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26] “愛講笑話的小孩兒”
我從葉堯麵前經過,過去幾個星期那種飛速的時間節奏又回來了。
我走進廣播台,部長和台長都在,還有實習時帶我的學姐也在,足以證明大家是為我而來,這樣已經讓我很感激了。
當我拿出準備播報的內容,部長卻陷入遲疑:“中期退課?這個話題是不是不太正能量啊?”
“怎麽了?我也剛退課。”台長說。
部長不愧是學新聞傳播出身:“導向不是太好吧。”
“可學校能收到退課費,不亦樂乎?”台長說。
帶我的學姐前輩說:“我覺得佳虞的擔心不是沒道理。平時播這種話題倒也不是問題,但這是孟曉回歸的第一期節目,廣播台爭議現在鬧這麽大,所有人耳朵都豎起來想聽聽怎麽回事呢。”
“是啊。”部長說,“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們不能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讓曉曉的節目隻複播一次又停播了。曉曉的節目是被人投訴停播的,現在複播了當初那個人肯定心存不滿,說不定還會伺機找她的錯。”
“可是不讓她播自己想播的內容,怎麽向大家證明是她回歸做的節目呢?老師不是說要讓大家明確感覺到她回來了,讓同學們高興高興嗎?”
“這倒是……讓孟曉在節目前宣布自己是孟曉嗎?”
“孟曉又是誰啊?她以前沒宣布過。”台長說,“孟曉的聲音是蠻好聽的,但其實也沒有獨一無二的辨識度。要說內容風格嘛,那更不是她的獨創,其他廣播員偶爾也會開幾句玩笑,隻不過其他人不會主動去收集學生們有趣的吐槽。差別其實不大,我到現在也沒懂他們是怎麽聽出孟曉的不同……”
是因為易然帶節奏時說的啦。
“所以孟曉肯定有些不為人知的特點,我們沒發覺但有不少人能聽出來。你把她自己準備的內容換掉,說不定就把她的特點也消除了哦。”
我應該澄清並沒有人聽出我並不存在的特點嗎?但我又怕走漏了風聲讓老師們知道易然是煽風點火的始作俑者,她們會不會責怪她?
我心虛地站在一邊,像個小學生,看老師和家長為我爭論。
“曉曉你自己怎麽考慮?想播退課還是換一個備選話題?”
“我……”
我想說“我都行”,可不知此言一出是不是就辜負了大家認真的爭論。
我沉默許久。
台長小聲嘟囔:“現在開始考慮備選也來不及了吧。”
學姐卻經驗豐富,馬上想出了不錯的方案:“可以播動漫節和舞台劇的籌備進展,這些資料不都是文藝部現成的嘛,反正聽起來正好也都是些高高興興的事,讓孟曉換成自己那種比較俏皮的吐槽風格就行啦。”
我剛想點頭,葉堯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回頭看,他是對著部長說的。
“讓她播退課吧。我覺得那不僅代表她的特點,而且代表了東大精神。如果有人質疑,你可以這樣解釋。”
東大精神?原來我們東大的精神是……退課?急流勇退?
葉堯繼續說:“孟曉的風格連‘很敢說’都算不上,她其實沒有特意去挑戰權威、輸出觀點,把她捧上神壇視為意見代表就可笑了。她不過是‘想到什麽說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沒章法。可沒章法才是東大廣播台應有的風貌。在東大,政治課上你可以討論製度,法律課上你可以質疑規則,說話前從來不用擔心被誰記錄下來拿去舉報。因為我們是高校。”
葉堯不僅記得我的名字,還知道我的廣播風格。
“我不否認新聞要考慮導向,可是如果一群高考七百多分的成年人,會把廣播裏的調侃當人生指南,那是教育有問題,不是廣播有問題。”這是我第二次見到葉堯認真說話,第一次是生物課小組討論。每當他正經起來,馬上就能讓人感覺到他並非頭腦空空的繡花枕頭。
當然啦,這說的是什麽廢話嘛,我不禁在心裏自嘲,葉堯是考進東大的高才生呀,怎麽可能頭腦空空,我才是頭腦空空。
台長接話道:“我喜歡孟曉的廣播是因為她不想‘教育’誰,她甚至根本不覺得廣播員應該承擔這樣的責任,她對自己的定位就是服務好大家,努力找一找好玩的話題、好聽的歌,讓大家課餘放鬆一下,聽見了廣播能會心一笑,沒聽見也不是誰的損失。”
對!我就是這樣想的,原來是因為我頭腦空空反而產生了優勢?
學姐被葉堯和台長說服了,撿回我那張寫策劃的紙:“是啊,看起來是這種感覺。你說她提退課是為了什麽,好像也不是為了什麽。就……隻是學生中間一些苦中作樂的自嘲而已啊:有的老師也知道自己出的考題難,提前打預防針讓大家退課;有的院係總共必修六學分,人均退課四學分,半學期學了個寂寞。能說她導向有多不好?我都沒看出她的導向。”
部長先前緊繃的表情舒展開:“這我當然知道呀,就怕老師又覺得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多愛指手畫腳。”
“老師也不傻,不會再來第二次。這次事情鬧大,其他學校的人還以為東大出了什麽意見領袖,搞清原委發現隻是個愛講笑話的小孩兒。管她幹嗎呀?管了她還得壓輿情、撤熱搜、勞民傷財去澄清‘東大沒有不聽學生的聲音’。是閑多了還是嫌錢多?”葉堯正經了不到兩分鍾,又開始對部長滿嘴跑火車,“誰再管她,你頂回去唄——學校經費要是太多了,就給文藝部。文藝部不僅可以幫著花,還能每天用喇叭喊話‘您哺育了我們,母校勝親媽’!”
部長笑著舉手作勢要揍他:“就你貧!你又不是我們部的,憑什麽代表我們接植入廣告!”
