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36] “你說誰?葉堯?”

人的心境總會美化一些細節和氣氛。事後回憶起來,也許廣播室的一切都沒什麽特別的,隻是有人掉了東西,有人去撿起來,有人打了個招呼就離開。是因為我喜歡葉堯,又幻想葉堯也可能喜歡我,才滋生出許多夢幻的原子分子。

在我的視角裏如此,在別人視角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並沒有真實感。

易然和我一起去買午飯,拷問了我一路,這個“廣播台同事”是什麽來頭,我說漏嘴圓不上謊,很快被她發現和以前吐槽過的一些事件重合。

“他就是奇葩一號?”

“哦,對。”我已經很久沒吐槽他了,誰知道易然記憶力這麽好。

易然還記得更多:“那奇葩一號不是你們部的啊,他不是來追妹子的嗎?”

我怎麽把這件事忘了,是部長吧,當時覺得最有可能是她。

我清醒過來,對易然點點頭,自找台階下:“所以我就說嘛,他不可能喜歡我的啦,人家帶著目標來的。”

“有沒有可能那個目標就是你呢?”

“怎麽可能,我這麽胖,他是戀胖症嗎?那也算了吧,有那種癖好的人多奇怪。”

“你還嫌人家奇怪?你到底哪胖了根本不胖,你可別看抖音了,活人根本不長那樣。”

“我沒看抖音。”

“那就不算很胖啊,你隻是沒有骨瘦如柴而已,幹嗎對自己要求那麽高?這兒多點肉那兒多點肉不是人之常情嗎?人類又不是按比例尺長的。我牆頭最近沒拍戲臉也圓了,他都完全沒有心理負擔。”

“凱昕就又高又瘦。”

“凱昕是模特。”

好吧,易然也對我有友情濾鏡。

我像較勁一樣舉出更多實例反駁:“我們部長也很漂亮,台長也很漂亮,而且人家都是學霸,比起漂亮更厲害的是聰明。葉堯身邊出現的可都是這種女生,比較一下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說誰?葉堯?”

“葉堯。是啊。”

易然臉色陡變,我意識到有些不妙。

“葉堯是我英語課的同桌。”她怔怔地說。

沉默彌漫在我們中間的小片空氣裏,氧氣在蒸發,我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因為稍許缺氧而感到有點暈眩。

你看,換個視角就完全成了另一個故事。

在這學期剛開學時,易然的同桌主動發郵件給她用來交作業的校內郵箱,提議這學期再選同一個班級的課,因為覺得上學期一些合作的作業配合得不錯。這封郵件引起了易然不尋常的心悸,而我們之間也發生過類似的對話。

——他肯定喜歡你吧。

——別亂說啦。

我至今仍非常清晰地記得,易然叫我“別亂說”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雙手捂住發燙的臉。

我和易然有著同樣細膩的敏感和同樣豐富的想象力,意**出兩個同樣動人的肥皂泡,它們碰撞在一起,沒了退路。

“會不會是……同名同姓?”我垂死掙紮道。

易然也想從這個透進天光的小孔找條生路,急忙伸過腦袋:“你有他照片嗎?”

我手忙腳亂地摸進葉堯的朋友圈翻出他去浙大參加活動時的集體照。

易然在我耳邊輕歎了一聲:“嗬,是他。”

我還在怔愣,易然已經補充了更多信息:“這不就是模聯嗎?我退社的那個社團。”

“魔什麽?”

“模擬聯合國。”

我加上了他的微信,易然知道他的社團,拚起來才是完整的葉堯。

真相一點點露出了它本來的麵貌,英語非常流利的葉堯,很完美的英語課搭檔,和一群留學生交流無礙,他的社團,模擬聯合國,穿製服。

去年冬天這社團參加比賽獲了獎,那條新聞在第一時間被毛毛播過了,所以我沒有關注,但其實我注意到了毛毛的過度興奮,順口問過“這獎很厲害嗎”,她說當然啦,給我科普了這社團如何開展活動。回想起來,可能造成她興奮的主要原因是成員裏有葉堯,我們女生啊,總是這麽含蓄。

