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不會還是不喜歡?
在燃氣灶上點了煙,戰戎抽了會兒開始拚湊記憶碎片,黎靜穎去夜店找了自己,她怎麽得到的線索,大概和失蹤的打火機有關。
他有些羞慚和後怕,她這麽膽小一個女孩去那樣魚龍混雜的場所,太過冒險。
衣服應該是她給脫的,毛巾和水也都是她張羅的,東子送自己回來很多次,通常把人扔下就走。
她化了濃妝,花掉後有點滑稽,眼窩眼圈讓人見識了五彩斑斕的黑。
他去隔壁房間找出姐姐暑假在這過夜時留下的卸妝水化妝棉,叼著煙小心翼翼幫她擦臉,精密操作強人所難。
幸虧她睡得沉,撕她假睫毛時拽到了真睫毛,隻哼唧了一聲。饒是這樣還是嚇得他差點把煙灰抖到她臉上。
好不容易這張臉弄幹淨,朦朧的光線已經從厚窗簾的縫隙中照了進來。
他睡意全無,又去廚房點了支煙,坐在床沿端詳,就連臉上的傷疤看習慣也覺得親切。
黎靜穎長開了,五官是小時候的形狀,但位置不一樣,和她初二時都差別很大,感覺很微妙。
其實她初中還長著娃娃臉,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雖然可愛但隻想讓人今天捉弄一下明天欺負一下。初中時在水下親她也是惡作劇的成分居多,沒太多想法。他有姐姐,這個像妹妹。
現在她好像怎麽也不能讓人聯想到妹妹了,不僅臉變了,垂眼抬眼間流轉的眸光經常很……嫵媚。
他手指輕輕撫過她頸上黑色的細窄項圈,耳朵裏充斥著嗡嗡的雜音。
天光大亮後他去衝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喝了很多水,神誌逐漸清明,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弄點粥米麵之類等她醒了吃。
他平時上學時吃學校食堂,雙休日不太吃早飯,嫌麻煩,廚藝也有限,用手機搜了一遍食譜,感覺都很難,直接打開APP叫了肯德基早餐。
為了不吵醒她,他一直把家門開著,免得送餐員來了按門鈴。
可沒想到她居然睡得那麽安逸,快十點了還不見醒。戰戎已經從反身趴在沙發上巴望她起床的狀態變成發呆放空自己。
最後還是有不速之客按了門鈴。
他打開門愣住了,不是快遞,他認識傳說中的聖華第一名學霸崔璨,但不知道和自己有什麽交集。
崔璨對他抬手示意一下帆布袋:“我來給小靜送兩件換洗衣服。”
原來她們是朋友。
戰戎把她引進門。崔璨在客廳剛坐下,小靜就睡眼惺忪地捂著右臉從臥室走了出來。
崔璨記得昨晚戰戎就睡在這個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不要緊,我們一線城市女高中生是見過世麵的。她淡定地把自己的衣服遞給小靜:“你拿去換洗。”
黎靜穎拿著衣服迷迷糊糊往浴室走,戰戎怕地麵濕滑導致她摔跤,搶在前麵去開燈,指著淋浴龍頭叮囑“這邊是熱水,這邊是冷水”,又拉開抽屜,“這裏麵有新的洗漱用具”。
全都安排妥善,戰戎才退出來坐回沙發上。
他和崔璨不算熟,對坐著大眼瞪小眼場麵尷尬。
崔璨識趣地主動說:“我等她出來就回家。”
戰戎沒話找話:“你吃早飯了嗎?那兒有外賣。”
崔璨望他示意的方向瞥一眼:“我吃過了。”
“……”這麽不領情。
戰戎不氣餒,又找別的話題尬聊:“你和譚皓同班?”
“嗯。”
“二年A?”
“嗯。”
“他在班裏排第幾?”
“你不會問他嗎?”
“……”
戰戎意識到好像不是錯覺,她對自己有點敵意,暗忖什麽時候得罪過她。
最後他放棄努力,隨口問:“你會打遊戲嗎?”
