國環境好,心情就好唄!”

我斜眼看他:“你是為了心情好才來英國的吧?還說是為了照顧我。”我又開始不講理了,我鄙視我自己。

“是啊!”江南想都沒想就回答,“照顧你我心情就好啊。”

這句話把我噎住了,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麽接下句話。

江南轉過頭,說:“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是張小樹,不是因為你是哪個類型的人。我跟唐麗是朋友沒錯,但我跟她做朋友是因為她像你,而不是因為她跟你都是這個類型的女孩兒。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什麽類型的女孩兒,我喜歡的隻有張小樹這個人,你明白嗎?”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江南一點都沒喘氣,連語氣也沒有波動,好像在說別人說的事兒似的。

看我不說話,江南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從兜裏掏出一張紙,說:“明天開始,我去一家網絡公司寫程序去了。打點兒零工,放假帶你出國玩兒去,好不好?”

我抬起頭扭著脖子看他:“你這話題換的也太快了吧?”

江南笑:“我沒換話題啊,我還在說我要照顧你這件事兒啊。帶你旅行也算照顧吧?”

“我不去,”我賭氣似的說,“我也要找工作!”

我沒說笑話,我是真的打算找工作。倫敦的消費太高了,無論我怎麽省吃儉用,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是讓我咋舌。我不得不找工作貼補生活費了,否則我還得管家裏要錢。

我是沒法跟江南比了,他因為學習好天賦高,才在他導師的推薦下去那家網絡公司打工的。我不行,我的導師是不可能推薦我這種IT混混去打工的,所以隻能自己找。

在唐麗的幫助下,我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酒吧找了一份兼職,每周上三四天班,收入還可以,能應付日常開銷。

我偶爾也去江南打工的公司我看看,他幹活又快又好,所以在那兒人緣還挺好的,我去了,那公司的人都不說什麽,偶爾碰上個什麽網頁需要改改,我也幫著做。每次我聽到英國人喊江南的名字就特別別扭,讓他取個英文名字他還死活不肯。你說你讓英國人別別扭扭地叫他Mr.Jiang,不是難為人嗎?外國人發Jiang的音發不出來,每次有人喊江南不是喊成Mr.張就是Mr.楊,我說你都讓給改姓還死不悔改呢?這會兒你爸肯定在國內打噴嚏呢!你可真不孝。江南就跟沒聽見似的,該幹嘛幹嘛。

我在倫敦的生活愜意無比,盡管這裏人也多車也多,可是比起北京來要好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倫敦沒有風起雲湧的沙塵暴,也沒有公司裏鉤心鬥角的人,這兒可真好。我在倫敦的幾個月裏,竟然漸漸忘卻了過去的痛苦和煩惱,我不再怨恨孔建洲將我卷入困擾,我不再怨恨程開那麽深地傷害我,我甚至不再怨恨梁雅冰帶給我無窮無盡的傷害和困擾。我覺得生活真美好。

深秋的時候,江南借了唐麗的車帶我去倫敦郊區,那時候樹葉還沒落,各種顏色鋪了滿天,特別好看。車開到一大片已經開始發黃的草地邊上,江南停下了車。“下車吧。”

我樂顛兒樂顛兒下了車。把大野地當公園逛。在國內哪兒見過這麽好的環境啊,全是樹啊草啊藍天啊,要多美有多美。我正在那兒陶醉呢,江南一拽我:“走。”

我不幹了:“你幹嘛呀!這麽好的風景不讓我看看就走啊?哎,哎,你好歹給我照張相啊!”江南也不管我,拽著我的胳膊一路往前走。到了後來我也不嚷嚷了,左顧右盼好像從鄉下剛進城的孩子似的,一會兒看看長得很奇怪的黑臉羊,一會兒看看農舍裏跑出來的狗,想去逗逗都被江南給我拽走了。我心說等會兒我回來再看。

路越走越窄,人越來越少,我有點慌了,停住了腳步,問江南:“你要幹嘛?”

江南回頭衝我一樂:“幹嘛?怕我搶劫你?還是怕有人搶劫你我保護不了你?”

