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21] “沒血了”

部長自己也意識到了,但看起來並不意外,也沒有顯得特別驚喜,對我來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時刻,在她看來好像平平無奇。

她話說得不著痕跡:“好啦好啦,繼續玩吧,你們是不是眼裏隻有葉堯啊?別老製造這種眾星捧月的氛圍呀,會把他寵壞的。”

語氣詞,會給人一種親切感。

為了學習說話,我在網上交錢報了一個六節課的慕課,並不需要和老師交流的那種。那裏麵教過一個小技巧,多用語氣助詞能顯得話語有起伏、有感情,增加親密度。

“繼續玩”和“好啦好啦,繼續玩吧”聽起來的確是不一樣的效果。

也許部長不是故意的,我們每個人不經意間都會或多或少使用語氣詞,在心情雀躍的時刻。

就算知道這種交流小技巧,我現在也用不出來,我的心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碴,碎了但無人在意,隻能用掃帚歸攏到一起倒進垃圾箱,連拚補的必要都沒有。

遊戲還在繼續。

輪到我了,前麵一位接出了“四大皆空”,空……我中了魔咒,腦子裏一片空白。

“空空空……加油加油!空開頭成語很多的。”部長鼓勵我。

可越鼓勵越讓我思緒全無,我輸了。

我當然選真心話,提問的是毛毛,身邊其他女生慫恿她問我喜歡誰,早已掌握內幕信息的毛毛說:“孟曉有男朋友啦,帥帥的。”於是上次玩桌遊沒在場的學姐們也知道了。

唉,我不好意思占用大家的時間來解釋陽樂棋既不算我男朋友也不算帥,說到底這也不是大家關心的話題,我隻好微笑默認。

“那在座的你最討厭的是誰?”毛毛惡作劇地笑著轉向我。

“肯定是我啊,還能是誰?”台長飛快地插嘴。

我急忙對台長擺手否認:“我沒有,沒有討厭的人。”

“不行哦,一定要選一個,總有相對來說不那麽喜歡的,要不怎麽叫‘真心話’!”毛毛不依不饒。

我的視線轉向部長,她果然出麵阻攔了:“別問這種問題啊,破壞內部團結。”

可大家都興致盎然:“這才好玩嘛。”

“就是啊,有爆點,隔靴搔癢有什麽意思,要來就來狠的。”

大家起哄的時間越長,我越是焦慮。

這個問題過不去,焦點會一直在我身上,時間長了肯定會有人心裏覺得我是戲精、愛出風頭。

非要說討厭的人,那明明就坐著一個。

“葉堯。”我鼓起勇氣說出口。

大家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麽痛快。

台長第一個跳起來鼓掌:“耶!曉曉太棒了!終於有人討厭葉堯了,我也討厭。”她笑著轉臉去看葉堯,“討厭極了。”

葉堯並不生氣,也跟著笑:“我得罪你啦?”

“煩人!礙眼!”台長說。

葉堯抽空掃我一眼,我沒感覺出他額外的情緒。

“你們啊……”他點點我又點點台長,“就是欺負我脾氣好不記仇,我就不信你們女生沒點矛盾,本質懦弱,有本事說個真討厭的當場打一架。”

“我們沒矛盾!”

“我們有矛盾也是小矛盾,你根本不是我們部的,混進我們部來,和我們是敵我矛盾。”台長並非真的領地意識強,隻是愛以敵對的方式和葉堯開玩笑。

說不定葉堯以為我也在跟他開玩笑,所以才不以為意。

不過幸好台長成了我的同盟,如果沒有她,喜歡葉堯的女生可能會認為我在正話反說故意引起他的注意,甚至葉堯本人都可能那樣認為。

這一晚和我有關的鬧劇到此就結束了,我後來沒有再出錯,葉堯也沒有。我懷疑白天的一連串倒黴遭遇是不是在為晚上的活動積攢運氣,這麽一想我覺得還挺值得。

散場後各自回房,可時間又還沒到睡覺的點,大家開始自由串門了。部長和台長來了我和毛毛的房間,這幹擾了我一回房間就給凱昕打電話告狀的計劃。

民宿的夥食不好,沒油水,她們在商量明天去附近的農家樂加個餐。

部長想中午去,早去早回。台長和毛毛想睡懶覺,強烈反對。兩邊逼我表態時,陽樂棋正好打了電話過來,我得以脫身。

陽樂棋是因為我之前給他朋友圈封麵點讚想起了我,可白天他也在外麵玩,這時才抽出空來,打電話也沒什麽事,簡單聊了兩句,他正在收拾明天跟學院裏外地同學一起出行的東西。他媽媽就在他身邊嘮叨,一會兒跟他說話,一會兒叫他傳話給我。兩個人的通話變成三個人的電話會議。

掛了電話,學姐們已經往群裏發了投票接龍鏈接,不需要我表態了。

毛毛這個人比較八卦,仰臉問我:“男朋友?”

“嗯。”

“啊?是男朋友?不是你媽?”台長驚異地發問。

我愣了愣,頓時明白她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因為詢問帶沒帶長袖長褲、海邊夜裏冷不冷之類的問題確實來自陽樂棋的媽媽。

部長在一旁笑:“你男朋友管得好細哦。”

台長還是難以置信:“而且就這樣‘拜拜’就完了嗎?談戀愛難道不要依依不舍‘你先掛’‘你先掛’‘早點休息’‘你也是’那樣卿卿我我一下嗎?你們怎麽一副已經結婚二十年老夫老妻的樣子啦?”

我撓撓頭,訕訕傻笑。

毛毛八卦地追問:“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啊?”

我們並沒有開始交往,可是做朋友的話應該算很長時間了,如果是這種隨便“拜拜”的狀態,我覺得應該從做朋友開始算起:“初二。”

“哇……”毛毛驚呼,“那真的已經很長時間了。”

“難怪呢!”部長附和,又打開了另一個閑聊的話題,“和凱昕也是很長時間的朋友了嗎?”

“嗯……和凱昕不是,就是因為同寢室才認識的。”

“那還沒有我和凱昕認識的時間長。”毛毛說。

大家都詫異地轉頭去等她的下文。

“我們高三時上了同一個藝考培訓機構,不過不同班。”

群裏的投票很快分出了勝負,我們到達農家樂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店主為表誠意把鮮活的食材都拿了出來。

我們集體站在院子裏圍觀殺雞,我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殘忍,一個人順著牆根繞到屋後去,沿著河散步二十多米,我聽見了葉堯的聲音。

他正蹲在兩個大盆邊和老板一起挑選螃蟹。

我這才想起,正是要開始吃螃蟹的季節,如果沒猜錯,這可能是今晚的主餐。可我該怎麽辦?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張牙舞爪地啃螃蟹,我做不到。

正出神不安,聽見那邊傳來“嗷”的慘叫,葉堯笑著說:“這麽活潑,就吃它了。”

老板倒是有幾分緊張:“你沒事吧?”

“沒事沒……”葉堯不經意地看見了我,我猝不及防,可能臉上還掛著幸災樂禍的傻笑。他沒把和老板的對話說完,反而笑嘻嘻地把帶血的手往我這邊送了一下,“你有手絹嗎?”

手絹……

我搖搖頭。

“嘖,你是不是女的啊!”

