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沒什麽需要昭告天下的
戰戎特地挑下午大課間來尋仇,總體思路是想以最小的動靜速戰速決,打算直接去二年B班拍陳嘉驁一磚頭就走人。陽明是寄宿製,出入限製很緊,催生了一大批翻牆小能手。對戰戎來說,翻牆不夠,他還拆牆。
這年頭大部分建築都是鋼混結構,要找塊磚牆不容易,聖華校園環境他不熟,不確定能不能找到磚,所以從陽明職工食堂後牆上拆了塊磚帶著。沒想到一進學校碰上了黎靜穎,尋釁滋事變成了故知敘舊。
“春節的時候被煙花燒傷的。”她喝著奶茶在牆墩上坐下了。
戰戎也跟著坐下,和她並肩:“不能再整好了嗎?”
“已經修複很多次了,”她撩開頭發給他看,“皮膚平整了,隻是新舊膚色有色差。”
新長出的皮膚是暗紅色。
他想起黎靜穎從小就像個洋娃娃,可能先天黑色素不足,膚色雪白,發色偏淺。
“是你本來太白了。”
她語速慢慢的:“倒是你,聽說換了學校去陽明,為什麽呢?”
戰戎垂著眼,有一會兒沒說話。
身邊每個人都知道他自作主張考了陽明,可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為什麽,統統直接判斷為父母離異引發的叛逆。
其實這完全是兩件事。
“我受不了十二年一貫製的私立學校,太功利,唯分數論,老師學生都不被當人。現在在陽明挺開心的。”
“開心就好。”她笑著,喝了口奶茶,又問,“去年你來找過我,我沒反應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戰戎笑著揭穿:“你不是沒反應過來,是沒認出來吧。”
她點頭承認:“你變化太大了。”
他拿出手機:“你給我留個聯係方式。”
她跟他交換了微信QQ手機號,都是一對一的聯係方式。他有點好奇:“你沒有公開社交賬號麽?”
黎靜穎想了想:“我沒什麽需要昭告天下的。”
難怪平時認識的那些共友在社交平台上公開at來at去,不見她的蹤影。以前她和戰英很親近,經常能聽見戰英提起她,但父母分家後,戰戎和自己姐姐也聯絡得少了,聊天話題局限在各自近況和父母近況之內。
再加上姐姐過去一年高三,沒時間參與社交,等她空閑下來,黎靜穎又出了事不太出門,戰戎沒聽說實屬正常。
黎靜穎對他的了解也是從這裏中斷的,戰戎有公開的社交賬號,但荒廢已久,隻在注冊初期發過一張貓的照片一張手表的照片,偶爾出現在其他人的評論區。
她想問的事情有很多,好像提哪件都可能戳他痛處,索性什麽都不問了。
轉開眼時意外看見譚皓就站在幾步外,黎靜穎緊張地站了起來,忽然明白戰戎為什麽會出現在聖華。
“你們約架了?”質問的語氣。
無論戰戎還是譚皓都是一臉錯愕。
的確是來打架,但沒有約,也不是這個對象。戰戎正尋思該怎麽解釋這個局麵,拍著褲腿上的灰從牆墩上站起來。
譚皓沒怎麽猶豫,如實澄清:“沒約架,我來幫崔璨拿外送。”
黎靜穎看向戰戎,他神色明顯心虛,手上還拿著磚。
她轉向譚皓:“騙人。他帶著磚來的,不是打架難道是跨校砌牆?”
“不是……”戰戎笑出了聲。
黎靜穎又轉回來衝他伸出手:“你說你不是來打架的,你把磚給我。”
戰戎笑不出來了:“這、這不行。”
雙方沉默著對峙三秒。
她緊張時的眼神他太熟悉,但除了眼下,沒有一次是看向自己的。
五官小巧精致,鼻尖上滲著細密的汗,在陽光下隱秘地閃。
原來她的緊張不是出於膽怯,而是充斥著滿目期望。
眸光欲蓋彌彰,掂量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分量。
戰戎突然明白了,陳嘉驁從前為什麽每一次都,無一例外的,不計代價的,被她從打架現場阻攔下來。
這是雙讓人不忍心辜負的眼睛。
你知道如果對她說不,那樣的神采就會被失望覆過。
殘忍程度堪比當場用這塊磚砸死一隻小動物。
最後,他換出無可奈何的笑,把那塊磚遞出去,交給了她。
圍觀群眾譚皓訝異地挑了挑眉,他還是第一次見戰戎被誰管住。
所謂不打不相識,打過架後他和戰戎不算是陌生人了。譚皓被聖華籃球隊長叫進了籃球隊,和戰戎打過比賽,球場上有點惺惺相惜,球場外多了點了解也有些刮目相看,戰戎不是紈絝子弟,去年去外地參加全國數學競賽時也碰見了,不僅碰見了還有些意外交集。
抵達的第一天,譚皓和祁寒住的酒店房間淋浴係統壞了,隻出滾燙的熱水不出冷水,沒法洗澡。祁寒誤以為隔壁房間住的是本校學長,去敲門借浴室,誰知開門的是戰戎。他和祁寒也算舊相識,慷慨讓他們進去,沒想到屋裏有人。
祁寒一愣神,嘴裏說著“你先洗我等會兒再來”,掉頭就走。
譚皓沒反應過來,依慣性往裏進了兩步,看見站在窗邊頭發撩了一半動作停住的漂亮女生,高挑清瘦,穿著短款T恤和熱褲,像模特。
這是個什麽局麵?
女人還在屋裏,就讓人進門?
再說競賽就一個禮拜都不能忍?
男女關係混亂到讓祁寒都望而卻步?
