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31] “我知道你這個人就是有點清高”

為了完成生物課小組作業的附件,我回去整理了拍攝的上百種植物,圖片和名字、簡介一一對應,交了這份作業,我又通通忘光了,除了蒼耳和蕁麻。

特別是蕁麻,我該感謝它把我和葉堯蜇了嗎?

那還是算了。

手上的癢癢我克製住沒去搭理,腳腕上的癢癢我一不留神真給撓破了,破了好好了破,一陣陣發病,跟著我一直過了幹燥的冬天和潮濕的春天,到來年夏天穿裙子一露腿,我又多了個醜陋部位,那裏留了塊褐色的疤。

這植物可讓我又愛又恨,像極了葉堯,應該讓葉堯來代言。

後遺症暫時按下不談,從動植物園回來,我受“當眾吃東西”挑戰大獲全勝的鼓舞非常信心膨脹,大概有些急於求成,一到宿舍就接下了“與陳瑞吃飯”的新挑戰。

第二天我又後悔了,想借口過敏推掉,可陽樂棋說他邀了許多朋友作陪,時間已經定下了。許多朋友作陪,大概比陳瑞和我單獨吃飯要來得輕鬆一點,我幻想其中說不定還會有崔璨那樣伶牙俐齒的義士。

可我沒有預料到,陽樂棋是以同鄉為標準請人的,來的有男有女,對我來說雖然比清一色男生好應付些,但由於大家祖籍都是湖南,自然把進餐地點定在了學校附近的湘菜館,這就注定了我再怎麽努力也沒幾個菜能下筷子。

陳瑞是四川人,吃辣對他來說當然也不在話下。

我提前填飽肚子,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十分鍾時就已經到了包間,其他人以各種原因——主要是老師拖堂和交通擁堵——不約而同地遲到了二十分鍾以上。

我對每個進門的同學笑臉相迎,但始終坐在包間的一角沒有挪動過,如果他們主動找我寒暄,我就抬起頭應對兩句。很快,其中的幾個人就無視我,自己聊起了天。

我一邊假裝玩手機,一邊認真偷聽著大家的談話內容和語氣。

有趣,大家都一致認為,即使比約定時間遲到了二十分鍾,但比做東請客的陽樂棋來得早就不算遲到,等待期間的主要話題是某門課老師特別愛拖堂、下班高峰期路上特別堵,以及“陽樂棋怎麽還不來”。

陽樂棋的遲到理由尤為蹩腳,他繪聲繪色地描述,本來他提前了一些時間去實驗室找陳瑞同行,途經平時不太經過的區域,指路牌前兩天被大風吹錯了方向,導致他總是鬼打牆走回原處,無論怎麽和陳瑞通話問路都雞同鴨講,而手機地圖裏居然出現了“32.5號樓”這種幹擾思維體係的地標,因此,他經曆了一段迷失在其他時間域的冒險,直到被陳瑞營救。

我不禁困惑,為什麽他不能直接簡單地隻說迷路了呢?大家都嘻嘻哈哈嗆他“簡單點!”“鬼扯就鬼扯,不要加起承轉合”,氣氛立刻就活躍起來,點菜後等菜的時間也不覺得無聊了。我猜這就是他的用意,大家也很吃這套。

飯局之初我會喝著飲料聽聽大家聊天,陳瑞還是老毛病,凡是他無法掌控的話題都被他攪亂重點帶偏,陽樂棋的朋友中卻沒有誰覺出不對勁,每次都跟著陳瑞的話題繼續聊下去。

我不引人注目,也就沒招來麻煩,他們聊的人和事大部分我聽不懂,有時還來幾句方言和風俗的比較,久而久之,我有點犯困。

放空大腦後,有個問題撲麵而來,我為什麽乖乖坐在這裏表演得體端莊?

我忽然發現,我一點都不在乎陽樂棋的朋友們怎麽看我。就像在對待遲到的態度上,我和他們不同未必就表示錯的是我。即使現在他們在某個問題上集體批判我,對我的殺傷力可能還不如在快餐店點單時猶豫不決被店員瞥來嫌棄的一眼。

我帶著如釋重負的心態回到現實,他們在討論一個懸跨在礦坑上建造的冰雪世界,在座的有個女生是建築學院學結構的,在給大家專業地解釋拱形桁架,邊說邊用碗筷比畫,其實並不枯燥。

但這顯然不是陳瑞能主導的話題,他掃興地插了一嘴:“楊爽,你這是吃飯還是開講座呢?”

那女生頓了頓,似乎已經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話多了。

還好沒心沒肺的陽樂棋跳出來捧場:“蠻有意思的啊,你讓她講完嘛。”轉過頭繼續追問,“它是相當於在礦坑上麵造個橋咯?”

“不完全是,桁架之間是斷開的,和屋蓋也不連著……”女生明顯變得不自信了,好像在琢磨用什麽樣的說法能更快讓我們這些外行明白,並加速切換到下一個話題,“它相當於……”

“像一把張開的傘,分別從傘柄和傘麵的邊緣著力把傘撐起來。”我幫忙說。

楊爽微怔,繼而驚喜地眉開眼笑:“啊對,是像傘!你是我們學院的嗎?”

我搖搖頭:“我是藝術學院的。”

陽樂棋錯愕之後立刻“想通了”我為什麽能回應這個話題:“對對對,建築藝術也屬於藝術範疇嘛,沒想到你們還要學這麽複雜的東西。”

陽樂棋記得我是表演係嗎?存疑。

我們並不學這麽複雜的東西,葉堯才學這麽複雜的東西。

我隻是個“朋友圈偷窺狂魔”,而且我喜歡的男生是個“朋友圈吐槽狂魔”,整個期中考試周,我不能見到他的日子,他都在刷屏分享他的論文寫作進度,今天“頭禿了”,明天“崩潰了”,後天“寫了三百字刪了六百字”。

我想搞清楚葉堯在研究什麽,把偷看微博的特長放在搜索文獻上一樣好用,當我完全明白逆吊法的原理時,葉堯還沒有寫完他的論文,要不是我的數學和物理基礎太差,我都能替他寫論文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也許將來我能不經意間跟他聊起這個話題讓他大吃一驚呢,我這樣幻想著。

截至目前葉堯還沒有和我聊過拱結構,我隻是空有一身武藝。

現在,我沒能引起葉堯的注意,而是引起了陳瑞的注意,雖然他們都是奇葩,但差別有點大。

“哎喲喲,小仙女碰上懂一點的領域也蠻會見縫插針表現自己的嘛。”陳瑞怪腔怪調地拉開長音。

我該生氣嗎?這一桌“陽樂棋的朋友”,哪個值得我生氣呀?