我們21世紀的女生都是用餐巾紙的。

我猶豫地隔著口袋捏了捏裏麵的紙巾,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沒拿出來給他。

老板擱下抓螃蟹的工具:“我有創可貼。”說著進了室內,很快出來。

葉堯接過創可貼,招我過去:“你來,幫我貼一下。”

“我……暈血。”我沒那毛病,隻是找借口。

他不滿地翻個白眼,竟然直接轉身把手放在養螃蟹的盆裏涮了涮:“沒血了。”

我瞠目結舌。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男生的種種行為讓我覺得……他們能活到成年都得感謝大自然網開一麵。

我隻好硬著頭皮從他手裏接過創可貼。

再怎麽煩他,葉堯比起初次見麵的賣螃蟹的老板還算是我的熟人,所以我隻能問他“有剪刀嗎”,由他去傳話再問一遍老板,這看起來是有點怪異的,好在老板因為即將做成一筆大生意而心情良好,有求必應地迅速找來剪刀,還給我們用一次性紙杯倒了好喝的涼茶。

他被螃蟹夾破的傷口在指關節處,我把創可貼兩邊剪開交叉貼起來。

沒見過世麵的葉堯大驚小怪,把手指動來動去:“哦,居然還可以這樣!好聰明啊!”

我低頭默默喝茶。

他也喝了一口,然後盯著手裏的紙杯說:“你昨天說討厭我,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你昨天不是自誇“脾氣好不記仇”?這叫不記仇?

我眨眨眼,假裝沒有聽見。

蟹老板替我解了圍,在不遠處整理好了待會兒要吃的螃蟹,搓著手問:“夠不夠啊?要不要再多來幾隻?”

“夠了。”他回頭喊,“一人一隻正好,再加幾隻不好分。”

“全是母的,要不要嚐嚐公的?”

他擺擺手:“公的沒到季節,不用。”

“沒到季節有沒到季節的風味嘛,那人家吃六月黃不也一樣吃?公的總歸肉多一點。”

葉堯笑起來:“行啊行啊,加兩隻吧。”

蟹老板高興地數螃蟹去了。

葉堯回過頭,一點也不想放過我,又追問一遍:“嗯?為什麽討厭我?”

既然躲不過,我換出成熟的語氣:“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有人喜歡就會有人討厭,很正常。”

“但我沒對你做過什麽過分的事吧?”他飛快地接嘴。

你還想怎麽過分?

明知道我怕當眾吃飯出醜,還把米粒抹我臉上叫大家來看不過分?

不過現在追究這些惡作劇瑣事顯得我小肚雞腸,先挑要緊的:“你一邊和別的女生嘻嘻哈哈,一邊笑著回複凱昕的微信,這種畫麵看起來很糟糕。”

葉堯認真聽著,卻一臉茫然。

我歎口氣:“要我說得再清楚一點嗎?因為凱昕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直接告訴她這些讓她傷心,但也不能假裝沒看到……”

他完全思路混亂的狀態,蹙眉打斷我的話:“等等,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回鍾凱昕微信?”

這是什麽企業級理解?

我以前怎麽隻發現他的人品問題而沒發現這麽明顯的智力問題?

“我的意思是,讓你隻回她微信,不要跟別的女生……”

“為什麽?我又不是她男朋友。”

果然來了,這副渣男嘴臉。

我白了他一眼:“你們每天都在聊天,而且在別人眼裏就是即將交往的人。”

“是嗎?”他突然笑場,“在你眼裏,聊到第幾天算正式交往?”

我不理他,繼續往下說:“你們還一起打球打遊戲。”

“那怎麽不說我在跟裴弈交往呢?有沒有鍾凱昕我都在跟裴弈打球打遊戲。每次六七個人一起玩,為什麽和鍾凱昕交往的就是我了?”

原來如此,他每次和凱昕出去都拉著一大串人的用意就是為了撇清關係。

“那你自己說的,你有其他喜歡的女生吧。大家叫你畫畫你又每一個都給畫。”

“當然得畫啊。”葉堯理直氣壯,“不然我能怎樣?”

“你不可以拒絕嗎?”

“我怎麽拒絕啊?女生請我畫畫,我一個男生說‘不行畫不了,因為我暈血’?”

葉堯看著我,無奈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好像成我的錯了,這人可真會狡辯,我決定不再跟他廢話。

葉堯支著臉又笑起來:“喜歡鍾凱昕的是小祤。你看走眼了吧。”

“啊?騙人!”我的閉嘴計劃一秒破產。

“騙你幹嗎?他認識鍾凱昕第一天就跟我們宣布要追。”

“可他……可是……”凱昕不是這麽認為的,這完全……搞錯了吧,“他怎麽不告訴凱昕呢?”

“嗯……”他望著天摸摸下巴,“大概因為他懷疑於煥也喜歡鍾凱昕。”

“啥?”連我自己都嫌自己一驚一乍了。

“所以嘛,這種事,大家關係這麽好,肯定要謹慎一點了。”葉堯說。

“那你就更應該跟凱昕說清楚了!”

“我說什麽?”

“你說你另外有喜歡的人,斷了凱昕的念想她才可能注意到身邊其他男生啊。”

“呃……”他拖長尾音,喝了口涼茶,“那會尷尬的,我和鍾凱昕還沒有親密到跟她宣布要追誰的地步。”

“總比你來者不拒吊人胃口要好。”

葉堯滿腹狐疑地眯眼盯了我半晌,好像才剛明白:“你是說鍾凱昕對我有意思?”

“你少裝蒜。”

葉堯被涼茶嗆著了,又笑:“唉——我喜歡一個女生,我會主動找她聊天的。我對鍾凱昕,可什麽都沒做。”

這副照單全收卻毫不負責的輕浮態度把我徹底激怒了。

我站起來瞪他:“你不要太過分啦!”

“生這麽大氣幹嗎呀?別跑啊。嘿!小心掉河裏!”

我把他扔在身後健步走遠,聽見他還在後麵不緊不慢地笑嘻嘻,遠遠傳來煩人的笑腔。

“天哪,你還教我做人。你知道你社恐嗎?你知道吧。”

[22] “你有蒙混過關的計劃嗎?”

用正常音量說話對我而言是很難的一件事,我要麽不說,要麽大呼小叫確保對方聽見,因為一旦對方沒聽見而路人聽見了,就會把目光轉向被晾在一邊尷尬的我。

這讓我每一次的說話行動都像冒險,一般情況下,隻有別人盯著我逼問我、確保所有注意力已經在我身上時,我才會開口。組織語言對我來說並不困難,我有良好的邏輯和平均線以上的表達能力,我隻是……擔心被無視的保守派。

葉堯卻從沒有這種擔心,不管我有沒有回應,他一律視為我已經聽見了,而我的不予理睬也並不會讓他尷尬,憑著厚臉皮和無所謂的姿態,他總是能夠保持氣定神閑、玩世不恭的調調。

同樣一句話,用高音說出來會顯得氣急敗壞,用正常音量、他那種調調說出來則充滿戲謔。我無法否認,我不僅聽得很清楚,而且情緒因此受到了幹擾。

我不禁慢下腳步思考,他說的“社恐”是一般意義上的流行語——意指我不擅長社交,還是病理上的社恐?

