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16] “回頭見”

周一的一個課間,我剛出教室,就看見葉堯和裴弈跟一個生麵孔的漂亮女生有說有笑地從樓上下來。他們經過我麵前,但沒看見我。

難以判斷那女孩是葉堯的朋友還是裴弈的朋友,和兩人都保持相同的社交距離,感覺沒有向凱昕通風報信的必要。

與此同時,我正密謀著如何讓凱昕喜歡上其他男生。

陽樂棋主動提供了一張他室友的照片,雖然不像葉堯那麽帥,但長得不差,明顯是個爸爸疼媽媽愛健康成長陽光燦爛的精神小夥,絕不**陽怪氣,通過了我心裏的預審。

我想凱昕的情感困擾很快就可以解決。

我自己反而遇上了一些棘手的危機。晚上在做廣播稿素材搜集時,我在BBS上看見了一個帖子,標題是:“你們有沒有發現校內廣播每周都有幾天畫風清奇?”

回帖數高達四百多,始終飄在版麵前排。

我一瞬間就意識到這裏麵討論的是我的播報,但是我沒有點進去。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裏麵肯定都是對我的批評。

我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第二天早上我準備播報前,部長來到廣播室叫停了當天的節目,讓我換成純音樂放送。理由是“收到通知,指導老師要求把你做的節目暫停一段時間”。

我茫然地追問:“一段時間……是多久呢?”

“具體沒說。”

“那有說是為什麽嗎?”

部長左右看看,壓低聲向我透露:“我聽說是有同學往校長信箱投訴了,說‘低級趣味,價值觀有問題’,唉,你隨便聽聽就得了,反正就是有人閑得慌。指導老師倒沒這麽覺得,他隻是說我們選的素材偏雞毛蒜皮,夠不上占用新聞簡報這個時段,做校內新聞嘛,還是應該宣傳學校的重大事件。”

學姐說著“我們”,聽起來就像整個廣播台都受了點小批評,並沒有特別針對誰。我心裏對她充滿感激,其實心知肚明,隻有我一個人播的是雞毛蒜皮。

“這樣……我們以後播報什麽內容呢?”

“這個簡單,直接提前一天去問團委宣傳部要素材,今天校領導開了什麽會啦,明天團委組織了什麽學習啦,拿到素材概述一下就行了。小希和毛毛一直都是這麽做的。”

我知道其他廣播員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我覺得那些內容實在沒意思,可能我是個怪人,和大部分人的感覺不一樣。也可能我是個本來就不該進這學校的學渣,所以才把低級趣味當成有趣。

學姐看出我情緒低落:“你可能會覺得讀那些東西很枯燥啦,要不這樣吧,最近組織舞台劇比賽缺人手,你先來幫忙,我跟你們台長打個招呼借你用用,等聖誕節忙完舞台劇比賽你再回來。”

我條件反射點了頭,等學姐走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組織?是不是要和很多人溝通啊?

我心煩意亂地放完音樂,中間走了很長的神,正準備離開,葉堯在門口探了個頭:“你們部長讓我過來問問,為什麽一早上隻放歌?你忘帶廣播稿了嗎?”

我錯愕幾秒,撓撓頭:“我們部長剛從這裏走,她叫我暫停節目的。”

“嗯?王珺儀怎麽顛三倒四?”

“王珺儀是我們台長,你才顛三倒四,就這麽幾個人名字還能記串。”我都不想提她們在我眼裏還是他的緋聞女友。

“那是什麽原因不播了?”他追問道。

我想他大概還得去給台長回話,把來龍去脈跟他說了一遍。

他聽完也感受不到我的鬱悶,輕飄飄地點頭,甚至心情很好地匆匆走了:“哦,行,那回頭見。”

回你個頭哦,誰要和你見,一點同理心都沒有。

離開廣播台,我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兜圈,心裏堵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但這時候凱昕還沒起床,陽樂棋和易然都在上課。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過。

加入廣播台像個意外,隻因為葉堯不想長時間幫學姐占著共享單車,所以隨口那麽一提“你聲音好聽”,就稀裏糊塗加入了。其實他對我來說根本不是重要的人,這明顯是個未經思考的草率決定。

但後來這些自以為有趣的播報填進了一個不斷長大的繭,等到一點點累積的成就感從裏麵飛出來,就已經升華成了夢想。

夢想、熱情和友誼——那不就是青春的三要素嗎?它們居然也一度大張旗鼓地來過我的生活,讓我誤以為大學會像青春電影那樣陽光充沛。

現在突然間我所擁有的一切又回到原點,隻剩個白茫茫的空殼。

我穿過甬道,瞳孔像萬花筒一樣盛著鋪天蓋地的銀杏葉。

世界在醒來後帶著秋天的涼意。

下課的音樂聲一響我就加速跑向了英語樓,在教室門外等著易然。

“放屁哦!我身邊的所有朋友都很喜歡你播的節目。”易然一聽就奓毛了,“活潑可愛、經濟實用、幽默搞笑,哪裏低級趣味了?”

“你對我有粉絲濾鏡啦。其實不隻投訴的,BBS上對我的播報評價也不好。”

“可他們不要聽這個要聽什麽?嚴肅新聞每周聽個一兩天知道大方向不就行了,天天聽多枯燥啊,那種千篇一律的會議紀要就算在我耳朵邊從早嗡到晚我也不會認真聽。”

我歎了口氣,現在討論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被投訴的節目隻能下架,又沒有申訴渠道。

“那現在你們部長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可以恢複節目?”

“應該不可能恢複以前那種,我現在被調去組織舞台劇比賽了,等到聖誕節之後回廣播台也隻能讀嚴肅新聞。所以我在想,要不幹脆退出文藝部算了。”

“啊?退出?為什麽要退出?”

“從我們這屆接手廣播台以來,其他四個廣播員要麽是問團委要文件,要麽直接照讀學校首頁的近期新聞,隻有我一個人去BBS上搜集話題做功課,他們也都知道。結果反而是我的節目被叫停了,他們會怎麽想?覺得我很可笑吧。我不想再待在大家都覺得我很可笑的團體裏了。”

易然沉默許久。她應該能理解我受不了別人的嘲笑目光,喃喃道:“要是上微博開投票讓大家二選一,肯定是做了功課的有趣新聞投票人數多。我覺得你應該抗爭一下。”

“抗爭什麽?開微博投票嗎?”我喪氣地笑笑,“就算投票結果站我的人數多,我又能拿著結果去找誰說理啊?老師又不是我,會看微博投票做選擇。”

“說得也是。”易然也跟著鬱悶,束手無措。

我喘不過氣,想轉個話題,硬換出輕鬆的笑:“算了算了,別說我的事了。你那個同桌呢?指給我看看。”

易然的表情生動起來,可一回頭,在我們站走廊裏說話的過程中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裏不剩幾個人。

“哎——走了。反正很帥就是啦。”

“有多帥?”