我們女生還總愛給喜歡的人起個別稱,我在易然麵前一直“奇葩”“奇葩”地稱呼葉堯,易然在我麵前經常“小帥哥”“小帥哥”地稱呼葉堯。

一個思維誤區:當閨密說她的心動對象很帥時,你並不會信以為真,你會覺得那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由於易然在追星過程中養成了消費男色的自信,就連談起她的牆頭都總帶著“這個小玩意兒最近深得我心”的調調,所以我自然而然給她的“小帥哥”腦補了一個萌萌正太白幼瘦的形象。

我認為撞車事故發生的一個關鍵因素是,我們學校帥哥實在太少了。

另一個關鍵因素當然是葉堯。

我有點腦充血,在建立起完整邏輯之前就完成了一係列動作,給葉堯發微信:“你在哪兒?”

他回複我:“圖書館。”

“下樓,我有話要說。”

前往圖書館途中我腳踝上的過敏處又癢了起來,但我沒有理睬,我就像血管裏灌滿了水銀,抽離了所有感覺,腦袋“嗡嗡”作響,死掉了,卻像僵屍似的還能繼續行動。

葉堯從樓裏出來,那種人見人愛的陽光笑容一瞬間刺痛了我。

我是打定主意來追責,雖然我自己也沒想明白我有什麽立場,就這樣占領了道德高地。可是看見他的刹那,我的眼睛猝不及防地酸澀起來。

一張嘴帶出的哭腔讓質問變得倉促了。

“你怎麽能見人就撩?易然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葉堯一臉茫然,隨後目光停在我身後的易然身上,下意識地把手伸來想拉我,我用了很大力氣把他推開。

別跟我說,你是無心的。

別跟我說,都是意外,巧合,無中生有。

別說你什麽都沒做,大家卻紛紛自作多情。

你拉過我的手,你給我發過紅包,你和我在露天花園裏說一個愛聽廣播的校園童話,你對我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易然沒有因為失戀表現出一點難受,大概每個人表現難受的方式不一樣,當我用下巴抵著膝蓋靠在**一言不發時,她離奇地興奮起來,和凱昕兩個人對著各種細節,因為翻進同一條溝裏而哈哈大笑。

的確是應該笑的,太滑稽了。

但她們好像還沒發現我也喜歡葉堯,我隻對易然吐槽過葉堯的種種“奇葩”,那個時候我還真情實感地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易然起初還有些猶疑,畢竟我跑去找葉堯興師問罪反應過大了,但當她得知“凱昕被葉堯拒絕”那段前史,我的行為又合理化了,一個愛為朋友打抱不平的新人設冉冉升起。

我小心翼翼地在朋友們麵前把心意藏好。

易然也是可愛聰明的學霸少女,她和凱昕誤以為葉堯喜歡自己還能一笑而過。我產生這種誤會就是癡心妄想,離譜了。

雖然真朋友不會嘲笑我,但還是不要暴露為妙。

“不過我本來就覺得他不會喜歡我,哈哈哈我們都沒說過幾句中文,是曉曉非要說他肯定喜歡我。”易然笑完了,甩鍋給我。

我鬱鬱寡歡:“我怎麽知道葉堯是這種人,我是根據‘陽陽喜歡我,所以約我上同一門課’推測的。”

“陽陽怎麽能和葉堯相提並論!”凱昕嚷嚷起來,“陽陽是小屁孩,葉堯是‘海王’。葉堯約人上同一門課的郵件說不定是群發的。”

“我這英語課是不是得中期退課了啊,下個星期要坐一起上課肯定尷尬。”易然想起了關鍵問題。

“那太可惜了,都上了半學期了。”凱昕說,“要不你就跟老師提出換個座位吧,反正語音室坐遠了頭一低,擋板隔著誰也看不見誰。”

易然點頭:“有道理。”

我也覺得有道理,清理病毒第一步就要先把它們隔離。

可我沒那麽容易躲開葉堯,第二天早上去廣播室,葉堯又在那裏,什麽也沒檢修,站著等我。

應該是等我吧。

前一天他因為真麵目突然被揭穿受到衝擊而啞口無言,等緩過來了,狡辯肯定要補上的。

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我從他麵前經過,看也沒看他一眼,在操作台前坐下,忙自己的。

“那個……易然。”他果然開始了,“我知道她是你朋友……”

你還知道啊!