我歪著腦袋探過頭笑眯眯地看向陽樂棋:“陽陽你看,是我有誤解嗎?我們都是來聊天的,隻有陳瑞是專門來拆台的,他好像不想和我們任何人交流,跟他說話的人不是被打成‘開講座’就是被打成‘愛表現’。好沒意思。”

“哎呀小仙女,我哪有拆台的意思?我隻是開玩笑啊!”陳瑞嚷嚷道。

但是對於陳瑞,我一個眼神也沒給,他的話我隻當沒聽見。

我說完自己想說的就站起來,在一桌人驚愕的注目下開始穿外套:“我已經出來兩個小時了,還有截止今天的作業沒寫完。我得趕緊回去了。”

我沒有特別指責誰遲到浪費了我的時間,估計平時能聽懂陳瑞陰陽怪氣的人都能懂,陽樂棋是不指望了。

係好圍巾後我朝大家擺擺手,但隻對著楊爽一個人說了話:“拜拜,下次見。”

陽樂棋大概覺得我吃錯藥了,緊張地喊著我的名字追到路邊把我截住:“曉曉,曉曉!你生氣了?你吃飽了沒有?”

“我趕著做作業,你去吃吧,等我回去做完作業給你打電話。”我拍拍他的外套,把他往酒店方向推一推。

“我不吃了,我跟他們說了要送你回學校。這條路沒什麽燈光挺黑的。”陽樂棋像轉述一件趣事似的笑著告訴我,“他們嘲我‘不把人哄好,怕是要被女朋友甩’,都在罵陳瑞。連陳瑞也說‘快去送快去送’拍著胸口被你嚇壞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拋出困惑我已久的疑問:“什麽跡象表明我是你女朋友呢?”

“什麽?”陽樂棋沒跟上我的思路,停下腳步。

“我是說……除了軍訓晚會那天你說希望我做你女朋友,我答應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跡象能證明我是你女朋友?”

我抬頭看著陽樂棋臉上的表情,感覺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隻是因為無從回答才保持沉默,於是我未經許可就繼續說下去。

“你好像也並不喜歡我……”

他用反問打斷道:“誰說不喜歡?”

“你對我告白的時候我以為是惡作劇。”

“瘋了。”他苦笑一聲。

“那為什麽我約你看電影你一直拒絕?我們做朋友的時候還能一起看電影。”

“你要看恐怖片,我不喜歡看恐怖片,我也問過你要不要看喜劇片,你拒絕我的次數更多。”

“那不是恐怖片,那是犯罪懸疑片。”

“不是一樣嗎?都很恐怖。”

我突然感覺很荒謬,我們為什麽要在大冬天的夜裏喝著西北風爭論電影的分類。

“但你除了看電影,也很少約我見麵,我們比做朋友的時候見得更少了。”

“那是因為你的反應很奇怪啊。答應了做我女朋友說明還是挺喜歡的吧,可你後來的表現又不像,我找你來看我打球,你就坐在場邊玩了整整一下午手機,連眼皮都不抬。”

“我看不懂籃球。”

“那你不能看我嗎?”

我寧願去你家吹著空調吃著西瓜看你。

陽樂棋無奈地攤攤手:“所以我們倆是誰奇怪了?我知道你這個人就是有點清高……”

“清高?”

“一般人你都看不起,我朋友和你打招呼從來沒見過你熱情,像陳瑞這種特別熱情的你又嫌棄。”

太離譜了。

陽樂棋十分善解人意地說:“這也沒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有個性是好事。開學之後我經常找不到你,約你呢你又有自己學院、自己部門的事情,好像在故意躲我,我也不是沒感覺到。但我想‘好吧,曉曉還不適應角色轉換,不如給她留點空間’,本來嘛,你第一次離開家到了新環境就有個適應過程,我也沒逼你非要馬上拿出個女朋友的樣子,這樣還不行?這才剛過了幾個月啊?你又怪我‘不喜歡你’。”

我費解地眨眨眼睛,哈出一口白霧:“可是我不喜歡你。”

他就像一台持續轟鳴的發動機突然熄了火,沉默片刻,撓了撓頭:“那你當時為什麽不直說?”

“因為我怕你。”

“啊?你怕我幹嗎?我怕你還差不多!”

“陽陽,你記得我們是因為什麽成為朋友的嗎?”我等了兩秒,陽樂棋保持著一臉迷茫的神情,我繼續提醒,“我剛轉學來東海,做課外閱讀推薦,你在座位上學我說話,對吧?”他想起來了,我繼續說,“第二天你來跟我道歉,送了我一瓶胡蘿卜汁,說交個朋友,你記得嗎?”

“我記得。”他的肯定回答中夾著一絲不確定,我猜那不確定是“胡蘿卜汁”帶來的。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哈?”

“那天我是一個人哭著回家的,我都沒有坐公交車,怕人看見我哭,從學校走到家一路都在哭,晚上我還發燒了。”

“至於嗎?”

“你來道歉我隻能接受,你說做朋友我也隻能點頭,你是班裏最受歡迎的人,我怕拒絕你就會被更加孤立。”

“太誇張了!我怎麽可能孤立你!”他嚷嚷著抗議。

“你是個很好的朋友,我後來知道了。雖然愛惡作劇,但是很仗義又可愛,從來不用擔心說錯哪句話惹你生氣,你從來沒生過氣。可你突然讓我做女朋友,我又不知所措了……”

“不是,等一下,為什麽開始翻這麽久遠的舊賬啊?你追溯到軍訓也就算了,居然能追溯到初中,還記得胡蘿卜汁!”

“因為被迫的氛圍一直都在。陽陽你吃飯遲到了半小時,我很生氣,可是你一進來又編故事又講段子,把大家哄得很開心,所有人都不當回事,所以我根本不能生氣,我生氣就是我小心眼、玻璃心,‘至於嗎?’‘太誇張了!’,反而成了我的錯。如果我不想在人群裏顯得格格不入,我就必須妥協,這種壓力從來沒有消失。”

我說完了來之前就已經反複練習過的話,回應我的隻有漫長的寂靜。

許久後,我眼前才騰起一團小小的白霧。

“你在和別人交往嗎?”

我沒想到陽樂棋會突然問這個。

“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

我沒有準備過答案。

“拜托了,你應該讓我知道。”

“對不起,是的。對不起。”我伸手想拽住陽樂棋,但沒成功。

他掉頭就走,把我一個人留在了沒什麽燈光的路上。

[32] “下周就回來了”

我可能失去陽樂棋這個朋友了。

走在回校的路上我就意識到了這點。

回到寢室,我打開手機看了看,陽樂棋果然沒有給我發微信。今日份的小八煲電話粥活動已經結束,我換了睡衣後用寢室電話撥了家裏的電話,被爸爸接了。

爸爸問我:“錢夠花嗎?”

“夠花。”

“食堂夥食好嗎?”

“好的。”

爸爸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搜腸刮肚找出一個話題,用問AI助手的語氣,咬字清晰地問我:“最近有什麽好看的劇?給我推薦幾個。”

我用AI助手的方式報了幾個聽同學議論過的熱播劇名字給他,其實我也沒看過。

“你幫我下載一下,星期六帶回來吧。”爸爸說。

“你找正版看呀。”明明我家裝了網絡電視。

“我就是讓你給我下正版的啊。”

費勁。

爸爸應該也從我的歎氣中感到了費勁,自己找台階下:“你和你媽媽說兩句吧?你媽媽過來了。”

媽媽接起電話問:“你周六回來嗎?”得到我肯定的答複後她飛快地下達了一連串指令,要把被子拆開、掏出棉花曬到樓頂、把被單帶回家換新的,要把我的粉色羽絨服帶回家換黑色羽絨服回學校,要把我的藍毛衣和黃毛衣帶回去幹洗,要扔掉彩條條的襪子因為她給我買了一打新的……這些說完後,她問我:“還有事嗎?”