笑歸笑,我知道其他人動動嘴皮很輕鬆,最後一些麻煩終究是部長來應付。
部長點過頭,我的節目正式複播了。
我們低估了聽眾的敏銳,第一天BBS上就出現了帖子,有人發現“廣播員回來了”,在此之前我還沒跟易然通過氣。
晚上和易然相約買日用品時提起這件事,易然說:“當然能聽出來啦,你的特色太明顯,我一早也認出來了呀。你每到即將收工的時候就越說越快,每個字都洋溢著下班的喜悅,別的人都比你穩重。”
原來如此,不是因為我傳播了什麽正能量啊。
得知這個真相反而讓我輕鬆了不少。
我們台長卻不輕鬆了,拜這次意外所賜,校內校外很多人關注了東海大學廣播台的“東大之聲”公眾號。
從前我們的公眾號隻有一千多粉絲,每個月發一次推送,閱讀量大概有幾十。現在它突然後來居上,關注人數超過了“東海大學學生會”“青春東大”那些官方大號。
雖然以前發過的內容都沒什麽意思,可是看起來這些人不打算走了。
老師知情後連夜找我們召開會議,希望我們不要浪費這次機會,要用心把“東大之聲”做成“同學們喜聞樂見的宣傳陣地”。
同學們是不是喜聞樂見我猜不到,台長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是肉眼可見的。工作變多了,又要開始幹活了。
綜上,我最近很忙,忙得像修了兩個專業參加了三個社團。但是這不能完全解釋我感受到的古怪時間節奏,時而光陰似箭,時而度秒如年。
星期五的拉片專業課上,老師給了我一個答案。
他說“時間是戲劇性的敵人”。纏纏綿綿十幾年、幾十年的故事聽起來溫馨美好,但不是好故事。那麽像《西遊記》這樣經年累月漫漫長路的故事該怎麽改編成戲劇作品呢?隻選取那幾個戲劇性的章節來表現,把無聊的旅途略過不談。
於是我恍然大悟,我的日子現在分成了“見到葉堯”和“沒見到葉堯”兩種。
“沒見到葉堯”的那種就藏在“幾周後”這樣的字眼裏略過不談。因為忽略不計,所以才感覺這幾周時光飛逝。
為什麽呢?
大概因為我喜歡葉堯吧。
這並不是什麽讓人夜不能寐的重大發現,我一邊吃著五食堂的煎餅就一邊淡定地接受了。
連他都發現了嘛,我隻會學別人,周圍這麽多女生都喜歡他,我也是個女生呀。我喜歡他,不告訴任何人,又沒人會笑話我。
我現在在葉堯眼裏也是有點存在感的。
“愛講笑話的小孩兒”——他這樣定義我。
估計也是因為覺得我愛講笑話,以前才老和我開玩笑吧。我這人本來挺大度的,隻是他剛好踩到我的雷區,才顯得我開不起玩笑。不能怪我,每個人都有雷區。
就好比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退課話題,播到第三天,竟遭到了易然的抗議。
易然抱怨說:“我們數學係考試太多太崩潰了,退課隻是一時的逃避,以後該來的還是會來,所以你說退課段子,我們根本笑不出來,你就算不說段子,提到‘退課’兩個字,我這心裏都如喪考妣。”
原來能被中文係當調侃的自嘲會讓數學係如喪考妣。
我趕緊改了後麵的策劃沒再提過退課。
[27] “一點戀愛氛圍都沒有”
必修課考試周一過,易然就給我發來微信請我吃火鍋慶祝。
離學校不遠的商業廣場有一家火鍋是易然和我的最愛,像日料店,每桌一個全封閉小隔間,一人一小鍋,美中不足的是價格有點貴,我們不能總吃。
我想,能讓易然在這裏頗具儀式感地請客,除了考試順利過關,恐怕還有感情上的突破性進展要與我分享。
我的預估有點偏差,走進小包廂,我看見裏麵不僅坐著易然,還坐著陽樂棋。
我第一反應是退出包廂關上了門。
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嗎?
陽樂棋在場,我還怎麽吃火鍋啊?
易然追出來帶上門,站在通道裏對我解釋:“我在進門時正好碰見陽樂棋,他是來隔壁大賣場買東西的,所以我就說幹脆叫他一起吃飯,他沒問題吧?”
我麵露難色,陽樂棋對易然算“自己人”,對我還算不上:“嗯……有點問題。我還是走吧。”
易然訝異地挑起眉:“他不都已經是你男朋友了嗎?”
“這說來話長。”
“能有多長?交往了半年不到,故弄玄虛。”易然翻翻眼睛,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饒是如此,她還是開誠布公地拉開包廂門向陽樂棋直接宣布:“陽陽你自己單開一桌吧,我和曉曉有小女生的悄悄話想說。”
沒想到陽樂棋連爭取都沒爭取一下,馬上拎著他的大包小包起身出門:“那我先回去了!改天一起玩。”
正當我以為危機解除時,他停住腳步回過頭:“哦對了曉曉,你這周末有沒有空……”
“沒有。”我沒等他發起一個提議,就飛快地接嘴,“我們下周還剩一門專業課考試。”
“哦,那下周末呢?叫上凱昕,我們去湯包家的度假村玩玩,他自己邀請過凱昕,凱昕同意了。”
“陳瑞去嗎?”
“陳瑞去你就不去嗎?”陽樂棋反問,他的情商今天終於上班了。
“呃……”
“你是因為陳瑞才總躲著我嗎?”
“嗯……”
“你不用怕他啦,他就是話多,你對他誤解太深了,我覺得我們三個最近應該找時間一起吃頓飯,消除一下你們之間的誤解。”
哦,不好,陽樂棋的情商又下班了。
“我……最近不吃飯。”
“啊?”由於我們此刻正站在餐廳走廊裏,陽樂棋腦子都轉不過彎了。
幸好易然等我倆你來我往地廢話半天早就不耐煩了,催促道:“說好沒有?我都餓了。約下次飯你們回去微信約吧。”
陽樂棋爽快地朝我揮揮手:“那我給你發微信。”
我長籲一口氣。
涮火鍋時,易然說:“你和陽樂棋怪怪的,一點戀愛氛圍都沒有。”
“什麽是戀愛氛圍啊?”我笑起來,“你和‘英語課心動對象’有嗎?”
“當然有啊!會心跳加速,說上一句話高興半天啊。”
“但你也不會跟他一起吃飯的吧。”
“現在是不會,交往後肯定就沒問題了呀,交往後肯定會變得特別親近,所以我才說你和陽樂棋怪怪的嘛。”
我撇著鍋裏的浮沫,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你是因為什麽喜歡那個心動對象?”