如果是前者則很正常,誰都能看出我性格內向。

如果是後者就奇怪了,知道我有這病症的隻有醫生和父母。我僅有的幾個朋友雖然都在東大,但沒有人知情也就意味著沒有人可以告訴他。

葉堯跟上來,和我並肩走著,又拋來一個我難以回答的問題:“怎麽辦,待會兒要吃螃蟹,你可能不行?”

我抬頭看看他,他臉上帶著種玩味的笑容。

他接著說:“但是每人一隻,你不吃掉你那隻會很突出。你有蒙混過關的計劃嗎?”

有也不能告訴你,你一定會打亂我的計劃。

事實是我沒有,我不經意地歎口氣,等回過神才意識到好像暴露了什麽。

“沒有?那你還是試著吃吃看吧,你怕出醜但別人吃螃蟹也很難姿態美觀,各醜各的不會有誰看你。”

我冷笑一聲:“但不是還有你這樣的人嗎?特地把大家喊過來看我。”

葉堯愣了愣,無言以對,最後笑起來:“我今天不喊了。”

我不信他。

他要是不藏著惡作劇的壞心眼為什麽特地坐到我身邊來?一次是巧合,第二次還能又是巧合?哪有那麽多巧合。他為什麽不坐到他喜歡的人身邊去?

話說回來,部長不見了。

我仔細回憶,最後一次見到部長是上車時,她坐在毛毛身邊。我們沒有固定的位置,但我想當然地以為毛毛身邊的座位就是我的,發現部長占了“我的座位”之後愣了一愣才走到後麵去找空位,所以印象有點深刻。

不過自打下車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部長,連圍觀殺雞時她都不在。後來張羅在院子裏撐桌子擺碗筷的都是葉堯,葉堯一個人拉扯著我們,像喪偶式育兒。

我回頭到處看看別的桌,也沒找到部長。

的確,大家吃螃蟹的姿態都不雅觀,卻也沒有誰盯著別人,每個人都吃得專心致誌,連聊天都停下了。

但我還是沒能克服心理障礙。吃蟹腿時我是用小剪刀剪開,用筷子捅出來的,這還比較容易。吃完蟹腿我就停下不動了,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吃麵前的兩盤蔬菜。

沒過多久,葉堯伸手過來直接把我的螃蟹身體拿走。

我提高警惕看向他,他倒沒搞惡作劇,隻是自己拿去掰開吃了。

啊……這個人怎麽回事,也不經過別人允許……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挺貴一隻,不要浪費。

我給自己盛了碗雞湯,坐回位置時不小心把筷子碰掉在地上。

我彎腰撿起筷子,偷偷東張西望,琢磨該去哪裏換新的。

耳邊傳來葉堯另一側的女生和他說話的聲音:“你手怎麽了?”

“螃蟹夾的。”葉堯在我旁邊動了動,不知是不是在給人展示。

“哈哈哈很痛嗎?”

“痛啊。”他笑著說,“越不聲不響的螃蟹夾人越痛。”

我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斜他。

那邊隔壁的女生說出了我的心聲:“螃蟹不都是不聲不響的?你給我找一個會說話的看看。”

“你看你沒有見識了吧。不會說話不代表不聲不響,有的螃蟹話是不會說,可會朝你吐口水呢。”

氣死我了。

“我是沒見過,不過連螃蟹都唾棄你,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姐妹說得太對了!我在心裏給她鼓鼓掌。

葉堯臉還朝著那邊繼續和人說笑,突然拿什麽碰碰我的胳膊。

我低頭一看,是雙一次性筷子,他已經把透明外包裝搓開,手拿著包裝那一半,露出的另一半朝向我。

我猶豫須臾,抽出來掰開用了。

危機解除。

偶爾——我是說非常偶爾,葉堯身上會閃現出人性的光輝。

回到房間我給凱昕打了個電話,她真的跟陽樂棋他們一起出去玩了,給我吐槽了將近一小時同行男生的奇葩言行。

“太神奇了,陳瑞居然不是他們中間最奇葩的,隻能說陽樂棋和高原是僅有的正常人。”

我捧著電話笑:“是因為突然來了個大美女他們不自在了吧。”

“你那邊呢?”凱昕終於想起了我也在旅行,又把這問題更具體化一點,“葉堯今天在幹什麽?”

“我不知道,我都在房裏待著,隻有出去吃螃蟹時見到他,哦對了!他被螃蟹夾了。”我按捺不住要和凱昕分享這份喜悅。

“哦螃蟹!現在應季!我今天吃蟹粉湯包了,好好吃。你喜歡吃嗎?要不我買一點帶回去。”

話題的變化速度使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湯包?湯包可以。”

“陽樂棋他們寢室還有個同學叫‘湯包’。”

“啊?”我大概能猜到原因,“因為胖嗎?”

“因為姓湯而且矮胖矮胖,他大名叫什麽來著……我忘了。他也是本地人不過住郊區,他們家是開度假會所的,叫我們去打高爾夫,我們下次可以一起去玩哦。”

我很慶幸我不姓湯:“他正常嗎?”

“人是正常的,就是說話結巴。哦曉曉,你台詞作業還沒做吧,今天要交哦。”凱昕這跳躍性思維……但怎麽說到結巴就聯想到我的台詞作業了呢?我也沒那麽差吧。

我這才想起來,長假中有兩次台詞課回課作業,一次的截止日在今天,必須錄小視頻發到班級群讓老師批改。

台詞課是我相對喜歡的專業課。我沒參加過藝考培訓,別的同學別的課都有基礎,我隻在台詞這方麵有點玩廣播劇的實踐基礎。

可是,這回課作業我不喜歡,每次都要錄成小視頻,麵對鏡頭我難免緊張。

我不敢在民宿周圍院子裏的走廊上錄,怕錄製過程中被人看見笑話,於是走遠一些去了海灘。

情境和我預想的不一樣,海邊可沒有路燈,晚上黑燈瞎火的,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來都來了,我沒打算無功而返,摸到了白天我們曬太陽的那片區域,附近有夜間營業的燒烤小攤燈光,還有臨海豪華大酒店的燈光。

我想借一點昏黃的光,又得避開人群,又得避免拍攝時收進人聲和海風聲,坐在沙灘椅邊折騰出一身汗,重錄了七八遍才把作業拍好發出去。

老師的評語卻在兩分鍾之內就回了過來。

我緊張地點開那條語音。

她說:“收到作業,建議大家可以看一下孟曉的回課視頻哦,口腔訓練1、2非常棒,雙唇音和舌打響很清晰,嘴型很正確。繞口令裏平翹舌音分得很清楚,節奏可以再加快點。孟曉你的作業沒問題很棒,就是你的表情上一定要養成習慣讓自己開心起來。哪怕你在外麵玩到這個點還得交作業很累對吧,都會有這種時候,但是你一旦錄視頻一旦上台的時候你要讓自己興奮起來,開心一點好嗎?”

我往前翻了翻老師給其他同學的評價,多多少少都糾正了一些發音錯誤,隻有我的被當作示範表揚了,這讓我受寵若驚。

我命令自己一定不能在別的同學麵前表現出沾沾自喜,努力平複心情,深呼吸幾次,用盡量平靜的語氣把語音發出去:“好的老師,我下次會開心的。”

剛把消息發出,就聽見身後傳來“撲哧”一笑。

“會嗎?我不信。”

我轉過頭。

光線消失的地方,葉堯還在笑:“你連‘我下次會開心’這句話都說得一點不開心啊。”

你懂什麽啊!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偷聽了多少,又羞又惱:“你在這裏幹什麽?”