黎靜穎洗完澡出來時,戰戎和崔璨已經打遊戲到物我兩忘,她完全插不上話,默默去熱了外賣,縮在沙發一角,邊看遊戲畫麵邊把粥一勺一勺喝完。
一局打完,他倆才放下手柄注意到她:“洗完澡了?”
黎靜穎依然捂著臉,問戰戎:“你幫我卸的妝?”
“哦,是。”
“你是不是用鞋刷刷我臉了?疼得要命。”
聽見“鞋刷”他笑起來,聽見“疼得要命”他又緊張了,靠過去掰開她的手:“哪兒疼?”
“傷口疼。”
他仔細看看,有點泛紅:“新長的皮膚,我擦的時候下手沒分寸了,不好意思。”
道歉無濟於事,她又重新捂住那邊臉。
“你今天別化妝了,緩一緩,反正你就這樣我和崔璨也不會覺得你難看。”
“好看的,像幽靈公主。”崔璨哄她。
看看到了正常午飯時間,崔璨起身在客廳裏轉悠,問有沒有吃的。戰戎說冰箱裏有便當,微波爐轉一下就能吃。崔璨也不見外,轉身就進了廚房,冰箱裏碼著五六盒便當,她挑了個喜歡的口味。
客廳裏靜下來。
戰戎還靠在她身邊沒走開,沉默片刻,清了清喉嚨:“你下次不能再這樣一個人冒險去那種地方了。”
她語氣不屑,有點虛張聲勢的意味:“還不是因為你去了那種地方。”
“我去又出不了什麽事,我為什麽去,你昨天不是看見東子了嗎?”
她擰起眉,沒明白和東子有什麽關係。認真回想,東子好像長得有點帥,難道他看上人家特地去捧場?
戰戎見她一臉詭異的五味雜陳,試探著問:“沒認出來嗎?”
女生一臉詭異中泛起一點鄙夷,沒出聲。
戰戎笑出了聲,把氣氛一下帶活絡了:“我天,黎靜穎你也太無情無義了,這什麽記性?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你,用鞋刷刷我臉,我記仇了。”女生生氣地捂著臉。
他笑夠了嚴肅起來:“徐少東,以前不是也老一塊玩嗎?”
她微怔,其實她認人能力有點差,以前一起玩的生人她一般自動標記“戰戎的同學ABCDE”或“小英姐的同學ABCDE”,感覺沒必要記那麽清楚,反正每次來的陣容也不太一樣,打個招呼就各玩各的。
但說到徐少東,她好像還稍微有點印象,大概是因為格外帥吧。她不知道東子和戰戎誰實際年紀更大一點,但東子個子拔得早,初中就又高又帥了,是走在路上有點回頭率的男生。他也比戰戎懂事早,買什麽零食都會特地問一問躲在邊上很少說話的小靜,“靜靜你吃燒烤味還是藤椒味?”、“靜靜你要紅的還是藍的?”、“靜靜你給我吧我去還”。
那時候小靜有偷偷想象過小英姐和他很登對。
可昨天並不見他那麽帥了,壓根沒認出來,或許她是先入為主覺得夜場沒什麽氣質好的人。
她問:“他為什麽去那種地方?”
“不夠十八歲,要來錢快,那種地方管得鬆。”
她不解:“怎麽私立學校學生還缺錢?”
“我們學校至少一半學生不是因為有錢,是因為戶籍不夠條件上公立。而且東子讀完初二就退學了。”
“怎麽會?”
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隻會一味地問“什麽”“怎麽”“為什麽”。
“英語成績不好,被逼退學了。班主任為保升學率天天打壓排擠他,那種壓力是個人都承受不了。其實他數理化成績還過得去,我甚至覺得數學……”他說著忽然打住,歎了口氣,“算了,陳年舊事。”
“父母呢?為什麽不管?”