“我想,既然是你朋友,那也是我朋友。”

什麽鬼?!

“但我對她沒有什麽非分之想啊,我隻不過跟她一塊兒上課。”

你可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哦!

“這事,不能怪我吧?”

我垂著眼,懨懨地調試設備。

葉堯自討沒趣,也不再往下說了,待在一邊撐著臉看我,大概在思考怎麽挽回形象。我不想跟他說話,否則會告訴他別白費心思,他在我們女生這裏沒什麽形象可言了。

我做完廣播,收拾東西離開。他也有課,和我往兩個方向。

我走在路上,心裏一下子變得空****的。

我還能喜歡葉堯嗎?已經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我的所有感受都是幻想,即使不是幻想也會被打成幻想,最後成為一個“我隻不過”句子的組成部分。

我應該像易然那樣斬釘截鐵地遠離他,還是繼續憂鬱地混日子,帶著一點期待,等葉堯走進廣播室再和我說幾句話?

葉堯真不好,可是我的生活沒了他,大概就像汽水沒了泡泡。

我飛快地低頭揉揉眼睛,沒出息地回頭偷看一眼。

哎?

他根本沒走遠,就等在樹蔭下守株待兔,逮個正著,朝我招招手,咧嘴笑了。

[37] “愛說謊鼻子會變長”

荒誕的突發事件總來打擾我,所以我顧影自憐的安靜狀態並沒有持續幾天。文藝部接二連三出亂子,其中一件說來好笑。

本學期剛開學時台長發現廣播室的飲水機發黴了,為了大家的健康考慮,決定把飲水機扔掉,換成采購礦泉水、用透明水壺燒水的方式解決飲水問題,這件小任務分配給毛毛具體執行。

毛毛分析了飲用水行業的市場價格波動,發現每年電商大促時生活類用品都會有折扣基礎上再買一贈一的活動。於是毛毛給部裏寫郵件請示的方案大致如此:近期以零售方式購買,到電商大促時再批發采購足夠全年消耗的數量。這個方案得到了“不錯,繼續推進”的回複。

這個回複其實是不知哪個糊弄學大師級學姐設置的自動回複。開學初一係列奇怪的采購申請都被自動批複同意,造成不小的麻煩。甚至因為這條回複,心理係往我們部郵箱遞的舞台劇演出劇本被通過,事後又被通知推翻重寫,再加上我的工作重心移回廣播台後,部裏的學姐並沒有積極接手工作去跟進,導致心理係同學們心生不滿,崔璨拒絕繼續組織演出,校慶的演出院係換成了數院。

但是這些發生在其他部門的紛亂,毛毛並不太了解,所以她還繼續履行著開學初通過請示的方案。

這個方案原本隻有一點點小問題,毛毛隻考慮了采購價格而沒有考慮倉儲方式。但是又因為毛毛同學經常在小事上粗心,小問題就成了大問題。按每周消耗一箱計算,她下單了五十二箱。

忽略了最初催生她這個方案的主要因素:買一贈一。

因此,周六下午我在廣播台值班時,剛放上歌單,就被叫下樓去簽收一百零四箱礦泉水,貨車送來的。

台長的手機,無人接聽。

部長的手機,占線。

毛毛的手機,無人接聽。

凱昕的手機,占線。

當貨車司機宣布他不負責搬運的時候,我意識到,當務之急,我可能需要找個男生來,不對,一個不夠。

禍不單行,在我一籌莫展的過程中,保安已經來催了兩次,說這車堵了消防通道,必須盡快開走。

綜合考慮處理麻煩的能力和樂於助人的程度,我隻能想到裴弈。

我拿出手機準備撥裴弈電話,葉堯的微信突然發進來:“你也學會了糊弄?單曲循環五遍了!”