“睡覺,被你吵醒了。”他挪到我看得見的近處,換了張沙灘椅,模糊的五官漸漸展露開,一副要賴上我索賠的嘴臉。

我轉開眼:“幹嗎在這裏睡覺?”

他苦惱地揉了揉臉:“房間裏有胖子愛打呼,睡不著。”

毛毛在第一天晚上也打了呼嚕,可毛毛非常纖瘦,實際上不管胖瘦都有概率會打呼嚕,不知道哪兒來的結論,大家都說胖子更愛打呼。這個世界對胖子太不友好了,哪怕沒有惡意,喊人“湯包”怪人打呼也讓人難受。

我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有點喪氣地小聲說:“睡在這裏會感冒。”

“是,我一會兒會回去的。”

“那我……”我想說“我先回去”,卻被他冷不防打斷了。

“你說繞口令很厲害嘛。”

這從何說起?每個同學都交了作業,就像老師委婉暗示的那樣,我算節奏慢的,很多同學比我強,我隻不過口齒清晰。

一想到我剛才拍視頻時好幾次嘴瓢說不定都被葉堯聽去了,我窘得臉通紅。

“我就說不來這種,四是事事事事,紅鯉驢驢驢驢。”

原來是跟他比,我被他破罐破摔式的繞口令逗笑,一抬頭,發現他的視線輕輕停在我臉上,我又不自在了。

不知為什麽,我笑聲一收,他也不再說話。

可我似乎又領悟了剛才那道視線想表達的意思——“像這樣開心不是挺好嗎?”

我陷入難挨的沉默,下意識用指甲掐起了矽膠手機殼。

“走吧。”他忽然起身,從一片風聲水聲的白噪音中鬧出不小的動靜。

我整理好自己渙散的神誌,低頭跟上,偷偷用手冷卻著發燙的麵頰。

他除了過馬路時等了我一下,回頭瞥一眼確認我的位置,一路沒跟我交流什麽,到電梯前自然分開了。

其實也沒那麽自然,我的房間在三樓,但我沒乘電梯而是走了樓梯。

毛毛不知去哪裏串門了,一直沒有回來過,因此房間裏電話鈴響第三次時,我不得不自己接聽。

“曉曉你睡了嗎?”

我努力辨別這是誰的聲音,卻沒有成功,條件反射地接話:“啊,還沒有。”

“聽說你今天生病了沒跟去農家樂……”

誰這麽說的?

“你還好吧?怎麽也不知道下來吃飯呢?不餓嗎?”

“呃……”我困惑地招架著,“還好。”

“他們今天吃螃蟹,每人兩隻,你沒去就把你那份帶回來了。我給你拆出來蒸了雞蛋,你能不能現在下來吃?”是民宿的老板娘。

“我……好,我就來。”

每人兩隻?

這個葉堯,騙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可是他想幹嗎?

收買我不讓我向凱昕告狀?

[23] “估計吵架了”

我遇上了一個難題。

大家在群裏接龍付飯錢,我也付了我那份,但那和別人一樣隻算了一隻螃蟹,可實際上我吃兩隻外加八隻蟹腿。如果隻是兩隻螃蟹倒也還好,可是八隻蟹腿算多少錢合適?

墊錢的人是葉堯,我本想把這個難題不動聲色地扔給他,給他發了條微信:“你好,請問我額外的部分要付多少?”

可是過了一晚上加一上午他也沒有回我。

我不喜歡欠人情,心裏總惦記這事,到吃午飯時又忍不住拿出手機看看,還是沒有回音。

等等……我瞳孔地震——我給他發了什麽?

“你好,親吻我額外的部分要付多少?”

輸入法害我。

早已過了可撤回的時間,我趕緊追加一個“請問”發過去。輸入法過於智障,甚至在我第二遍輸入“請問”時,排第一的還是它想糾錯的“親吻”。

出現提示:“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我被拉黑了?

葉堯把我拉黑了?

犯得著嗎?我隻是手誤啊!

我揉揉眼睛,再看一遍我給他發的最後一條微信,的確品出了一點變態的氣息,換我我也拉黑。

以上就是我目前人生難題的由來。

眼下,不僅欠錢還不了,而且因為發送流氓信息被閨密的緋聞男友拉黑了。

我立刻進軟件商店給這胡亂糾錯的輸入法打了個一星差評,除此之外再無對策。

由於今天沒有組織集體活動,葉堯不見了,部長、台長和毛毛也都不見了,好像我熟悉的所有人都約好了一起玩失蹤似的,我度過了異常難熬的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房間裏玩手機。

晚上近十二點毛毛才回來,我撐著沉重的眼皮和她打過招呼,又熬到她洗過澡,才探得了一些消息,部長和台長確實和她同行,她們去了附近的濕地公園看水鳥。

“葉堯?沒有和我們一起。”毛毛搖搖頭,“本來叫了他,他問有誰去,一聽一個男生都沒有就不願去了。我覺得另有隱情。”毛毛突然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

“什麽隱情?”

“部長可能和葉堯吵架了。”

“是嗎?你猜的?”

“平時部長什麽事都喜歡叫上葉堯,但今天我們想叫葉堯,部長沒有很積極,隻冷淡地說了一句‘叫他幹嗎啊’,再說後來葉堯也沒來,他以前都是有求必應的。”

他們怎麽了?我努力挖掘記憶深處的細節,不是玩成語接龍那天晚上才隱約暗示過心跡嗎?第二天外出吃了頓螃蟹,能為什麽事吵架?

“哦……”我忽然想起來,“我們去農家樂的時候他們倆就不同框了。那天我都沒怎麽看見部長。”

“那天部長和我在一起呢,農家樂的老板娘說在塘裏養了魚,我們走過去挑魚,聽說離集市不遠,我們又去逛了一圈,買了野生黃鱔,回來你們都已經吃完了。”

“是不是因為沒等你們一起吃,部長生氣了?”

“部長大概是有點生氣吧,半開玩笑地說‘沒一個有良心的人惦記咱們,那咱們買了好吃的也自己吃,不給他們了’。”

我理解部長,點點頭:“那是葉堯不周到,再怎麽說缺了人也應該把吃的留好。”

“但十有八九,他們在那之前應該就吵架了,葉堯是因為吵了架才不給她留的吧。反正我感覺,上車時就氣氛不對,你什麽時候見過部長扔下葉堯跑來和我坐啊。”

這樣一梳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部長和葉堯事先吵了架,部長霸占了我的座位,葉堯閑著無聊來捉弄我,看起來我是重點受害者。

我的受害還在繼續。

第二天回程,我一上車,毛毛身邊的座位又被部長占了。

沒關係,我想,我正好可以找機會坐在葉堯前後左右的位置,跟他把輸入法造成的誤會解釋清楚,至少把錢還給他。

誰知葉堯壓根沒上我們這輛車,直接去了另一輛大巴。這不是太明顯了嗎?他們倆吵架,殃及我這條小小池魚。他們倆吵架肯定也是葉堯的錯,不會是部長錯的。

我恨他歸恨他,還是想盡早解除誤會,世界的某個角落有個人認定我是變態也讓我無法忽視。假期沒結束我回家後可就見不到他了。

眾所周知,要向人澄清自己不是變態不能急於求成,一定要雲淡風輕。所以直接衝上車去找他是不合適的。

我隻好每次停車上廁所或停靠服務區都必下車轉悠,一副尿頻尿急的樣子。無奈葉堯不吃不喝不上廁所,連人影都不見。

在一個服務區排隊買粽子時,我們車上終於有小姐妹開口問了:“葉堯呢?怎麽都不下車?”

