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可是現在什麽都不確定了

黎靜穎拖著疲憊的身體下了樓,其實她隻是坐在鏡子前被化妝師打扮,卻不知為什麽累得像已經參加完party回來。

朋友們到得比約定時間早,媽媽先下樓取了一支橙酒給他們喝著聊天。

Pre-party一般就是如此,和最熟悉的朋友喝點小甜水暖暖身體,圍爐聊天,比起後麵的正曲,她其實更喜歡這個部分。

二樓從走廊到樓梯空空****,層疊的白色牆麵增加了寂寥的氣氛。

有客上門,家裏依然這麽冷清。

樓上聽不見他們一點聲音,可能一進入這種氛圍也不由自主降低了音量,免得驚擾了誰。

每日每夜,就是這種寂寥在提醒著所有人,這個家是殘缺的,不配擁有快樂。

去年之前,她一直以為親生姐姐死了,父母在哀悼,每年像模像樣地過一個忌日。但經過她一番叛逆才鬧得真相水落石出,姐姐隻是在幼年被拐賣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意味著,哀悼有了希望滋養,永遠不會消失。

早知道叛逆會引起這樣的地震,她就不叛逆了,有些真相還是不知道為好。

這一年來發生了許多事,到現在她有了一群朋友,好像又開始了美好的新生。

可是,能美好嗎?

心裏蔓延著矛盾的不安和壓抑。

不安讓她對戰戎說分手,現在輪到壓抑來工作,讓喜歡的感覺淡一些。

這種狀態讓人鬱結,可她還是做了這個決定,因為和戰戎在一起注定是一場又一場的地震。

她搖了搖頭,阻止自己總是想戰戎,換上會心一笑去麵對朋友。

崔璨的造型是最常見的女巫,陳嘉驁的造型是最常見的吸血鬼,麥芒的造型是最常見的南瓜公主,這三人好像萬聖節批發采購後的鬼怪餘單,襯得她隻給脖子化了個妝都興師動眾。

相比起來其他人態度還算認真。周遇和祁寒是個什麽日本漫畫裏的造型組合,她忘了但很眼熟。樸鉉進畫了一個眼角的骷髏臉,衛葳很蒸汽朋克,小簷帽黑麵紗,一隻機械手臂。

“等會兒可能會有一百隻吸血鬼。”小靜一邊從他們身後經過一邊說。

“沒關係,這樣帥,”陳嘉驁回頭隻看見她的背影,“我都不知道樸鉉進弄成這樣有幾個女生敢靠近他。”

“我覺得樸鉉進這個比較帥。”崔璨中肯地說。

小靜取了新的酒返回來,跟著笑:“是的,樸鉉進的帥。”

麵對兩個女生的拆台,陳嘉驁無言以對,隻好轉移話題問小靜:“你是瑪麗皇後嗎?”

“嗯。”

“這個頭斷得好真啊,讓我看看。”

小靜好脾氣地俯下身。男生好奇地盯著脖頸上血腥的斷口,卻聞到一股香甜的糖霜氣味,忍不住伸手從上往下摩挲過假血痂,沒想到是平滑的,也沒有如預想的蹭下顏料,這片裝飾的每部分都是標本一般,包括看起來像飛濺到鎖骨的血跡。

他完全沒意識到,如果沒有裝飾,這動作過於曖昧,即使有裝飾,也顯得有點色氣。

樸鉉進和周遇在對麵瘋狂互使眼色,崔璨在一邊迷之微笑。

但是陳嘉驁來了句:“牛逼。”

三位深知內情的觀眾轉開了視線,心裏默默友情建議小陳帶著他這情商退出戀愛領域。

小靜給周遇換了杯子第一個倒酒:“你嚐嚐這個,生酒。”

周遇笑起來,抿一口:“哪弄來的?”

“爸爸經常去的日料店每天有渠道空運海膽,打招呼讓他們帶的。”

崔璨不懂就問:“什麽叫生酒?”

小靜認真解釋道:“沒經過水割的清酒。”

崔璨還是沒明白。

周遇補充得更通俗點:“啤酒有原漿你知道吧,生酒相當於清酒的原漿,釀好直接喝,喝起來更醇厚有質感,賞味期非常短。”

小靜囑咐崔璨:“度數比一般清酒高,你隻能嚐一點點。”

陳嘉驁問衛葳:“你們跨年晚會女主持的人確定了沒?”