“比陽樂棋帥一百倍,你下次早點來看。”她拉過我順著走廊下樓,“我們去吃冰激淩吧。”

冰激淩真是百憂解,現在我暫時不想考慮胖不胖的問題了。

我跟著易然買了冰激淩,找到無人的角落坐著慢慢吃掉,心情稍微好了點,收到陽樂棋的微信問我在哪裏,想起我們今天約好了一起給熊貓基地打電話。

大概我今天已經不能更倒黴了,打電話的過程很順利。陽樂棋負責溝通,開了免提,我在一邊聽著。沒費什麽口舌,對麵就爽快答應把一些數據資料發到我的電子郵箱。

他掛掉電話問:“鍾凱昕一會兒過來嗎?我跟我室友說這節課下課後在二食堂碰麵。”

“跟她說好了。”我給凱昕發微信確認她的方位,“她說她在來的路上了。”

“那我們去二食堂等。”

我們四人的會師也格外順利,沒有人遲到,食堂裏還比較空曠。

凱昕並不知道我們的目的,以為隻是我想在上課前和陽樂棋一起吃午飯,陽樂棋帶了他室友,所以我出於平衡也帶個朋友。不過她天生擅長交際,很快就和兩個男生自然地聊上了,還跟陽樂棋的室友互加了微信。

他們互加微信時,我偷偷朝陽樂棋擠眉弄眼,陽樂棋做著小動作勸我別忘形。

不過由於有陽樂棋室友這個陌生人在場,我幾乎沒怎麽動餐盤裏的菜,幸好我剛才吃了個冰激淩,現在還不餓。

就在我覺得已經圓滿完成任務時,忽然有人從我身後叫著陽樂棋的名字靠近。

我脊背一凜,回過頭,果然是陳瑞。在我回頭的同時他已經不請自來一屁股在我身邊坐下了。

我倒不覺得他能對我們給凱昕牽線搭橋的計劃搞破壞,隻是我今天心情已經這麽糟糕,一點也不想應付他。

“你們在吃飯啊,待會兒有課嗎?這位是?哦讓我猜猜!是小仙女的仙女朋友嗎?”

在座的四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陳瑞已經倒出了一堆問號並自己給出了解答。

陽樂棋給他介紹凱昕:“這是鍾凱昕。”

室友花了好幾秒理清了人物關係,笑著看我一眼,什麽也沒說,我已經懂了那眼神的意思——小仙女?我咬著嘴唇低下頭去。

而陽樂棋這個笨蛋似乎還嫌我的人生不夠慘痛,竟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向遠處招招手:“葉堯!來來來坐一起吧!孟曉和鍾凱昕都在!”

我腦子裏炸了顆原子彈。

陽樂棋傻了嗎?不是要給他室友介紹凱昕嗎?哦——我跟他說凱昕沒男友,我還跟他說葉堯是凱昕的朋友……禍從口出。

我以為這已經十分混亂了,沒想到還能更混亂一點。

等我回頭去看,發現葉堯身邊跟著昨天那個漂亮女生,這次是他們倆單獨在一起,沒有裴弈。

兩人端著餐盤剛走出配餐窗口就被陽樂棋叫住了。

葉堯敏銳的目光從我們每個人臉上迅速掃過,肯定冥冥之中感到了危機,猶疑著想要找借口開溜。

凱昕卻斷了他的後路,淡淡笑著說:“坐啊。”

[17] “你生活能自理嗎?”

葉堯和他的女生朋友拘謹地靠邊坐下,表現出一絲“嚴格上來說我們並沒有和你們坐在一起,但食堂位置不多另找座位也麻煩隻能湊合”的勉強,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體會到這種尷尬,我想陽樂棋是肯定沒有的。

“對啦曉曉,今天早上怎麽沒聽見你廣播,光聽了二十分鍾音樂,困得我差點睡回去。”陽樂棋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僵了幾秒,含糊地一筆帶過:“嗯……臨時有事……部裏……開會。”

話已出口我才想起,這裏有一個人知道我在撒謊,臊出一身汗。

好在葉堯隻是掃了我一眼,並沒有打算揭穿,或者也沒放在心上,他更關心的是不能讓他的女生朋友感到無法融入,給她小聲地一一介紹在座他認識的人:“這是陽樂棋,這是孟曉,這是鍾凱昕……都不是一個院,她們倆表演係,陽樂棋工學,這你朋友?”

陽樂棋積極接過介紹的接力棒:“這我室友高原,也是工學的,你好。”

“我心理係,崔璨。”那女生大方地自我介紹。

“哦——你們係哈哈……”陽樂棋喜出望外,“你們係新生辯論隊很強啊。”

我也想起來,為了廣播稿上BBS找素材時看見過大家都在議論,心理係和管理係的一場辯論賽特別精彩,雙方實力懸殊本來缺乏看點,沒想到自由辯論階段心理係三辯和四辯在場上各持己見撕了起來,這兩天是熱門話題。

“她就是辯論隊的。”葉堯笑得別有深意。

沒想到我們吃瓜群眾遇上了瓜主。

“真的嗎?我也是!”陽樂棋激動不已,“你們係徐悅萱我認識,校辯論隊的,你怎麽不加校辯論隊?”

“我們專業課多,我沒加社團。”

“你們專業課沒我們多吧?”陽樂棋的室友插話。

崔璨邊吃邊聊:“我們這學期八學分。”

“八學分還算多?”陽樂棋和他室友異口同聲笑道。

“新生算多的好吧。”

陽樂棋笑:“我們係十五分,好幾門三分三分的。”

“八分算養老院。”他室友說著又轉頭問凱昕,“表演多少專業課?”

“我們也八分。”凱昕說,“我們練功的課都有學分。”

“你看藝術都八學分了,八分真不算多。”

“我們係才六學分。”葉堯笑,“是我們係最少嗎?”