他們車上的女生說:“一上車就睡覺,睡一路了。”

我在心裏默默歎口氣,你倒睡得挺安穩啊。

直接衝上車去把他叫醒解釋我不是變態,就更不合適了。

我還能更慘一點嗎?事實證明還能。

進東海後我們這輛車跑丟了,他們那輛車卻一路狂飆直達學校,當我們這輛車終於回歸導航路線到校時,他們早我們半小時就已經解散各回各家。

瞌睡神葉堯帶著對我的誤會,消失在了這座兩千多萬人口的城市。

這就像洗澡時手指被熱水泡皺一樣,微不足道,卻又讓人坐立難安。

我無法控製接下去的四十八小時持續不斷地為此糾結並研究對策。

返校第一天的晚上,我想起了大好人裴弈。雖然葉堯把我拉黑了,但我還有裴弈的微信,而他們總是出雙入對,我決定碰碰運氣。

“裴弈,你今晚有課嗎?”這八個字我檢查了三遍才發出去,可不能讓裴弈也把我拉黑了。

“我和葉堯在圖書館四樓自習。”

裴弈你學過語文嗎?你這是答非所問。

我本來還打算循序漸進、旁敲側擊一步步打探。

“這麽巧!我在二食堂。”

二食堂就在圖書館斜對麵,可我不在那裏,這意味著我必須馬上出發,在五分鍾內跑到二食堂去。

我的計劃是和裴弈保持聯係,在買奶茶的同時提出順便給他們帶兩杯,大好人裴弈是不會拒絕我的。

裴弈回複:“你能幫我帶杯香芋奶茶嗎?我們在南邊靠窗的區域。”

我拿著手機撓了撓額頭。

好的,我明白了,萬一到了戰爭年代,我們應該把裴弈這樣的戰友提前處理掉。

我背了個空書包,使出吃奶的勁衝到二食堂,買好奶茶,再跑到圖書館四樓,整理好儀表,擦擦頭上的汗,順利找到裴弈。

裴弈從微信上把奶茶錢轉給我,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發現”了葉堯,並“突然想起”:“我們出去聚餐吃螃蟹的錢還沒補給你。”

“哦那個,就算了吧。”葉堯裝出“無事發生”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怎麽能算了?我幫裴弈買奶茶他還給我錢呢。”

“嗯……那你給我一百就行了,我都算不清賬。”

一百就一百,我無意跟他過多糾纏,趕著進度接近主題。

“哎?”我假裝剛發現手機無法操作轉賬,“你把我拉黑了?”

“是嗎?”他慢吞吞拿出自己的手機,“我怎麽會把你拉黑?”

葉堯的演技值得一個金掃帚終身成就獎。

我真不信微信會專門研發一個漏洞針對我,不經人操作,把我自動放進他的黑名單。

“可能手誤了吧。”他裝腔作勢地仰臉衝我笑,“還原了。”

葉堯像剛剛與我共同見證這個“新發現”似的“撲哧”一笑:“哦,你這手誤……比我還嚴重。”

唯一的觀眾裴弈靠著窗台咬著吸管微眯著眼,生無可戀地觀看我倆拙劣的表演,一臉想要尿遁的尷尬。我想他一定非常後悔多喝了這杯奶茶。

不管怎樣,我心裏的一塊巨石已經落了地,把一百元從微信裏轉給他,任務完成打道回府。

回寢室路上我稍稍動過一念,要不要報複性地把他拉黑?

可我們還要一起做小組作業。

我琢磨不透葉堯怎麽想的,他好像並沒有誤解什麽,明知道我那是手誤還把我拉黑,而在圖書館時又不願承認,是因為裴弈在場拉不下麵子,還是裴弈對我的友好態度感化了他,讓他也想做個好人?

第二天生物課前,我從練功房直接去教室,遠遠就看見葉堯和凱昕在教室門口走廊說話。凱昕抱臂側對我,葉堯背對我。

我朝凱昕揮揮手,她卻沒看到,眼睛隻盯著葉堯。

走近幾步我才發現,她神色嚴肅,兩人之間氣氛異常。

我故意放慢腳步,偷聽到凱昕的一句“但你的反應好像不是這樣”。

我無法厚臉皮地賴在門外八卦,隻好飛奔進教室尋找盟友,衝到裴弈前排放下書包:“怎麽了啊他們?看起來很嚇人的樣子。”

於煥正盯著窗外緊追劇情:“估計吵架了。”

“為什麽?”我第一反應是,該不會葉堯撩別的女生被凱昕親自抓包了吧?可上午我出門時看凱昕還不見她心情不好,她又說不吃午飯直接到上課教室,從寢室過來短短一路能出什麽亂子?

這個葉堯,怎麽跟誰都吵架啊!

其他三個男生也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追問:“我來之前到底發生什麽了?”

“什麽也沒有,一來就把人叫出去了,讓我們別管。”於煥說。

“沒事吧……我看也不一定是吵架,也許商量大事呢。”還有個裴弈徹底沒感受到緊張的氣氛。

我正無語,麵前三個男生忽然紛紛低頭假裝做起了自己的事。

一回頭,原來是葉堯進來了。

看他的表情,倒不像剛吵過架,漫不經心地看著我,還朝我擠了個笑臉。

莫名其妙!笑得人心裏毛毛的。

他打我身邊過,去後排落座。

凱昕緊跟著就進了教室,可不像他這麽優哉遊哉,眼圈紅紅的,垂著眼不看任何人,到座位邊就稀裏嘩啦一股腦把桌上的課本資料扔進書包,轉身就走。

我被嚇了一跳,拽住她一點衣角:“凱昕你去哪兒?不上課了嗎?”

凱昕從我手裏掙脫出去:“不上了。”

凱昕終於停下來,長籲一口氣,想對我開口又沒了詞,轉而苦笑起來:“葉堯說他沒喜歡過我,你信嗎?看著像嗎?”

“不信不信一點都不像!”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可能是我一廂情願對吧?”

“絕對不可能!”

“他現在來跟我說這個話唬誰呢?”

“誰也唬不了!”我跟在凱昕身邊喊口號。

凱昕冷靜了一點,慢慢朝前走:“你覺得……他是不是劈腿了?”

“誰樂意跟他劈腿啊。”不是我鄙視他,現在看起來部長也不想搭理他了,“他就是純屬戲弄人吧,一點都不尊重別人,又狡猾又自私。”

凱昕繼續給他羅織罪名:“而且自以為是。我能有多喜歡他?我說過喜歡他嗎?沒頭沒腦地就跑來跟我‘說清楚’,一點緩衝也沒有。好像我是整天黏著他的神經病,讓他多困擾似的,誰離了誰不行啊!”

