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一直堅定地信奉,“當某人特別倒黴的時候,連喝水都塞牙”這個真理。在我心情極其不好的時候,孔建洲因為升職後的忙碌無暇陪我,梁雅冰因為要考注冊會計師也沒空搭理我,就連江南也因為考試臨近無法脫身。我怒氣衝衝掛上了電話,也不理江南在電話那頭的好一陣解釋。

我獨自一人走進那家意大利味道很重的酒吧,要了一瓶啤酒。我心情不好自然是因為感情。上次吵架之後我和孔建洲和好了,我們都沒再細究原因。我跟梁雅冰說起這件事,她說:“這隻能證明,你對江南有感情。”我反對:“你胡扯,我要是對江南有感情還用得著等到現在?”梁雅冰又說:“或者說,這說明,你對程開已經徹底放棄,開始尋找新的感情。江南是其中之一。”我沉默了。也許她說得對。但我還是不願意承認我在戲弄孔建洲的感情,我無法接受自己那麽壞。

這種時候,我非常希望孔建洲能在我身邊,讓我確認我跟他在一起決不是為了排遣痛苦。我驀地發現,我不那麽在乎程開了,那個我曾經視為生命的男人,對我而言已經不再重要。於是我非常鬱悶,像是心裏缺了一塊。

我所以來這家酒吧,是因為這裏是我和孔建洲常來的地方,他曾經在這裏讓我狠狠地感動了一次。

那天是我生日,孔建洲叫了大家來這裏為我慶祝,來駐唱的女孩那天一反常態沒有穿時尚的服裝,竟然穿了一襲華麗的晚禮服上台,對著麥克風說:“今天是張小樹小姐的生日,我們應孔先生的請求,為張小姐奉上一曲《蝴蝶夫人》片段。”上帝啊,《蝴蝶夫人》!那可是歌劇啊!沒點兒專業功底能唱嗎?肯定是孔建洲招來忽悠我的,這麽個姑娘怎麽可能會用意大利語唱歌劇啊!可那個女孩竟然真的用意大利語唱起了《蝴蝶夫人》中的曲目,盡管生硬,卻能聽得出她下了很大功夫,連唱法都學的很逼真。一曲唱畢,舞台後打開了一幅大字:Ti amo!(意大利語:我愛你)

我當場感動得不知所措,望著孔建洲淚眼婆娑。要知道,我從來沒有聽過哪個男生親口對我說過“我愛你”,除了孔建洲;從來沒有人肯為我花這麽多時間和精力去準備生日,除了孔建洲。雖然我一直都認為孔建洲不是真心愛我,但在那一刻,我真的以為,他是真的愛我的。

見到我的眼淚含在眼圈裏,孔建洲攬住我的肩膀笑:“各位見笑了,拙荊激動過度,需要安慰。”我給了他一拳,“你懂什麽叫拙荊嘛就瞎用!”

孔建洲瞪大眼睛大奇,“拙荊不就是笨拙的精神病嗎?難道是我理解錯了?”他一臉認真無辜的表情,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梁雅冰笑得嘴都快抽筋了,指著孔建洲大罵:“孔建洲你竟然說你老婆是精神病,還得是笨拙的,你損不損啊你?你就是一人麵獸心的衣冠禽獸!”

江南也笑:“錯了,是禽獸不如才對。”

我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流出來就被孔建洲氣笑了。那時候,我看到程開眼睛裏掩飾不住的憂傷,但我很硬心腸地沒有心疼。我的心真的已經硬了吧,或者,我的心已經在陳冰冰的病床前丟了。

後來,那駐唱的女孩告訴我,此前一個月,孔建洲都教那女孩唱《蝴蝶夫人》的曲目,每天還付給她錢。“孔先生真的很愛你呢。”她說。

物逝人非啊,如今我隻能一個人來這裏了,那個號稱很愛我的孔建洲沒有開始對我那麽好了。不過這類感情,維持了好幾個月了,是否已經算是很長壽?駐唱的女孩看到我,朝我擺了擺手,我叫人送了一束花給她。

那個晚上我在酒吧裏聽了一個晚上的歌,孔建洲打電話過來催我回家,我說你不回我也不回。孔建洲說好,1點之前我到家。

我到了12點多了才起身離開,看看時間離1點還有好久,就沒叫車,一個人溜達到了夜深人靜的黑暗裏。我走在伸開胳膊就可以碰到兩邊牆壁的胡同裏,眼前忽然恍惚起來,我想,我如果就這麽走下去,會不會就一直走在黑暗裏呢?要是永遠都走不出去該怎麽辦?我要是真沒了,程開會想我嗎?孔建洲會不會馬上找別的女朋友?江南呢?他會怎麽樣呢?還有梁雅冰,她跟孔建洲獨處一室,會不會覺得別扭?