“嗯……媽媽你在幹什麽?”這決定了她有幾分鍾時間能和我聊天。

“做事。”

唉,她又在加班。爸爸就不用加班,可我又不想跟他聊天,我希望他們倆換一換。

那算了,去動植物園的事我就不說了,隻能挑新鮮的記憶說說今天的飯局。對媽媽,我習慣報喜不報憂,今天的飯局被我描述成了“和陽樂棋的同鄉們聚餐特別開心、大獲成功、新交了很多朋友”。

媽媽並沒有非常開心,她思考問題的切入點總和我不太一樣:“那你要向陽樂棋多學習人際交往啊,你看看差距,都是去讀了一學期的書,他能和同鄉都建立聯係,還介紹給你認識,你都沒找過同鄉組織吧?”

我不服氣:“陽樂棋有什麽好?他還吃飯遲到呢,他的朋友也都不守時,懶散的人交懶散朋友形成懶散組織!”

“你別嘴硬了,別人什麽話你都聽不進去,一點都不虛心。陽樂棋多倒黴哦,和你做朋友,還被你背後說壞話。人家請你吃飯,你回去是不是也沒發個微信謝謝他啊?”

“我……”

“你看你看,所以我就說你嘛,已經上大學了,和人打交道的能力為零。”

“我也有別的朋友啊。”

“你有別的朋友跟叫你感謝陽陽的招待衝突嗎?”

“怎麽感謝啊?你幫我寫一條,我轉發過去。”

“啊呀,你這小孩是要氣死我,大學生了,真的是一點腦筋都不願動,這種東西不是小學二年級就該會的嘛,我沒教過你嗎?‘你的朋友請你吃飯了,請你寫一條感謝短信給他’,這是小學二年級的語文題吧。”

小學二年級的語文題又不是:你的男朋友請你吃飯,飯後你們分手了,請你寫一條感謝短信給他。

有許多詞語可以用來表達感謝,但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就一下篩走了大半選擇,更不提那些懵懂迷惑的感情如何把局麵攪得更亂。

我隻好借口“這就來發微信”把電話掛掉。

媽媽說得沒錯,陽樂棋真是倒黴,幹淨又陽光,善良又開朗,還有點小聰明,在男生裏已經夠出眾了,卻攤上我這樣的朋友。

其實也是好事吧,對陽樂棋來說。

以後不會再倒黴了。

凱昕見我喪著臉回到床邊,問:“怎麽啦?”

“我跟陽樂棋說清楚了。”

“那不是好事嗎?”

“可陽樂棋說他真的喜歡我,隻是為了給我留點空間才不太找我。”我坐在**抱著腿說。

“留什麽空間?陽樂棋也是個小屁孩,根本不懂喜歡人是什麽感覺,這戀愛談得像夕陽戀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結伴安度晚年呢。”

我笑起來,心情比剛才稍微好了一點:“不過我有點內疚,不是有那種故事嗎?努力發展一下,友情就能發展成愛情了。”

“你想養貓就去買貓,幹嗎非要努力把狗養成貓。”凱昕說。

說得也對。

我開始按媽媽的要求收拾周末要帶回家的衣服。誰知剛過了五分鍾,小八又接了電話跑來叫我:“曉曉,你媽媽。”

媽媽說:“寫好了嗎?念來我聽聽。”

怎麽還有驗收環節?

被媽媽數落一頓,心情又壞回去了。

我突然意識到,如果媽媽發現我和陽樂棋絕交了,肯定會認為是我的錯,陽樂棋人緣那麽好,他怎麽會錯。凱昕和易然幫我分析“分手”風險時怎麽忘了這一點?

她們單是認為陽樂棋和我不在一個學院,玩的圈子本來就和我很少有交集,“分手”也就是個孤立事件,不會造成多大影響。

我能那麽理直氣壯地無視陳瑞,不在乎陽樂棋朋友的想法,也都是基於沒有交集的考慮。誰知漏了爸媽這邊。

有電話進來,我鬱悶地拎起話筒接聽:“喂?”

“你幹嗎?炒股了?”是葉堯。

我打起精神:“炒股?沒有啊。”

“那怎麽聽起來這麽喪?”

“我有點感冒、我這學期早鍛煉刷不夠次數了、校醫院說過敏不妨礙十二分鍾跑不給我開免測假條、我明天還要去曬被子可我都不知道怎麽區分別人的被子和我的被子、我討厭住校。”找完了一堆借口,我才發現我竟然真的還有這麽多煩惱,連聲音都不禁哽咽了。

“我現在在超市買飲料,你要不要下樓來說?嗯……我這手機卡套餐裏隻有流量,話費挺貴的。”他嫌我囉唆了。

我揉揉臉平靜下來:“可我已經換了睡衣。”

“半永久睡衣?不能再換嗎?”

“算了吧。你有事嗎?”

“我微信上發了個學姐的聯係方式給你,舞台劇當天你有事可以找她,我怕你找佳虞聯係不上。”

原來是文藝部的事,我拿出認真的工作態度取來手機:“嗯嗯,這個趙學姐,我要找她做什麽?”

“什麽都可以,她是學生會的,你什麽不清楚都問她。那天我不在,協會有活動要去外地。”

“咦?協會?”

“我自己的社團。”

你還有社團啊!從朋友圈完全看不出來!我的情報搜集能力下降了。

不過我聽明白了,葉堯原來是在交代“遺言”啊。本來文藝部組織舞台劇比賽這件事上日常打雜的也就我和他,比賽當天他不在,真讓我緊張起來,煩惱又增加了。

“你哪天回來?”

“慌什麽?”葉堯聽出我不對勁,笑了笑,“我去浙大,頭尾四天,下周就回來了。”

“那舞台劇比賽都結束了,你回來也沒用啊。”

葉堯長長地歎口氣,可能嫌我煩了,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安排:“比賽當天你就做好催場工作,其他的不用管,上次統計了一遍道具,你應該和那些負責人都認識了吧?”

“嗯。”

“到時候現場肯定比較亂,打電話別人也不一定聽得見,我估計會出的意外是你找不到負責人,但千萬不要隨便找一個同學幫忙傳話,這樣容易把話傳丟。隻要你找不到人,你就馬上找裴弈,裴弈去演出了你就找學姐。其他事情比如要指揮別人搬走大道具,你找學姐……”葉堯說正事時總能讓人從對他的不可信任印象中新生出一點踏實。

“好,好的。”我飛快地先用輸入框記錄幾個關鍵詞“聯係人找裴弈”“搬道具找趙秀”。

葉堯不在的時候,我一定要順利完成任務,這樣等他回來又能看見變得更能幹的我了。

我按下回車標示想換行,卻把消息發了出去。

葉堯還在通話中:“呃,她叫趙雋。”

暴露了我的文盲……早知道我寫“學姐”了。

要記的工作項目太多,手忙腳亂結束後掛了電話,我才回過神,有點後悔,早知道葉堯要出遠門,我就借口去超市買東西了。

不,那還是算了。我洗了臉,洗了澡,沒化妝,頭發也沒完全吹幹,從現在開始捯飭,沒有一小時搞不定,要拖住他在超市等一小時不太可能。

但是我這天晚上還是收拾好自己去了趟超市,和葉堯沒有關係,我沒約他也沒碰到他,隻是一晚上經曆了好幾件事,我心緒很不寧靜,心“怦怦”亂跳,說不清是難過還是高興,在小小的寢室裏坐立難安,想睡覺更是不可能。