我沒有接話,“說清楚”好像是我的主意。

這樣看來,不正常的是我。葉堯凱昕他們本來都默認了一些規則,心照不宣或是明推暗就。

隻有我一個人在狀況外,不懂那些規則。

我忽然明白了剛才葉堯進教室時看向我的眼神。

他根本不是因為被我說服聽從我的建議去和凱昕攤牌,而且故意采納我的餿主意搞出個爛攤子嘲諷我幼稚。

我訕訕地跟在凱昕身後,低聲說:“我們以後不要理他了,離他遠遠的,見著他就繞道走。”

凱昕還生著氣,“哼”了一聲:“憑什麽要我繞道走啊。要繞也是他繞!”

“是,讓他繞。”我機械地附和,“不給他好臉色。”

“不僅沒有好臉色,我還要拉黑他。”凱昕在路邊停下腳步,飛快地拿出手機搗鼓起來。

“那我也拉黑他。”我像個垂頭喪氣的應聲蟲,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我從來沒拉黑過什麽人,畢竟我微信裏的朋友總共加起來也沒幾個。我第一次知道拉黑一個人有這麽複雜的流程。

你首先得選中這個人,點開他的頭像,選擇資料設置,加入黑名單,還會有彈出的係統提示:“你將不再收到對方的消息,並且你們相互看不到對方朋友圈的更新。”

你必須選擇,取消還是確定。

點“確定”需要下很大決心。

這怎麽可能手誤呢?

[24] “你就知道整天盯著我”

我沒有拉黑葉堯。

凱昕發現了可能會稍稍有點生氣,但不會勃然大怒。我也想知道自己不能下定決心把他拉黑的原因。

不過,何必為此糾結呢?

凱昕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會再和葉堯聯係了,葉堯就更不可能主動和我聯係。他朋友圈裏那麽多人,而我又本來就很少發動態,隻要他不主動給我發消息,就不會有人知道我沒有把他拉黑。

就在我心安理得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的時候,我收到了葉堯的微信……在當天傍晚。

“你的書包在我這兒,不要了嗎?”

哦……我還有書包。大概因為我經常背著空書包,它的存在感有點弱,自我翹課以來我還沒發現書包沒拿。

我回複他:“你在哪裏?我過去拿。”

“下樓。”

怎麽覺得不對勁?事先沒聯係好,人已經到樓下了,那假如我把他拉黑了聯係不上,難道他打算把書包扔進垃圾箱就走嗎?他的人品真讓人不敢細想。

我匆匆跑下樓,葉堯站在昏暗的燈光下伸著手逗貓,無聊地打發時間,看著和幾小時前不太一樣了。

也許是我的錯覺,他視線柔和了些,笑著,好像非常純良,所有大魔王的事都不是他幹的。認識的女生經過身邊和他打招呼,他就熱情地響應,一點不叫人感到被冷落。他這個人儀態也好,不像許多男生那樣站不直坐不直走在路上東倒西歪,他寬寬的肩線在T恤裏走勢清晰,顯得正直可靠。我想,他之所以這麽受歡迎,大概就是這些原因。

“吃飯了嗎?”他那片軟軟的視線向我掃了過來。

“沒有,她回來就躺**了,說沒胃口,等餓了再吃。”我說著說著,又流露出一點埋怨的語氣,潛台詞是“看啦,這都是因為你作孽”。

葉堯愣了愣,像剛發現自己幹了壞事似的,語氣裏有歉意:“哦,那你還是得幫她先買點吃的,晚上她餓了食堂可不開門。”

我局促地摸摸自己的口袋,換了件外套,沒帶飯卡,打算轉身上樓去拿。

他叫住我:“用我的吧。”

走在路上,他閑聊似的說起:“按你的方法,果然讓人不爽了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嘴硬甩鍋:“是你操作有問題,你應該……把她約到咖啡館去好好說,在課前走廊裏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說這種事,我看你有可能是想炫耀自己魅力大呢。”

“約到咖啡館?”他聲音裏帶著笑,“那就更鄭重了。你確定鍾凱昕不罵我有病?”

凱昕已經覺得他有病了。

我撓撓頭:“至少你可以表達得委婉一點。”

“你教我表達啊。”

“我是不會表達,可你平時不是對女生遊刃有餘嗎?怎麽這點情商都沒有?”

“好端端去找人說‘我對你沒意思’,誰聽了會高興?怎麽說能高興?”

我不吱聲了。事實是我沒想到他真不喜歡凱昕,還真的說拒絕就拒絕。

“沒事的。”他輕描淡寫道,“她也就是暫時自尊心受不了,不會多傷心。”

聽著挺沒人性的,我有點惱火:“你又知道沒事了?”

“我就是知道。她喜歡的人不在我們中間,小祤、於煥都沒戲。就像我知道……”他拖了個賣關子的長音,撐著打飯窗口前的台麵回身看我,還是笑著,“你並不喜歡陽樂棋。”

我可不想讓他一語中的換出張得意的臉。

“我喜歡!”

“是嗎?”他笑得更深,一副逗小孩的神情。

我氣得臉燒起來,瞥開視線不想理他。

輪到了他,他迅速點完炒飯,又轉頭催我:“你吃什麽?”

“我……”我思路還停留在想陽樂棋,胡亂看看他手裏的飯盒,“我要炒飯。”

“鍾凱昕呢?”

“也……要炒飯。”

他把窗口前的位置讓給我,笑著搖搖頭:“隻會學別人。”

“沒有學你。”我緊張得聲音都堵塞在喉嚨口。

“給她買麻辣燙吧。她不是沒胃口?”他啟發道。

你不是不喜歡她嗎,怎麽又這麽體貼?

突然體貼,早幹什麽去了?

我垂下眼簾,聽見他對窗口裏說:“加一份炒飯,打包。”

飯盒很快從裏麵遞出來,他托在手裏站在一邊,眯著眼四下張望:“麻辣燙在……四號窗口。”

一旦確認了這個事實,他就大步流星走遠了,變成幾步開外一個模糊的暗影。

我加快步伐追過去,像彈簧狗的一截屁股。

等麻辣燙的人有點多。又進入排隊狀態,他回過身問:“打電話點餐行嗎?”

“什麽?”

“當麵點餐你是很困難吧。”

被他發現了。當然了,每次都賴著他替我去跟別人說話,總是有點古怪的。

他沒等我回答,好像已經在我臉上找到了答案,“嘖”了一聲,笑著說:“你這病情挺嚴重啊。”

他說“病情”,我不知該怎麽回答。

冷不防有熟人冒出來,站在隊伍邊跟他說話:“哦葉堯。你的傘還在我那兒,你住幾號樓,我給你送回去。”

我沒有抬頭,隻盯著那人的運動鞋。

原來他沒有說謊,借傘的的確是學長。

葉堯說:“不用了,你留著吧,一把傘而已。”

“那謝謝了。”那人冷冰冰的,聽起來不想久留。

葉堯卻沒覺察到對方的不熱情,還興致高漲地想再聊兩句:“我昨天看麥麥辯論了,她可真厲害。”

“哦。”對方說,“我沒看。”

哈哈哈哈哈。我忍著心裏的爆笑。

葉堯碰釘子讓人太開心了,要不被現實打臉,他還真當自己萬人迷呢。

等來人離開,我抬起頭:“怎麽可以隨便送人?又不是你的傘,是廣播台的傘。”

“你是廣播台門衛啊?”他好像沒因為剛才的小插曲有半分不悅,轉眼就樂了。

壞蛋。我咬咬牙,扭開臉。

“那你剛才怎麽不當麵問人討?”他促狹地明知故問,“你就知道整天盯著我。”

“我沒有盯你。”

“那就盯一下吧。”

“啊?”