難怪他整天遊手好閑。

“六分的有一批。”陽樂棋說,“我知道中文也六分。”

“就是嘛,裴弈也就六分。”葉堯對崔璨說。

崔璨露出驚訝的表情:“經院居然這麽少?比我想象的少。”

“他是因為有門專業課能大一選也能大二選,這學期沒選上。”凱昕比葉堯還深知內情。

“辯論隊雖然沒有學分,可也是蠻專業的,不比專業課差,像我也是到了大二才醒悟過來,學分沒那麽重要,能力更重要。”陳瑞突兀地打斷了大家的七嘴八舌,“哦對,忘了自我介紹,我也是校辯論隊的,我叫陳瑞,是你們的學長。你們還真是一群小朋友,哈哈,我大一時也這樣,緊張得要命,各種算學分,期末拚命背書。下個學期你們到期末就懶得複習了。”

他聊天的內容本身沒什麽問題,隻是本來大家已經不在討論辯論賽的事了,他又強行扯回辯論,並且由於我們坐了個平行四邊形陣型,一開始互相介紹時把坐在一個角上的陳瑞漏了,這話題已過去這麽久他再補回來就有些奇怪。

冷場三秒無人接話。

陽樂棋慢半拍反應過來,指著陳瑞向崔璨推薦:“陳瑞是我們校辯隊的前輩,我同係學長,可以讓他給你介紹下我們隊。”

崔璨擠了個笑,明顯的皮笑肉不笑,又低頭繼續吃飯。

我心情舒暢,看來她不怎麽喜歡陳瑞,這像給他碰了個軟釘子。

陳瑞不以為意,滔滔不絕,還輔以各種大幅度的手勢:“你們係徐悅萱嘛,我記得她,她剛進辯論隊的時候我覺得她基礎還可以,指導過她幾回,不過這次辯論賽出現這麽大失誤我是沒想到的,也不是說不允許和隊友有觀點分歧,但是自由辯論階段一定不能思路混亂,大方向上……”

陽樂棋聽出不對勁,打斷他:“哦不是,學長,和隊友辯論的不是徐悅萱。”

崔璨支著臉看著陳瑞:“是我哦。”

冷場三秒。

陳瑞並不覺得尷尬,反而順著話頭繼續說:“所以你更應該加入校辯論隊呀,這種問題隻要接受過一些專業訓練就不會出現了,像我們去年新生辯論的時候……”此處省略三千字,無人接話。

在座的隻有三個人可能對辯論感興趣,崔璨、陽樂棋和陳瑞,其餘人沒有一個參加過辯論,我和凱昕因為學院沒有參加辯論賽甚至沒看過一場比賽。

崔璨看起來不太想聊。

陳瑞非要硬聊這個話題,自然無人捧場,大家把他的個人秀當作背景音默默吃飯,隻有陽樂棋不時“嗯嗯”“對”地附和幾聲。

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喜歡陽樂棋了。

好不容易等他說完,崔璨壓根沒往他那方向看,而是找凱昕搭訕:“你們係真的都在搖號買房?”

凱昕笑起來:“那是廣播台散播的謠言。”

我們嫡係師姐在播報時開玩笑說過,我們係不參加舞台劇比賽的原因是同學們忙於排隊搖號買房,其他學院因此誤以為我們院遍地是富婆。

“班裏有人去搖號。”我替廣播台爭辯。

凱昕說:“但沒參加舞台劇主因不是這個,我們院人太少又太有個性,集體活動一般都組織不起來。”

“和我們院差不多。”葉堯接話道,“辯論賽舞台劇都沒組織起來。”

陽樂棋的室友說:“在集體活動方麵還是大一點的學院占優勢。”

崔璨附和:“工院辯論賽就很有存在感,不過是不是舞台劇也沒參加?”

“我們拆成了三個係參加。”陽樂棋說。

“散裝工院。”他室友笑著總結。

“主要還是舞台劇太沒有意思了,我們院參加集體活動蠻多的呀,比如上半年的運動會,我們當時獎項積分一直排第一,到最後才被反超了那麽一點點……”陳瑞又開始滔滔不絕展開說起了運動會,此處省略三千字。

在他聒噪的背景音下,大家把飯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其間依然隻有陽樂棋不時捧場:“哦?那麽厲害嗎?”“哇那真不錯。”

這真的不能怪大家冷漠,隻有陳瑞一個人是二年級的,他又老說我們進學校之前的事情,那誰能和他產生懷舊共鳴呢?

他終於說完了,冷場三秒。

陽樂棋的室友剛才不知神遊去了哪裏,現在已經回過神來,他有自己關心的事,主動開口問凱昕:“你是本地人嗎?我們院非本地的同學組織了十一長假周邊遊,你要不要一起來?孟曉也一起?”他特地帶上我,好顯得他的熱情是廣泛播撒向大地的。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陽樂棋已經替我回答了:“孟曉文藝部有活動來不了,問過她了。”

凱昕沒說去也沒說不去,隻是對別的事好奇:“陽樂棋你不是本地人嗎?你和曉曉……”她用手指比畫比畫,“不是一起長大的嗎?”

“對啊,但我也不想回家,暑假我在家都待不住。跟著他們湊熱鬧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不是本地人。”陳瑞跳出來。

陽樂棋的室友說:“那一起來吧,人多好玩。”

可陳瑞又換出為難的表情:“可是我長假活動太多了啊,三十號我們辯論隊還有次例會,這陽樂棋知道。一號下午吧我們班……”此處省略三千字,陳瑞把我們並不想知道的他整個長假每一天的詳細行程都廣而告之了,然後才說,“哎呀,真是太忙了,不過我要想想辦法逃掉一些,看看能不能空出時間跟你們一起去。哎呀等你們到了大二就知道了,整天從早忙到晚連娛樂時間都沒有,我太難了!”

因為我們沒到大二,所以我們並不知道,於是我們隻好又集體沉默了三秒。

平心而論,我感覺到在座的除了我其他人都挺外向,但五個社交達人都帶不熱整個場子,就因為有陳瑞這個話題毀滅者,我們才太難了!

沉默之後,葉堯突然毫無征兆地踩進了雷區,吃著飯隨口問凱昕:“你和孟曉一起去海邊嗎?”指的就是跟文藝部出行。

他開口詢問凱昕的長假打算了!

殊不知凱昕已經發過了毒誓。

凱昕沉下臉,冷淡道:“我不去,我二號有工作。”

沒想到葉堯根本沒有進一步爭取,直接轉臉來衝我幸災樂禍:“哈,你一個人去?你生活能自理嗎?”

葉同學,請你腦袋清醒一點,你女朋友都要跟人跑了,你還顧得上嘲笑我?

陽樂棋的室友就顯得十分機智聰明,馬上再次對凱昕發出邀請:“那你和我們玩玩吧,我們三號才出發。”

凱昕瞄了眼葉堯,示威般點頭:“好啊。你們計劃去哪兒?”

看!她跑了!你活該!

我在腦海中轉著圈圈放起了煙花。

“我們去揚州。”

“怎麽去啊?高鐵?”

“人數要是合適我們就包輛大巴,又便宜,路上還好玩。”陽樂棋說。

“幹嗎坐大巴?自駕遊多好?”陳瑞莫名其妙地跳了出來。人家不都已經闡述過了為什麽坐大巴嗎?又便宜!路上還好玩!