現在沒空理他,我把它劃走,繼續撥打求助電話。

看起來今天不是我的幸運日,裴弈也沒接電話。

還能找誰?

葉堯看起來很閑的樣子,不知他在不在學校。

我猶豫片刻,葉堯的微信又來了:“居然不回我?裴弈死了,不會接你電話的。”

男生真幼稚。

我隻好回他:“你快讓他接電話,我有急事。”

葉堯把電話打過來了:“他去廁所了,你有什麽事?”

“我有一百箱水想請他搬一下。”

“一百箱水?”

“不是,一百零四箱,礦泉水,加二十打抽紙。”

“哪兒來的?”

“毛雅妍買的,給我們大家平時用。”

“真了不起啊。”

不幸中的萬幸,裴弈和葉堯這周都在學校泡圖書館,東拚西湊地吆喝來了十幾個男生把水搬完了,廣播台放不下,又帶著車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把水分散到文藝部能要來鑰匙的部門辦公室堆起來。

全程我沒參與,葉堯叫我回去做廣播。起初我還能一邊放歌一邊看見他們進進出出搬水,廣播台塞滿後就看不見了。

過了很久,隻有葉堯一個人回來靠在門邊回話:“都處理掉了。”

“裴弈呢?”我問。

他挑挑眉,頗為不滿:“你幹嗎老找裴弈啊?是不是暗戀他?”

“你別亂說。人家幫了忙出了力不要感謝一下嗎?”

“那我也幫了忙出了力,你怎麽感謝我?”

“感謝家人。”我學著土味視頻主播的調調敷衍道。

葉堯用手指點著我,“嘖”了一聲:“小孩學壞了。”

我還籠罩在發現他是個“海王”的陰雲下,無法那麽自然地衝他笑。

“你晚上請我吃飯吧。”他得寸進尺,臉皮可真厚。

“我作業還沒寫完。”

“明天再寫。”

“而且我學姐還約了我吃飯。”

“愛說謊鼻子會變長。”

不知道哪個細節暴露了我在說謊,難道我看起來不像有會請吃飯的學姐?

“算了。”葉堯放過了我,扯著袖子擦擦汗就走了,“你趕緊把作業做了吧,明天佳虞過生日,鍾凱昕肯定會叫上你。明天見。”

預言家葉堯好像還沒有猜錯的先例,晚上我洗完澡剛回寢室,凱昕就跟我提了這事。

“在哪裏吃飯呢?”我問。

“在他們家裏,佳虞自己會做一點菜,然後計劃再叫幾個外賣,這個不用我們操心,訂蛋糕的任務也早就交給裴弈了,我們帶張嘴去就行。”

“他們家裏?”我記得學姐是自己在校外租房的,聽起來還是合租,可能會出現我不認識的人。

“佳虞和小祤家啊。”

“啥?!”我驚得聲音都顫抖了,“他們同居嗎?他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凱昕的麵部表情瞬間凝固,隻有眼睛在眨,眨了好幾下,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他們是姐弟,他們當然住一個家裏啊。”

“是姐弟?”

“對啊,你怎麽像第一天知道?”

“我是第一天知道。”

“不是……”凱昕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佳虞姓陸,小祤也姓陸,他們還老是打來打去,你就從來沒懷疑過他們是一家人嗎?”

“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倆同框。”我撓撓頭,補充道,“而且我也不知道小祤姓陸。”

“你該不會以為他姓小吧?拜托,你們還做過一個學期同學呢。”

“主要是沒有特別關注過,因為大家都叫他‘小祤’,所以我也跟著叫。”

凱昕無奈地笑:“大家叫他‘小祤’是跟著佳虞叫啊,他又不小,月份比我還大。”

我還沒直說,這位同學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以“葉堯的掛件朋友”這種形式存在的。

“那於煥姓什麽?”我趕緊增進了解。

“姓於。”

以防萬一,我又問:“所以裴弈也直接姓裴對吧?”