“你說話都不看人。”他的聲音從我頭頂上方垂直落下,我才發現距離有點過於近。

我攥緊手裏的頭發,繃直了身體,臉無法遏止地變燙,看著地麵小聲說:“我就是這樣的。”

他肯定正盯著我看我發窘,還以此為樂,好氣人。

他一邊笑,鞋一邊猛地從我視野裏撤遠了。

我稍稍抬起視線,原來是前麵有人買完麻辣燙走了,隊伍在朝前移動。

我從拉開距離的空間裏找到充分的氧氣,吸氣,呼氣,吸氣,呼氣,理清一點思緒。

這算什麽啊?以前他和凱昕關係好,把我當凱昕的跟班丫頭隨便逗兩下,也還能理解。現在他們都鬧掰了,怎麽還拿我尋開心?

“你是不是想和凱昕做回朋友,要我幫你說好話?”我問。

“你不會幫我吧。”他倒有自知之明。

“不會。”

“那你還問。”他不緊不慢地笑著,好像一點不在意。

然後呢?再往後呢?

再往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和他一起走回宿舍樓下,一一交接了書包、炒飯、麻辣燙之後,有種奇怪的情緒忽然撞進我腦袋裏。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大大咧咧、自說自話、欺負人又沒禮貌的家夥,是真的要從我生活裏徹底撤退了,竟然有點難過。

這樣的發現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我僵在了上樓的台階上。

我是……斯德哥爾摩患者?

不不不,應該是因為他存在感太強烈,突然消失才引人不適,一般人都會這樣的。

我慢慢抬腿恢複上樓的動作,腿像灌了鉛,懷疑我又胖了。

這很正常吧,連炎熱的夏天過去,善感的文藝青年們都會在網上哀悼一下呢。夏天在明年還會回來,可是葉堯不會了,我還沒學會打羽毛球呢。

哎呀,想這些幹什麽?我想自嘲地笑笑,卻扯不動嘴角。

我又停下,揉揉眼睛。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麽沒出息?

不過,事實就是如此吧。我因為走在凱昕身邊才莫名其妙地膽大了,敢瞪他頂他埋怨他,如果不是凱昕和他交好,像我這樣不起眼的胖妞哪能在學校裏跟他說上話……那些曾經看起來很平常的交集,往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我在寢室樓裏不是我住的樓層漫無目的踩著碎步繞了幾圈,擦幹淨臉,回到自己寢室外,深呼吸,換出一點輕鬆愉悅之色,推門進去。

凱昕比我想象得更快恢複了活蹦亂跳,一見我手裏捧著兩個打包盒就興奮地踩著拖鞋過來:“哇,有我的嗎?”

“麻辣燙是給你的。”我把炒飯放在桌上,騰出手把另外一小盒辣椒醬拿給她,“辣椒你自己加,我不確定你要不要吃。”

凱昕喜出望外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太好了!你怎麽知道我就想吃麻辣燙!”

“其實,是葉堯給你買的。”我緊張得差點咬到舌頭。

“葉堯?”凱昕攪動麻辣燙的動作慢下來,聲音瞬間冷了幾度,轉臉看向我。

“嗯。他說你胃口不好應該會想吃麻辣燙。”

我沒有說謊,我沒有說謊。

我悄悄躲進上鋪床板投下的陰影裏,生怕凱昕從我臉上看出什麽不正常。

凱昕垮下臉:“他又搞這些糖衣炮彈幹嗎?”

“他要我幫他說說好話,他後悔了,不該對你那麽生硬唐突,應該委婉一點。”

糟了,我說謊了。

凱昕挑起眉毛拉高音調:“他還知道啊!”

“嗯,知道錯了,他讓我替他跟你說對不起。”我冒出了一背熱汗。

凱昕沒說話,垂眼開始吃麻辣燙,吃了他的麻辣燙表示原諒了嗎?

我清了清幹澀的喉嚨:“所以,你們還能做朋友嗎?”

“不做,我沒那麽缺朋友。”凱昕頭也沒抬滿不在乎。

“哦。”

[25] “讓同學們高興高興也好”

事態的發展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樣,我以為世界會分成男生一半女生一半,也就是說凱昕和我的姐妹二人組,不再和葉堯的四人小團體有交集。

可沒想到凱昕和裴弈、於煥、小祤的友誼一點都沒受影響,生物課上我們確實沒再坐一起,生物課外我還經常跟隨凱昕和他們三人中的任意一人活動,小組作業也照常推進,裴弈負責向每個人了解資料搜集的進展,然後把它整理成結論做出PPT。

以我的視角來看,就像葉堯一個人被我們大家孤立了。

他們男生似乎沒有“朋友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這種概念,他們的友情可真塑料。

經透露,於煥和小祤喜歡凱昕,完全看得出來,他們依然毫無顧忌地對凱昕獻著殷勤。而裴弈,我覺得可以頒發給他“通敵第一人”光榮稱號,當他參加十佳歌手大賽找我們當現場親友團時,他也考慮到了凱昕和葉堯坐一起會尷尬,他的選擇是不邀請葉堯。

每周的生物通選課,我還是能遠遠看見葉堯,可我們確實再也沒有說上過話。

被孤立的人通常會變得不存在。

人們經常用“社會性死亡”來形容一種尷尬局麵,但我認為,被孤立才是真正的“社會性死亡”。

正如我們寢室其實住了四個人,因為第四位室友總是做些影響別人休息的事,我們都對她心存不滿,平時不怎麽搭理她。凱昕和我是閨密,小八的閨密在隔壁寢室,在班級裏一般不會提起第四位室友,久而久之,同班同學中沒有人知道我們寢室第四個人是誰,大家甚至忘了班裏還有這麽個人。當班級組織集體活動時,他們會對凱昕說:“你們寢室要不要一起來?你叫上曉曉和小八到西南門外集合。”以大部分同學的視角來看,那個人已經消失了。

本來我一直認命地在協助舞台劇比賽的組織工作,那些事很瑣碎,今天要寫個動員文案,明天要跑腿去印刷一個條幅。有幾個周末我在文藝部辦公室看見過葉堯,但我們沒說上過話,我去辦公室的原因總歸是被某位學姐叫去派個活,領了任務後馬上就得去辦,沒有什麽理由坐下來和她們聊天。

與此同時,不滿的情緒在BBS上慢慢蔓延,一開始零星有人抱怨“廣播台每天都在播些什麽鬼?仿佛回到20世紀60年代”,接著越來越多人加入抗議大軍“沒有好玩的內容可以放音樂,天天念會議精神吵死了”“不僅吵而且催眠”。

當然,我不能說我完全無辜。普通同學們的不滿愈演愈烈,可能也得歸功於易然中途下場披著馬甲帶了好多節奏。她和她同寢室的小姐妹在版聊上一唱一和——

“為什麽以前那個有趣的廣播員不見啦?”

“聽說她被人舉報停播啦。”

“什麽人閑得發瘋去舉報這個啊?”