虧得陽樂棋還理他:“我們沒有車,哈哈,也沒有駕照。”

“天哪!你們居然沒有駕照?你也沒有嗎?”陳瑞問的是陽樂棋的室友,得到搖頭的答複後呼天搶地地說了下去,“怎麽會都沒有駕照啊?你們是大學生嗎?正常大學生高考完的暑假就應該把本考完了啊!我當時考駕照,整個駕校裏……”

“你怎麽什麽事都能往自己身上扯?”崔璨突然冒了這麽一句,打斷了他的話。

“什麽?”陳瑞臉上第一次浮出呆滯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大家在討論你不熟的話題,你可以聽著,潛水不會嗎?為什麽每一次都要強行把話題引到自己熟悉的領域,然後就你一個人說下去?好煩哪。”崔璨說話的調調懶洋洋的,攻擊性卻很強。

可能也有其他人不喜歡陳瑞,但一般人不會這樣甩臉公開亮出敵意。

在座的各位集體目瞪口呆。

“這位妹妹……”陳瑞企圖主動示好緩和矛盾。

“不熟就別認親了,你不是本地人說不定還比我小,差幾個月能分出什麽高低,年齡長了情商沒長還顯得飯都白吃了。”

凱昕和葉堯同時憋不住嗤笑起來,這時候他倆還是挺般配的。

陽樂棋看起來沒明白崔璨為什麽爆發,隻是條件反射地和稀泥:“對呀,快吃飯吧,別搞認親大會了。”

陳瑞被鬧得下不來台,反而偏要較勁,訕笑著針鋒相對:“哦喲,你們這屆小朋友口氣大了嘛,不管年齡大小,高一屆的總是前輩咯?心理係大二都有些誰呀?學長學姐不教你們尊重前輩的嗎?為人處世這個樣子。”

崔璨放下筷子:“心理係前輩教育我們,凡是看到那種行為風格戲劇化、過分追求別人讚賞、過度誇張自己吸引力的人就要敬而遠之,因為表演型人格障礙根本沒有藥能治。”

葉堯樂壞了,又終於想起自己把殺傷性武器帶來應負有責任,趕緊推推崔璨:“你吃好了吧,裴弈下課了,我們去找他。一會兒還有課。”說著飛快地招呼凱昕和我,“下午課上見。”

凱昕也不想在這兒聽陳瑞吹牛,帶著我起身:“課上見,曉曉我們去整理一下小組作業資料。”

我心裏歡呼雀躍,端起餐盤跟著跑。

陽樂棋的室友搖搖手機招呼凱昕:“微信上聊!”

陽樂棋卻追著葉堯跑了:“葉堯你晚上有課嗎?開黑嗎?”

幾乎是一瞬間,聽眾們集體作鳥獸散,陳瑞想回擊都失去了他的廣場。我猜他一定氣瘋了,走之前匆匆一瞥,他表情非常難看。

我又喜歡上了崔璨,如果她不是我們凱昕的隱形情敵就好了。

為什麽葉堯的緋聞女友每一個我都這麽喜歡?

我對他羨慕嫉妒恨。

[18] “你會嗑瓜子嗎?”

臨近十一,我打起了退堂鼓,想索性不和文藝部一起旅行了。

我的節目被叫停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開了,其他部員都知道我辦砸了事,可以想見會用什麽眼神看我。

葉堯問我“生活能自理嗎”,我也確實答不上來。我從來沒一個人出過遠門,生活上的自理沒問題,但整個文藝部太多人了,我熟悉的隻有和廣播台有關的七八個人,我不確定在這麽多陌生人的陌生環境裏會不會出意外。

放假前一天,文藝部群裏最後一次接龍報名出行人數時我沒有參與,誰知離校前陸學姐專程來寢室樓下找我,勸說我一同前往。

她剪了長度剛到肩上的短發,我差點沒認出來。

簡單寒暄之後,她和我坐在自行車棚欄杆上聊了聊部裏的情況。

“節目被取消了我知道你很泄氣,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你,因為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很努力地做事,漸漸發現身邊其他人都在糊弄,當上部長後做再多動員喊大家一起努力也沒人積極,隻要一眼沒盯住別人就偷工減料敷衍,我一個人哪做得過來這麽多事?累還是小問題,稍不留神做得不合指導老師的心意就被推翻,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我回憶著文藝部招新時的場麵,的確,除了部長本人,其他女生都隻是躲在棚子裏聊天,連傳單都不願走出來發。

“為什麽會這樣呢?我以為大家大多數人都是學霸,應該很有上進心才對。”

“文藝部這個名稱能吸引招納的成員就不是學霸,你看現在部裏的人員構成,一半來自你們學院,你們學院連全校性的辯論賽和舞台劇比賽都沒法組織參加,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剩下一半就是珺儀她們,本來加入進來的目的就隻是想交友玩樂,遇到聚餐和旅遊才積極,再加上看看你們學院那一半人不愛做事,風氣是會互相影響的,時間久了就自然沒有做事的動力。”

“那可怎麽辦呀?”

“還能怎麽辦呢?得過且過而已啊。所以我也想勸你別太較真,節目停了你肯定沮喪,可是在她們眼裏不算什麽事,誰也不會總記著。遇上出去玩的活動就不要錯過,在學校裏有個圈子吃喝玩樂不也很開心嗎?就當出去散散心吧。”

學姐切中了我的要害,我的心理負擔霎時煙消雲散。

沒有人會看輕我嘲諷我,因為沒有人把工作當回事,我都分不清這是好是壞了。

“來玩吧。”學姐從欄杆上跳下去,開朗地回身抓著我胳膊衝我笑笑,“我們部也有優點,男的少,不像其他學生組織一堆人打官腔爭官位。一群沒功利心的小姑娘開開心心玩得很單純。”

這樣說起來,其實文藝部特別適合我。

文藝部包了兩輛大巴,全程沒能飛奔起來,十一開車去周邊的人太多了,連高速上都行駛緩慢。

我們在車流裏走走停停溜達,卻興奮得恨不得親自下車狂跑。

滿滿一車,大部分是女孩子,難免嘰嘰喳喳。

毛毛和我坐一起,雙人座位,分享了一人一隻藍牙耳機聽歌。

後麵那輛車大多是二年級的人,不過部長在我們這輛車,大家已經紛紛驚訝地發現她一口氣把頭發剪這麽短,好奇為什麽,她說:“燙壞了影響了發質,幹脆剪了,短頭發好洗好吹好打理。”

我又開始羨慕她,我連發質都比不上人家,短發時我的頭發更難打理,每天早上睡醒都不聽使喚地亂翹,用很多水和發膠都壓不下去。

陽樂棋有幾次沒等我弄好頭發就跑來我家找我,笑得前仰後合,說我腦袋像電視機一樣方,都長角了。

光彩照人的女生們各種細節上都是得天獨厚的。

部長很照顧我們,給毛毛和我發了薯片和瓜子。我把一包瓜子握在手裏沒拆,可感覺心裏暖暖的。

葉堯坐在我斜前方,中間隔著過道,順著部長遞零食的動作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從瓜子移到我的臉上,不懷好意地笑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專門想看我吃東西時出醜,我才不會讓他得逞,把瓜子塞進書包裏,表示暫時不吃。

他看不上熱鬧好像有點失望,轉而又“撲哧”笑:“你會嗑瓜子嗎,不會吧?”