“沒人管。他媽跑了,他爸打工賺錢,爺爺奶奶給飯吃。”
“……”
她噤聲很久,心跳得有點疼,這才明白他當初說“唯分數論,老師學生都不被當人”是什麽心情。
她自己讀的國際小學,也算私立,知道一點那套規則,私立學校保證招生和盈利的唯一方式是漂亮的升學率。老師們也無奈,薪資獎金都和學生成績掛鉤,成績差的學生是所有人的眼中釘,逼退他們是唯一的出路。不是所有校園霸淩都是拳腳相加,很多精神折磨更隱秘卻殺傷力更大。如果不那麽做,學校隻會因升學率差招不到優質生源,惡性循環下去,甚至有倒閉的風險。私立學校是會倒閉的。
可正因為這套叢林法則,有些學生的命運就改變了,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完成的人,不知道在現今社會能找到什麽體麵工作養家糊口。
戰戎用很平常,甚至有點懶洋洋的語氣說:“我給錢他不要,但他總不能攔著我不許去消費吧。”
東子初二退學,戰戎初三改誌願去了公立,這十二年讀完他應該會是學校最優秀的升學記錄,他才不讓他們如願,這是他能想到最激烈的報複。
他總那麽輕描淡寫,話的背後卻是千瘡百孔。他的家,他的朋友,支離破碎成成今天這樣,沒人知道這三年他自己怎麽過的,在她心裏一定要幸福快樂的人突然就過得這麽痛苦了,讓她喘不過氣,差一點要淚崩。
她鬆下捂著臉的那隻手,輕輕攬過他抱進懷裏:“但你別喝酒那麽凶,這有點……”
近乎自虐。
她說不出口。
他偏過頭用力地回抱住她,出人意料地低頭咬住她的嘴唇,輕鬆舔開牙關,力度和深度充滿征服欲,但她既沒有躲也沒有回應,隻是被動承受。再加上她剛喝了一大杯咖啡,導致這個吻又澀又苦。
崔璨從微波爐裏端出便當剛走到廚房門口就看見這一幕,趕緊又退回去。淡定,我們北上廣的女高中生都見多識廣的。
他感覺到她平靜得接近麻木,停下來鬆開她,輕聲問:“你是不會還是不喜歡?”
“我不會,也不喜歡。”她小聲說,“我可能還沒長出想和男生親熱那根神經。”
他咬了咬嘴唇:“可你為什麽不拒絕?”
“因為是你。”說不清為什麽,對個身高一米八幾的男生心生憐愛的感覺很奇怪。更可能因為對戰戎的親密感從童年延續至今,不管是親吻還是擁抱,隻要是他就不會讓她覺得反感或害怕。
他非常意外,深吸一口氣:“那我……我要是一直上到本壘你也不拒絕?”
她有點懵:“太難受的話可能不行。”
“多難受算‘太難受’?”
“鞋刷刷臉。”
他笑起來:“知道你真的臉很疼了。好吧,你不想親熱。你想怎麽交往?雨中告白?對流星許願?跳外白渡橋?送999朵生日玫瑰?每天一封手寫情書?”
她低下頭,前額不小心撞到他胸口:“情書,你會寫麽?”
男生臉僵了三秒,差點當場死亡,他本來是開玩笑,沒想到她居然是認真的。
“你難倒我了。我……學習一下。”他把她往懷裏抱緊了點,原來她隻是臉長開了,心還沒長開。
她忍了半晌,還是抬起頭問:“你為什麽接吻這麽熟練啊?”
“學姐教的。”
她沒說話,撇了下嘴。
他扳過她的臉:“幹嘛?過期的醋還要吃?”
“可我都沒有親過別人,兩次都是跟你。”
“……我給你寫情書,好吧?我發誓絕對沒給別人寫過情書。”這麽羞恥的一個任務,戰戎想,她真是絕。
崔璨在廚房已經快把便當吃完了,沒空調,熱得汗流浹背。
往外瞄一眼,那兩位還抱在一起臉貼臉說悄悄話,看這卿卿我我的架勢她今天是被困廚房出不去了。
明明說好等小靜洗完澡就走,現在就是非常後悔,遊戲誤事,遊戲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