“不知道呀,有個人恩怨吧。據說是給校長信箱投訴的。”

“那我們不能給校長信箱投訴現在的播報無聊,要求把節目換回來嗎?”

除了易然和她的小姐妹,一定還有不愛咋呼的路人紛紛給校長信箱寫信,我猜是讀信箱的老師工作量有點超負荷了,因為很快易然小姐妹的賬號就被禁言,同時,“校長信箱”成了BBS上的違禁詞。

有一個問題悄然在知乎上開始發酵:“如何看待‘校長信箱’成為東海大學BBS違禁詞?”

發表長篇大論的在校學生不多,知名校友很多,雖然前輩們一點前因後果都沒弄明白,但不妨礙他們追憶過去的自由校園和美好青春。遙想當年,校長信箱的郵件甚至能得到校長親自回複,還有人曾與平易近人的老校長一起談笑風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呀。

東海大學上了熱搜。

隻過了兩小時就有老師出手幹預了。輔導員在班級群裏對所有人說:“大家不要去知乎上湊熱鬧哦,已經參加議論的把發言刪除一下。”

有位同學問:“議論什麽?”

輔導員答:“校長信箱。”

一小時後,我在水房洗衣服時聽見我們班班長正在挨個通知:“表演1班的同學注意了喲,大家有知乎賬號的都去參與一下‘校長信箱’的討論,我把廣播台事件的過程整理好了,你們互相轉發了解清楚。上次開會係主任點名批評我們‘傘兵遊泳’,你們可不要再幹背著降落傘去遊泳的事,說錯話了。”

我十分確定係主任說的是“散兵遊勇”批評我們沒參加舞台劇比賽,這都哪兒跟哪兒?

“哎?我們班都沒收到通知!”在我隔壁一位洗衣服的音樂班同學探過頭好奇,“要求討論什麽?”

於是就這樣,我們整個學院在校長信箱的熱搜裏上躥下跳,帶著班長發的廣播台事件洗腦包四處回帖積極科普。

話題更熱了,畢竟廣播台才是在校學生關心的內容,不管曾經有沒有注意到,此刻都注意到了,它與每個人相關,每個人都能說個一兩句“最近的廣播是沒意思”。

友校東理工和東師大的同學們發揚了吃瓜群眾的精神,也投入了這場討論,在熱搜裏頻頻追問:“以前的廣播是什麽樣?”“到底播了什麽叛逆言論會被叫停?”“最近的沒意思,那有意思的時候播什麽?”

不得不承認,易然身經粉圈百戰,做的洗腦包比我們班長強多了。她把我開學以來的廣播內容精選成長圖發到社交平台,很快引來了更多人轉發。

我們學校許多老師是社交平台上的大V,老師們發現學生在轉發一些好玩的內容,點開一看是廣播台趣味播報。老師們平時也是聽廣播的,特別是當廣播提及自己和自己的課時,但老師們工作繁忙,幾乎不會注意到廣播的風格變化,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一場“戰鬥”,隻為了和學生們更好地互動就點了轉發。

第一個轉發的是美國環境思想政治課的老師,我之前在播報中幫他發過聲明,這段話來自他在選課版麵的答疑——“這門課程旨在介紹美國對環境問題的認識,不討論美國思想,更不希望課堂變成美國環境,煩請主張自由主義、熱愛高談闊論的學生改選次日的西方政治思想課。”

而第二個轉發的就是西政課老師,我這才發現他們在微博上互關,原來是秀恩愛!

接著哲學院副院長和中文係博導兩位百萬大V也加入轉發陣營,把熱度推向了新**。同學們紛紛展開仿“廣播台體”創作,進行院係內新聞調侃。

這一現象反映了我們學校哲學係和中文係課程設置不太合理,學生們太閑了。

事實證明東理工和東師大也挺閑的,他們展開仿廣播台體創作,山寨出了自己學校的扯淡新聞。

我正吃瓜吃得傻樂,陸佳虞學姐穿過了整個學校從教學區跑來敲開我們寢室的門,而在此之前,她是被老師打電話從校外宿舍叫來學校的。

“曉曉,你明天一早能回廣播台加個班嗎?”

“能!”開門的凱昕直接替我回答。

“播報嗎?”我難以置信地確認道。

“是的。”學姐激動不已,“指導老師說‘原來喜歡她廣播的人這麽多啊,那明天早上叫大家喜歡的廣播員回來播報吧,期中考試周學校裏死氣沉沉,讓同學們高興高興也好’。”

以前從沒有關心過我廣播台那攤子事的小八也從上鋪跳下來:“曉曉你明天準備播什麽?”

最近我總是有些悶悶不樂,在廣播台事件成為一個事件之前,我已經很久沒有逛過BBS。我有一種奇怪的抽離感,不知道校園裏每天在發生什麽,不關心校園裏每天在發生什麽,每天按時醒來,每天按時睡去,必修課來到我麵前我就上課,文藝部學姐交代我任務我就打雜。

時間過得飛快,我好像去天上過了地球時間,別人的一個月是我的半小時,我發個呆回過神再眨眨眼,一天又一天就接連不見了。

剛才看微博上的“仿廣播台體”新聞,我才知道了一些學校裏發生的事,但我又不能直接照搬大家的創作,這看起來仿佛廣播台沒花心思,很潦草地回應大家的熱情。

這天晚上我隻睡了三個小時,在選材做功課,把策劃和重點台詞寫完終於躺下又緊張得失眠了。我應該慶幸自己在廣播台而不是電視台,主播看起來有點憔悴並不影響工作。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二十分鍾抵達廣播台。

轉向廣播台所在的走廊,清晨的陽光“嘩啦”一下讓視野明亮起來,我看見了葉堯。

他又在把走廊地上的落葉撿起來往樓下扔,這似曾相識的一幕給我一種什麽也沒有改變的錯覺,隻不過悶悶不樂的時間像肥皂泡一樣“砰”一下破了,再無影蹤。

等他再抬起頭時,他也看見了我。

一個來回亂動的小人變靜了,接著才變大。

昨天和前天時間過得那麽快,可是眼下又突然慢了,我走向他的幾秒,變成視線相接的幾個世紀。我沒有躲,還有點愣怔,腦子太笨了,搞不懂相對論早已證明的原理。

天氣明顯轉涼了,葉堯穿了運動裝外套,白色底,手臂上有藍條條,那兩條線牽引著我的目光直到他的手,他的手擱在走廊欄杆上,在他看向我的刹那間鬆鬆力氣,風把他修長指節下的落葉輕輕地帶走了。

我有點懊惱,早知道他在這裏我就不穿這麽多。我們倆像身處兩個季節,他在初秋,我在冬天。我穿了件夾襖,這讓我看起來更胖了。他可能會嘲笑我,但他沒說話。

我開始意識到他目光的真實意義,他忘了我是誰。

我不在廣播台的這段時間,他應該也常來,他一定還記得台長和毛毛,可他已經很久不見我了。

也許是因為我走過去的一路盯著他太長時間,他衝我簡單地笑了一下,但這並不能說明他認識我,我們麵對長時間盯著自己的路人也會條件反射笑一笑。

如果他認出了我,應該會對我說:“機器出了故障,今天沒法播報。”

我經過他麵前轉身進了廣播台,他什麽也沒說,他把我忘記了。

我這才明白全知視角下故事的真實走向,一切都已經改變,在葉堯的世界裏,我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