快要到聖誕節了,可是學校不鼓勵過聖誕節,所以校園裏沒什麽節日氣氛,一點都不熱鬧。

我一個人頂著風到了小超市,在飲料貨架前消磨時間。

你說葉堯剛才來買的是哪一種呢?猜一猜。

我想喝桃子汁,葉堯像是會喝啤酒的樣子,他可能也愛喝運動飲料,可是沒有人會大半夜出門買運動飲料。

冷飲櫃台那邊有留學生在小聲聊天,說的是英語,我聽不懂。

我把一聽啤酒握在手裏,扭頭往那邊望去,順著光線,望到景深盡頭。

兩個很高的外國人,男生,側麵像雕塑一樣,在笑。

你說葉堯說英語是流利型的還是咖喱型的呢?

在我的腦內劇場裏是流利型的,我的劇場我做主。

店員大叔看起來很凶,麵無表情地把我放在櫃台上的啤酒拿起來掃碼,不拿正眼看我,他身後牆上的鍾“嘀嗒嘀嗒”。

超市裏的付款掃碼機器聯網不靈了,他問我介不介意掃他個人的付款碼,我沒有理由拒絕。

誰知付款之後,一個雀躍的係統提示音突兀地叫了起來:“收錢啦收錢啦,寶寶今天又收到錢啦!”

沒等我反應過來,大叔自己先繃不住笑了。

他笑起來一點也不凶,靦腆地從櫃台裏拿出兩塊零售的奶糖:“這個送給你。”

於是回寢室的路上我心裏的陰霾一掃而光,跑跑跳跳地從寢室樓下依依不舍的情侶們身邊穿過去,把奶糖分給了凱昕和小八。

睡前我主動給葉堯發了一條小學二年級感謝作文。

葉堯回我:“你喝多了?”

他還挺敏銳的。

[33] “別人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我當了叛徒,沒有給裴弈投票。

我本來事先計劃好自己一定要給裴弈投票,但演出時出現了意外狀況。崔璨在台上一開口,站在側台的我天靈蓋都快被掀開了。

彩排時我聽過崔璨唱歌,知道她嗓音好,像武俠劇的情節,她那時候大概隻使出了三成功力吧。而正式演出時,我們學校這個小小的演播廳忽然容納不了她了,聲音沿著牆壁飛,繞場一圈環繞立體,零星的高音符從一樓躥上二樓,火花四濺。我頭皮發麻,熱淚盈眶。

所以裴弈的表演相比之下瞬間失色了,裴弈不過是穿著漂亮戲服的一位帥哥,參加十佳歌手比賽他已經吃了一次顏值紅利,關掉“友情濾鏡”,我不得不承認他唱歌隻是“沒跑調”的水平。雖然他平時人很好,但不能作為舞台劇比賽的加分項。

心理係演出的全程,我都沒有離開過側台,崔璨穿著象牙白的裙子在舞台中間唱,她坐著小船慢慢靠近,男主角卻像整場演出的岔子,不僅用麵具擋著臉,還經常擋住我看崔璨。

這次比賽隻是每個院係準備的十分鍾選段展示,隻有第一名才能在明年校慶時演出全場。

我開始體會到《千與千尋》裏無臉男的心情,想搞來很多很多金子,通通送給崔璨。我猜易然追星時也同樣深陷於這樣的激動情緒。

心理係表演結束後我就沒有再看過後麵的表演,除了催場時,其餘時候我都在四處奔走,拜托認識的人把票投給心理係。

現場觀眾六百人,每人一票,這些票幾乎是按院係分下去的,所以理論上大家都會支持自己的院係,差距很小。比如易然,即使我請她幫心理係投票,她還是會出於集體榮譽把票投給數學係。但凡領了票到場做觀眾的同學,一定是有意願為自己學院助威的。

但不是沒有漏洞,有一群毫無集體榮譽感、無組織無紀律的人也在現場,不僅有預留座位,還有投票權,我說的就是文藝部。我們文藝部有二十張票,分給了在後台幫忙組織工作的部員,雖然他們自己看不了演出,但可以把票送給朋友。

我請求了每個部裏的學姐去和自己的朋友打聲招呼,給心理係投票。這項活動一點難度都沒有,大家欣然答應,連投票原因都沒問過。

隻有一個人好奇:“為什麽要給心理係投票?你又不是心理係。”

我在人來人往的後台走廊裏停下來,回過頭,是陽樂棋。我感到一絲驚喜:“你怎麽在這裏?也參與演出了?”

“沒有,我算觀眾來‘探班’吧。你不給經濟係投票?我以為你喜歡那個羅密歐。”

“誰?裴弈?”我笑起來,慌忙擺手,“不是啊別亂說,怎麽可能是裴弈。”

陽陽自己也笑起來:“不是他嗎?有一次我在上課路上看你們單獨走一起,從下院去實驗樓群那邊。”

“哦——我和他一起去統計過道具,就是今天演出的道具。”

“是這樣。”陽樂棋愣了愣,這才忽然體會到以我們倆的關係討論我喜歡的人是誰有點尷尬,沒話找話地找補一句,“我對他還有印象,在十佳歌手裏人氣最高吧?所以隨口問問,你忙吧,我會給心理係投票的。”

“你們自己學院呢?”

“不是有三組參賽隊嗎?水平都差不多,不知道投哪組好,幹脆都不投了。”

聽起來有機可乘:“那你能不能幫忙動員一下你們工院的朋友都投心理係?那個女主角,崔璨,你對她還有印象嗎?一起在食堂吃過飯,她頂過陳瑞。”

陽樂棋笑嘻嘻地揶揄:“你不會是因為她頂過陳瑞才支持她的吧?”

“怎麽可能!”我白他一眼。

“我說了你別不信,你上次在飯桌上那麽一鬧,陳瑞對你印象更好了,他說發現你也蠻戲精的。”

陽樂棋還真是……永遠分不清好話壞話,我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我邊退邊笑:“哪能比得上他,他可是戲精大王。”

很好哄的陽樂棋果然以為我也誇獎了陳瑞,朋友們終於解開誤會消除矛盾讓他分外欣喜,臨近比賽收尾,他又來後台找過我一次,告訴我他成功動員了六個朋友投票給心理係。

心理係獲得了第一,我真切地感覺到暖流在血管裏湧動,流遍全身的熱量讓我整個人神采奕奕。

散場後陽樂棋等我一起收拾東西走回寢室,又沒心沒肺地像以往那樣聒噪起來:“不過你說出心裏話也是好事,你應該早點說的,不喜歡就拒絕,你看,說出來不也沒有嚴重後果嘛。你不說倒真的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麽,別人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知道了。”

他還不死心,又舊事重提,繼續追問:“那你喜歡誰啊?”“我見過嗎?”“哪個類型的總能透露吧?”看來他還是很介意。

“不要問啦,我隻是隨便喜歡一下,就像易然追星,可能下個月就不喜歡了。”

“那就更沒什麽不能說的了啊。”他緊跟著追過來。

“你要知道這個有什麽意義啦?”