關你什麽事啊,我縮著脖子把臉別開。

聽見他又換了一種“咯咯”笑:“要我幫你剝嗎?”

我臉上一陣熱,生怕毛毛聽見,轉回頭壓低聲盡可能凶:“不要。”

這對他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他笑得更壞了,視線降下去:“那你這一路又隻玩頭發?”

我飛快地鬆開不自覺絞著頭發的手,起了身雞皮疙瘩。

“我的雞還活著嗎?”他用周扒皮的語氣問。

其實那雞好像不喂也死不了。

但我報複性地答:“死了。”

他頗為遺憾地“嘖”了一聲。

車前方突然傳來“喂喂”的廣播聲,大家紛紛朝前探出腦袋,葉堯也回了頭。

部長拿著一隻插了電的有線話筒又“喂”了幾句,試好了音,抬起頭對我們說:“今天我們……”話筒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整個車廂裏響起哀號,大家捂起耳朵:“部長……”

部長連忙把聲音調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葉堯快笑瘋了,躲在一旁起哄:“你哪年出土的啊?搞這些土味玩具幹嗎?”

這讓我想起我爸媽年輕時照片上玩的卡拉OK。

部長就站在他前麵一點,離他最近:“我不是怕你們聽不見我說話嘛!”

連我的耳膜都快震穿了,別說葉堯。

他趕緊把耳朵捂起來避免餘震:“行行行,你嗓門大你說的都對。”

部長一活躍就超可愛,拎著礙事的話筒線來回散步:“今天是我們文藝部本學期第一次出遊,每分每秒都珍貴,用來睡覺就太浪費了,都醒醒啊,來玩遊戲吧!”

後排有女生回應:“車上這條件又不能玩桌遊,要不我們下個手機遊戲組隊?”

“不行不行,一定要扔掉手機,回歸自然生活。”部長說。

我喜歡的動畫片裏有這一集,主角們扔掉手機回歸自然,結果悲劇了。

“成語接龍,可以成語接龍。”毛毛在我身邊喊。

葉堯回頭笑話她:“你是小學生吧,還成語接龍。”

部長拿出了部長的威嚴:“成語接龍怎麽啦?成語接龍你還玩不來呢!就從你開始。”

“一個頂倆。”葉堯眼都沒眨脫口而出,一秒終結這個遊戲,還挑釁般回頭笑看毛毛。

部長舉起話筒作勢要揍他。

大家一起笑著起哄,這氛圍似曾相識,好像中學時班裏同學愛集體哄大家都喜歡的兩個異性老師。

我跟在人群裏笑,笑著笑著心裏忽然有點酸,凱昕不來虧大了,看這趨勢剛上車他們就快把部長和葉堯湊成了一對。

雖然部長也很好……

我低頭給凱昕發了幾條消息,問問她在幹什麽,卻沒對她說這邊的情形。

等我放下手機,車裏已經開始合唱起了歌,不再有衍生劇情。

由於都是學生,預算不多,我們訂的不是酒店而是民宿,房屋類型聲稱是別墅,但更像郊區自蓋的小樓,不過兩個人一間條件總比學校宿舍好多了。

到了目的地,部長讓大家先按照分配好的房間各自安置行李。

我東西不多卻很零散,為了方便拖行帶了行李箱,箱子有點空。看起來其他女生也情況相似,多半帶了行李箱。

葉堯第一個下車,也很快取到了自己的東西,暫時擱在一邊,正幫後麵的女生們一個個把箱子拎出來。

報到上車時我生怕遲到,來得太早,行李箱被擠進了非常靠裏麵的位置,眼下成了困局,隻好默默等在一旁。

接行李的女生們慢慢吞吞,還兼與葉堯聊天,速度更快不起來。

我百無聊賴,聽見有人問:“你這帶的是什麽啊?”

回頭一看,一個女孩子用腳尖踢踢葉堯身後擱在書包上的一塊木板。

葉堯說:“畫板。”

“這邊都是海,有用武之地嗎?”另一個女孩下巴抵在前一個女孩肩上問。

“有啊,什麽都能畫。”

我忽然想起,葉堯學建築設計,那專業印象中還要加試美術,他說不定比我這個藝術學院的人還懂藝術。

第三個女生像疊羅漢一樣靠過來問:“那你會畫人像嗎?”

“嗯。”

下一個問題順理成章地蹦了出來:“給我畫一個吧。”

葉堯一邊把她們的箱子拿出來,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可以。”

“我也要!”另一個女孩說,接著其他女孩的聲音亂作一團,都說要畫像。

“嗯嗯。”葉堯一一答應,仿佛畫畫就像打個鉤鉤那麽容易。

你給凱昕畫過嗎,你就答應別人?

我心裏又不大快樂。

活潑可愛的女生們終於都拖著行李走了,周遭安靜下來。

葉堯看看我,隻剩一個箱子了,不用開口也知道是我的。他把箱子拎出來擱在我腿邊柏油路上。

我正準備拖起箱子就走,他突然在我麵前蹲下去:“鞋帶鬆了。”

啊?

我遲鈍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鞋帶鬆了不是他鞋帶鬆了,可我越發不明白,我鞋帶鬆了怎麽輪到他來係。

我嚇得脊梁都挺直,臉炸紅到耳根,又羞又熱。

“果然生活不能自理,出來玩怎麽穿這種鞋?”熟悉的嘲笑語氣從下麵冒上來,像氣泡浮向水麵,“這種圓的鞋帶係上一會兒就鬆。”

“圓的?”我茫然地複讀著,想象不出我穿了雙什麽奇形怪狀的鞋。

憑感覺他似乎把我另一隻腳的鞋帶也拆開係緊了。

他仰頭看著我:“要穿那種扁鞋帶的鞋。”

“扁的?”十分費解,我隻知道我特地穿了雙漂亮的新鞋。

葉堯站起身,指他自己的鞋給我看:“這種鞋帶。”

他在搞什麽啊?

我的鞋帶被縱向穿了幾個來回,潦草地塞起來固定住了。

“幹嗎把我的鞋紮成這樣?”

“係上也會鬆。”他說得理所當然,像剛做了好事一樁。

可我們女生穿鞋重點是為了美觀……

好了,這兩隻腳現在像兩個長條形的粽子,連我自己都不想和它們相認。

我陷入了糾結,是駁他麵子當場拆了重係,還是等回了房間偷偷重係。

理論上肯定應該選擇後者,可問題是這雙粽子已經怪到影響我走路的地步,很難不介意。

葉堯卻對這“傑作”非常滿意,背上他的書包和畫板,順手提起我的行李箱:“你住幾號?我送你過去。”

[19] “拿個東西給你就走”

我們分散在不同房間裏收拾東西,群裏發出通知,叫大家六點以後到餐廳吃燒烤自助。食物肯定都是油膩膩的,我大概吃不飽肚子,幸好我帶了很多包方便麵。

毛毛和我住一間,對我一看見群裏的就餐安排,就放下手機開始燒水衝泡麵的行為感到詫異。我推說自己有點挑食,毛毛就沒再放在心上,她準備在去吃飯前先衝澡化妝再閃亮登場,時間緊迫。

毛毛衝澡時有人來敲門,我警惕地盤問,是大魔王。

我有點猶豫,屋裏有女生洗澡,總覺得不該給他開門,於是又繼續盤問:“有事嗎?”

