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孔建洲在上班前的三天裏悉心照顧我,完全進入了五好男朋友的角色,他不問我為何提前回北京,也不問我為何一張苦瓜臉,隻是百依百順地寵愛我,體貼到讓我一下子無法接受。我們住在他的新房子裏,我躺在臥室裏麵那張寬大而舒服的**,整夜整夜地失眠。孔建洲則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半夜裏會朝著我喊一句:“還沒睡著呢吧?”

對於我已經永遠沒有機會跟程開在一起這個血淋淋的事實,我著實有些無法接受,我似乎早就習慣了等待程開,做他暗地裏的女朋友,我甚至習慣了受傷。如今什麽都沒有了,我就好像失去了呼吸一樣難受。我恨不得殺了自己,那樣會讓我覺得生活真實一點,不會像現在這樣沒法把握。

女人發泄的方式大都是購物。我發泄的方式有所不同,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做飯。

我很饞,愛吃所有好吃的,因此對烹飪產生了無限興趣,大學期間曾經報過一個烹飪訓練班,並拿到了二級廚師證書。

失戀期間——我姑且把自己目前這種狀態稱作“失戀”——我大包小裹地從超市往回買東西,悶在廚房裏一個下午,到了晚上就給孔建洲擺出一桌酒席,吃不了倒了,第二天再做新的。孔建洲吃得天昏地暗,直說春節假期實在太短,害得他隻有三天可吃。

上班之前的晚上,孔建洲帶著我回到原來的住處,梁雅冰揉著眼睛從房間裏走出來:“還以為你明兒一早到了直接上班去呢,坐哪趟車回來的呀?”

孔建洲攔住要說話的我:“過路車。挺晚了,咱們都趕緊睡吧,明兒一大早還上班呢。”

我特別不想說話,於是拎了背包回屋,關上門那一刻,我感到全身的力氣都沒了。許是這幾天都沒怎麽睡覺,又過度疲勞,累著了。於是,我連澡都沒洗,便一頭栽在**,睡得人事不醒。夢裏我看到了江南,他說:“小樹,醒醒吧,醒醒吧……”我問他:“為什麽你要我醒?”他說:“夢結束了,你該醒了。”我就真的醒了,再也睡不著。

第二天上班,孔建洲跑到樓下的超市買了巧克力回來,公司裏隻要他認識的人就人手一包,大家莫名其妙,問他是結婚了還是生兒子了,孔建洲就笑逐顏開地說:“恭喜我終於追到了張工程師,這是預備喜糖。”對麵的人就會一臉驚奇:“誰?哪個張工程師?”隨即反應過來:“你說小樹?你倆不早就在一起了嘛!”孔建洲繼續發糖:“哪裏哪裏,革命尚未成功,我還仍需努力。”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上躥下跳的孔建洲,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為追到我興奮還是別的什麽,總之我不太在乎。

下班前孔建洲在一個飯店訂了房間,說要請大家吃飯慶祝,問我的意見,我點頭。我並不是想把我和孔建洲在一起這件事公布於世,我隻是想見見程開。

孔建洲在給江南打電話的時候一下子興奮異常:“我靠!程開他媳婦兒回來了?!那我可得見見!”

孔建洲這一句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在我尚未結痂的傷口上狠狠戳了一刀,我立即痛得喘不過氣,眉毛眼睛全部糾結在一起,活像一團抹布。之前我還在奇怪,我為什麽可以那麽容易地放棄程開,我不是很愛很愛他的嗎?為什麽我就那麽容易就可以平靜地接受孔建洲呢?其實我隻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我根本就沒辦法輕而易舉地走出這場一點兒也不成功的初戀。

我的心髒痛起來,痛得我想哭,卻怎麽都哭不出來。

手機響了,是江南。“小樹,你……跟孔建洲……在……一起了?”

“嗯。”

“那天你媽說你一個人先回北京了,你手機怎麽也不開?”

“孔建洲想我了。”

“……”

“晚上你來嗎?”

“……來。”

掛上電話,我的眼淚流了出來。程開,江南至少還有勇氣來問我是否真的跟孔建洲在一起,而我,現在連開口問一句你怎麽樣了的勇氣都沒有。我害怕,我害怕別人會告訴我你跟陳冰冰在一起。程開,是不是,我還在愛著你?

孔建洲打了一圈電話走到我身邊,問我怎麽了,我說眼睫毛進眼睛了,搞得全是眼淚。孔建洲扳起我的臉認真看了看,輕輕歎了口氣。

一下班,孔建洲就開車帶我直奔飯店,一路上開心地哼著小曲兒,我非常費解地問他幹嘛這麽興奮,孔建洲說:“這是我第一次帶女朋友正式見我的朋友,第一次。”他強調著“第一次”這個詞,我愕然。第一次?孔建洲交過的女朋友恐怕得用地鐵車廂來做量詞,他居然第一次帶女朋友見他朋友?“不信吧?其實我也有點兒不信,我那麽些前女友,怎麽就從來沒想起來帶她們見見朋友哪你說?”說完他嘿嘿笑,拍著方向盤說:“小樹,我發現我還真挺在乎你的。”

我被他逗得一笑,“你怎麽發現的?”