正想著,眼前閃出兩個黑影,劈手就把我手裏的皮包奪過去,我一愣,本能的扭頭朝後跑,結果卻被另外一個黑影截住了。我慌了,害怕起來。我承認我膽小,看著挺厲害卻一點兒能耐都沒有。以前上高中的時候程開被人打了,我嚇得都哭了。現在我麵對三個大男人,他們盯著我的包我的項鏈還有我的手鐲,我能不害怕嗎?我往下褪手鐲,因為戴的太久,加上一著急,怎麽也摘不下來,我身後的男子一攔我:“妹妹,哥哥我還看不上你手上的小玩意兒。”

“你們……你們要……幹、幹什麽……”我聲音發抖,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往上冒。

“幹什麽?幹你啊!”拿著我皮包的那一個冷笑起來,隨手扔掉皮包,伸手就往我胸口抓過來。

我真的是嚇癱了,哭都哭不出來!我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背對著牆壁,小聲哀求:“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小說裏都是怎麽寫的?到了這個時候,女主角應該施展出一身功夫把歹徒打倒在地然後讓他們放下屠刀吧?最起碼也得破口大罵展示一下現代女性的氣概吧?可我做不到,我不會武功也罵不出來,因為我是真害怕呀,我怕得都要死了!我甚至忘記了高聲叫喊,隻一味地哀求。他們要我的錢我的物我都可以給,可是他們要我的人,我還是一小姑娘呢,我要是還能鎮定自若我他媽的就是神仙!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隻要他們不糟蹋我,要什麽我都給,全都給。

可是我的祈禱是完全不管用的,三個男子還是圍了過來,一人一把地扯我的衣服,我大哭起來,這才想起來叫“救命”。領頭的那個揚起手就是一巴掌:“操,嚎個屁!你以為會有人救你?我看你還是乖乖陪陪我們哥兒幾個得了,完了該哪兒哪兒去。”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可仍然不忘記護住胸口,大哭大喊。

“我操看不出來這麽水靈的妞兒脾氣這麽寧!你他媽要是再喊老子可就給你放血了!”

我看著眼前明晃晃的匕首,在一瞬間止住了哭聲,隻小聲嗚咽。我想我今天算是完了,我真的要墮入無邊的黑暗了,永遠永遠都出不來。我想我要是被這幫人糟蹋了,我就去死,找一輛車撞過去,死得幹脆一點。

匕首挑斷了我內衣的肩帶,我不斷掙紮,身上傷了好幾處,我顧不得疼,隻想快點逃離,逃離。

兩個人按著我的手臂和大腿,肮髒的手在我的身體上不停地遊走。當我感覺到自己的**被撕裂的時候,我絕望了。我從來沒有這麽絕望過。我曾經以為,當我得知我陳冰冰有了程開的孩子那一刻,是我這輩子最絕望最傷心的時候。可我錯了,在這個時候,我就要成為三個不知名男人口中的餐食的時候,我才明白,什麽才是徹底的絕望。那是一種瀕臨死亡的感受,不,應該說,死也許都要比這好受些。

我停止了掙紮,放棄了逃脫。我知道沒有希望了,那麽就快些結束吧,然後好讓我去死,去死……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死,那時候我想不起任何人,包括程開、江南、孔建洲,我隻想去死,我再也不要活在這個肮髒的世上,永遠不!

當我閉上眼睛停止掙紮麵無表情準備承受一切的時候,有人忽然從天而降,極其憤怒地斷喝:“你們他媽的給我放開她!!!”我猛然睜開眼睛,心髒狂跳——來了,來了,救我的人來了!他是誰?是誰?我努力想要看清來者的臉,卻還是因為光線太暗武徒勞無功。

我對麵的男子提著解開一半的褲子望向來人,“喲嗬,小帥哥,你是來給老子助興的吧?沒事兒,老子男女通吃!你是自己脫呢還是我幫你?”

來者飛起一腳踹向那男人的胃部,“少他媽廢話,警察馬上就來,你們丫幾個等著吃槍子兒吧!”

我感到按住我的那兩雙手一抖,其中一個說:“大哥……”

領頭的那個捂著胃剛想說什麽,遠遠傳來警車的聲音,三人撂下話:“你丫走著瞧!”放開我便落荒而逃。來救我的人沒有去追,隻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發愣。

我渾身僵硬,像是被使了定心法一般,想要蜷起身體遮住醜態,可一點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我哭了,羞愧、感激、驚恐、絕望……太多感覺混雜在一起,無法分清。

我很希望此時有人能告訴我我還沒有死,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身旁的男子脫下夾克衫蓋在我身上,柔聲說:“小樹,別怕……”

我認出了這個聲音,這個剛才因為極度憤怒而變得我認不出來的聲音。忽然間,我渾身都像是被注滿了力氣,奇跡般地能夠活動了。我躲開了他想要撫摸我額頭的手,蜷縮著退向一邊。他心疼地蹲下,“小樹,別怕,我來了,你很安全,他們沒有動你。”

“不,不,他們……他們把我……”

“沒有!!我來了,我在他們……碰你之前來了!小樹,相信我……”

我驚恐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小樹,聽話,來,到我這兒來。”他不敢靠近我,隻是對我張開了雙臂。

我猶如一隻為人所傷的野貓般再也不肯相信人,退縮著不敢上前。

“小樹,別怕,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嗎?以前你最愛惹事,都是我幫你,你……你以後要繼續惹事啊,要不我會無聊的。”他說到最後,聲音發抖,就要哭出來了。

我心裏一鬆,裹著那件闊大的男式夾克放聲大哭:“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