他聲音悶悶的,從外麵傳來:“拿個東西給你就走。”

我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落了什麽在車上。

開門後他站在門外沒進來,把一小卷東西直接塞我手裏:“給你找了鞋帶,你自己會換嗎?”

我一愣,條件反射把鞋帶捏緊了,不太敢和他對視,隻想快點結束對話,退一萬步,即使不會也得說會,點點頭。

他卻沒有馬上就走,聲音裏帶了點笑腔:“這什麽味道?”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更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去猜測。

他自己取得了推理進展:“你們在吃泡麵嗎?”

我垂眼盯住他的鞋,不知道該怎麽接。

“哦,是你在吃泡麵。”他很隨便地斷言道,“你又不敢吃東西了?”

走廊裏靜得要命,我怕毛毛洗完澡不知外麵有人,衣冠不整地跑出來被他看見。又怕毛毛看見我們倆站門口一裏一外地說話,追問我們聊什麽。

我隻想盡快把他打發走,又怕在吃東西這個話題上露出太多破綻,引起他欺負我的興趣,等會兒吃飯時他又當眾捉弄我。

擔心得太多,稍稍理一理思路就融會貫通,我找到一個趕人的借口:“毛雅妍在洗澡,你還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沒正經事還賴在這裏,可是會被當成變態的哦。

我使勁點頭。

他終於走了。

危機解除,緊繃的弦鬆弛下來,好累。

我關上門回到房間撲倒在**,感到力氣都被耗光,生出念頭想請假不去吃晚飯,但也隻是一閃念就被否決,稱病之類的很容易就會被揭穿,葉堯說不定會追過來深究“什麽病?是不是不敢吃東西?是不是真吃了泡麵?”之類,唉。

他幹嗎老盯著我呢?霸淩嗎?是霸淩吧。

我咬咬牙爬起來,拿出手機搜索教穿鞋帶的小視頻,雖然以前沒弄過,但照著視頻很快也做好了。

毛毛洗完澡出來,我驕傲地給她展示成果:“看我自己穿的鞋帶!”

她撓撓頭,困惑地停頓三秒:“嗯,有什麽特別之處?”

確實沒有,這就是普通的鞋帶,造型也就是最普通的穿法,因為我是第一次做才格外興奮,這點毛毛又不能體會。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赧得焦躁,尷尬地坐回**。

有些事要加上限定條件才顯得特別,就好比普通的新鞋帶,葉堯能在這荒郊野嶺找來也非常有本事,換我肯定不行。

可是想到他這麽處心積慮都是為了霸淩,給我鞋帶八成是為了證實我不會穿好來笑話我,事情就變了味,他可真閑。

餐廳容納不了這麽多人一起坐下吃飯,再加上燒烤的油煙在室內不好散,民宿老板給我們在院子裏布置了一番,烤架在露天,室外還加了幾張長桌。

我和毛毛結伴在室內找了一圈,能吃的不多,大多是涼菜。

大部分人都聚在室外,端著餐盤排隊聊天,等著熱騰騰的烤雞、烤鴨出爐。

廚師不知是老板從哪兒請來的,看起來也不太熟練,隔很久才給雞翅翻個麵。

葉堯大概餓了,在周圍轉悠,說他的火不夠旺。

廚師答:“炭不太好。”

葉堯跟他套了幾句近乎,很快成了“朋友”,廚師從烤架前退開讓他搗鼓,重新生火之後速度加快,饑腸轆轆的大家領到了第一批食物。

我壓根沒到室外去,隻吃了幾棵涼的西藍花,等到毛毛領了烤雞翅回到桌邊,想分我一半,我沒有要,推說吃方便麵飽了。

我又坐著堅持了一會兒,確定有幾個人見過我來吃過飯,就和毛毛打了個招呼先回房間去了。

部長不禁疑惑:“你們學表演的是不是要求減肥啊?這根本相當於沒吃嘛。”

有了前麵的鋪墊,毛毛就能替我解釋了:“孟曉哪是減肥啊,她是零食吃太多,我們剛放了行李她就吃泡麵了,這會兒還不餓唄。”

這說法輕鬆地讓大家都信服了,部長還感慨:“晚上這燒烤是不好吃。”

“雞翅都是凍的。”毛毛附和,轉頭問我,“你帶泡麵來真是太明智了,給我留一包,我怕我晚上餓。”

葉堯已經賴在烤架邊不走了,一邊吃,一邊還幫著翻麵,完美地融入了廚師陣營。

不知怎的,在我盯著他看的瞬間,他突然抬頭往我這邊隨意一掃,四目相對,連他也覺得意外,刹那的表情格外生動,緊繃後浮出很壞的笑。

我汗毛都立起來,像隻被圈套罩住的動物,蒙蒙地晃了晃頭,下意識退到牆角,驚慌失措地掉頭逃竄了。

我懊惱不已,幹嗎沒事找事去看他。

我跑得太倉皇,在樓梯上摔了一跤,幸好民宿裏所有人都去餐廳吃飯了,沒人看見。我手忙腳亂爬了幾次才爬起來,耳朵裏像進了水似的全是“嗡嗡”聲,傳來漲腦袋的壓力。

回房後我把自己卷在被單裏躲了好一會兒,房間鴉雀無聲,隻能聽見我自己的呼吸,它逐漸慢下來,慢下來,臉上的熱度也褪去。

我強打起精神去洗澡,熱水流過時才感覺到手掌擦傷了,看不見明顯的傷口,有點刺痛。

不幸中的萬幸,部長在群裏說今天大家坐車都勞累,晚上不再組織集體活動,讓大家自己玩。

也是有人自己玩的,比如毛毛。

吃完飯她回到房間換條裙子又去別的屋串門了,見我已經躺在**就笑話我:“怎麽剛吃就睡。”

“還沒睡呢。”我把拿手機的手從被子裏舉出來。

這一夜我都沒怎麽睡,民宿的空調製冷效果差,製造噪音能力卻很強。

再加上一閉眼我就忍不住回憶這一天來發生的種種怪事。

葉堯隻是隨便抬個頭就看見我在看他,會不會以為我總在看他?會不會認為我也喜歡他?會不會心裏笑我癡心妄想?會不會因此更變本加厲地霸淩我?