“還沒有,你問黎靜穎。”

陳嘉驁沒問她,隻是轉頭看過去。

正好她按照順序在往他杯子裏倒酒:“記不住詞的不會斷句的肯定是不行了,不肯穿裙子那個我覺得沒什麽問題,就看衛葳妥不妥協了。”

“為什麽非得我妥協,她也可以妥協。”

“不肯裙子怎麽了?”崔璨插問。

“衛葳覺得不像女主持。”小靜說。

衛葳強調道:“她頭發非常短而且不肯穿裙子,可是舉手投足又特別女性化,台風就特別奇怪,像一個gay gay的男生。”

崔璨露出笑容:“衛葳你不是女權社團成員嗎?一句話至少掃射了三個群體。”

“我知道你的意思,生活中她這種形象我不會有任何意見,可她現在要做校級活動的主持。”

“沒有人規定過校級活動的主持必須是什麽形象。”

“但是約定俗成,大家對主持的要求……”

“不包含‘非得長發穿裙子’這一條。”麥芒很快地打斷。

“真的嗎?”衛葳用目光掃了一遍剩下的人。

在場所有人都用點頭回應她。

真是奇怪了。衛葳不自在地撓了撓額角,她很重視這次活動,想替大家提出嚴格的標準,力求完美,但現在看來好像誰也不在乎。她無比確定,崔璨給不穿裙子的女主持放行是因為她一貫的覺悟,其他人隻是一點都不在乎,跨年不過看個熱鬧,主持人穿什麽和自己無關。

而且就在她茫然若失的時候,樸鉉進已經提議:“隔壁已經差不多準備好了,我們可以過去了。”

大家把杯子底上剩餘的一小口酒喝完,起身出門。

周遇跟在小靜身後低聲說:“你和甜甜分手了?我事先不知道,邀他過來時才聽他說的,他還是想來,你會覺得尷尬嗎?”

小靜失笑,搖了搖頭。她不僅不覺得尷尬,反而在得知他要來之後才對今天晚上多了點期待,像是在長久的沉悶中突然被通知等一個有趣的節目壓軸。

陳嘉驁怕在人群中跟她走散,一直沒離開過她身邊。不斷有人過來跟他說話,以男生為主,走之前多半要欲蓋彌彰地衝小靜笑笑,好像對她的身份很確定隻是心照不宣。

小靜靠在調酒台邊緣安靜地喝他用六種果汁兌的mocktail,六種裏隻能喝出五種味道。

崔璨和祁寒來過一趟,問小靜要不要跟她們一起去地下室玩沙狐球。

她其實在等戰戎,卻不便明說,隻貼著崔璨的耳朵說自己想先喝點東西,許諾過十分鍾再下去找她。

祁寒走之前朝陳嘉驁擠眉弄眼一番,小靜沒理解什麽意思,陳嘉驁心裏有數,無奈地笑。戰戎和黎靜穎分手的消息一旦讓樸鉉進知道,那就相當於全世界都知道了。

小靜指著裝滿紅色**的容器問他,雖然聽不清她說話,但能猜到她是在問裏麵是什麽。

“柚子。”

這和她經驗裏的柚子汁外觀上相去甚遠,女生訝異地瞪大眼睛,指著不遠處那個淡白色看起來像柚子汁的東西問那又是什麽。

陳嘉驁把手機塞回口袋,隔下他自己手裏的酒杯,俯身把她抓近點,一邊指給她看,一邊在她耳邊說:“這個是西柚汁,這個是柚香蘇打。”

她恍然大悟,正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卻突然停滯。

陳嘉驁順著她的目光往斜後方回頭望。

也是個懶得化妝的家夥。劇院魅影,麵具遮了半張臉,但就算隻露半張臉,僅憑那張狂戲謔的笑也讓人能認出是戰戎。

就是這種笑老讓陳嘉驁不爽。

他決定無視他,又靠近小靜問:“還要一杯嗎?要不要加shot,一點點?”

小靜剛從和戰戎的對視中回過神,胡亂地點著頭。

戰戎又看了眼陳嘉驁,揭下麵具,挑釁般的從他們倆中間穿過去取酒杯。

小靜下意識退後幾步讓開。

戰戎接了杯果汁靠著台邊麵對小靜喝一口,對她勾起嘴角眨了眨眼。

這麽一來,陳嘉驁就被他背對著擋在後麵了。

陳嘉驁把煩躁從心裏壓下去,用她特別關注的柚子汁為基底加龍舌蘭給她調了杯飲料,清清爽爽的荔枝色,經由戰戎身邊遞過去。

小靜剛喝了兩口就被戰戎搶走,男生喝了一口不屑地笑笑,還給她。

讓人有點為難了,是該繼續喝還是放下。

戰戎轉身去調酒了。

陳嘉驁卻擺出他那張不好惹的臉瞪著她,嚇得她趕緊一口氣喝掉了整杯。

戰戎回過頭遞來一杯,濃稠的橘粉色帶層泡沫,很少女。第一口入口就品出三種酒味,兩種甜一種苦,卻融合得很完美。

小靜邊喝邊看懂了這個局麵,他們倆好像在調飲料方麵較上了勁,一杯接一杯非要爭個輸贏。

戰戎不知道她在家已經喝了兩杯純的生酒,調和時沒有避開酒精,口感更好,但他也沒用烈酒,所以不怎麽醉人。而陳嘉驁仿佛得了什麽提示,每一杯都以柚子汁為主,她幾乎分不出接下去幾杯的味道差別。