“他英語好啊。”
“什麽?”我沒有想到,這也能成為心動條件之一。
“我們一起上英語課,他要是說著一口‘咖喱英語’,那肯定長得再帥也不行啦。”易然說得理所應當。
我捫心自問,陽樂棋應該不會因為流利的口語喜歡上我,我的口語水平還停留在“Fine,thank you,and you?”的檔次。
進大學第一節英語課,老師告訴我們通常不該說“fine”,因為“fine”其實有點勉勉強強、強顏歡笑那個意思。如果把我的英語比作一棟三層矮樓,這相當於摧毀了地基。
我依然對陽樂棋對我告白的動機百思不得其解,與此同時,我心裏不為人知的小角落冒出一個葉堯,局勢更加混亂了,而我都還沒有聽過葉堯說英語,不排除是“咖喱英語”的可能性。
我獨自沉浸在戀愛氛圍裏。
證據一:當我寫完專業課期中論文最後一個字並加上句號,word統計字數碰巧是1314個字。
證據二:中午給我送外賣的快遞員叫“邱比特”。係統通知:“邱比特(151××××××××)正向你飛奔。”嗯,有那味兒了。
如果你比較迷信,你肯定聽說過“情場得意,賭場失意”這種說法。
我給邱比特打了兩個電話,他發誓真的已經送到,而我在外賣收取點來回轉了十分鍾一無所獲。我有了天啟般的預感,今天我會遇見葉堯。
我束手無策地在收取點繼續轉圈,台麵上、架子上、可以掛塑料袋的鎖頭上,沒有一份外賣出貨單上寫的是我的名字。
用“熱鍋上的螞蟻”形容我再合適不過。
就在我的目光漫無目的在半空飄**時,這鍋猛地冷卻下來,我像炒酸奶一樣軟塌塌地勉力站直了。
立竿見影。
我隻是隨便想想啊,怎麽這麽巧這麽快?我還沒有準備好,早知道我先洗個頭再出門。
其實也沒有多麽巧多麽快,距離上次在生物課上見他,隨便一晃就晃過五六天去。
他穿在裏麵的衛衣是白帽白領,把整張臉映出觸目驚心的亮堂堂,在秋冬一派灰色的蕭瑟中顯得格外意氣風發。真羨慕你們這些期中考試都難不倒的人啊。
心髒非常重地跳了一下,我緊繃的肩才鬆下去。
葉堯從與我四目相對的震驚裏變出生動的新神態也用了兩秒,笑起來像春天裏迎風招搖的粉色花海:“你在幹嗎?想偷外賣?”
怎麽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樣呢?
我看你手裏拿著兩份外賣,其中之一挺像偷來的。
“我外賣被偷了。”喉嚨有些發澀,我從自己的聲音裏聽出委屈,著實吃了一驚。
“哦,這麽衰?”他欠個身跨過來,把自己手裏摞在上麵的那個外賣塑料袋塞到我手裏,“那,你吃這個吧。”
我局促地用雙手端著餐盒,仿佛它燙手似的,等葉堯都已經走遠了才憋出話:“啊啊,你一盒夠吃嗎?”
葉堯邊退著走邊哈哈笑:“那盒不是我的。”
啥?真偷外賣?
我低頭定睛一看,訂單上的名字是裴弈。
再抬起頭,葉堯已經不見了。
Fine,thank you.
我糾結了一下午,要不要發條微信向裴弈自首並致歉“我吃了你的外賣”,但最後還是放棄了。說不定葉堯會騙他“外賣被偷了”呢?到時候口供對不上也很麻煩。
第二天的生物課上,麵對裴弈,我還難免心虛。
不過裴弈確實壓根沒和我提起外賣。
這個星期比較幸運,生物課之後我還見過葉堯一次,雖然沒說上話。是我去文藝部辦公室報到的時候,葉堯在那兒和我們係學姐說話,學姐告訴我“例會不開了,不過有個舞台劇籌備的事情,一會兒我把表格發你手機上”,我就退了出來。
匆匆一瞥,我不確定葉堯看沒看見我。
收回前麵“這個星期比較幸運”的論斷,二十分鍾後,我在微信裏接到了這要命的工作任務。
舞台劇彩排在即,我必須根據第一份表格上的聯係人目錄,去獲取各院係大型道具的清單,登記在冊、確定搬運方式和時長。
一群陌生人,我生無可戀,我是能勇闖寢室呢,還是打騷擾電話?
出於某種無法言喻的理由,我不想找葉堯幫忙。
葉堯挺清楚我這副與人老死不相往來的德行,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實際看見是另一回事,我不喜歡被他看見自己無能的樣子。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葉堯像現在這樣動輒每隔五天十天才見我一次,我就不能有點長進嗎?趁他不見我的時間,我苦練秘籍、偷偷變身?
萬事開頭難,但上帝給我開了扇天窗,開頭一點都不難。
我發現經濟學院的聯係人是裴弈。
老朋友了,交流起來毫無障礙。裴弈不僅從手機裏把道具清單發給我,還怕我看不懂,把我約到圖書館門口給我一一解釋了一遍。
末了他探過頭問我:“心理係的聯係人是誰啊?”
“心理係?”我重新點開表格下拉下拉,“哦,是崔璨,是不是你也認識?”
裴弈熱情地說:“那你也別打電話啦,我陪你過去找她吧,她每天借我們社團的活動室自習呢。”
裴弈,他可能是天使轉世吧。
葉堯你為什麽不學學你的朋友做個好人?
因我在前往理財活動室的路上特別強調,必須主要由我來和崔璨交流,裴弈隻是待在一邊幫我壯了個膽,並不太開口。
好在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見崔璨了,又是女生,說話不難。
難的是理解她的話。
“船?”我費勁地重複她說出的道具。
“對,獨木舟那種,大概有這張會議桌這麽大。”她站在門口把理財教室裏大家自習的桌子指給我看。
這麽大!我目瞪口呆。
理財教室裏自習的同學大概覺得盯著他們看的我太傻了,有女生小幅度給我招招手打招呼。
我回過神收好下巴:“是……要坐人嗎?”
崔璨點點頭:“是要人坐進去,模擬劃船,其實不用劃,有軌道,它是電動的,會順著軌道自己滑過去。”
“軌道?”我像傻瓜般的再次重複。
“嗯!軌道,不長,好像就……十米?我忘了,具體我回頭確認一下。”
十米軌道!要鋪上台嗎?
我慌張地想點開手機裏資料確認:“是什麽劇目?怎麽會有船戲?”
