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江南拒絕警察帶我回去做筆錄,一定要帶我去醫院檢查。警察說會派人到醫院去給我做筆錄,原本一切無可厚非,但那個小警察態度十分惡劣,對我也不太禮貌,這讓脾氣本來就不好的江南大怒:“她現在都這樣兒了,你態度好點兒行不行?”隨手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我聽他叫了一聲“陳伯伯”,別的都沒有聽見。旁邊一個小警察看著江南嘟囔了一句:“不就是強奸未遂嘛,什麽嬌小姐啊!”

這句話可惹火了江南,那邊電話還沒掛這邊揚手就是一巴掌,“有種你他媽再說一次!”

那個小警察被打懵了,估計從警校到現在還沒人跟他動過粗呢,他捂著臉,馬上就要發火,一旁他的搭檔把他攔住,“你丫少給我惹事兒!”扭頭對江南說:“你先帶她去醫院吧,其他的事兒過兩天再說。”

我把頭埋在江南的夾克裏,誰也不肯看。隻聽那小警察在跟師父抱怨被打一定要打回來,而他師父則說:“你他媽不知道他是誰就少齜毛!”

我心裏知道一定是江南動用了他父親在北京的關係,那位“陳伯伯”不一定是什麽了不得的人呢。我心下有些內疚。從小到大,江南自己從來都沒有依靠過他父親,僅有的兩次都是與我有關,一次是高中時候我替別人參加成人高考被抓,第二次就是這次。江南啊,為了我,你付出了究竟有多少呢?

孔建洲在此時心急火燎地趕來,車還沒停穩就從車窗裏伸出頭來衝江南喊:“江南!”

江南扭頭對我說:“我告訴他的。”

孔建洲下車朝我跑來,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樣子,一愣。我以為他會如江南一樣暴跳如雷,之後心疼地向我張開雙臂,再柔聲安慰我。可他沒有。我所得到的,就是他的一愣。

是啊,我承認我此時真的太狼狽了,甚至連內衣**都被撕碎了。全身上下,隻有江南的外套和被撕壞的長裙。我的頭發淩亂不堪,手臂和大腿都被匕首和指甲傷了,臉上也沾著泥土。我真是狼狽透了。孔建洲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聰明美麗處處耀眼的女朋友會有這麽一天。

孔建洲最後還是走了過來,對我說:“小樹,沒事,沒事了……”但我覺得很失望。我心裏很涼。那一刻,我明白,孔建洲嫌棄我了,他以為我被人糟蹋了。

醫生替我檢查過之後說我沒有大礙,但還是需要留院觀察幾天,我就像電視劇裏麵遭到侵犯的大多數女孩一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我不知道電視劇裏麵那些女孩心裏都在想什麽,反正我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不幹淨了,永遠都不幹淨了。

其實我很想問問江南是怎麽找到我的,我也很想告訴他讓他一定幫我抓住那幾個無恥的家夥,可我就是不想說話,更不想提起剛剛發生的事情。

程開和梁雅冰聞訊趕來,梁雅冰哭著就衝了進來:“小樹,小樹你怎麽了?”

我非常勉強地笑:“沒事兒。”

“媽的,這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幹的,非廢了他們不可!”梁雅冰咬著牙說。

“他們沒把我怎麽樣。後來江南來了。”我聲音低下去。我不想讓孔建洲認為我在給自己辯解。這時候我一眼看到了邊上的程開,他眼睛血紅,像是餓了許久的野獸,額頭上血管一跳一跳,像是要崩裂了一般。我知道,程開這是怒了。

可我萬分驚奇地發現,我竟然不在乎了。我不在乎程開為了我挨欺負才這麽憤怒,我不在乎程開看到我的狼狽樣子心疼得要死,好像他是別人,而不是那個我曾經愛了很多年的人——是啊,我是“曾經”愛過他。如此而已。

我竟然能夠心安理得地麵對程開了。忽然間。

我閉上眼睛,做昏昏欲睡狀,不一會兒,梁雅冰悄聲對他們說:“我去給她買點兒東西吃,你們說話小點聲兒。”

孔建洲低聲說:“你陪著她吧,我去。”

腳步聲。孔建洲走出了病房。我有些難過,不知道為了什麽。好像孔建洲這麽一走,就永遠走出了我的生活一樣。

梁雅冰坐在我身邊,程開和江南也走了出去,門沒關,我聽到程開問:“你怎麽知道小樹……小樹挨欺負了?”

“她最後一個電話是給我打的,後來可能是不小心按了重撥鍵,我在電話裏聽到她在哭。”

“那麽快趕去了?”

“她一個人在酒吧喝酒,叫我,我一個同學失戀了死活拉著我喝酒,我脫不開身。到了很晚我才脫開身,趕去酒吧找她,還沒等進門就接到那個電話,就圍著酒吧找。”

程開沉默了一下,說:“真巧。”

江南冰冷地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就是覺得很巧,要不是你,我……真不敢想……”

江南“哼”了一聲:“程開,你從小就不會撒謊,現在還是不會。你是懷疑我吧?懷疑我既然能去救她為什麽還耽擱時間,以至於讓她受了那麽大委屈?你懷疑我故意英雄救美想要跟她親近?”

程開不說話。

“我的確是喜歡她,但我沒那麽卑鄙,用這種無恥的手段。”江南的語氣還是沒有波動,但我知道他生氣了。

程開躊躇了一陣,說:“江南,不是我懷疑你,是有人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的,說你可能跟這事兒有關。事關小樹,我……我不能不往壞了想……”

本來我還以為江南能問問是誰在程開背後嚼舌頭的,可江南壓根沒打算問,隻說:“小樹弄成這樣,你心疼,我比你還心疼。”

我心裏“咯噔”一下,翻了個身,背對著梁雅冰,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停頓了一會兒,程開繼續說:“你看清楚那幾個人長什麽樣兒了沒有?能抓住嗎?”

好半天,江南才答話:“夠戧。非常難。太黑,加上我很著急,根本沒看清楚人長什麽樣兒。當時我一看見小樹,心都要跳出來了……”

程開歎了口氣:“小樹肯定是不可能給我們描述那些人的樣子了,就這麽讓他們跑了?”

“這邊兒公安局一個副局長是我爸朋友,我打過招呼,有信兒了肯定能告訴我。不過,”江南的嗓子啞了下來,“他也說別抱太大希望。就算是抓到了也不能治罪,頂多勞教,畢竟……畢竟……”

“畢竟沒產生後果。”

“嗯。”

“希望她能盡快好起來。”

“沒那麽容易啊。”

隨後他們都不說話了,沉默得讓人心裏冰涼。

孔建洲回來了,我聞到了皮蛋瘦肉粥的香味。站在門口,他問江南:“知道是誰幹的嗎?”我想江南是搖頭了,所以孔建洲接著說:“肯定能找到。沒搶劫也沒……沒糟蹋人,判刑是不太可能,打他們一頓還是行的。”

江南一愣:“你有辦法?”

“總能找到,時間問題。”

他讓梁雅冰、程開和江南都回去睡覺,自己留下來陪我,我仍然裝作睡著的樣子,孔建洲坐在我背後,摸著我的頭發,很輕很輕地自言自語說:“小樹,為什麽你在挨欺負的時候,沒有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