不知為什麽,她沒有醉,沒有一點昏昏欲睡的感覺,反而越來越清醒,心跳有點快,像連喝五六杯咖啡。

這幾輪幼稚的較量終於被更幼稚的小朋友麥芒打斷。

她跑來找小靜是因為她肚子餓了,想吃上次那種烤雞。

大家暫時放棄娛樂活動為她奔忙,找來樸鉉進,但樸鉉進家並不是總有處理好的整隻雞食材。

男生抓耳撓腮找了半天,拎出一袋冷凍食品問小靜:“雞翅可以嗎?”

麥芒代為回答:“可以。”

後廚比外麵安靜不少,能聽清彼此的聲音了。

戰戎看著小靜和麥芒一起給雞翅刷醬料,用波瀾不驚的語氣問陳嘉驁:“你是打算追黎靜穎?”

“不,我已經在追了。”陳嘉驁一臉有恃無恐的誌在必得。

戰戎懶得看他,被一個轉瞬即逝的思路緊緊抓住。

他一直懷疑那些事端是因自己而起,從自己身邊人裏找嫌疑,但嫌疑人不是他媽,是黎靜穎“情敵”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一個女生首先很難調動那種流氓團體,其次很難得知他家門密碼。

誠然,如崔璨所說,六個0的密碼太簡單,誰都能猜到。可是一般人在不知道密碼的情況下會貿然上門貿然隨機試錯嗎?

但如果是一個男生就太容易辦到了,本來就有十幾個男生知道他家密碼,這十幾個男生也許每人都有一兩個死黨,就像陳嘉驁、周遇、樸鉉進這樣的關係,當周遇知道密碼時隨口透露給陳嘉驁也不稀奇。

周遇真的知道他家密碼。

以他對陳嘉驁的了解,他不像會做這麽大個局的人,但也不能斷言。棘手之處在於,存在第二個陳嘉驁身份的人不是沒可能,在自己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們以指數增長的輻射麵中有個喜歡小靜的男生實在太正常了。

就達到讓兩人分手這個目的而言,來自哪方麵的威脅結果是一樣的。

應對卻不能一樣。

以前以為威脅來自戰戎,那麽遠離小靜就能保護她的安全。如果威脅來自她那邊,隻有在她身邊才能保護她。

可是現在什麽都不確定了,左右為難。

他眉目間籠上一層憂懼,小靜脖頸上那條逼真的斷痕妝效在他看來觸目驚心,非常令人不適。

“黎靜穎!”戰戎突兀地喝道,大步流星跨過去把她從烤箱前猛地拖開。

樸鉉進被嚇得手機摔地上:“一驚一乍的幹嘛。”

“你喝多了。”戰戎對小靜說。

“我沒有啊。”小靜詫異地抬頭看他,語氣語調都正常。

戰戎盯著她眼睛看了片刻,近距離觀察到臉頰上可疑的紅暈,不是腮紅:“對,你這不是醉了,”繼而回頭質問樸鉉進,“飲料加料了?”

樸鉉進仿佛聽不懂中文似的高頻率眨眨眼睛,也是一張困惑臉:“沒有啊。”

“果汁是純果汁,酒是純酒?”再次跟他確認。

樸鉉進愣了愣,一拍腦袋:“哦,我媽說柚香蘇打沒買到,用柚子味的能量汽水代替的,不影響吧?”

“我日!黎靜穎最喜歡那個了!”陳嘉驁後知後覺叫起來。

小靜心中默默澄清,我並沒有最喜歡那個,隻是問了一句那是什麽。

戰戎頭疼地掐了掐眉心:“我說我怎麽越喝越精神,你趕緊把那個收掉,太提神了,喝多都感覺不到。”

小靜一頭霧水:“我沒有喝多。”

“你被能量汽水頂著,其實已經喝過量了,剛才你沒戴隔熱手套想直接拿烤盤。”

小靜看看剛打開的烤箱,又後怕地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

戰戎把她手牽過來往外走:“我送她回家。”

兩人消失後兩秒,陳嘉驁才反應過來:“不就在隔壁嗎?送個屁啊。這是分手了嗎?怎麽會有人這樣分手?”

麥芒啃著雞翅說:“不知道,我沒分過手。”

樸鉉進撿起手機,聳聳肩:“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