“‘也直接’? 嗯!裴弈姓裴。”凱昕扶額歎氣,“曉曉我真服了你了,你可真暈。虧我還被你嚇出一身冷汗,又是‘同居’又是‘在一起’,還以為你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骨科’內幕。”

我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所以,應該準備禮物對吧。”

“兩份哦。雙胞胎。”

我的大腦內存都快不夠用了,部長和小祤長得像嗎?

回憶失敗。

因為我沒留意過小祤長什麽樣,隻記得他大概一米八幾的身高。

我在腦海裏把部長的臉做了個簡單粗暴的摳圖,複製粘貼到一個一米八幾的男生頭上,怪怪的。

我突然發現自己進大學以來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多到可以畫張人物關係圖。也許算不上朋友,隻是能聚在一起活動的熟人,可顯然已經和高中時“四麵楚歌”的局麵截然不同了。

是因為我先有了恒星般的朋友——凱昕,所以帶來了更多更多行星般的,朋友的朋友。

坐在部長家客廳被分到蛋糕時我又有了新發現。

聚餐的所有人居然都是我認識的,這很神奇,就好像我是世界的中心,雖然我已經過了中二病的年紀,但心裏這麽想想還是充滿幸福感。

我仔細觀察了,小祤長得並不像部長,隻有笑起來時神態有點相似,他們性格也不太一樣,部長要安靜可愛多了。

小祤在嘲笑裴弈怎麽也約不來崔璨,原來喜歡崔璨的是裴弈。

雖然知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這算在朋友傷口上撒鹽吧,我想起葉堯在凱昕的朋友圈也留言幹過這缺德事,男生真煩人。

經過觀察,我再次確認了我的猜測,部長和小祤姐弟關係不太好。如果你有個雙胞胎弟弟在同一個學校,還有共同的朋友,你的社交賬號裏卻從不出現他的痕跡,這就很反常了。

我忽然又發現,換個視角,這裏所有人也無一例外是葉堯的朋友,沒有他不認識的。

我好像沒有辦法像易然那樣說到做到遠離他,遠離他不就意味著離開所有我認識的人嗎?

台長跑來找我聊天,打斷了我的思緒。

她找來兩聽啤酒分給我一聽,碰碰杯,開門見山地拋出重磅炸彈:“下個星期換屆,你們每個人都要競選一下台長。”

“啊?你不當台長了嗎?”

“不當啦。當一年台長當兩年台長在履曆上意義差不多,還是留點機會給小朋友吧。”

“可我……也不適合當,我就不參加了吧。”

“每個人都要參加哦,我每個人都叫了。再說其實我覺得沒有誰比你更合適,現在公眾號主要是你寫,播報呢你又做了三分之一,你當台長就比較名正言順。不然,換成和你同屆的別人當台長,榮譽歸她,事卻是你在做,那說不過去嘛。但是如果你放下這些事,下學期開學小朋友進來一團亂,過渡期又會很麻煩。”

葉堯果然很了解他朋友的個性,我們台長就是這麽公平公正的人,其實在學校其他部門,當幹部的是一些人,做事的卻是另一些人,這種才是更普遍的常態,沒人覺得說不過去。

我對台長滿心感激:“可是競選,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很簡單啊。”台長又和我碰碰杯喝口啤酒,“說你平時主要做哪些工作,再說說完成這些工作你是什麽心情,喜不喜歡。因為是全文藝部投票決定嘛,部裏其他部門的人並不知道廣播台平時誰幹些什麽,都怎麽運行的,得告訴他們。”

“就這麽簡單?”

“還有就是想象一下如果下學期你當了台長,你需要招幾個人,分別負責什麽工作,由現在台裏的學姐輔助那些工作,廣播打算以什麽風格為主,什麽風格為輔……差不多就是這些啦,提前寫好稿子。”

聽起來沒有我不會處理的問題。那麽剩下的唯一困難就是,我該怎麽當眾發言。

我好像從現在已經開始緊張了,學姐一走,我猛喝了三大口啤酒。

“你幹嗎?”葉堯晃到陽台上我身邊來,“一副幹完這杯就要跳樓的架勢。”

我收好英勇就義的表情:“台長叫我競選台長。”

“哦——”他拖了個長音,“怕了?”