“有啊,知道了我就能嗤之以鼻‘看起來平平無奇’了。”

我扭過頭瞪他。他稍微正經一點:“隻是好奇,你會喜歡什麽樣的人,感覺你一貫對男生保持距離。和裴弈比呢?是更帥還是沒那麽帥?”

“我才不會說的,你死心吧,你就當是‘平平無奇’好了。”

我健步如飛,想盡快甩開這個話題。

其實我知道陽樂棋對我也有“友情濾鏡”,所以才會以平常的語氣問起我喜歡的人是不是裴弈,好像就算是裴弈也沒什麽可大驚小怪。但在別人眼裏可不一樣,就拿陳瑞來舉例吧,如果他得知我喜歡裴弈這樣的男生,肯定會大呼小叫嘲笑我自不量力。

我自己也知道,我的暗戀隻能像一片薄薄的苔蘚,躲在遠離陽光直射的角落,被人看見隻會讓人惡心。

回到寢室我又偷偷翻起了葉堯的朋友圈,他發了新照片,團隊合照。

所有人都穿了製服,葉堯站在每張照片的最旁邊,我想可能是因為社團裏絕大部分是女生,她們占據了畫麵中心,零星的幾個男生分散在畫麵的邊緣,再加上身高緣故,葉堯總是遊走在即將出畫的位置。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葉堯穿製服,有印象在期中考之前也見過他發照片,那張照片的氛圍像是在開會,別人給他拍的,當時覺得很驚豔,還以為他代表學院出席了重要會議。

現在那條動態已經在可見範圍之前了,無法再回溯細節,我隻能根據常識來猜測,什麽社團通常要穿製服活動?辯論隊?可陽樂棋就是辯論隊的,如果他們是一個社團,當初在出租車上就不會尬聊了。

常識有限,我猜不到更多。

可能很多人無法理解,這一點點小事就能讓我感到泄氣。我對葉堯的了解來自“霧裏看花”,永遠隻能從社交賬號偷偷窺探,靠猜靠臆想揣測他的生活。像穿過牆壁上一個小洞,看見一些人影,小心髒就“突突”跳起來。

我打開搜索引擎,輸入“如何和喜歡的人”,自動聯想的第一條就是“聊天”。竟然這麽多人都和我有相同困擾!

我為此一愣,有點高興地點進去,找到女生喜歡男生的一頁。“溝通講義”第一點:少訴說,多傾聽。

太好了,我已經無師自通了。

那麽第二點:尋找他感興趣的點……這樣的目的是……能讓他主動說更多。這道理我也明白,我之所以四處搜索冰雪世界的建築類文獻,不正是猜測這可能是他感興趣的話題嗎?誰會挑自己不感興趣的內容寫論文呢?呃……我?

方向好像錯了。

算了,反正我也一直沒想好如何自然地和他聊起這個話題——“你好,我打算寒假去冰雪世界玩,我很好奇它的建築結構,你能說說嗎?”——他大概會覺得我有點毛病。

那麽,他真正感興趣的應該是什麽?沒有人會參加自己不感興趣的社團吧?推己及人,我覺得這是成立的。

我又回到了原點,我應該主動問他參加的是什麽社團,然後打個時間差先去做些功課,下一次再和他繼續聊。

但我怎麽才能製造出這個時間差?換言之,什麽樣的突**況能導致在我問完他屬於哪個社團之後話題被中止,然後等我做完功課還能續上?

我可以給他發微信,就現在,他不在我麵前所以不能強迫我說話,當他回答我社團名稱後我可以立刻關機消失,然後第二天再騙他“昨晚手機沒電了”。

知道該怎麽做,和真的去做之間還有不小差距,我猶豫了一會兒。

“一會兒”等於二十分鍾。

我的猶豫並非自動結束,而是被葉堯發來的微信打斷的。

“舞台劇還順利嗎?”

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決定了我們的對話將持續幾個回合。

問題是,如果今天的活動出過亂子我還有話可說,可今天最大的爆點就是我發現崔璨演出很驚豔,但很明顯葉堯和崔璨的關係更近,他也許早知道了。

我又猶豫了兩個“一會兒”才給他回複。

我的出發點是,隻要把自己的難題變成對方的難題,難題就不存在了。但這沒有成為葉堯的難題,他可能根本不在乎對話持續幾個回合,直到我睡著,他沒有再回複我。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有點難過了,盯著微信裏這個停止在“還行”兩個字的對話,感受到了淒涼。我不想一打開微信就看見這條讓人沮喪的對話,我點進去,把“還行”刪了,把他問我的那句也刪了,可是退出來,這個對話條還是沒有下降多少,依然在一屏之內。和我發微信的人太少了。

我還想繼續刪,但再往前就是我給他發的感謝小作文,不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我不能刪,我采用了Plan B,絞盡腦汁給我熟悉的所有朋友都沒話找話地發了微信,終於把和葉堯的對話擠到一屏下麵去了。

現在我眼不見為淨,暫時清除了葉堯在我生活裏留下的痕跡。

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麽感應,從這一天起,葉堯也再沒有給我發過消息,那個對話再沒有被頂上來過。

有時候我還會滑到下麵的頁麵,點進頭像去偷看他的朋友圈,是的,他還活著,按時回到學校,繼續多姿多彩的生活。

我也繼續我單調無趣的生活了。

和以前有點不同,我過去發朋友圈的頻率是半年一次,現在上升到了每周一次。我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想,說不定葉堯有時閑得無聊會來看我的朋友圈呢?

這種概率很小,因為一堆熱熱鬧鬧的節假日後,我們又迎來了忙碌的期末考試周。不要說他們那種學術型專業,就連我們這樣的專業都讓人手忙腳亂。

我的一大難關是十二分鍾長跑體測,在讓我瑟瑟發抖的這節體育課上,我又有了新偶像。我們台長——不愧是體育班跳級選手,從出發的第一刻開始就一路輕鬆領跑,我們在後麵殫精竭慮追得飆淚,跑到及格線時呼吸間全是血腥味。

我是我們班最後一個,幸好也勉強及格了,抵達及格線時還剩半分鍾,我和倒數第二名、第三名的女孩子肩並肩,毫無進取心地慢慢走完了這半分鍾。

事後連續聽見因體測而導致的怨聲載道,我才知道,原來很多班級都至少有七八個人沒及格,我們寢室小八就沒及格,她還不是她們排球班最後一名。我想,我的僥幸應該歸功於我們班有台長。

我不禁暗忖,如果我是葉堯,身邊有那麽多優秀的女生,我也不會多看那個一無所長的胖妞一眼。

這麽想好像是人之常情、理所當然,我也不為此難過了。

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

期末考試我最喜歡的台詞課考核方法有點奇怪,老師讓我們自選一條三分鍾的影視片段配音,上傳視頻到隻對本班同學開放的平台,由同學互相點讚代表投票,每個同學可以給別人最多投六票,期末分數按點讚數給,但不能換票。

凱昕就票數很高,當然,她的配音也很精彩。可有些人就不一定了,比如票數第一的男生,他的配音可完全連普通話標準都沒做到。

幾乎沒有人會聽遍班裏每個同學的配音,大家隻聽他們能想起來的那幾個人,我恰恰屬於大家難以想起來的那類人。

我又沮喪了許多天,不甘心。

在最後一節專業課結束後,我忍不住在教學樓外叫住了毛毛。她站在台階下等了我幾秒,發出了“嗯?”的催問聲。

我深深吸氣,深深呼氣,運用我緊張得僵硬的聲音:“你能聽聽我的配音嗎?如果喜歡,你投我一票。”

在我意料之外,毛毛連眼睛都沒眨,幾乎立刻就爽快回應:“好呀!你也聽聽我的哦!”

