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你會和我交往嗎？
譚皓領著她上樓，一不留神就把她弄丟了，又返回去找。
樓道裏空間比外麵更逼仄，途經之處每扇門都開著，裏麵傳來嘈雜的說話聲、啼哭聲、狗叫聲，但不知道哪個門才是家門，是一家還是好幾家。
像迷宮，百轉千回，又變成捉迷藏。
她在其中有些暈眩，停下腳步怔怔地等著，過一會兒譚皓從一個過道避開懸掛物鑽了出來。
男生抱歉地笑笑：“我走太快了。你還能走嗎？”
“能。”她右腿稍微有點跛，但不影響走路。
過道容不下兩個人並肩走，譚皓因此沒法扶她。
譚皓家住三樓。跟著他進了家門，又增加了點安心的砝碼。雖然空間小，但和屋外的情形不太一樣。
房間牆麵是淡黃色的，顯得幹淨，陽光從窗照進來，甚至有些溫馨。家裏沒什麽東西，單人床，書桌和櫃子。空間有兩層，是搭出來的，準確地說是一層半，但即使這樣，以男生的個頭也幾乎在屋裏轉不開。
小靜沒地方坐，隻能坐**。
別說譚皓，就連她都覺得壓抑，頭頂壓著一層樓，眼前堵著一個人。
男生說了句“你先把襪子脫下來”就拿著臉盆出去了。
小靜把連褲襪脫掉，光腳點在鞋子裏，並著腿很局促地坐著。
不一會兒譚皓就回來了，往盆裏加了點熱水，用手試試溫度，從書桌下抽屜裏找出條新毛巾拆開包裝，過了過水，曲著腿坐在地上，把她受傷那條腿抬起來放進盆裏。
兩條腿被分開了，屋裏沒有暖氣，有點涼，起了層雞皮疙瘩。
“你拉一下裙子，注意別弄濕了。”男生說。
她小心地把裙擺往上拽一點，雙手牽住。
男生把毛巾撈起來懸在她膝蓋上方擰幹，溫水衝過膝蓋，順著小腿流下去。
一次又一次重複著動作。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容中還帶著那種靦腆的歉意：“不好意思，條件有限。”
已經夠感激他沒有把自己拉到外麵隨便一個水龍頭下去衝洗了。
他發現她還是一副見了鬼的緊張神色，笑得更深點：“被嚇到了？”
“有一點。”她老實承認。
“我也不是從小住這裏的。我剛上高中我爸就確診了癌症，為了給他治病把以前的房子賣了。這是我爺爺廠裏分的房，現在就我和我媽住，我媽也不太住，她不工作時就會在醫院陪我爸。”
小靜不知該答什麽，“嗯”了一聲，然後沉默著。
門外倒是不斷傳來喧囂的人聲，很難想象他平時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成績還那麽好。
想起了來意，她尷尬地把計算器從書包裏拿出來放在他枕邊。
他把毛巾徹底擰幹了，避著傷口幫她把水擦掉，左手指尖在腿外側留下幾個觸點。
她緊張地盯著他的手，和他的身高成比例，指節也修長，骨節並不凸，在男生的手中算非常秀氣。
他拿出棉簽和碘伏給傷口消毒，動作麻利地貼上敷料，全程不再看她的表情，垂著眼簾說：“我知道你家境挺好的，好到沒有金錢概念的程度吧，可能都從來沒想過有人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我有概念。”她不服輸地反駁。
媽媽從她上小學第一天就讓她自己規劃零用錢，最初一個月才一百，伴隨著通貨膨脹，現在一個月五千。相比家裏的富有，她自己沒多少閑錢。奢侈品不太敢想，衣服鞋包手機化妝品得精打細算地買，隻勉強實現了零食自由。
譚皓低頭笑：“沒被錢難住過，不算有金錢概念。”
她無言以對。
的確就算自己偶爾月光或者偷偷動用了花唄，但從來沒為此感到恐慌，家裏的情況給了她充足的退路，即使沒退過，也知道路的存在。
譚皓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知道他是失神在想什麽，可目光正好落在她裙擺下的陰影裏，讓她突然難堪，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小心翼翼地把裙子往下拽了拽。
他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倏然抬起頭，自嘲地苦笑著：“所以我喜歡你是不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一根神經跳斷在腦子裏。
更像是急於撇清什麽，她窘迫地否認：“怎麽會。”
男生不緊不慢地接過她驚慌失措的視線，對上她的眼睛，輕輕泊進她棕色的瞳孔中，不再移開：“那你會和我交往嗎？”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人高腿長，要和坐在矮**的她在差不多高度對話，得半跪在地上，誠懇的語氣和姿勢讓她有點騎虎難下。
所剩無幾的清醒使她在長長的一分鍾後才意識到自己點了頭。
男生笑了，很淺，難以覺察。
他伸手捧起她的臉：“來之前是不是什麽都沒想過？”
“想什麽？”
“一個女生非要到男生家裏去。”
“啊……我……”她麵紅耳赤地低下頭，又被他托著下頜強行抬起來。
“為什麽信任我？”