“你還有那個嗎?”我攥緊易拉罐問。

“那個?”

“就是像‘拉票小妙招’一樣的‘演講小妙招’。”

“哦,那你得先告訴我你究竟怕的是出現什麽情況。”

“怕……我在演說的時候,底下有人不聽,有人議論,有人嘲笑……”

“肯定會有人不聽啊。”他笑起來,“平時老師上課,你坐底下也不是每時每刻在聽吧,不可避免的嘛。”

“嗯,我知道。”我低頭歎口氣,“可我就是怕這個。”

“好好,小妙招來了。那些不聽的人和亂發出怪聲音的人,你不要理他,你不理我的時候不就做得很好?”

我懷疑他有點陰陽怪氣。

他繼續說:“你做演講,就注意力集中,找一個在認真聽你說話的人,看著他,就當成是對他一個人在說,這應該能做到吧?”

“那如果這個人也不聽了呢?”

“你再換另一個認真聽的人。”

“如果認真聽的人連一個都沒有呢?”

“那這個部就完了,你可以當場退出競選,哪個門進來的哪個門出去。”

“哦。”我認真點頭記要點,雖然聽起來不難,但實踐起來沒那麽容易,我得找時間練一練。

“重點中的重點是,你看著這個人的時候,要看他的眼睛。”

哦……那是我最難改的毛病,我的目光甚至很少停留在別人臉上,一般都在脖子下麵胸口附近的區域亂晃。

我遲疑著:“眼睛啊。”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如果你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就能產生和對方的互動交流。你會看嗎?配合點啊,喂。”

我被迫抬起頭看向葉堯的眼睛。

他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比他不笑的時候有親和力。

“看見沒?一旦形成互動交流,對方一般就不會走神了,你也不用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多省事?而且看眼睛能讓別人知道你在說真話還是吹噓,隻要你說真話,就不會怕了。”

但是他不笑的時候,認真起來,眼睛裏又有種定力,很堅毅,很深邃,讓人很信任。

“葉堯。”

隻要我說真話。

“嗯?”

就根本不會怕了。

“我喜歡你。”

全世界安靜了,一秒。

是葉堯催眠了我,或者是半罐啤酒上了頭,但凡有盤花生米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唉,別人過生日我發什麽瘋?

我飛快地轉開眼睛:“撤回。”

我聽見葉堯笑岔了氣說:“撤回不了。”

我被他拉著手,穿過客廳,經過正在打牌玩鬧的朋友們身邊。

隻有部長注意到了我們,在他開門的同時探過頭往玄關看過來:“你們去幹嗎啊?要是去超市再帶點可樂回來。”

“約會。不回來。拜拜。”葉堯關上了門。

[38] “你敢問嗎?”

晚上可玩的地方太少,葉堯猜我不喜歡泡吧,征求過我的意見,他說他也不喜歡:“很吵,不好說話。”

於是我們決定找個步行可達的小店吃烤串。

“不是我背後說人壞話,陸佳虞其他方麵太全能,但是跟廚房真沒緣分,就不該在這方麵死磕,全叫外賣至少我們還能吃飽。”他笑著抱怨。

“學姐做的菜隻有魚湯能喝。”

“魚湯是我做的,她下午剛洗了頭不想煎魚。”

“你還會做菜?”

“今晚之前不會。”

串串店是就近找的,無法挑剔,有什麽吃什麽,但現實更殘酷,幾乎沒什麽吃的,一爿店總共四張小桌,眼下隻有我們倆,老板都不太想開工。

葉堯認真勾選了菜單,老板瞄一眼就大筆一揮畫去三分之二扔回來:“這些都沒有。”

他在老板去烤東西之後問我:“好像還是吃不飽,要不讓他下點麵條?”然後大聲朝後廚喊話,“老板,能下點麵條嗎?”

“不會下。”

葉堯不滿地“嘖”了一聲:“哪有不會下麵條的?”