“《歌劇魅影》。”崔璨沒等我找到劇目資料已經自己報上了答案。
“哦……那你們打算什麽時間把船和軌道搬到演播廳呢?”
“聽學校安排。”崔璨說。
那就是沒有安排,靠我安排?
我下意識把求助的目光轉向裴弈。
裴弈犯難得摸摸自己鼻尖,笑著說:“看我沒用,得找葉堯。”
我的變身計劃破滅了。
[28] “曉曉喜歡上別人了嗎?”
裴弈當著我和崔璨的麵給葉堯打電話,還特地開了免提讓我們都聽見。我覺得他已經把這裏的情況說得夠清楚了,讓葉堯來一趟。
沒想到葉堯卻沒有來,連語氣都有點心不在焉甚至不耐煩:“我今天沒空去,你讓崔璨把草圖和尺寸發我,我晚上給她回電話。”
他沒提到我,在場的其他兩人也注意到了。本來我代表文藝部,崔璨代表心理係,隻是邀請葉堯來做“顧問”出個主意,和我們雙方協商。可是他越俎代庖無視了我,選擇直接對接崔璨。
裴弈掛斷電話後的三四秒時間裏,場麵有些尷尬。
如果我情商高一點,也許能拋出句自嘲來解圍。
是啊,沉浸在戀愛氛圍裏的隻有我。
雖然我總是以雀躍的心情期待見到葉堯,但葉堯對見不見我完全無所謂,他隻是見到了我就打個招呼開個玩笑罷了。
就像開學時易然吐槽我和陽樂棋——“哪有互相喜歡的人不想天天膩在一起”。
就像我現學現賣地教唆易然——“你得喊他一起討論作業才能製造見麵的機會啊”。
我們兩個社交困難戶都明白的道理,葉堯怎麽會不懂?
但他隻是在當天晚上十點半給我發了條微信:“跟崔璨說好了,以後她這邊的事情我來對接就好,你不用管。”
收到這條消息之前我隻是有點失落,而這條消息讓我莫名惱火,好像他們俊男美女情投意合,我一個妖怪非要插進去攪和似的。
如果是平時正常的工作溝通,我一般會回複“好的”,可這條微信,為了報複,我沒有回複。
唉,我的“報複”不過這點威力,對方可能根本覺察不到。
陽樂棋的微信這時候發過來,屬於正巧撞槍口上:“曉曉,你明天晚飯有約嗎?我和陳瑞說好了,他願意和你吃頓飯。”
他願意和我吃頓飯?他是玉皇大帝嗎?我還不願意和他吃飯呢!
我都想把陽樂棋拉黑了,理智告訴我不能衝動,所以我隻是扔開手機躺著生悶氣。
過了沒幾秒,手機又在枕頭邊“嗡嗡嗡”連續振動起來,起初我以為是陽樂棋沒收到回複追了電話過來,但並不是來電,而是有人在群裏持續不斷地聊天。
我們沉寂已久的生物小組微信群居然又活躍了。
我困惑地往前翻了翻,裴弈說小組論文缺一點資料,最好能大家一起找個周末去一趟東海的動植物園收集素材。
凱昕很興奮地積極響應:“好呀好呀!我從小學春遊後就沒去過動植物園了。”
奇怪的轉折來了。
葉堯發了一句:“你拍寫真不是去動植物園取過景嗎?”
雖然沒有叫凱昕,但這話明顯是對凱昕說的。
凱昕居然沒有不理他:“你覺得我拍什麽土味寫真需要去動植物園取景?”
葉堯:“夏天那套森林和馬的。”
凱昕:“那是在森林公園,馬是馬場的。動物園怎麽拍啊?爬進圍欄騎上馬讓遊客給我拍嗎?”
於煥:“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弈:“@開心,腦內有畫麵了。”
連凱昕和葉堯都和好了嗎?看起來是這麽回事吧。
凱昕在盥洗室刷牙護膚,我沒有衝過去詢問他們關係破冰的進展。好像身邊每個人都活得隨性灑脫,隻有我整天為了一句話一點語氣躲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暗自較真,太沒勁了。
我沒去找凱昕,凱昕過一會兒拍著臉來找我了:“曉曉,你這周六還是周日,能擠半天出來和我們去動植物園統計植物嗎?”
我假裝對群裏的對話一無所知,從**爬起來:“為什麽要統計植物?”
“你看看小組群吧,裴弈要我們搜集材料。”
我拿起手機,假裝剛剛才看見,順理成章地隨口一問:“咦?你原諒葉堯啦?”
“懶得跟他計較了。”凱昕輕描淡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激動起來,“前天我在二食堂買飯發現一個留學生,好帥啊!我給你看照片……”說著飛快地跑回盥洗室去拿手機。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看見了這位帥哥朋友圈相冊裏的健身房自拍,凱昕這就已經加上對方微信了?
凱昕滑動手機翻出後麵的照片:“他真人還更帥一點,不太上鏡。”
“這……好像沒有葉堯高啊。”
“要那麽高幹嗎?吃樹頂的草嗎?”
我無言以對,倒是想起了陽樂棋的室友:“高原呢?高原不行嗎?我還以為你們蠻合拍的。”
“高原啊,他太傻直男了,沒感覺。Gabriel比較會玩,有趣。”
凱昕能看上的男生都是差不多的類型,帥帥的,受歡迎,眼睛有神,說聰明精明都行,外向,會玩。從攝影師、葉堯,到這個Gabriel,一脈相承。
葉堯可太會玩了。
凱昕看出我情緒低落:“你怎麽啦?一下午都鬱鬱寡歡的。”
我腦子有點亂,當務之急好像是還沒想好怎麽拒絕陽樂棋給我和陳瑞安排的飯局,隻好從這裏說起:“我不想和陳瑞吃飯。”
“這不廢話嗎?哪個正常人願意和陳瑞吃飯啊!”
“但是陽陽希望我們吃頓飯緩和一下矛盾,大概是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成為朋友的意思。”
“不是我說,陽樂棋在我這兒本來算個正常人,但他要和陳瑞做朋友可就不正常了。你不能直接要求他別跟陳瑞來往嗎?他就那麽缺朋友?交往點正常人行不行?”
“可是……我沒有立場幹涉他交什麽朋友。”
“你是他女朋友,撒撒嬌,行駛‘女朋友特權’不行嗎?”