原來真有魔法,原來這麽輕鬆。

否極泰來,我用這種方法,最後得到了十六個讚,是這門課第一。

我開始意識到喜歡一個人的意義,也許對方是誰、差距多遠、走不走在一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借助這種喜歡的力量。

[34] “你來找人嗎?”

葉堯大概真的學業太忙,期末考試周過後,他重新冒了出來,給我發了條微信:“約個時間去龍柏吃燒烤?”

我“迂回作戰”的毛病又犯了,先繞了好大一圈向凱昕打探最近她有什麽聚餐計劃,她沒有提及“生物課小分隊”中任何一人的名字,隨著生物課結束,她最近的交際圈已經轉移到了留學生朋友中間。

難道隻有我一個女生和他們出行嗎?

我又排摸了一遍陸佳虞學姐的所有社交賬號,想從她最近的活動中找出蛛絲馬跡,看看她有沒有可能成為與葉堯及其掛件朋友聚餐的另一個女生。她的無聊手賬Vlog最近停更了,這很正常,因為是期末。不正常的是從她最近的微博來看,她也忽然多出許多留學生朋友。

我們學校的留學生群體一夜之間存在感爆棚,不知是什麽緣故。

還有更神奇的,我在葉堯的朋友圈裏看見了一張他和Gabriel單獨的合照,兩人勾肩搭背,狀似親密。葉堯這個小妖精在幹什麽呀?十分詭異,從前凱昕沒能被曬出來的朋友圈,把凱昕的男朋友曬出來了。

如此混亂的人際關係把我的腦神經紮成了一團理不出線頭的毛線。

我隻能放棄思考,直接問他:“去吃燒烤的都有誰啊?”

他回複:“生物小組除了鍾凱昕。”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陣容。

我回複他:“還是算了,我不喜歡和男生玩。”

我也不兜圈子了:“有其他女生一起去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約二十分鍾,回複:“有兩個。”

我追問:“誰啊?”

他說:“你來就認識了,一個哲學係一個理科班的,她們打得很好。”

她們打得很好,襯得我更加菜雞,再說聽上去人家是一對朋友,估計不會理我。可我又有點動心,很久沒見葉堯了。我糾結著。

在我糾結的過程中,葉堯又發來一條:“有一個你可能認識,她應該是數院舞台劇的負責人。”

哦——數院舞台劇,那是我的噩夢。

在所有參賽院係的負責人中,唯獨數院那位高冷美女我沒有交流成功,我甚至一度懷疑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社交恐懼症,她的目光總是遊走在虛空,使我頻頻停頓、忘詞,以為她沒有在聽。

真可怕,她的朋友說不定也是如此。

這直接嚇退了我:“沒印象了哎,算了吧,我都不熟。”

葉堯問:“你和誰熟?”

泄氣,葉堯上次也斷言我“沒朋友”,不想理他了。

因為我沒有理他,葉堯又發了一條七分熟牛排和五分熟牛排見麵不打招呼是因為不熟的冷笑話。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還上網搜索了一下“如何回複別人給你發的冷笑話”,沒找到靠譜的答案。

我隻好回複:“哈哈哈。”

這樣的交流似乎讓彼此都感到費勁,葉堯也沒再執意邀請我去和不熟的朋友打羽毛球。

除夕夜我主動給他發了祝福新年快樂的微信,但是我特地選取了一大段帶節慶符號的網絡常用拜年語,偽裝成“沒動腦筋”“沒花心思”,甚至是群發的。

葉堯就更不花心思了,直接給我發了個1.99元的拜年紅包,祝福語是看起來像係統隨機的“友誼地久天長”。

發紅包這個行為就很……

我收下了。

年後我們偶爾也像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尬聊,始終沒能見上麵,臨近開學我才開始焦慮,回了學校我也沒有什麽理由能和葉堯見麵了。

如今我們既沒有共同的朋友,也沒有相同的選課。

我苦思冥想了十幾天,終於想到一個辦法,去偷看記下葉堯必修的專業課教室,至少可以更方便地製造與他在教學樓走廊、樓梯上“不期而遇”的機會,隻是時隔十天半個月“巧遇”後打個招呼,對葉堯的生活也不造成影響,而我又能完全滿足。

唯一的障礙是,建築學院是一個反去紙化辦公的學院,他們竟然不在學院主頁上更新課表,上一次更新學院新聞已經是2016年,我懷疑他們下一次更新學院新聞將在2026年。我必須要去一趟他們學院教務處,像小偷一樣偷拍張貼在門口的課表。

小變態成功搞到了本屆建築設計係的專業課表。

明天上午,葉堯要上一門名叫“工程力學”的必修課,我決定拿出我最好的狀態去和他巧遇。

我當然化了妝,我還提前去校內理發店剪短了一寸左右頭發,防止我在和他打招呼時又下意識地玩頭發。

我穿得很鮮豔,葉堯經常穿白衣服,他可能很喜歡白色,我穿了白色衣服打底,配了黃色的毛線背心和紫色短裙。我必須得醒目一點,才能在人群中讓葉堯一眼就看見。

我抱著書背著書包接近他們的教室,盡量避免顯得賊頭賊腦,也得避免引人注目地來回走同一截走廊。

在走廊上徘徊時我不斷佯裝不經意地往教室裏瞥去,分析局勢。

這教室好大,肯定不隻一屆一個班上課,葉堯會因此翹課嗎?

不,我很快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他是個連通選課都不會翹課的好學生,他會來的。

他們教室裏男生占了四分之三,可真多,要是讓我在這種環境下學習肯定會窒息。

閑逛著期待偶遇實在無聊,而我又十分緊張,擔心有人發現我的古怪。

所謂“做賊心虛”,這時有人叫我,嚇得我一激靈。

是個女生。

我抬起頭,認出她是陽樂棋的朋友楊爽,我們在“分手局”那次吃過飯。

我的腦袋飛速運轉,判斷出這不期而遇的合理性,我記得楊爽好像是……土木什麽係,也屬於建築學院,她和葉堯有共同的專業課不足為奇。

與此同時我拿出十萬分的熱情企圖打消她發現我在這兒的疑慮,違背我天性地拉近關係:“哈,楊爽,好巧啊,好久不見啦!”

楊爽被我的“熱情”成功感染,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是呀,你來找人嗎?”