這會兒的情景讓我想起了之前被人堵在胡同裏的情景,所以我很害怕,我感覺前麵的樹叢裏隨時都會躥出幾個人來把我按在地下,欺負我。想到這些,我就雙腿發軟,死活不肯再往前走,急得都要哭了:“江南,你幹嘛呀,幹嘛呀……”

江南一看我真害怕了,也有點慌,不再往前拽我,著急地說:“我帶你去一個好玩兒的地方啊,你不是喜歡小動物嗎?我帶你去養鹿的地方啊……”

我一聽,心就放下來了,臉色也緩和下來:“鹿?”

江南鬆了口氣:“是啊,前麵就是鹿場,別人告訴我的。”

我高興了,這回自己跑在了前麵,拽著江南的圍巾瘋跑,一邊跑一邊叫喚:“快走啊快走啊。”

江南對我的人來瘋十分無奈,隻好跟著我跑,他右手扶著被我扯成兩條直線的圍巾說:“你怎麽跟遛狗似的?哎,慢點兒,慢點兒啊!”

走了大概五六分鍾,我看到了一個很大的木頭牌子,上頭畫著一個雄鹿的頭,鹿場到了。我丟下江南,尖叫著奔向前麵有護欄的鹿場。

那是個私人的養鹿場,裏麵大概有20頭左右的鹿,一個四五歲的金發小男孩正在跟爸爸用幹麵包喂鹿,身材健壯的鹿紛紛來搶食,瘦弱的搶不到,隻好躲到一邊,小男孩把拿著麵包的小手背到身後,噘著小嘴說:“你們吃得太多啦,給小鹿吃點吧!”

我玩心大起,問孩子的爸爸要了一塊麵包,蹲下對小男孩說:“我拿著這個把大鹿引開,你去喂小鹿,好不好?”

孩子碧藍的眼睛望著我,用力點頭,蘋果臉上現出特別特別可愛的一個笑容,讓我禁不住想親他一下。

我拿著幹麵包片把爭奪食物的健壯鹿引到了護欄的另外一邊,小男孩看了看我,我衝他點點頭,他才把小手從背後伸出來,拿著麵包遞給他麵前弱小的幾隻小鹿。

這個過程中江南一直站在旁邊看著我,時不時拿相機拍個照片。我心裏想,這是不是就是人家常說起的“平淡的幸福”?

跟小男孩父子告別的時候,我一個沒忍住還是抱起了那可愛的孩子,合了影,我問那孩子:“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小男孩認真考慮了一下,說:“我是男子漢,應該是我來吻女士。”說著他在我臉上輕輕親了一下,自己臉紅了。

我開心地大笑,說:“江南啊,你看我就這麽被一個英國帥哥給俘虜了!”

望著小男孩父子的背影,江南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以後我跟我兒子會不會這麽幸福。”

我沒明白,扭頭問:“啊?什麽?”

江南說:“我說不知道我兒子有沒有福氣非禮你這個美女!”

我跳起來追打他:“死江南!占我便宜!我是你兒子阿姨輩兒的!你這不是教小孩兒不學好嗎?”

江南抓住我的手腕,看著我說:“你怎麽知道你一定是我兒子的阿姨?”

我掙紮了一下沒掙脫,索性不用力掙紮,撇嘴說:“反正肯定不能是你兒子他媽。”

江南眼睛裏本來快樂的神情黯淡了下去,雙手一鬆,我的手從他手裏落了下來。“不能嗎?”他說。也不知道他是在問他自己還是在問我。

“江南,”我低下頭,“我從小就想問你,這麽多年,你為了什麽一直對我這麽好?”

“因為你好唄!”他輕鬆且歡快地說,“你要我做的事我盡力都辦到。隻有一件沒有辦到。”

我想了一下,我要江南辦的事情有哪一件是他沒有辦到的?我們12歲認識,到現在24歲,一件都沒有。“有嗎?”

“有啊,”他靠近我,鼻尖幾乎要貼到我的額頭,“你求我別愛你,我沒做到。”

我抖了一下:“你說什麽呢?”

江南口中呼出溫熱氣息罩在我的額前:“我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