“嚴格來說……我也不算他女朋友。”
“啥?”凱昕明顯一副腦子裏已經短路的表情,“分手了?”
“沒有分手。”我使勁撓頭,絞盡腦汁找出勉強能解釋清楚的詞句,“其實就像根本沒有交往過。”
但好像凱昕還是理解失敗了:“是吵架了嗎?冷戰?”
我一一搖頭否定。
“那是怎麽回事啊?學期開始的時候他是你男朋友,學期結束的時候怎麽會變成‘沒有交往過’?哦……這個故事似曾相識!我小學看過一個漫畫,男主角和女主角那時候就已經這樣那樣什麽都做了個遍,但是八年過去了,前幾天新刊預告他們才‘準備告白’‘即將交往’!”
“那種漫畫很多啦。”我腦子裏瞬間閃過了七八個漫畫,不知使凱昕憤憤不平的坑是哪一個,“但是我和陽陽沒有‘這樣那樣都做了個遍’,實際上,我們連手都沒有正經拉過,過馬路他扯扯我的袖子那種不算。”
凱昕看著我,石化了數十秒,而後說:“易然知道嗎?”
那表情就和爸爸搞不定我的棘手問題時問“你媽媽怎麽說?”如出一轍。
小八被凱昕之前義憤填膺控訴漫畫所吸引,端著臉盆慢慢蹭過來偷聽,等停在我床邊時已經基本跟上了劇情,雙眼放光地八卦道:“什麽什麽?陽樂棋突然否認戀情了?哇,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他是個老實人。他劈腿了對不對?”
“沒有沒有。”我連忙澄清。
“你不要被他忽悠。”小八斬釘截鐵地論斷,“拖延是人的本能,一般人不會逼自己做決定,混混日子得過且過多安逸,誰會沒事折騰大風大浪。像這樣突然反水全盤推翻的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劈腿了,就算還沒劈成功至少也是心裏喜歡別人了!”
凱昕推了她一把:“現在全盤推翻的人是曉曉。”
小八並沒有放棄她的理論,反而更加精神振奮,轉臉問我:“曉曉喜歡上別人了嗎?”
我……現在追認小八為我們寢室最敏銳的情感專家。
這是一場事先張揚的“分手”。
在陽樂棋還不知道我準備和他“分手”的時候,其他人已經都知道了,我們在校外的咖啡館開了個“圓桌會議”專門商討此事,列席出場的還有凱昕的新朋友Gabriel,不過因為他中文不好,聽得一知半解,和我也不熟,沒參加討論。甚至連“分手”本身都是易然的提議,凱昕是持相反觀點的。
“我覺得沒必要特地去‘分手’,按曉曉說的他們的相處方式,那就根本沒交往,沒交往哪來分手?說不定曉曉一個月不給他發微信他就能把曉曉忘了呢。”
“不可能好嗎?什麽人會把自己女朋友默默遺忘了?哪怕是‘假女朋友’‘虛擬女朋友’。”易然轉過頭跟我確認,“他是一直對外稱你為‘女朋友’沒錯吧?”
我點點頭。
“那就是了,你要說這是分手也不完全是分手,隻是你不喜歡陽陽就應該對他明確地搖頭,遲到了四個月的搖頭。話說回來,軍訓的時候你沒有一點喜歡他為什麽要點頭呢?我真是沒法理解啊。”易然唏噓道。
是啊,回想起來,我有什麽資格鄙視葉堯“來者不拒”呢?
要拒絕別人可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說不定還會因為傷了對方自尊心而導致關係徹底破裂,就像葉堯和凱昕。
是因為我的優柔寡斷,和陽樂棋的關係才拖延至今變成棘手的大麻煩。
凱昕被易然說服了:“好吧,你要拒絕就拒絕他,不過我覺得和陳瑞的飯你反而得去吃了。”
“為什麽?”我驚訝地回神。
“一件事歸一件事,不要讓他混淆,也不要讓你自己混淆,特別是你自己,你太暈了曉曉,你得分清楚:你是因為想處理好和陽樂棋的關係所以拒絕他,還是隻是因為想逃避和陳瑞吃飯的意念過於強烈所以拒絕他,這兩者性質完全不一樣。如果你自己都分不清、態度模糊,陽樂棋就會更模糊,他會想‘是不是因為你不喜歡陳瑞’,是不是隻要解決了陳瑞和你的‘所謂誤會’就能修複你們的關係。”
在這點上,易然好像和凱昕達成了共識:“對,你需要分開處理你和陽陽的關係,和你和陳……這是奇葩一號還是二號?”