雖然對視隻是碰巧,但我又羞又惱,把這賬記在了葉堯頭上,摔的那跤和擦破的手掌也記在他頭上。太討厭了,電影裏我隻見過女生霸淩女生,他一個男的有本事應該去找男生打架,欺負女生算什麽本事。

我想給易然發消息吐槽這些事,可是她忙得沒空理我,她最近喜歡的偶像要衝一個榜,她在夜以繼日地投票。

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睡了懶覺,第二天一上午也沒組織活動,大家睡到自然醒,自由散漫地分頭去找飯吃,分不清早餐午餐。

我去時一個同學都沒有,民宿老板娘剛擺開供應的早點,發現了我這個服務對象,熱情地主動招我過去,揭開蒸籠蓋:“這包子好吃,裏麵有新鮮蝦,我們自己剝自己包的。”

我領情拿了個包子。她問了問我們學校的情況,好奇為什麽全是些漂亮小姑娘沒見幾個男孩。

這樣的提問用點頭搖頭應付不了,我隻能解釋給她聽,好在這姐姐很親切。

不過後來老板冒出來,也想加入我們的聊天,我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包子一股腦塞進嘴裏就逃離了。

我真不適合集體旅行,我發現我總是在跑,躲來躲去,像進了風箱的老鼠。

下午三點多,群裏有人問:“你們都在哪裏啊?樓都空了。”

有人回答:“在海邊。”

毛毛看了手機趕緊換了身新裙子拉上我:“我們也去海邊吧。”一到現場她就把我扔一邊了。

有四五個人本打算遊泳,去水裏蘸醬油似的滾了一圈就爬上來,勸退其他人:“水不幹淨,還有點冷。”

很快大家就找到事做,弄來網打起了沙灘排球。毛毛一定很後悔,穿著裙子不方便運動。

我從來沒打算運動,找沙灘椅坐下玩手機。

凱昕發了新朋友圈,是她模特拍攝的工作花絮照片。文字是誇讚一起工作的同伴專業,感慨拍攝套數多、效率高。

我不禁肅然起敬,給她點了讚。

裴弈在我之前就評論了她,誇她“大明星”。葉堯也在我之前回複了裴弈,這句話我看不懂:“人約上沒?”裴弈回:“沒有,她說她家居委會要組織學習垃圾分類。”大概是在議論一個女生。

葉堯又說:“放假五天天天垃圾分類?寧願學垃圾分類都不跟你出來玩?”

裴弈做著無謂的掙紮:“是她媽讓她去學垃圾分類的,她們家總分不對長期被點名批評。”

葉堯發了個“齜牙”的表情,裴弈又給他回一個。

兩人就這麽一來一回聊了好大一片麵積,討論的話題完全和凱昕無關。我不是凱昕看了都要生氣,你們有什麽話不能私聊啊?真沒禮貌。

我蹙眉抬頭四下尋找葉堯。

他剛支起畫板畫了幾筆,幾個女生就在他麵前“疊起了羅漢”,嘰嘰喳喳嬌嗔著要他兌現諾言。

他還真畫,不過沒用畫板,翻出速寫本勾勒起來,每一兩分鍾就能出張圖打發走一個女生。

凱昕突然給我發了條微信:“幫我看看葉堯在幹什麽,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唉,我總不能直說他像來到女兒國的唐僧,隻好回複凱昕:“在海邊畫畫。”

凱昕:“我還沒見過他畫畫的樣子呢,帥不?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啦。”

這可讓人傻眼了,我該怎麽做到隻拍葉堯還避開他周圍的女孩子呢?

[20] “還是選真心話吧”

我偷偷拍了幾張,畫麵裏都不可避免有其他女生存在,靠剪切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我必須走到近處去挑選角度,因為他比女生高得多,所以光拍個腦袋也許可行,不過那樣我暴露自己的風險就大大增加了,不值得。

我也嚐試過用手機App添加花花或者狗頭的貼紙來遮擋。

就在我全神貫注修圖時,部長忽然從我身後冒出來:“曉曉你不去打打球嗎?出來玩也躲在角落玩手機,要長蘑菇了。”

“哦我……生理期。”

“那可以曬曬太陽看看風景和大家聊聊天嘛,總是一個人玩手機和在家有什麽區別?”聽起來她應該沒注意我在修葉堯的照片,執著地宣揚著扔掉手機回歸自然的方針。

我不得不先把手機收好,放眼眺望風景,等她走遠。

現在我一邊搗鼓照片,一邊還得提防姐姐們再來出警,難上加難。

最終效果卻不盡如人意,有些不明所以,可能會造成凱昕不必要的誤會,放棄。

幾番努力之後,半小時已經過去了。

我隻好把幾張帶有女孩的原圖給凱昕發過去,並自我安慰,讓凱昕認清他的真麵目或許不失為一件好事。我對葉堯毫無歉疚,隻擔心凱昕會懷疑我拍攝這種照片的目的是故意使壞。

簡而言之,我希望葉堯被揭穿,但不希望揭穿他的重任落在我肩上。

結果出人意料,凱昕沒有懷疑我的居心,居然也沒有對葉堯身邊圍繞著女生表現出反感。

她幾乎立刻就回複了我:“絕了!無死角!收藏了!”

絕了……我能回複她什麽呢……

我思維短路的同時,她的微信又接二連三擠進來。

“這麽帥的時刻怎麽能不回我微信?”

“我再去瘋狂轟炸他。”

我徹底無言以對,內心充滿惆悵,忐忑地東張西望,目光並不聚焦,其實在看的總是葉堯。凱昕給他發消息,他是沒注意到,還是注意到了沒回呢?

我看見他拿出了手機,操作著看了什麽,露出笑容,又一番操作,最後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我趕緊給凱昕回信:“他回你了嗎?”

“回啦哈哈。”

凱昕看起來非常滿足,我鬆了口氣,但馬上又聽見葉堯那方向傳來女生的聲音:“不能上色嗎?給我這張上個色吧。”

“那你要等等,等她這張畫完。”對於額外的要求他也滿口答應,又很快換了個說話對象,“你不要動哦,堅持一下。”

另一個“她”嬌嗔著笑起來:“那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啊,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看你怎麽畫?”

“但你別盯著我啊。”

“我沒盯著你啊。”葉堯在笑,周圍人趁機開始起哄,鬧作一團。

這場麵讓我有點反胃。

太可惡了,他怎麽可以一邊回凱昕的微信,一邊和別的女生打情罵俏?

可我也想不出他怎麽做才好,和別的女生打情罵俏時不回凱昕微信?

不對,我搖搖頭把想法甩掉,他跟別的女生打情罵俏就是不對的。

我氣得頭昏腦漲,跺著腳回了房間。

躺在**刷刷手機,易然終於回複了我的消息:“我打投到五點才睡,沒睡幾個小時,我要再補一覺。”然後就又消失了。

葉堯在一分鍾之前發了條動態,說自己可以發展一下去天橋上給人畫畫賺錢的副業,但說什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他配的是我偷拍的那張照片。

我腦海裏瞬間出現了小行星撞擊地球的動畫片場麵。

凱昕發給他的。

凱昕說了是我偷拍的嗎?