譚皓頂著一腦袋問號卡在原地,不知是進是退。
卻聽裏麵傳來個冷淡的男聲:“正好我們出去轉一圈,你要一起麽?”
譚皓這才注意到另一個方向還有個男生,大概是他室友。
話是問戰戎的,他一時猶豫沒回答。
漂亮女生拉過手腕上的橡皮筋把馬尾辮繼續綁起來,笑著對戰戎說:“別人要洗澡你守著幹嘛?我想買箱礦泉水,你來幫我搬一下。”
戰戎於是從牛仔褲口袋裏抽出房卡塞給譚皓:“你完事了叫祁寒。”
除他自己外三個人全愣住了。
戰戎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非常順理成章地把插在門口的那張房卡拔下來塞回褲子口袋裏。
一瞬間世界安靜,燈光全滅的同時空調出風聲停止。
屋裏的男生女生站在黑暗裏,很節製地聳動著肩開始竊笑。
譚皓就在他跟前,各貼著狹窄玄關的一麵牆,麵對麵,快撞在一起,還能借著走廊裏的燈看清他這一刻的臉色,實在無法妥善管理表情。
譚皓笑著扶額,伸長右手把自己手裏的房卡插回電卡槽。
光線再次亮起。
漂亮女生往外走時拍拍他胸口:“跟你說過喝酒傷腦吧。”
男生室友更毒舌:“退賽吧。”
戰戎麵子掛不住,黑著臉往譚皓這邊剜了一眼,走出去時還在努力耍橫:“閉嘴。”
譚皓不禁開始懷疑,說不定老媽說的和她聽其他工人說的,戰戎幹的荒唐事,也許不是那麽回事。畢竟親眼所見都有誤解的可能性。
進了房間看散落一床的試卷,他們應該是在一起做題。
後來在考場上也看見了那個漂亮女生,是陽明的參賽選手。而且從第二天起她就和崔璨同進同出了,剛到時大概沒找到女性朋友,才待在同校男生的房裏。
可是這次眼見為實,戰戎一臉寵溺地把磚上繳,他喜歡黎靜穎應該不會有錯。
作案工具都被沒收。
戰戎也沒必要再進教學區了,轉身抓住外牆柵欄頂端尖銳的箭頭,直接斜蹬著鐵柵欄兩步上去。
女生的手忽然吃不住力,磚掉下去,撿起再起身時他已經在校外安全落了地。
她見過本校學生翻牆,從沒見過這種操作,正常人都會找到牆體部分,至少踩個瓷磚縫隙借力,就算摔了也摔牆上,總好過被柵欄尖端紮中的危險。
戰戎轉頭對怔愣的女生笑一笑:“回見。”
耍起帥來不要命。
——譚皓對戰戎同學的新認識。
戰戎剛走,外送員就在側門外叫了一聲:“你們誰是崔璨?”
“是我的。”譚皓回過神走過去接。
欸?還真是來拿外賣的,那戰戎又是來幹嘛的?
女生有點思路混亂,往男生走遠的方向看了好幾眼,好像是自己搞錯了什麽,不知該怎麽處置手裏的磚,看見譚皓接的外賣有點多,主動問:“要幫忙嗎?”
“拿得了,”男生看她一眼,笑著提醒,“你和我不同路。”
黎靜穎想起來,每天最後兩節都是自習,他們照例要去競賽班,每當此時就是自己最孤獨的時候,周圍三個人都不在。
說不同路,還是有50米距離同路。
譚皓看她一個人拿著塊磚低頭走,跟上來問:“你為什麽不來競賽班?”
她抬起頭:“可以嗎?”
“你數學不也挺好麽。競賽班本來也不是每個人都參加競賽的,一大半都是出於興趣愛好。”
“……那要怎麽才能參加。”
譚皓想了想,最簡單的方法:“讓崔璨等會兒幫忙跟老師打個招呼,她最得寵。”
在教學樓下分別時,黎靜穎明顯很高興,擺著小手跟他再見,手心沾了許多磚塊上的灰塵,髒兮兮的。
回教室她把磚放在桌角,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看剛加的戰戎,注意到他的頭像是藍天背景一麵白旗,突然心裏一緊,有點難受。
她自己家其實沒那麽多表演型變故,隻是本來有個親姐姐,在三歲時走失了,那時她還小,對這姐姐全無記憶。不過有記憶以來隻見媽媽長期抑鬱,家庭整體氣氛常年壓抑,總是冷冷清清,但爸爸和媽媽相敬如賓,不算坎坷。
她難以想象,父母離婚的醜聞曝光在全世界麵前,各種隱私細節被公之於眾,是種什麽體會。特別是對戰戎而言,他從小沒經曆過什麽挫折,相對來說戰英承受能力還強一點。
他們家父母剛鬧離婚時,黎靜穎給戰英打過電話安慰,姐姐說自己沒事,隻是戰戎不太好,怎麽個不好法沒細說。他們姐弟一直讀私立,也是寄宿製,一周才回家一次,鬧得天翻地覆之前所知的家庭情況並不比公眾多。
黎靜穎找了找圖,把自己的頭像換成了藍天背景下一麵白底紅十字旗。
到晚上戰戎發現了,打了個電話過來,但沒提頭像的事。
黎靜穎擱下寫作業的筆,看看時間,九點半,猜想他大概剛下晚自習。
他問:“你睡了麽?”
“沒這麽早。”
他的聲音和風聲糅雜在一起:“你們學校周末補課?”
“周六有運動會。”
“我去找你,想見你。”沉默了片刻,他補充著說,“見到你真好。”
“好,到時候把磚還給你。”
聽筒對麵一聲輕笑。
掛斷電話後她發現他已經把頭像換成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