“二號。”
易然懶得記他名字:“和你和奇葩二號的關係。”
她們斷絕了我最後一點蒙混過關的念頭,我本來確實是這麽打算的:隻要解決和陽樂棋的“誤會”,就能再也不用和陳瑞吃飯。
[29] “我就知道你會討厭這個”
比起葉堯,在凱昕的心動對象中我更喜歡Gabriel,朋友的喜歡。易然卻不太喜歡他,我們聊完我的感情問題後,易然向他打聽留學生學費、考試和課程安排,表現得好像和他相處十分和諧。但我和易然離開這對情侶後,易然唯獨告訴我,她不太喜歡Gabriel,因為他中文太差了,如果他真有他表現得那麽喜歡凱昕就應該好好學中文,現在他和凱昕基本是用英語交流的,和我們都是。我就比較特別了,我英語水平堪憂,與他一起用微笑通力合作。
“你不是說你會喜歡英語很棒的男生嗎?”我指出易然的雙標。
“廢話,他是美國人當然英語很棒,中文流利也不能成為我們的優點啊。”
“中文流利對我來說也是難點。”我嘻嘻笑起來,易然好像都忘了她自己經常社交困難的事了。
易然翻翻眼睛:“好吧,但我比較喜歡英音,畢竟我們都是從小學Guess What!和Oxford教材的嘛。我不喜歡美式英語浮誇的調調,張著大嘴‘哎哎哎’的,顯得沒內涵。”
我隻是笑,不接話了,當易然認定不喜歡一個人時總能找出事實依據,如果你還要質疑,她會給你做出一期《走近科學》,她在這方麵很愛鑽牛角尖。
如果碰上葉堯,她可以做出十五期《走近科學》,葉堯這家夥有些明顯的缺點連我都難以忍受,套用易然的標準——如果他真有他聲稱的那麽喜歡某個女生就應該立刻表白和她交往,從此斷了其他女生的想入非非,包括我。
我像他安排的那樣,再沒有插手過他和崔璨的“工作交流”。
有兩次彩排時我看見過崔璨,他們係演的是音樂劇,她唱歌很好聽,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什麽門道了。
更多的時候我像避開病毒感染區域似的遊走在外圍,做好了其他參賽院係的大型道具統計。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也許因為這是一項工作,讓我稍微有了點底氣。
即使他們會在心裏笑話我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胖子,他們也不會因此放棄正事、不上報要搬上舞台的道具。我的社交大冒險在這種限定條件下得以持續進行。
我得到一些重要經驗:與人建立聯係不要急於求成,可以先從輔助對方完成必做的工作開始,不得不完成的作業也可以,哪怕對方第一眼討厭我,共同完成目標也是個良好的開始。
我掌握了嶄新的觀察視角,小祤和於煥知道他們互為隱性“情敵”會暗暗較勁嗎?他們會嫉妒葉堯能獨攬凱昕的青睞卻棄之不理嗎?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圈子中,朋友們也未必完全瞧得順眼彼此,但可能在被迫共同完成目標的過程中又能找到一點共識。
我改變了自己的思路,不再糾結於每個人對我是否懷有正麵看法。在我統計完我負責的三條路中間區域的植物之前,“人們怎麽看待社恐胖子”這個問題變得無足輕重。
我埋頭拍下不同種類的植物照片,用手機軟件把不認識的植物做上標記,準備回去查資料。
與此同時我在琢磨葉堯,他一定就在全神貫注地記錄他被分配區域裏的植物,心無旁騖。那些我新發現的道理他應該早就懂了,所以才總那麽我行我素、行事古怪,讓別人琢磨,自己從不琢磨。
我的區域裏有一種特別討人厭的野草,醜陋的黃褐色,看起來像毛毛蟲,刺很紮手,總是紮在我衣服上。我在不斷從帽子上摘下它飛快地扔掉的過程中惱羞成怒,停下進度,拿出手機誓要當場找出這個討厭植物的名稱,順便看看有沒有避免被它粘上的小竅門。
正低頭搜索,頭上被什麽東西碰了碰,我感覺到原本服帖的頭發被拽起幾束發絲。
抬頭花了幾秒聚焦。
葉堯手裏就拿著一截那種毛刺野草的枝條,他居然用這個紮我的腦袋!我控製住尖叫的衝動,躲到一邊猛拍腦袋,把頭上的幾個小刺球弄掉。
“蒼耳呀,你連蒼耳都不認識,還需要查手機?”他把那截樹枝就地扔開,“我就知道你會討厭這個。”
那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討厭嗎?我對他怒目而視。
“不要那麽神經質嘛,要跟大自然和諧共處啊。”他嬉皮笑臉地跟在我身後,又順手揪了一個小毛球,放在掌心裏伸到我麵前,“摸一下,現在紮手,春天是軟的。”
誰要摸它!
我停在稍高一點的坡上回過身:“你負責的那片統計完了?”
“統計完了。”
哼!你肯定不仔細,漏掉了很多。
我對他沒轍,隻能讓他跟著。他一直在身後多嘴多舌,指著不認識的小果實告訴我:“這個能吃。”
誰敢吃?
他就自己摘了吃……他可真能跟大自然和諧共處。
他還負責監工,不時提醒我:“這裏有種草沒拍,你不要那麽粗心,認真點嘛。”
我明明就很認真,都怪他跟著我讓我分神。
就算沒人理他,他也能自己聊起天來:“舞台劇比賽你有支持的院係嗎?要不要多拿幾張票去投票?”
這問題我稍稍過了過腦,雖然彩排時看見好幾個院係都實力強勁,可我隻會支持我的朋友裴弈。
我應該多要幾張票請朋友來看,順便給裴弈投票嗎?
葉堯自問自答了:“哦,我忘了你沒朋友。”
“你才沒……”我一轉身,他跟得太近,嚇得我退一步卻重心不穩,一屁墩摔在草叢裏。
太塌台了。
“路不好,你悠著點。”他幸災樂禍地笑著把手伸過來拽我,卻在中間碰到幾片葉子時被針紮似的縮了回去。
我自力更生地撐著地拽著樹爬起來,手忙腳亂尾椎疼,也的確感覺到無意中抓住的不明枝葉非常紮手。
葉堯最後還是拉了我一把。
我不開心地站在路邊拍著身上的土,他幫我把飛出去的手機撿回來,幸好手機沒摔壞。
“我至少能找到五個人給裴弈投票。”我並沒有吹多大牛,易然、陽樂棋、凱昕、Gabriel、小八,如果他們沒有自己另外要支持的人,隻要我開口,他們一定會願意幫裴弈投票。
“給別人拉票相對來說還是容易些的。”他讚同地點點頭,讓我據理力爭的準備落了空,不過他的重點好像不在這裏,“幫自己拉票就不行了吧?你臉皮這麽薄。”
“為什麽要幫自己拉票?我又沒參加舞台劇。”
“將來廣播台台長是必須競選才能當上的,不是誰下個任命就行。”
聽明白他的意思後,我目瞪口呆。
為什麽他會認為我想當台長?
我這樣子看起來像個野心家嗎?
我差點笑出聲來,我的節目可是剛剛僥幸複播,連做個廣播員都戰戰兢兢,想什麽台長啊?太奇怪了,葉堯怎麽會認為我是這樣的人?他不會因為胡謅了那些“東大精神”的說辭就自己信以為真了吧?
我六神無主地低頭往前走,小聲說:“那和我沒關係。”
他跟在我身後,發出平平無奇略顯遺憾的聲音:“你是這屆最受歡迎的廣播員,現在公眾號也是你寫的吧。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幹了,按珺儀的個性肯定會叫你競選。”
原來是因為做了很多事,嚇我一跳,我就說我沒有一根汗毛像台長嘛。
“那我也不可能參加。”
“是嗎?那我覺得對你和廣播台都是損失哦。不過這和我肯定沒關係,你自己開心就好。埋頭付出不求回報聽起來很高尚,其實是最偷懶的,躲在殼裏不聽外麵的聲音畢竟比較舒適。”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他正一邊話癆一邊漫不經心地用撿來的枝條挑開灌木叢,檢查貼近地麵、藏在陰影、被我遺漏的小植物,從我的角度看去,他逆著光,輪廓罩上點奇幻色彩。
我把視線垂下去,在他看過來之前蹲下,裝模作樣地舉手機拍攝。
“那個拍過了。你可以拔一些回去煎牛排。”他突然轉變話題。
“不騙你,超市裏還有賣呢。”他笑著說。
誰敢拔啊!
