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果生活可以重啟
所謂“機緣巧合”就像現在這樣，換成一年半載前，譚皓絕對沒有可能進入黎靜穎的生活圈。哪怕在一段時間內被分配成為同桌，也不會比點頭之交更親近。
其實以黎靜穎在學校的存在感，譚皓倒是時常能從側麵獲悉與她有關的瑣事。但她總是自我封閉到隻和身邊一兩個朋友有交集，譚皓就算對什麽好奇也無法開口詢問，現在不同，他默認她的事和自己有關。
籃球隊訓練前，譚皓聽見兩個高一隊友竊竊私語中出現了黎靜穎的名字。
他從儲物櫃的隔斷後探了半邊臉出來，那兩個男生正拿著手機用極小的聲音笑嘻嘻交流著什麽。
“……看她平時還裝清高，不拿正眼瞧人。”
“低調低調，別忘了二年級那事，陳嘉驁不是好惹的。”
“陳嘉驁幹過她吧。”其中一個半開玩笑地說。
譚皓把外套收進櫃子裏，鎖上，施施然走過去，出其不意地從那人手中抽出手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張偷拍的黎靜穎的照片。
對方抬頭仰視，臉色變了變。
“哪來的照片？”男生冷的聲音給人以壓迫感。
近些天人人都聽了點譚皓和黎靜穎的八卦，雖然不知道真假，但當事人突然從天而降，沒人敢吱聲了。
譚皓把手機扔在一旁座椅上，掐住他的脖子，把人摁在儲物櫃上。
身邊的同伴慌張地伸手想拉架，被譚皓轉過去的眼神嚇得抖了一下，尷尬地把手縮了回去，退遠了。
“哪來的？”他又問一遍。
下午出操回教室的路上，譚皓在人群中找到黎靜穎，把她往人少的地方拽了拽：“我能問嗎？跨年那天發生了什麽讓你下決心自殺？”
女生微怔：“不是跨年那天才決定的，在之前的周六就已經決定了。”
“周六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崔璨在我家玩了一整天，晚上還住下過夜了。”
“那你還記不記得是因為什麽事情產生死的念頭？”
小靜在花壇邊坐下：“應該是很多小事的累積，從上半年發生意外事故，到住院修複，休學，選科，學業的不順利，戀愛的不順利，疊加在一起。沒有一件確切的事。”
“不，一定有件確切的事。總有一根最後的稻草。”
女生沉默片刻：“你想說什麽？”
“很多根源性的問題，導致你不快樂的原因，可能被你忘記了。你現在擁有的隻是表層的快樂。”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再找回那些記憶？”
“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盡早找回那些記憶，趁現在身邊還有人幫你，能對很多事做出解釋而不是任你自己去想象曲解。物理治療隻能減小你的情緒波動，就像電腦死機時強製斷電重啟，是不得已之舉。記憶缺失的副作用就像本來打開的文件重啟後丟失，其中一些是正常文件，一些可能攜帶病毒，病毒文件碰巧關閉並不意味著你這台電腦殺毒水平的提高。你還有可能受到新的外部攻擊，你的應對措施會和過去一樣無力。也有可能暫時隱藏的病毒文件又被你自己不慎打開。你想解決問題嗎？現在就打開，殺毒。”
道理很簡單，她聽明白了，可是……
“重新打開一遍，你為什麽會覺得和上一次結果不同？”
“因為上一次你身邊沒有我。”
她朝他看過去，注意到他正用誠懇專注的眼神看住自己。
她低下頭絞了絞手：“……說起來反常的事情是有一件，再之前的那個禮拜三下午放學後我去找了戰戎問他要點安眠藥，當時沒想著自殺，隻是入睡太困難，醫院的藥副作用太大。這件事本身沒什麽，可我去求助了分手的前男友，有點……難以理解。”
譚皓無言以對，往身後的牆靠過去。
你這個笨蛋心裏還喜歡他唄，遇到事自然想去見他，沒事也可能找借口見他，多好理解。
可是出於私心，他不想在這方麵提醒她。
不過除了她和戰戎的關係，其他反常處不是沒有。
男生靜靜地把目光轉回來：“就是那個周一，我在醫院碰見你，當時你就是去開安眠藥，對吧？”
她點點頭。
“你跟我聊起崔璨，還記得嗎？”
她神色有些困惑：“……我不太記得當時聊了什麽。”
“其實沒什麽重要的，都是閑聊。但我們之所以能聊幾句崔璨，是因為崔璨不在場。你去醫院開藥時，崔璨不在。你去求助戰戎，卻沒有求助崔璨。按我對你和崔璨的了解，這就很反常。”
“是嗎？”
“崔璨很強勢，你很軟弱，你們倆像搭好的。沒有批判你的意思，你也不是天生軟弱，隻不過以崔璨的個性在你身邊，你隻能軟弱。所以在我看來你去求助誰不奇怪，從周一到跨年你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崔璨。”