如果沒說我還有一線生機,也可能是毛毛偷拍的!毛毛也認識凱昕!不是嗎?

凱昕秒回了他,在照片下留言:“回來先給我畫。”

葉堯也秒回了她:“沒問題!”

看到他們如此情投意合,我心裏百感交集。

犧牲我一人,造福千萬家,結果似乎不壞,但如果凱昕沒說是我偷拍的就更好了。

然而今天大概是我的倒黴日,由於我在葉堯的朋友圈偷窺評論時進出相冊過於頻繁,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居然不小心戳中了“讚這個封麵”的選項,我明明是瞄準“取消”去的。

在哪裏撤銷這個讚?好像哪裏都撤銷不了。

我遲鈍的大腦出現了一片雪花點。

樂觀地想,這種讚也許不會有提醒呢?

我退出去給陽樂棋的朋友圈封麵點了個讚做實驗,但剛在與他的聊天對話框裏輸入了個“陽”字,他的微信就跳了出來:“封麵幾年了,咋給我讚了。”

“剛發現這個功能試驗一下什麽效果。”

發完這條微信,我就徹底把手機扔開躺平了。

凱昕說不說是我拍的已經不重要了,從今以後我再也沒立場和易然吐槽奇葩,因為在葉堯眼裏我已經成了最大的奇葩,朋友圈偷窺狂魔。

瀕死了幾秒,我聽見信息提示音,拿起手機看看,是凱昕發過來的:“葉堯要是問照片是不是你拍的你就說不是哦,他問我我說不是你,我嚇嚇他,讓他覺得到處都是我的眼線,昕昕正在看著你。”

你有沒有嚇到他我不知道,可是你嚇到我了。

我的“發現”欄出現了一個小紅圈,點進朋友圈,提示“葉堯發來1條新信息”。

我膽戰心驚地戳開,提示:葉堯讚了我的封麵。

禮尚往來嗎?他明顯是故意的。

這加速了我的“死亡”。

要不是我們部租的這種大巴太貴,我都想付錢讓司機提前把我的“遺體”送回家。

晚餐吃過泡麵後我回光返照了,在破罐破摔的總思路基礎上,我想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一切回到了原點——隻有葉堯發現我神經病,在文藝部的大家眼裏我還是個正常人。

當部長在群裏召喚大家去會客廳玩成語接龍時,我從**掙紮著爬了起來。

不是我搞不清規則的那些桌遊!成語接龍完全沒有難度!

我可以去玩這個,葉堯討厭這個他不會去的。

我想退出去,部長眼尖看見了我,招招手讓我坐她身邊。

我鼓起勇氣克服困難和大家一起出來旅遊,付出了這麽大代價,沒有必要因為一個葉堯就前功盡棄。我跑向學姐身邊坐下,默默告訴自己隻要不去看葉堯,他就不存在。

但接龍輪到了他,他還是存在。

坐他身邊的台長說了“街頭巷尾”,給他留個“尾”字,卡了好幾秒,他接不上來開始耍賴,說著“我想想,讓我想想”之類的又拖延了好幾秒,最後終於認輸。

你也有今天呀,輸在沒有文化。

我暗自幸災樂禍,雖然我也想不出以“尾”開頭的成語。

大家開心地朝他起哄:“來來來,接受懲罰,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還有懲罰……我有點緊張,笑不出來了。

“肯定是大冒險啊。”葉堯說。

“部長來,來個狠一點的。”周圍人起哄。

部長想了想:“那就……把手機裏最近一張照片發到群裏給大家看吧。”

“部長!這太便宜他了!”有人抗議。

就這麽簡單的冒險,葉堯卻尷尬地開始猶豫:“等等,我選真心話。”

會客廳裏短暫安靜,之後爆發了新**:“不行不行不能換,你已經選了大冒險!哪有聽了指令再改選的!”

大家都懂的道理,什麽東西越是想藏越是值得深挖。

葉堯不像平時那麽好說話,非要換“真心話”,死也不肯拿出手機。

我跟在人群中撿點笑話,他在對麵招架應付,忽然朝我掃來一眼,嘴裏咬得緊:“真不行,不能冒這個險……”

不知為什麽,這兩個動作組合在一起,讓我開始懷疑他不能冒險的原因和我有關。

該不會他手機裏最近的一張照片是我偷拍的那張吧,凱昕發給他,他發朋友圈之前應該會保存,可這又有什麽不能冒險的?他都已經發朋友圈公開了呀。

我想不明白。

回過神,眼前的劇情已經推進到部長出麵中止了雙方不肯讓步的拉鋸戰:“要不我換個要求好了,最近一張照片不給看,那不然把最早一條短信給大家看也行。”

“不不不。”葉堯卻不領她的情,給了台階也不肯下,“還是選真心話吧,真心話。”

這就十分掃興了,有女生笑著用手邊的抱枕砸他:“沒勁,就知道耍賴。”

“什麽照片見不得光啊,是不是少兒不宜?”有女生大膽猜想。

葉堯隻是挑眉笑笑,不置可否。

部長又讓步了:“算了算了,真心話就真心話,珺儀,上,問他點有殺傷力的。”

“哈哈哈!”我們台長大笑三聲,一蹦三尺高,“終於可以搞清楚你小子老往我們部躥的原因了!大聲說出你的答案,你喜歡的女生是不是在文藝部?”

但這就已經足夠點燃沸騰的引線。

起哄聲迭起:“啊台長!你幹嗎不直接問是誰!”

“萬一女生不想被公開呢?”台長反問,“那不是讓女生很尷尬嗎?”

大概整個屋子裏隻有我像被潑了一桶冰水,他喜歡的女生在文藝部,那我們凱昕算什麽呢?

他會不會當著凱昕的麵,又說喜歡的女生在生物課上?

我走神許久,連恢複了繼續遊戲也沒覺察,接龍在我這兒停下來,部長推推我,重複了一遍前麵一位的成語:“兔死狐悲。”

怎麽到我就正好是個“悲”字。

好在“悲”組成語不難,我第一次參加遊戲就順利過關:“悲痛欲絕。”

接龍轉了半圈,到葉堯居然又卡住了。

台長好像存心刁難他,出了個“之乎者也”。

葉堯直接放棄了掙紮,揮揮手:“真心話。”

被派出來拷問的姑娘提問:“你喜歡的女生是長發還是短發?”

葉堯說:“她長發短發都好看。”

大家又八卦地鬧騰起來,有人嗆他“不正麵回答,說了跟沒說一樣”。

可我不是這麽認為的。

他喜歡的人如果有唯一的指向,那正常而言要麽回答“長發”要麽回答“短發”,怎麽會回答“長發短發都好看”?

在座的隻有一個人長發短發我們都見過,前不久還是長發,這兩天才剪了短發。

是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