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終於找到機會問清楚了,崔璨家離學校兩公裏,在商業廣場附近,是生活方便的經濟型住宅。重要的是,離自己家更近。
崔璨人緣很好,但很奇怪她從前沒有閨蜜,在學校熱熱鬧鬧,上學放學卻獨來獨往。
按她自己的說法,剛上高中就進了競賽班,太想獲獎,所有精力都撲在競賽上,等回過神,已經和同學距離很遠。至於為什麽回過神。
挑中她去競賽的老師去世了。
那位老師年紀很大,也是當年挑中上一代學神的人。起初她莽莽撞撞憋著一股勁,一種毫無根基的自信,完全來自於“最有權威的伯樂說你行”。
老師去世後她也迷茫了兩個月,上學期期末考砸了,從年級第一跌到年級第二十七,到分班考才又恢複過來。
“以前老師是我的精神支柱,現在換了皓哥。”一起回家時崔璨閑聊著說,“目標也變得更簡單,隻想在今年的比賽中像皓哥那樣拿個一等獎,沒有更大的野心了。”
黎靜穎問:“皓哥是從小就走這條路?”
“他們那個公立小學的辦學特色,幾乎全員競賽,沒什麽滄海遺珠,他是憑一天都不鬆懈的努力競爭上金字塔尖,到初中,再到高中,老師開始圍著他一個人轉。”
“聽起來很壓抑。”
“就是很壓抑。”
“可皓哥喜歡嗎?”
崔璨被問住了,她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不太肯定地猜:“應該喜歡吧,我覺得不喜歡的事情很難堅持十幾年,而且取得好成績。”
“你喜歡嗎?”
“一般。”
黎靜穎笑起來:“什麽叫‘一般’?”
“就是如果當初挑中我的人是物理老師,而皓哥拿了物理第一,我現在去參加物理競賽也沒什麽不可以。”
黎靜穎困惑了,很難理解學神的思維,就像她準備上激烈的戰場,卻沒有信仰,隻因為身邊有她在乎的戰友。
她換了個輕鬆話題,問崔璨自然卷為什麽沒想過拉直。
原來不是什麽堅持特立獨行,崔璨居然說拉直過:“因為頭發太多了,在理發店坐了九小時,太勞民傷財。從那以後再也不折騰了。”
“十一假期你來我家玩,我幫你拉直,我們可以一邊一起看電影一起聊天,很好打發時間。”
“太好了。”崔璨很開心,在街角買了冰淇淋甜筒往家的方向走,遠遠和她招手。
黎靜穎也開心,又找到了能說上話的女生同伴。她從前的閨蜜高挑氣場強,和崔璨這種智慧型學霸不同,是熱血衝動愛為人遮風擋雨的類型。
煙花事故發生後,不止程司,連閨蜜也單方麵切斷了聯係。有一陣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為人處世哪裏做得不周到。後來偶然一次聽同班女生提起,那位閨蜜說過最煩黎靜穎,因為她“太裝又太幸運”。
她不知道自己有哪個細節讓她覺得裝,也不知道平淡生活的哪個部分讓她覺得幸運。大概女生和女生做朋友也需要緣分。
祁寒接受崔璨的建議,決定開誠布公和衛葳談一次分手。陪她看完爆米花電影,在廣場對麵的快餐店攤牌:“男生和女生對交往的預期本來就不一樣,你們可能要情緒要承諾,我們要親密要**,如果互相需求錯位還勉強交往不就是折磨了嗎?我不想評判孰是孰非,說不定你以後能找到個隻和你看電影就覺得很安逸的男友。”
最近他把方案表現得太明顯,提分手衛葳都不覺得意外,好像並不傷心,反而一門心思在較勁:“剛和你交往的時候我就明確表示過不牽手,當時你沒說是折磨。”
“我以為過一兩個月你會改變想法。”
“那一兩月後我沒有改變想法,你為什麽沒有提過分手?”
“因為當時要期末考試。”
“考試完了你也沒提。”
“因為暑假見不到麵,沒有煩惱。”
“剛開學你也沒提。”
“需要我提醒嗎?你在開學第一天就去物理班打我了。”
“為什麽你的借口總這麽多?”話到這裏又回到一場吵架的感覺。
祁寒長歎了口氣:“不是借口,是客觀理由。”
“那好,你剛說隨便我怎麽想一定要在你去競賽之前分手,我就搞不懂了,為什麽數學競賽會成為一個戀情DDL?”
“我不想因此分心影響競賽成績,就這麽簡單。”
“就不能直說嗎?最近誰讓你體會到親密**了?”
