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我不離開你

從前寫過一部小說,出版社看過之後給的修改意見是“男配角的戲居然比男主角還多,建議刪改”,我這人有忘性沒記性,這篇類似於回憶錄的故事居然又重蹈覆轍了。我這裏麵有諸多的“男配角”,似乎誰的戲都比宋樂天的多。可我想說的是,我不正麵寫他,並不代表他就不是我故事的男主角。男主角在我心裏,跟戲份兒的多少沒關係。

您看看我,一打開電腦就犯暈,好好的故事又讓我給岔開了。得,我接著講故事。

第二天宋樂天來找我,像往常一樣扯著嗓子在樓下喊:“306荊盈!”我聽見,抬起頭看了一眼王燕,王燕沒動。我真懷疑我這三年多看錯了人,大四之前王燕都是那麽單純善良的,怎麽一上大四發生了那件事兒以後我就不認識她了呢?還是她心機太深,我根本沒看透她?

“荊盈!”宋樂天在樓下喊我,我站起來穿上外套出門了。

“氣色好多了。”我看到宋樂天,他病已經好了,隻是臉色還是比平時蒼白。眼睛依然亮晶晶,眼神依然如水清澈。

“想來告訴你,火車票給你訂好了。”

“哦。”

“……能跟你談談嗎?”

“行。”我知道我不能再躲了,這樣躲下去根本不是辦法。我和宋樂天遲早都要說清楚,就算是我一千一萬個不情願,我還是要去麵對。

“永和吧。”我說。我要找一個對我和宋樂天有特殊意義的地方,我要讓宋樂天一輩子記住這個日子。當年剛到北京的時候,我讓宋樂天帶我去北大,看看我夢想的地方是什麽樣的,從北大出來,我們就在“永和豆漿”吃飯,宋樂天說他一定一定得記住這個日子和這個地方,因為我就著豆漿和炸醬麵把夢想給嚼了。

那天永和的生意特別好,我和宋樂天站著等了好半天才有了座位。我照例吃炸醬麵喝甜豆漿,宋樂天買了一隻肉粽。

“大牛說,你不願意聽我解釋。”宋樂天這個開場白忒菜了,讓我禁不住想抽他。我要是不想聽他解釋幹嗎拖到現在還不跟他分手?我要是不想聽他解釋幹嗎還跟他出來?我要是不想聽他解釋幹嗎還讓他幫我訂票坐一趟車回家?他傻啊?!

“大牛還說什麽了?”

“還說……還說你這回真傷心了。”宋樂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我向上牽了牽嘴角,說:“我現在想吃麵。”

“啊,那你吃啊。”

“你不用問問大牛去?”宋樂天就這樣兒,說話的時候我給他下個套兒他就往裏鑽,四年來沒有一次幸免。

宋樂天忽然不說話了。我捧著那碗炸醬麵埋頭苦吃,心裏萬分希望宋樂天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我是那麽希望能夠拾回從前的日子,我是那麽希望能夠重新和宋樂天在一起。這時候如果他告訴我那天他隻是喝醉了倒在**睡覺而和王燕毫無瓜葛,我想我都會相信。可宋樂天不會這麽說的,因為宋樂天從來不跟我撒謊,而我想出來的理由並不是事實。宋樂天不了解女人。一個女人,若是能夠跟自己心愛的人廝守,那麽天大的謊言她也是願意去相信的。

“荊盈,今兒什麽日子你還記得嗎?”

這些日子我都過糊塗了,記不得是幾號,記不得是星期幾。宋樂天這麽一問,我看了看手表,一看日子,心髒狠狠地疼了一下,疼得我差點叫出聲來——四年前的今天,宋樂天在冰天雪地裏幫我打開了車鎖,就是那天,我做了他的女朋友。你大爺的宋樂天,真會挑日子啊。看來比起他來,我還是略遜一籌。怎麽最近身邊的人都讓我這麽糊塗呢?先是王燕,再是宋樂天。我看錯王燕是我眼拙,可宋樂天是除了我爸我媽之外我最親的人啊,我認識他快七年了,我跟了他快四年了,我都打算把自己嫁給他了,怎麽到今天才發現我看錯他了呢?

“這個,送給你。”宋樂天拿出一個鑰匙圈遞給我。

“你大爺的。”我罵了一句。剛才我說宋樂天不了解女人,我錯了。他有可能不了解女人,但他絕對了解我。他對我的弱點了如指掌,他知道什麽能打動我,什麽能觸動我心中最柔軟的神經。

宋樂天送我的鑰匙圈是一輛精巧的銀白色自行車模型,跟我高中時候騎的那輛幾乎是一模一樣。

我是罵他了沒錯,可這時候他就算什麽都不解釋求我原諒他,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我傻帽兒吧?對,我就是一傻帽兒。我早就說我對宋樂天沒有抵抗力,誰知道現在居然連個理由都不要就打算原諒他了,不是傻帽兒是什麽?