我起身收起手機,加快搜尋新植物的速度。不知為什麽,剛才葉堯拉我時接觸的那塊皮膚灼燒起來,癢得要命,我盡量用最小的動作幅度撓著手心,其實身上也有別的地方癢,但葉堯在這裏,我沒法蹲下去撓腳腕。
我隻有盡全力早點收工,躲到他沒法跟的地方去,比如女廁所。
我一門心思越走越快,話題又被他拉了回去:“我隻是建議你想象一下,如果你自己需要投票,你敢跟你那些朋友拉票嗎?”
我雖然裝作根本沒聽,可還是聽進了隻言片語。確實像他說的,替裴弈拉票我可以輕鬆做到,如果換成自己卻連好朋友也不敢開口,為什麽?
歸根結底,是因為裴弈本身很優秀吧。
我算什麽?我根本不可能像列數裴弈的優點那樣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有多好啊,那不會讓朋友們笑死嗎?
葉堯好像猜到了我在想什麽,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泄露了天機。
“倒也沒規定必須十全十美才能去拉票,這種事嘛,隻要臉皮厚就行,臉皮薄的話,我教你一招……”
我洗耳恭聽。
“你就這麽跟人說:‘你來看看我的表演,如果喜歡,你投我一票。’”
聽起來不像具有什麽魔法。
我困惑地眨眨眼。
“言外之意,如果他真覺得不喜歡,那就不投票唄。沒讓他必須認可,沒人說一定最好,那有什麽立場嘲笑?”
原來是這個邏輯。學到了。
葉堯突然又扔了枝條,大步流星跨到我麵前,掰開被我又掐又撓快要出血的手心:“過敏了。”
他在說什麽?其實我沒聽清。
我懷疑就是他碰過我才過敏,現在他碰到別的皮膚,果然那幾個觸點又開始發燙。
我的心漏跳了兩拍,導致後麵的心跳節奏全部紊亂了。
唉,我又開始想入非非。
可是他一把打開我另一隻手,好像隻有這一隻是他的心肝寶貝,另一隻是惡毒反派。
“回去去校醫院看,不要抓。”
這麽嚴肅,不解風情。
我偷偷腹誹,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轉回自己的病狀上,怔怔盯著手心裏又癢又痛的地方:“怎麽會這樣?”
“蕁麻……”他把他自己手指上泛紅的一片展示給我看,“剛才你摔跤的那片草,會蜇人。”
[30] “都成年了,沒問題的”
葉堯接過我的手機代替了我的工作,一邊迅速拍下路邊的新植物一邊往前走。我現在相信他負責的區域已經全部統計完了,因為大部分植物他本來就認識,能毫不猶豫地報出名字,排除了像我一樣看見植物後先進行一番推理“這東西剛才拍沒拍過”的那個過程。
“這是……”他按下我手機的快門,“龍柏,小喬木。”
葉堯咧嘴笑:“你是不是想到燒烤小龍蝦了?”
猜得太準了。東海有個地區叫這個名字,以夜市出名。
我正自審是否流露出貪吃的蠢相,他又問我:“那你還是能吃這種高難度的東西嘛,不是一個人吧?”
“和爸爸媽媽一起的。”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以後生物小組這些人混熟了一起去吃吧,和同齡人總歸更有意思點。”
“據說那邊有黑社會,不跟著大人還是不行。”
“啊?誰跟你說的?”葉堯樂了。
“我媽媽。”
他立刻改口避開爭論:“嗯,你媽媽說得對。不過你成年了吧,我們都成年了,都是大人,沒問題的。”
都成年了,那你能把我的手放開嗎?
但這句話我沒說。
被喜歡的男生牽著,我沒有理由不暗自雀躍,管他是不是把我當小孩呢。
葉堯一手滑動手機檢查相冊裏剛拍的照片,一手拉著我,繼續朝前走去。我裝著糊塗,還裝出一臉憂鬱的表情。
我們走走停停,經過了很長一段路,全程沒遇見其他遊客,隻在一個遠處的工具棚外看見過三個園丁聚著抽煙,他們也沒向我們投來任何眼神。
樹林裏靜悄悄的,稀薄的霧給遠近的植物罩上柔光,陽光從綠色黃色之間灑下來,小塵埃在光的通路中緩慢浮動。
我盯著自己交替的運動鞋,清清嗓子,仿佛不經意地續上話題:“所以,你是本地人對不對?”
“我是東海附中的。”
“呀!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也是東海附中的!”我莫名其妙的喜悅來自“葉堯是東海附中的,和易然同一個高中,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四舍五入我和葉堯就快要念過同一個高中了”。
“陽樂棋?”
“不是,一個女生,你不認識。”
“她東海附中哪個校區?”
“康橋校區。”
“那和我距離有點遠了,我在江灣校區。而且江灣也分兩個校區,隔著馬路。我們校區很小,隻有高一(1)班、高二(1)班和整個高三,我們班從入學就和全年級分開了。”
我們東海大學也分好幾個校區,可我高中就隻有一個校區,在市中心,巴掌大。我從來不知道高中也能分校區。
認親失敗,知道你們八竿子打不著了。
我喪喪地追問:“這個班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住校,早上五點起床跑步。”他又咧嘴笑,好像很清楚什麽能嚇到我。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個班的同學都還好嗎?來地球會不會水土不服?
看看眼前的葉堯,也還好的樣子。
不過這總算解釋了為什麽他各種運動都擅長,原來他高中讀的是體育班,下次我可以向易然打聽打聽。
“我認識的人裏麵有你的同班同學嗎?裴弈?”
“啊?為什麽都是學姐?你留級了?”
“她們跳級,她們讀完高一就去了高三,我們班有將近一半人是這樣。”
天哪!
台長也是體育班的,完全看不出來!我和她還選了同一門體育課,但是是形體,每節課隻是拉拉胳膊做做操,我都沒見過她跑步的樣子。
不過更值得注意的不是部長嗎?