“沒有那樣一個人。”祁寒笑了笑,“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總愛把第三個人扯進來,一開始是許濛,然後是傅蕊、孫欣怡、李佳然、董夢予、京芷卉、麥芒,全是捕風捉影。”
“因為我第六感敏銳。你怎麽不說是你留下蛛絲馬跡太多了呢?”
“如果你的第六感一再騙你,你應該不要再相信它了。”
這一刻衛葳的想法隻剩一個,不要再相信祁寒了。他列了那麽多女生名字卻唯獨避開黎靜穎,而她前一天剛聽說黎靜穎去了競賽班,毫無競賽基礎的人中途插班,又不是崔璨那樣的天才神話,圖什麽呢?
衛葳沒有什麽交心的閨蜜能一起討論這件事,她目前最好的朋友是麥芒,言行舉止都像小學生,看起來就沒法商量深奧的感情糾葛,她最近每天苦惱的是十月下旬的集體舞比賽,班主任挑好了女生的裙子,深紅色,“好土好老氣哦,好像三線城鎮春節聯歡”。
政治課前,衛葳從黎靜穎的座位抽回眼角餘光,興致缺缺地回頭:“我們可以剪個開叉,就不那麽土了。”
“我喜歡那種閃閃亮華麗麗的舞台。”
衛葳想象了一下:“穿led燈跳舞?”
“不是那種亮,是金燦燦的亮。”
金燦燦的亮,剛才就見過,視覺畫麵還滯留在眼底。
衛葳把身體移開,好讓麥芒能看見側後排靠窗的位置:“是不是,黎靜穎這種?”
黎靜穎照例一個人坐在最後排窗邊,低著頭抄筆記,公主頭披肩發,深紅色蝴蝶結發帶,午後的陽光有些魔法,點一點引線,棕發的表層變金發。
麥芒眨眨眼睛,點了頭:“嗯,是的。”
衛葳懂她的夢想效果了:“這種紅配金色會質感好一點,剪了開叉加一條金色束腰吧。”
麥芒在采購清單上認真寫下“金色束腰”。
衛葳總覺得麥芒什麽都不懂,但如果多和她聊聊情感困擾,也許早就能發現自己搞錯了假想敵。
祁寒列舉女生名字時可不止黎靜穎一個,還有開學時被提起長得像自己那個,究竟說誰長得像誰還有待商榷,不是巧合。
那女生也在競賽班,隻不過不是聖華競賽班,而是陽明競賽班。
剛從陽明轉學過來的麥芒知道是誰。
運動會當天,黎靜穎兩點多跑完接力賽就沒項目了,跟著圍觀崔璨拿短跑名次打發時間。戰戎近三點到的,給她發信息後等在側門邊。
男生在門外對她勾勾手指,晃著手裏兩張票:“帶你去看童話劇。”
黎靜穎隔著柵欄看清是《綠野仙蹤》,啞然失笑:“追憶之旅?”
和戰戎在幼兒園的社團是童話劇社,倒不是因為她有多喜歡童話,隻是因為表演時可以化妝。
“你會……翻牆出來麽?”戰戎對她的身手深表懷疑。
“不用翻牆,你在這裏等我。”女生說著回教室去拿書包。
等了沒多久,她就從正門那邊過來了,和剛才沒什麽區別,不過反常地戴了眼鏡。
男生好奇:“怎麽出來的?”
“跟門衛說項目比賽完了,想回家做功課。”
他詫異地挑眉:“這就放行了?”
“我長得像好學生啊。”她狡黠地笑起來。
戰戎甘拜下風。
童話劇沒什麽意思,不過因為小朋友觀眾多,場上場下吵吵嚷嚷很熱鬧。黎靜穎從小就慢熱,畢竟三年沒交集,戰戎大概是怕她冷場尷尬。
散場後他問:“餓不餓?去吃火鍋?”
火鍋也是很難吃冷場的。他記得她吃不了辣,直接找廣式火鍋,還記得她吃東西慢又不太好意思伸筷子,一勺一勺撈出來堆到她碗裏,每個細節都和從前一樣,像複製粘貼。
小靜的臉被蒸汽烘得泛紅:“要是小英姐也在就好了。”
“她聖誕節會回來,你出來還方便嗎?”
她點點頭:“姐姐回來住哪裏?嘉興?”