“能給我個機會解釋嗎?”宋樂天七年來第一次這麽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話,眼神充滿期待。他比我還傻,剛說完他了解我,現在又回去了!解釋什麽啊?越解釋越亂。我這人吹毛求疵,你的理由稍微有點不完美我就能一腳蹬了你。那一刻我又絕望了,因為我知道宋樂天根本拿不出能讓我滿意的解釋。

“你說吧,我聽著呢。但有一點,咱倆認識這麽些年了,你從來沒跟我說過瞎話,別到了這時候讓我說你這人不實在。”

“那你保證一定聽完,不摔門走人?”

“宋樂天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膩歪人啊?你說不說?”我在想,如果一直以來我是一個溫柔的女孩子,就像王燕那樣,宋樂天是不是就不會背著我跟別人好了?可我為什麽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也溫柔不起來呢?哪怕是稍微軟一點兒,給他留個最後的溫柔印象也行啊!

“我要說我心裏就你一個人兒,這會兒你肯定不信了。我要說我跟王燕兒沒事兒,你也肯定不信了。那我就跟你說說王燕兒的事兒吧。”

“我對她的事兒沒興趣!”怎麽著,還沒跟我攤牌呢就打算讓我叫嫂子了?忒邪乎了吧你?我怒火中燒,恨不能把眼前那碗麵扣宋樂天臉上。七年來我第一次看不清他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他在我心中忽然模糊起來了。唯一清楚的,就是他那雙眼,依然那麽晶亮晶亮的。

“荊盈,給我點時間,我不是跟你說我跟王燕兒怎麽著,我是跟你說她為什麽非要跟我怎麽著。”

“王燕兒可能沒跟你說過,她之所以對男生愛理不理的,是因為她心裏一直都喜歡一個人,是她高中時候的老師。那老師比她大不了幾歲,當時剛從大學出來。本來她想考師範,然後爭取分到她老師的學校,可頭一年沒考上,第二年複讀的時候,她和那老師就失去聯係了。她找不著老師,特失落,就隨便挑了個學校,上北京來了。後來她認識我了,那天在……在劉星那兒……我想她是把我當成那人了。我……我喝醉了,真喝醉了,我當時稀裏糊塗幹了什麽我真不知道。”像是怕我打斷他,也像是怕自己沒勇氣再說下去,反正宋樂天一口氣沒停把話說完了。

我預料的沒錯,他這個解釋根本不能讓我滿意。

多年後的某一天,當老三結了婚,並且得到了老公給她的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以後,她跟我說:“男人沒有一個不花心的,他要是頭有點兒暈,又有人勾,準沒跑兒。有很多時候男人的生理需求都是被他們擺在第一位的。”老三這話不全對可也不無道理,這麽多年了我才明白,原來男人和一個女人親熱,並不代表他愛這個女人。可能僅僅為了親熱而親熱,也可能為了解決衝動而親熱。

可是二十二歲不到的我並不了解這一點,那時候我覺得喝醉了酒並不是可以出軌的理由,有人主動獻身也不是可以出軌的理由,可這兩條要是擱在一塊兒,也許能算理由?鬼知道!

“沒了?”

“沒……了。”

“你要是我,你會原諒嗎?”我看著宋樂天,痛心地、失望地、萬般難過地。

“我想我不會。”

“你要是我,你能接受你給我的這個理由嗎?”

“不。”

“宋樂天,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誠實。”我長歎一口氣,“可有時候你太誠實了除了傷害別人沒別的結果,你懂不懂啊?你不打算讓我原諒你你幹嗎非要跟我解釋?這樣的解釋我不聽也罷,聽了隻會讓我恨你。”

宋樂天把頭深深埋了下去,“你恨我是對的,我他媽自己都恨我自己。”

“你愛她嗎?”我哭了,眼淚滴在麵裏,化成醬紫色的水。

“不!”我沒想到宋樂天會否定得這麽迅速這麽堅決,忽然心裏又是一動,“荊盈你也說我從來不跟你撒謊,我沒騙你,我一直把王燕兒當朋友,就這麽簡單。除了你我沒喜歡過別人。”

要不是我咬著嘴唇,我肯定哭出聲來了。四年來宋樂天沒說過他愛我,到了這時候他還是不肯說他愛我。他說一句啊,他說一句我就原諒他,他說一句我就服軟,他說一句我就回到他身邊。他倒是說啊!好吧,我就是這麽沒出息,我就是這麽容易滿足,我愛一個男人愛到把自己都快丟了。他背叛了我,他違背了他的諾言,可我願意原諒他,因為我愛他。條件就這麽簡單,就是讓他說一句他愛我。

我使勁兒咬著嘴唇,手裏攥著那輛小自行車。傷口還沒拆線,被自行車的棱角硌得針刺般的疼,可我就是想疼,這樣我才能知道我是清醒的。人有時候再清醒也會做傻事,好比我現在。如此說來,那天宋樂天喝醉了做的傻事也就值得原諒了。

媽的,我鄙視我自己。

“荊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宋樂天終於開口了,“我知道我怎麽說都沒用了,說什麽也留不住你,可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以來我……我是愛你的。”

我“哇”的一聲哭開了,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宋樂天慌了手腳,站起來到我身邊直問“怎麽了怎麽了”,我極其沒出息地抱住他的腰,一邊哭一邊說:“我不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