譚皓就差把“崔璨控製欲很強”這句話直白地甩她臉上了，可小靜還是懵懂的表情。
女生間的友情很複雜，不是男生才有控製欲，譚皓不想把她的人際關係攪得更複雜，這些暫時擱下不談。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也不完全在劇情之外。
在那之前的星期六他對小靜告白，小靜答應交往，然後到了周一，小靜突然對他提起崔璨，直到跨年夜崔璨貿然來質問他。
崔璨不再控製小靜，小靜不再求助崔璨，正是這段時間。
可是後一個星期六，崔璨還在她家過夜，這才是最大的反常。
小靜努力回憶，再搜刮不出更多線索，線索卻很偶然地自己跳了出來。
午休去圖書館自修時，譚皓在出入登記簿上看見了她的名字，指給她看：“那個星期三下午最後兩節課，去找戰戎之前，你在這裏。有印象嗎？”
小靜盯著登記簿好一會兒，抬起頭茫然地搖了搖。
“這好辦，我知道問誰有答案。”
譚皓出現在自修區很頻繁，留意到有個眉清目秀的高一女生隻要是下午的自習課每天都在，不過他沒搭過訕，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在哪個班。
也不難找到，守株待兔即可。
下午倒數第二節課，譚皓和小靜都沒去競賽班，等在圖書館找到了那個女孩。
“你啊，你一直待在那個區域靠著書架看書。”
“我看的是什麽書？”小靜自己問。
“不記得了嗎？”女孩笑起來，“《安徒生童話》。蠻奇怪的，所以我多看了兩眼。”
譚皓往那排書架邊看過去，這個時間點，陽光從窗欞切進來把那塊區域浸沒了，完全能想象出小靜站在那兒看童話的畫麵，誰都會多看兩眼。
“謝謝。”他對低年級女生道了謝，去書架邊抽出《安徒生童話》，塞進小靜手裏，“借回去研究一下。”
小靜接書時才注意到他右手從關節到近節指骨處全是外傷，在他收回去前拽住他：“這是怎麽弄的？”
從早到晚揍的人有點多，湊人力度取決於被揍對象的態度，其中一個有恃無恐罵罵咧咧，讓他沒收住拳，不小心砸鏡子上了。
可現在還不適合讓她知情，要恢複記憶也得從溫和一點的小事慢慢入手，就像現在他不會冒風險把更衣室事件告訴她，在這一點上算是和崔璨達成共識。
“……打籃球。”
她沒說什麽，把校園卡和書遞給圖書管理員，過一會兒再道著謝接回來，出了門在走廊上才拽住他的校服：“去一趟醫務室吧，我陪你。”
拗不過她。
沒想到在醫務室還能有意外收獲。
醫務室老師幫男生清理著傷口，又隨口問小靜：“你現在失眠好些了嗎？”
“好了……嗯？我來找過您嗎？”這她也不記得。
“來過啊，說醫院開的藥不管用問我有沒有其他藥。不記得了嗎？”醫務室老師視線離開了傷口，抬頭衝她笑一笑，“我可是對你印象深刻。”
想來是因為食物中毒事件吧，別人不知道，醫務室老師知道是她最早做出判斷的。
譚皓猜測是最關鍵那個星期發生的事，周一到周三去找戰戎的時間點之間，追問道：“您還記得她哪天來的嗎？”
“上學期，記不清了，不過本子上有登記，你自己翻翻吧。”
小靜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那條記錄：“是同一個下午，第九節課，我從圖書館出來應該是馬上來這裏了。”
“不好意思沒幫上忙。這種安定類的藥品管控很嚴格的。”老師說。
譚皓找醫務室老師確認：“她一個人來的嗎？”
“一個人。”
果然崔璨不在，在譚皓印象中，截止到跨年那幾次競賽課，她沒有缺席過。
看來當時黎靜穎的確實在備受失眠困擾，去找戰戎不是借口，她還事先求助過老師。
那麽關鍵在於，為什麽她會突然在該去競賽班的時候突然去了圖書館看童話。
“那天大課間你在幹什麽還記得嗎？”譚皓問。
小靜想了想：“好像……那個禮拜每個大課間都在忙文藝部的事。”
男生全身毛孔突然炸開，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問：“文藝部工作，需要用到禮堂休息室嗎？”
小靜一臉茫然：“為什麽要用休息室？”
他換了個直接的問法：“你去過休息室嗎？”
她撓了撓腦袋：“沒有吧。”
如他所料，這也是她缺失的記憶了。
老師處理完傷口，帶著大功告成的愉悅多了句話：“以後少打架啊。”
男生心虛地看了眼小靜，好在她裝作沒有聽見，垂著眼繼續在本子上登記班級姓名。
離開醫務室，兩人隔著距離一前一後準備回A班教室。
譚皓問：“自殺為什麽選在休息室，你還記得嗎？”
女生在走廊上停住腳步回過頭，沒什麽猶豫地回答：“因為比起教室，空間小。”
“空間小？”更有利於自殺成功？
“開暖氣不那麽浪費電。”
“……”
譚皓張了嘴，卻不知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