思緒太過混亂。是因為開學第一天崔璨興奮地傳播班主任的綽號時，他沒有接話吧。她注意到那些不為人知的細節，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人，但她理不出一點頭緒來歸納總結。
“因、因為是好人。”話音剛落就已經自我嫌棄，草率得像亂發好人卡。
“萬一隻對你不好呢？”
“啊？”
沒完全聽懂，卻緊張得冒了陣虛汗，感覺臉已經僵住了。
他帶著點邪氣微笑起來：“傻瓜。”
“……”他在故意戲弄自己！
剛想大聲抗議，因臉上突然投下的陰影怔住了，輕而短暫的吻，微不足道的觸感，卻將神思扯向無限遠，心跳聲被驟然放大。
他溫柔地笑著：“你收拾一下，我送到你到大路邊。”
趁他出門倒水懵懵地把褲襪穿好，任憑他牽著手出門下樓送上出租車。
在車裏，她才逐漸清醒過來。
怎麽回事？他為什麽要親吻自己？好像也不是一時衝動，根本感覺不到欲念。一切都帶著認真和鄭重，如同一個約定。
難道他認為已經逾越過一條線，進入了交往狀態？
為什麽會這樣認定？
仔細回想每一句話，經過冗長的鋪墊，他問過交往的問題，可她不是那個意思。
天旋地轉，整個車廂好像飛出去打了幾個滾，她閉上眼，在緊張的壓迫感中大口喘氣，出租車依舊在前行，沒有停止也沒有翻滾。
完蛋了。
當事情變得棘手，她第一反應是找崔璨商量，慌張地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崔璨聽她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胡話，終於概括出主要內容：“皓哥對你告白，你其實不喜歡他，但是卻表達出讓他誤以為答應交往的意思？”
崔璨也說得有點繞，她費勁地想了半天才確認：“嗯。”
“‘誤以為’是怎麽造成的？”
她慢慢冷靜下來，找回條理：“他問‘那你會跟我交往嗎’，但是之前一直在討論‘他和我的家境之間的差距’這個話題，他又問過我‘是不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在這樣的語境下，我以為他的意思是，像你這樣家境的女生有沒有可能和我這樣家境的男生交往。所以才點頭。”
崔璨輕歎了一口氣：“懂你怎麽想的，是不是他問‘那你要跟我交往嗎’，你就會搖頭？”
“嗯。”
崔璨有些頭疼，這不是情感糾葛問題，而是個閱讀理解問題：“但是生活中說話是不可能這麽咬文嚼字的。他也許表達得不嚴謹，但事實就是給了你一個問句，重點是‘交往嗎’，你點了頭，就這麽簡單。”
“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星期一跟他當麵說清楚就好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皓哥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崔璨盡力地輕描淡寫，卻不知怎的語氣裏生出一絲悲涼。
好在小靜自己腦子亂得像煮了鍋粥，沒注意。
譚皓的表達出現了歧義，小靜的回應又讓他誤解，好在不算麻煩，幾句話就能解開誤會。可所有的錯位中隻有一個真實。
自己真的失戀了。
譚皓喜歡小靜。
可是為什麽呢？
崔璨百思不得其解，小靜和他的前任根本就是兩個對立極端的類型，她們有什麽共同點？小靜來班裏還不到一個學期，和他說話不過四五次，他喜歡小靜什麽？
十萬個為什麽也隻有一個回答能給一切畫上句號。
這些事似乎輪不到自己操心了。
小靜之後的電話打過來，她都沒有接，整個下午整個晚上沒再看進一個字，一直在聽失戀主題的歌，還頗具儀式感地打掃了房間。
小靜在第二個電話沒被接聽時就覺得不安了，但她不知道原因，懷疑崔璨嫌自己麻煩多。
的確，不該拿這些奇怪的瑣事去打擾別人學習。就像崔璨說的，解開誤會就行了，沒必要糾結。
然而沒想到，周一她剛到教室後門口，就被崔璨迎麵跑來推著胸口堵在走廊裏了。
女生偷偷看了眼教室裏的譚皓，小聲對小靜說：“今天先別跟他說，暫時不要幹擾他。”
“為什麽？”
“他一月五號要參加清華的保送考試。備考不剩幾天了。”
“哦……”聽起來好像比“他喜歡她不喜歡他”重要得多，也不差這麽幾天。小靜撓撓腦袋，又問崔璨，“有了保送是不是下學期就不會再來學校？”
“理論上是這樣。”
小靜長籲一口氣，要是他走了就好了，甚至不會出現拒絕後還不得不坐在一個教室裏的尷尬局麵。
崔璨蹙了蹙眉，小靜的反應讓她心裏不是滋味，明白她這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什麽意思。
那可是自己喜歡的男生，在她眼裏卻像個難甩的包袱。
理智知道小靜並沒有錯，嫉妒心卻在叫囂。
她說不出什麽話，心煩意亂地轉身進了教室。
小靜亦步亦趨跟在後麵，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明明答應了崔璨的請求，她卻看起來有點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