葉堯喜歡的部長原來和他做過一年同班同學,難怪他們之間的氛圍總那麽沒大沒小,而且剛入學時聚會,部長發過合照說“好久沒聚了”,原來是這個意思。四舍五入他們是“青梅竹馬”“破鏡重圓”啦,我心裏酸酸的,很矛盾。
葉堯應該和部長在一起,他把我當小孩,我又很喜歡葉堯。
正情緒低落地胡思亂想,我聽見了有人慌張踩碎落葉的腳步聲,非常輕微,但不是葉堯和我腳下發出的。
在我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之前,葉堯已經扯開了笑腔:“出來啦,鬧鬼啊?”
我往葉堯的側邊探出腦袋,看見明顯藏不住的裴弈笑嘻嘻地從樹後冒出來。他在幹嗎?怪滑稽的。輔以葉堯開的“鬧鬼”玩笑,我差點傻笑出聲。
思路慢了半拍,我才領悟,裴弈為什麽要躲?還不是因為看見葉堯牽我手!
不知道裴弈和我誰更尷尬了。
反正葉堯是一點不尷尬,我掙紮了一下想縮回手,他卻攥得更緊沒放。
對此局麵,他娓娓道來、侃侃而談:“前麵有片咬人草把我們倆蜇了,主要是她。她一路撓,手都快抓破了,我完全不能撒手,一撒手她就要撓,看。”他說著拎起我的手問,“你說我像不像人形的‘伊麗莎白圈’?”
我僵在當場,原來我在他眼裏連“愛摔跤的小孩”都不是,而是小狗!
裴弈臉上的嬉笑消失了,驚愕又緊張地來到我身邊:“要不要緊?要去醫院嗎?”
“還行,她不亂撓就不嚴重,能堅持回學校吧。”葉堯隨便地替我打包票。
我漲紅了臉使勁拽手,小聲保證:“我不會再撓了。”
“確定?”他回頭看著我,挑起一邊眉毛,把頭歪向一側。
我使勁點頭。
他終於鬆開手。
裴弈認真幫我做著規劃,展望未來:“我們的區域都完成了,凱昕和他們倆去找地方吃飯,找到發定位給我們,等到了吃飯的地方問店家要個塑料袋套著就撓不著了。”
葉堯又嬉皮笑臉:“那我再控製你一段,直到吃飯的地方吧。”
我被嚇得魂飛魄散,竄到兩米外的前方:“不用了,我手放在口袋裏,不會撓。”
“跑快點可以再來一跤哦。”葉堯送來祝福。
我低著頭仔細看腳下,好好走路,聽見身後傳來裴弈對葉堯的揶揄:“做點生物作業需要鑽草叢?是不是太拚了?”
葉堯辜負了我的期望,無情地反諷裴弈:“都期末了還不拚一拚,你是等著重修。”
我們很快根據凱昕發來的定位和他們會合,沒再節外生枝。動植物園裏沒像樣的餐館,我們相當於坐在餐館提供的戶外小桌上吃了便當。但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分餐製降低了集體進食的難度。
裴弈如約給我找來塑料袋把手套起來,套好之後發現我不會用左手拿筷子,我們無奈地哈哈笑,又把塑料袋拆開。
葉堯在一旁光說不幹活還嘲笑別人:“你這智商行不行啊?你把她另一隻手綁起來她也不好撓啊。”
裴弈為了證明自己的智商爭了口氣,把我的手綁得非常紮實,連一根手指都伸不出來。
我努力地控製自己不去撓癢癢,安靜地低頭吃飯。我也要爭口氣,在葉堯麵前,當眾吃飯。
小祤在惟妙惟肖地形容和模仿他剛才看見的羊駝“如何長著高級臉”“如何氣質像凱昕”,被凱昕追殺得離開了座位繞場跑圈。
我低頭笑笑,少年啊,你這樣真是前途堪憂。
拜他所賜,沒人注意我怎麽吃飯,也沒人在意我出不出醜。
其實漸漸地,我也發現葉堯說得沒錯,大部分時候人們並不仔細觀察別人怎麽吃飯。葉堯也忘了在吃飯時捉弄我,總是搞這種節目可能他自己都會覺得無聊。
我沒有看他,但是一直聽見他參與聊天的聲音,他應該沒有關注我。葉堯的聲音非常好聽,可以在我們那個半吊子廣播劇社做頭牌的那種好聽程度。在男生中非常突出,其他三個人我還經常搞混,但隻要葉堯說話,我就知道是葉堯。
我突然發現,就像易然一樣,我也有自己的標準,我喜歡聲音好聽的人,至少不能太差。一個聲音好聽的二百斤胖胖和一個公鴨嗓的帥哥相比,我可能會更願意和二百斤胖胖做朋友,不過這也無人在意,帥哥一般還不想和我做朋友呢。
順利做完“吃午飯”任務,我們分兩輛車打車回校了,可是葉堯沒和男生們一輛車,而是和我、凱昕一輛車,按他的說法是,要和我一起去校醫院。
他坐副駕駛位,還轉過頭向凱昕展示了一下手上的過敏症狀。
他們的關係真的恢複正常了。
凱昕倒是沒過敏,可是被不知名小蟲咬了,捋起袖子來數包包,和他比慘,到校前沒有分出輸贏。不過凱昕不想為了被小蟲咬去校醫院,我們路過離宿舍最近的校門就把她放了下去。
她走後車廂裏安靜下來。
我在飛速思考該不該抓緊時機和葉堯說幾句話。
說什麽好呢,“你看病帶校園卡了嗎?”等等,我自己帶校園卡了嗎?我瞬間緊張,用我一隻過敏的手和一隻被紮成粽子還沒釋放的手,費勁巴拉地幾個口袋一通亂翻。完蛋了!沒帶校園卡就不能在校醫院以學生優惠看病了,這還不像去食堂買飯可以借別人的。
葉堯轉過頭說了句什麽,正對上我欲哭無淚的臉。
“怎麽了?”
“忘帶校園卡。”
我倆大眼瞪小眼,愣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我回過神才反應過來,剛才他說的那句話是“今天飯還吃得挺好”。
好消息——葉堯注意到我的進步了!
壞消息——我因為忘帶校園卡失去了跟他一起去校醫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