他這話音量也不大,吐槽的性質更多,可老板還是聽見了:“會下你自己來下啊,這裏方便麵也有,正常麵條也有。老板娘打麻將去了,不然她能給你下。”

他居然稱那種叫“正常麵條”,好像方便麵有多不正常似的,我信他不會下麵了。

但也不知誰給了葉堯自信,今晚才第一次進廚房的他居然選了正常麵條,還借著給我科普流程的機會自我肯定:“把水煮開,把麵放進去,再加點鹽就行了,很簡單。”

剛進行到第二步就翻了車。

麵條下進鍋裏,長度的緣故三分之一截支棱在鍋外,又因為灶火太旺,把露在外麵的那截燒焦了一大圈。

葉堯手忙腳亂了幾秒,很快恢複了泰然,有條不紊地用筷子把變軟的麵條戳下去,小聲說:“焦掉的部分給我吃就好了。”

聽了這句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老板,在我們背後發出很響的一聲嗤笑。

我們回到桌邊,用碗分好麵條,葉堯把焦掉的那部分弄去他碗裏,做著這項細致工作時,他隨口問我:“陽樂棋怎麽辦?”

“嗯?”我沒反應過來。

“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哦,他,不是了,分手了。”

葉堯驚訝地挑挑眉,笑著說:“可以啊孟曉,無縫銜接嘛。”

“去年聖誕節前分手的。”我頓了頓,“你說的‘銜接’是什麽意思?”

“換我做你男朋友啊。”

“可以嗎?”

“為什麽不可以?我沒女朋友,我也喜歡你。”他輕描淡寫地把麵碗推到我麵前。

我掰開一次性筷子,垂眼說:“沒有什麽真實感。”

他誤解了我的意思,微微眯了眯眼睛,用不爽的語氣反問:“你和陽樂棋又有多真實?說來聽聽呀。”

我不想在這麽開心的晚上聊陽樂棋,低頭吃麵。

他說喜歡我,我心裏充滿疑惑,為什麽喜歡我?為什麽又看起來更像喜歡部長?喜歡我什麽?一個連性格都不算開朗的胖子有什麽值得喜歡?非常非常多細節不敢深究,怕觸到些模糊的區域,撥雲見日後讓他也發現不是那麽回事,原來全是誤會,搞錯了。

就算是明天會消逝的夢境,我也希望今天能在記憶裏埋一點美好的化石,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發起破壞性的刨根問底。

葉堯也不追問了,轉身去催了一遍老板,咋咋呼呼“光有麵沒有菜”。等他回過頭繼續跟我說話,又換了史無前例的柔軟語氣:“你對我最早有印象是什麽時候?”

“嗯……上學期開學那天,在奶茶店門口,凱昕叫我比較你和顧潯誰更帥。”

這好像勾起了他額外的興趣:“那你說誰更帥?”

“我沒有見過他。”

“見過啊,昨天不就見了嗎?”

“昨天?”

“他來的時候你還沒上去啊。”

葉堯和我一起停頓了長長的一秒,猛地樂了:“嘿,孟曉你可真行!校草來幫你搬水,你居然也不拿正眼看人。我心理平衡了。”

我紅了臉,心裏並不服氣,哪裏評選的校草啦?我們學校主頁上隻寫了校長,校長具體長什麽樣我都沒印象,何況這種野路子的“校草”。過去一年這名字確實在BBS上存在感強烈,但說不定是他本人用二十個馬甲天天吹呢。

不過既然能被葉堯叫來搬水,可能是他的朋友。

“原來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啊?”

“是高中同班同學,但他沒像佳虞她們那樣提前走,所以我們三年都是同學。不過我們男生又不會像你們女生,總是春聯似的一對對出現。我們頂多也就周末撞上同時留校一起打打球。”

那不就是葉堯高中時的掛件朋友嗎?我腦海裏出現了畫麵,換過出場陣容的一批掛件。

“他好像和崔璨一個專業。”我串起了點蛛絲馬跡。

“對,心理係。你社恐這件事是他說的,本來我以為你隻是害羞。”

“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