“不是,我想找個教室自習。”我拿出了早已打好腹稿的托詞。

“哦那不行,我們這教室馬上要上專業課了。”她告訴了我早已知道的信息。

“好的,我再找找。”我退到教室裏看不見角度的牆壁後麵,朝她招招手,與此同時她進了教室。

我必須更加小心謹慎,以免被楊爽發現我繼續鬼鬼祟祟待在門口。

然而百密一疏,當我確定我從楊爽的視野裏藏好了自己,抬起頭以正常姿勢麵對前方,卻正對上我的目標人物——葉堯的視線。

他和兩個男生一起朝我所在的方向走來,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在他的視野中多久了。

說不定從我對楊爽撒謊說“找教室”就已經開始,我在葉堯眼裏成了個奇奇怪怪的小變態。

我僵在當場,像等待宣判似的倚牆傻站著,扯不出一絲微笑。

可他隻是慢慢走近,毫無表情,目光疑似在我臉上掃了掃,就漫無目的地移向了別處。

隻在他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才聽清了他朋友的隻言片語:“有限元的算法。”

這其中每個字我應該都認識,可是組合在一起讓我不知所雲。

我甚至可以對這幾個我不能理解的漢字組合產生終生記憶——這應該就是我最後一次見我第一次喜歡的男生時聽見的咒語。

起初我沒想明白為什麽,葉堯看見我竟然一點神色變化也沒有,就像看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即使與我對視時,他的目光也沒停留一秒。

在他和他的同學走進教室後的須臾之間,我琢磨出了這種異象產生的原因。

葉堯忘記了我的長相,雖然寒假中他也不時和我發發消息保持聯係,但現實生活中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我了。

我的打扮並不是平時慣用的,去年他常見我時,我為了顯瘦,穿大麵積深色的衣服比較多。這可能更增加了他認出我的難度。

所有的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在葉堯眼裏,手機裏那個會回複消息——還回得不怎麽好的女生,和眼前這個奇裝異服像小醜的胖妞,根本對不上號。

他忘記我了。

我不再心跳如雷,居然平靜下來。慢吞吞地、垂頭喪氣地,經過他的專業課教室門口,扶著光滑的樓梯扶手,往樓下走去。

我的初戀好像非常可笑,像肥皂泡那樣輕輕一碰就消失不見了。

而就在這時,我攥在手裏的手機振動了。

我停在台階上,一遍又一遍反複看著這條微信,努力理解它背後隱藏的含義,可是我腦子太笨,在第四次用目光掃描時才辨認出它的字麵意思。

葉堯說:“一樓的便利店,在那裏等我一下好嗎?我馬上下來。”

[35] “怎麽不激動人心?”

我從來不知道葉堯在想什麽,隻是莫名覺出一絲**的氛圍,好像很刺激。

但我很快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葉堯的消息發錯了人?因為一樓沒有便利店。

這是一棟我從來沒來過的樓,似乎隻有理工科專業學生活動在這個區域,我在一樓繞暈了,在學霸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我沒有那種氣質,來來往往的同學總要打量我幾眼,讓我越來越緊張。

幸好有個女生及時發現我的神色古怪,主動提供幫助問我是不是迷路了,我順勢向她打聽便利店的方位,善良的小姐姐給我指了路。

便利店很小、很安靜,人滿為患,大家都行色匆匆,飛快地從貨架上拿取自己需要的東西,飛快地排隊結賬,帶著食物飛快地離開。這種高效的氣氛使我覺得在裏麵閑逛不太合適,也必須買點什麽才好。

我逗留在冰櫃前,從最高的架子上取下我常喝的一種牛奶。

牛奶盒隻在我手裏待了兩秒就不翼而飛了。

我捧著牛奶詫異地回頭,是葉堯。

他沒跟我說話,隻是咧嘴笑了一下,用手指點點牛奶包裝上印著生產日期的位置。我恍然大悟,它們不是一模一樣的。

葉堯跟在我身後結賬,隻拿了一瓶礦泉水。

原來這就是你所說的“飲料”嗎?

我暗忖,我見過的幾次,他好像確實大部分時候都是喝水,真養生啊。

結完賬出了便利店,他領我走到樓體中間的露天花園,我找了個椅子坐。他沒坐,站在我麵前擰開瓶蓋喝了口水,開始解釋剛才對我“視而不見”的原因:“我們班男生多,平時也沒有美女會來這裏找人,我怕他們少見多怪瞎起哄嚇到你。”

“我沒有來找人,我來找教室……”我突然覺得這解釋有點此地無銀,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小聲說下去,“自習。”

但葉堯居然也買單了,隨便點點頭就切換下一個話題,可能平時找借口來巧遇他的女生很多,他習以為常懶得追究了。

“我正好有事問你。”他正經嚴肅地說,“這學期你廣播台排班怎麽少了那麽多?隻有兩個下午。”

我剛想開口回答,上課鈴的音樂響起來。

葉堯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

等我回過神,覺得可以繼續往下說時,才發現自己張著大嘴太久了,好醜。

我低下頭:“嗯。因為這學期有校慶嘛,部裏事情多。”

“但廣播才是你的正事,部裏那些跑腿的雜事換誰不能做?你應該適當推一些啦。”

“是台長讓你來勸我嗎?”

“那倒不是。”

我不知道葉堯為什麽對文藝部的各種工作安排這麽上心,可能還是在幫部長的忙吧,不過他說得沒錯,打雜其實鍛煉不了我什麽能力。

“是不是不好意思開口?”為了看清我的表情,他蹲下來和我說話,“我幫你去跟佳虞說?”

那太奇怪了,他又不是我的監護人。

“哦不不不,我自己可以說,我可以的。”

“那就好。”他站起來,停頓片刻,又開口,“你好像很喜歡崔璨,我聽說去年比賽時你到處給她拉票。”

提到崔璨,我放鬆了一點:“是,是的,聽她唱歌就很激動。”

“很多人聽你廣播也很激動。”

“騙人。”

“我們校區三百萬平方米,每天早晨這三百萬平方米在同一個聲音中醒來,‘東海大學,早上好’。不管你走在哪條路上、身在哪棟建築都能聽到,雲間留聲。怎麽不激動人心?”

過去我從沒覺得自己對著話筒嘰嘰喳喳有什麽特殊意義,可是加上空間、時間,竟然有了意義。不知怎的,在葉堯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同樣感到了頭皮發麻。

我真喜歡我們的校園啊,它一直在耐心傾聽,讓我也有可能成為崔璨那樣的女生。

我沉默太久了,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對葉堯點點頭:“我知道啦,我會回廣播台。你不去上課嗎?”

他一邊退走一邊衝我招手:“星期天留學生派對,你要來哦,鍾凱昕來的。”

又是留學生?

我撓撓頭。

怎麽你們全部玩到一起去了。

這天我心情變得很好,回寢室的路,樹上已經有花了,粉白色,小小的花,一簇簇長滿枝條,好看極了。

以前我從來注意不到花開在什麽時候,隻能注意到花落,因為我走路總是低著頭。

我反複回味葉堯對我說的每個字,咬文嚼字。

他說我是“美女”。我打開手機App正在查現代漢語詞典。嗯,名詞,年輕貌美的女子。咦?為什麽非得年輕?這個詞原來是這個意思嗎?老年美女不是也有很多?