戰戎爸爸最大的一個廠在嘉興,他們以往常住那邊。
“她不太會回家,回國肯定要約同學朋友,躲在嘉興能見到誰?應該大部分時間會待在我那兒。”
“你那兒?你一個人住?”黎靜穎沒往他媽家想,聽他姐姐說過選了跟著爸爸之後已經和媽媽形同陌路了。
他點頭:“我媽不知道,她以為我住校。我們陽明宿舍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因為放寒暑假用不著,但我寒暑假也不想回家,所以我爸給我在學校旁邊找了個房子。”
她蹙起眉:“你一個男生怎麽自己住?吃什麽?”
“吃飯。”他笑著說。
難以想象,戰戎從小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出門還總有姐姐護著。
她小心翼翼問:“和你媽媽到現在還沒和解?”
他臉色沉了一下,搖了搖頭。
要不是隔著餐桌,她真想抱抱他,隻是不知道還合不合時宜。
她和戰戎並不僅是小時候的好朋友,比祁寒他們關係近得多。雖然在不同學校,但因為小英姐的關係,從小學到初中都還經常一塊兒玩。
回家時七拐八繞路過了那時候常去的會所,戰戎領的路,她懷疑是故意的。戰戎家有一處住宅在這裏,小英姐和他的初中同學、小靜的初中好友都經常聚在一起打保齡球。
保齡球館旁邊是個旱冰場,小靜在同齡人中偏膽小,輪滑學得很慢,所有人都已經會一個接一個開火車了,她還隻能緊緊拉著小英姐的手低頭數“左右左”。戰戎就愛惡作劇,老搞突然襲擊,從姐姐手裏劫走她拖進波浪道裏風馳電掣,嚇得她飆淚,又在她快要摔倒時一把抱住。
姐姐每次都跟著後麵罵:“可以不要那麽討厭嗎?你遲早會被追小靜的男生打斷腿。”
戰戎一邊樂一邊問懷裏的女孩子:“有人追你嗎?”
很老實回答:“沒有。”
他語氣裏全是得意,朝姐姐高喊:“根本沒有人追她!”
初中男生就這麽討厭。
路過旱冰場時,戰戎笑著轉頭問:“你現在能自己進波浪道了嗎?”
她說:“我自己沒再來過這裏。”
話的尾音落定,已經走到遊泳館外麵了,但誰也沒有往泳池方向望,不用望也記得住為什麽他們都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最後一次大家一起來遊泳,小靜進了泳池才發現忘了帶泳鏡,於是一直扒著邊緣沒遊。他完全不能理解:“沒有泳鏡怎麽了?沒有泳鏡水下也可以睜眼啊。”
“我不會。”
“這有什麽會不會的?在水上怎麽睜眼就在水下怎麽睜眼。”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把她腦袋硬按下去三次,手動幫忙睜眼都睜不開,她還掙紮著嗆了水。
男生被氣笑了:“你到底是笨還是慫?”
“眼睛會進水啊!”她大聲嚷嚷。
“進水讓它進啊!你是怕腦子進水嗎?它不通大腦。”
小靜被惹得煩躁,把他推遠:“不要你管,我就這麽趴著。”
他無奈道:“好吧,你試最後一次,再不行,我出去給你買泳鏡。”
一語成讖。
最後一次果真成了最後一次。
水流拂過眼眸,淺淡的藍色往遠處蔓延,水麵以上光線耀眼。
陰影投在瞳孔中,逐漸化開。
視界裏除了他再沒別人。
真實的異次元,真實的靜謐。
她兀地睜開了眼,因為一個無限溫柔的親吻。
是從那一天才突然意識到,戰戎是個男生,自己是女生。從童話開始單純快樂沒心沒肺的起點,到這裏忽然分出岔路,關係開始變得微妙。
她不敢再跟他說話,有事找他也要給小英姐打電話讓她去轉告。敏感的部分被稀釋,再稀釋,慢慢消失。
然後很快,他家父母就點燃了核彈。
兵荒馬亂好一陣,沒有給少年少女留下和緩別扭的餘地。
又過了三年。
她站在自己家樓下對他揮揮手道別,目送他走遠,從口袋裏掏出了剛才偷摸來的打火機。
一下午一晚上,戰戎在努力扮演自己曾經最熟悉最親近的那個陽光少年,可他不是了。
打火機外殼上印著夜店的logo,有很多使用痕跡。他抽煙,這也沒什麽,同校的男生也老被訓導處逮住抽煙廣播批評,可是這麽長時間,他在自己麵前一根煙也沒抽過,非常刻意地隱瞞。
晚上降溫了,風有些涼。
她攥著打火機遲遲下不了決心。
可以像送餐小哥那樣,注意到臉上的傷疤,隻是同情地看兩眼,什麽也不問嗎?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