“我就想讓全世界知道,你是我的人了,別人都甭惦記了。”他扭頭望著我,“你終於笑了,你都三天沒笑了。”

我的笑容在臉上漸漸僵硬,不知道說什麽好。

開車到了飯店,我和孔建洲上樓,本來以為我倆肯定是來的最早的,結果除了我倆都來了,大家都在等我們。本來我以為,身體虛弱的陳冰冰一定會在家鄉休養,不會跟著程開來北京,結果她不但來了北京,還跟著程開來了飯店。本來我以為,我見到陳冰冰和程開相親相愛地在一起,會五內俱焚,結果我卻絲毫沒有感覺。

媽的,這世界是怎麽了?!

孔建洲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個主人來的最晚,等會兒罰我三杯。”他望向陳冰冰:“啊,這就是嫂夫人吧?你可回來了,我一直念叨你呢。”

陳冰冰乖巧地望著程開,程開輕輕說:“這是我大學同學孔建洲。”

陳冰冰嫣然一笑:“你好啊,你就是小樹的男朋友吧?”程開聞言微微一抖,眉毛立刻擰在了一起。

“你叫冰冰,我也叫冰冰,看來我們還真有緣啊!”不等孔建洲答話,梁雅冰就把話頭接了過去,我很感激她,因為她替我化解了一次尷尬,我真的不願意在程開麵前承認我和別人在一起。

“小樹,”陳冰冰隔著孔建洲拉住了我的手,“那天讓你擔心了吧?我沒事兒,恢複得挺好的。不過孩子我們沒要,以後一切都穩定了再說吧。”

陳冰冰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一屋子人都震傻了,尤其是我。她說的是“孩子我們沒要”,而不是“我沒要”,這就等於是在告訴全世界,孩子是程開的,程開之前說的那些解釋全是屁話,你張小樹別再心存幻想了。

我絕望地看向程開,我希望他能跟我解釋一句,像上次一樣,解釋一句孩子不是他的。但他沒有,他的臉煞白,毫無血色,嘴唇抿得緊緊的,半個字也不肯說。

又是梁雅冰波瀾不驚地擋開了這個話題:“剛做完手術可需要好好休息啊,怎麽不在家休息來北京了?”

陳冰冰壓根沒打算回答,隻是又嫣然一笑:“看來梁小姐對我的情況很了解呀,連我不是北京人和我什麽時候做的手術都知道。小樹告訴你的吧?小樹最壞了,老把人家的事告訴別人。”

梁雅冰一愣,顯然是沒想到陳冰冰會有這麽一手,本來很容易駁回去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江南頓了頓杯子:“大家跑題兒了,今天可是老孔請客。老孔,你真的追到小樹了,恭喜你啊!”

孔建洲舉起杯子跟江南碰了一下:“你不說我肯定失敗嗎?怎麽樣,哥兒們厲害吧?”

江南向上牽了牽嘴角:“對,你會失敗的。”

“我已經追到了!”

“你也就到此為止了。”江南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孔建洲哭笑不得:“行,那你瞅著吧,過幾年你來喝我和小樹的喜酒看你還說不說!”

江南眨了眨眼睛,隻說了三個字:“不可能。”

菜陸續上來,我基本沒怎麽說話,程開的臉色始終煞白,倒是陳冰冰和孔建洲相談甚歡。去洗手間的時候,梁雅冰憤憤地跟我說:“不剛做了人流嗎?哪兒來的那麽些精神頭兒!”

我站在鏡子前麵看著自己:“小雅,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怎麽就愛了這麽一個男人愛了那麽多年呢?”

“小樹,那孩子不是他的,是不是?”

我苦笑:“我也覺得不是。程開再窩囊,他也不會跟我撒謊。但我不知道陳冰冰用了什麽辦法,竟然讓程開不反抗。”

“自殺唄。”梁雅冰冷笑,“不從我,我就再死一回。”

我無力去判斷梁雅冰說的話,隻是覺得,我是真的不得不放棄了,我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可以跟程開在一起,永遠也沒有。“看來,我選擇孔建洲是對的,最起碼他不可能像程開那樣,傷害我這麽深。”這時候餐廳忽然放起了音樂,我聽到前奏就開始哭,沒命地用水洗臉,不讓梁雅冰看到我的眼淚。

那該死的歌,是《Time to say good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