“美女,布蕾給你加進去還是另外打包?”奶茶店的小姐姐問我。

我反應有點遲鈍。

她以為我沒聽懂:“你現在喝嗎?現在不喝我給你打包,免得很快就化了。”

“哦哦,我喝。”我回過神。

看來這個詞已經被廣泛用於稱呼一切女性了。

沒關係,至少他覺得用來形容我不違和,我打扮一下可以逃出“醜”的範圍了。而且可能是我的錯覺吧,我覺得他挺關注我的,在廣播台還是在打雜那些事,就算部裏的學姐也沒注意到。

回到寢室看見凱昕後我才清醒了一點,葉堯當初給凱昕的錯覺也是如此,誤以為自己在他心目中算個特別的存在,其實呢,自作多情。

我提醒自己,葉堯很擅長下蠱,他之所以那麽廣受歡迎,可能讓每個女生都誤以為自己是他特別關注的人。

我計劃找部長麵談,這種計劃一般要糾結好幾天,誰知當天下午部長自己來了我們寢室,不過她是來找凱昕一起上課的,她們這學期選了同一節體育課。

我趁機向她提出想把工作重心轉回廣播台,她沒挽留,欣然同意,隻囑咐我把聯係崔璨推進舞台劇的事和兩個學姐交接一下。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的打雜跑腿工作幹得並不好吧。

我在微信上把材料傳給兩個學姐,簡單交接過,就不再惦記這些事了。當務之急,要開始準備下一期廣播稿。

我猜葉堯叫我去留學生派對那句話隱藏了一層意思,他也會去。

為此我又專門打扮起來,肚子胖,穿黑上衣遮起來,全黑有點太老氣,幸好我黑衣服特別多,挑出一件有銀色星星點綴的。下半身穿短裙,橙色塊為主,黑色塊點綴,好多英文字母,呼應留學生主題,還顯得活潑。確定了要穿的衣服,接下去幾天就隻顧著興奮期待,整周都過得愉快。

我早該想到的,留學生主場,肯定以說英語為主吧。

東大絕大多數都是學霸,即使發音不標準,說幾句簡單口語也都沒問題。我就不行了,我是純粹的英語基礎差,單詞量不足,我們表演係上的英語課和其他院係上的並不是同等難度,我們大概屬於別人的小學英語水平。到現場聽也聽不懂,說也說不出。

凱昕的文化課成績很好,她要是不會說英語也沒法和Gabriel交往,Gabriel在她進場後就把她帶去認識朋友了,本來也想帶上我一起,我想到自己去了也隻會傻笑便沒有跟著。

現在的局麵成了,我一個人端著杯飲料坐在沙發上傻笑。

留學生很熱情,隔三岔五有人主動來和我打招呼,根據語氣和神情判斷是想邀請我去幹什麽,我沒法聽懂“hello”之外的話,隻能一邊擺手一邊傻笑。

百無聊賴的我開始人間觀察。

穿過人群我看見了葉堯。他在和兩個歐美男生聊天,臉上一直帶著笑容,似乎心情很好,那兩個男生停止說話後,他說了好長一段,雖然我聽不見,但感覺應該很流利,彩色燈光在他臉上晃來晃去,我覺得時間非常非常……漫長。

在那長長的幾秒裏,我的心髒被崇拜一點點填滿,然後又一點點換成自卑。

我的自卑心發作了。

像少女漫畫的女主角體會到階級差距時的尷尬一樣,我體會到一種智商差距。階級差距在漫畫裏很容易跨越,可是現實中的智商差距我認為不可逾越。

我為自己亂入了不該來的地方感到尷尬,隻想趕快從這裏逃走,不顧一切地逃走。

我一鼓作氣出門跑下樓,直到過了馬路才停住,給凱昕打個電話告訴她我走了。

葉堯應該沒看見我,幸好沒看見我。

這一夜我睡得不好。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按時到達廣播室,葉堯比我先到,蹲在桌下搗鼓電線,他說他在檢查設備,占了我平時坐的地方,我隻好站在一邊靠牆等著。

過一會兒他搞定了,換他站在一邊靠牆等著我播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待著不走,可能有事找我?

我熟練地播完校園新聞和天氣預報,切入純音樂,大功告成。

葉堯果然有話跟我說:“為什麽昨晚派對你走得那麽早?我剛看見鍾凱昕她就說你已經走了,你就待了……五分鍾?”

我囁嚅著找借口:“我不太能喝酒。”

“哦,我猜也是,我到了才發現沒有無酒精飲料。我這兒有藥,緩解宿醉的……”

我剛想解釋沒到宿醉的地步,葉堯就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藥,好吧。

他看著藥盒小聲念道:“十八歲以下未成年人、孕期和哺乳期不建議服用,患有……糖尿病、高血壓、心髒病……”他看向我確認道,“你沒有吧?”

“那你可以吃。服用方法是,酒前十五分鍾,酒前?”他自己陷入了困惑,但很快反應過來,“哦不,這裏有寫,酒後也行,兩粒。你現在要吃嗎?”

還是等我下次真的喝醉時再吃吧,我又搖搖頭。

“那這盒都給你。”他傾身把藥盒遞過來。

不知為什麽,我感覺葉堯有點拘謹。

當然我肯定更加拘謹,我伸手接藥盒,卻操作失誤把藥盒碰掉地上了。

葉堯俯身去撿,我必須搶在他前麵撿走,不然遞東西這個過程又得重複一遍。

我搶到了,準備起身從操作台底下鑽出來,剛一抬頭,腦袋撞上了什麽,不疼。我意識到是葉堯的手,隔著桌子幫我擋了一下。

在陽光下照不到的陰影中,葉堯有雙動人心魄的眼睛,目光像鉤子一樣掛進人心裏,心隻是鑽個孔,就有什麽緩緩傾瀉出來,溶解於整個房間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十分曖昧。

我們倆近距離對視著愣了兩秒,同時移開了眼睛。

可能是因為桌下的空間太狹窄,讓人覺得別扭。

我分明感覺到好像連葉堯也害羞了。

他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清了清喉嚨,問:“沒事吧?”

“嗯嗯。”我慌亂地把頭發摸順。

“那我走了。”說這話的時候他人都已經逃到了屋外。

我盯著安靜下來的走廊和走廊外一大團一大團浮在半空的粉色櫻花,好半天才讓紊亂的心跳恢複平靜。

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我突然發現音樂聲消失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

我回過神,看向操作台,哦——聲道切的是話筒。

心又往下沉了一點。

好消息——現在全校都知道我可能是個酒鬼了,以後亂說話出了事可以不用負責。

我後麵還有課,恍恍惚惚地上完,出透了一身虛汗。這個通選課班級沒有人知道我是廣播員,沒人和我聊起早上的放送事故。

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做了個夢似的。

這個夢既透明,又黏稠,慢慢吞吞,細細碎碎,抽絲一樣帶走我渾身的知覺。

兩個小時後,知覺又像原子彈一樣在麵前炸開。

易然從寢室特地衝來上課的教室門口堵我,一見麵就又叫又跳:“啊啊啊啊你談戀愛啦?”

“啊?”我愣頭愣腦,“沒有啊。”

“那早上……早上那個聲音,他是誰啊?”

我撒謊糊弄過去:“廣播台同事啦。”

“他喜歡你吧?”

“別亂說啦。”

“肯定喜歡你啦!”

葉堯你聽聽,這可不是我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