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就不能別多管閑事嗎?

體育課前,三年A班的程司被穿二年級校服的三個男生堵在器材室和勞技教室之間的走廊揍了一頓,深感莫名其妙。

他甚至不認識對方是誰,開打前其實提問過“你是誰?”,為首的少年回答“你爹”後直接一拳照門麵而來。

拒絕交流,也搞不清他們什麽目的,以為是樁無頭懸案,沒想到還是連環懸案。

他在開學第一周被同一撥人打了四次,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何方神聖,好不容易打聽到領頭那個男生是二年B班陳嘉驁,又陷入更深的困惑。

陳嘉驁他當然知道是誰。

程司家境殷實,父親做實業起家,但和陳嘉驁他們那個圈子還隔著若有似無的壁。

說得更直白一點,陳嘉驁那夥人的父母就瞧不上程司爸爸這樣的江浙土豪老板,有錢歸有錢,但又是帶野模赴宴,又是三妻四妾養外室,還一個勁地生兒子,談吐沒底蘊,劣根性明顯。

陳嘉驁是倨傲的,程司是識趣的,往常就算出現在同一場合也不會產生交集,井水不犯河水的典範。

他想不出自己和陳嘉驁有任何過結。

到周五第六節課,黎靜穎才在政治班聽見前排兩個女生在議論這件怪事,從她的角度向陳嘉驁的方向遙遙望去。

大風將米白色的窗簾吹鼓起來,深色的樹影透過窗,在他身上晃。

雖然因為選科的重疊,每天都有兩節課在同一個教室,但陳嘉驁從來沒看過她一眼,一直坐得遠遠的,像不認識,讓她覺得打招呼都不必。

在被煙花燒傷前,黎靜穎喜歡的男生是程司,程司喜歡的女生是黎靜穎,雙箭頭。

但出事後程司隻跟著其他同學來探望一次就再也沒來過。他一點也不避諱自己的陰暗麵,對身邊朋友都坦言“已經不喜歡黎靜穎了”。從某種角度而言,也算很坦**。

兩個人的關係就在這個斷點戛然而止了。

黎靜穎不禁懷疑,陳嘉驁不斷找程司麻煩或許是聽說了什麽。

第七節課,她沒有再選擇最後一排的獨立座位,而是走到陳嘉驁身邊落座,咬著下唇憋了片刻才突兀地問:“你打人,是因為我嗎?”

陳嘉驁掃她一眼,沒說話。

“如果是因為我請你停下來。他可以不喜歡我,我也可以不喜歡他,你的路見不平讓我處境很尷尬,好像沒他不行非要死纏爛打。”

陳嘉驁平靜看她,等她說完:“我就不能單純看不慣給人傷口撒鹽的人渣?”

相當於承認了。

而且還不聽勸。

她有點急了,來不及斟酌措辭:“你就不能別多管閑事嗎?”

他倒也沒生氣,淡淡說:“不能,你去告老師啊。”

被嗆得無言以對。

陳嘉驁鄙視戰戎的原因和鄙視程司相似。

戰戎他爸是開建材廠的,占了集成吊頂80%市場份額,一夜暴富且富得很早,但人的素質沒跟上,超生外遇家暴重男輕女一樣沒落下。

不同的是程司不往這朋友圈裏湊,戰戎被家裏寵得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戰戎的親姐戰英比大家大兩歲,是讓低年級仰望的小女神般的存在,卻被養得敷衍,即使不是校服日也總是兩套校服換著穿,從來沒辦過生日派對,參加別人的派對老問黎靜穎借裙子,全幼兒園每個班同時開家長會,她媽媽一貫隻出席弟弟那邊。

再看看每天被打扮得像小王子一樣光鮮亮麗的戰戎,陳嘉驁就冒無名火,不揍他不爽。

差不多是去年開學前,陳嘉驁和戰戎的矛盾愈加惡化,他聽說戰戎已經爛到骨子裏,改填誌願也就罷了,整個暑假都在為非作歹。

飯局上當著他媽的麵公然拿出道具說“不好意思我卷個煙”;周末早上三個女人從他房間出來陸續從他媽麵前經過;他媽出去做節目一星期,他就把她媽一間房的衣鞋包包搬空賤賣了,家裏比這值錢的東西有的是,就為氣他媽。他媽也很硬核,直接報失竊讓他進拘留所。

陳嘉驁想不通他幹嘛這樣對他媽,他媽雖然脾氣不好,但怎麽也算是個受害者吧,學霸腦殘起來也是夠腦殘的。

戰戎家的離婚大戰也好,資深優等生驚天墮落也好,都不過是大人們聚會的調笑談資,本來不關陳嘉驁什麽事,偏偏在派對上看見祁寒跟他站一起有說有笑。

戰戎熟練地配比著調酒比例,把杯子遞給祁寒喝了一口。

陳嘉驁瞬間變了臉色。

祁寒的爸爸有公職在身,不在經商的父母常聚的圈子裏。他很少跟出來玩,聽聞得少,不了解現在的戰戎是個什麽危險人物。

今天能帶他喝酒,明天就不知道會帶他幹點什麽了。

“祁寒,”陳嘉驁冷著臉使著眼神把人叫走,“別跟這種人混。”

戰戎被攪了興致,也相當不爽:“你還真管得寬。”

“你這麽仇恨你媽,不會像你爸一樣是gay吧。”陳嘉驁側頭囑咐祁寒,“離他遠點。”

戰戎已經在解襯衫袖口,準備卷袖。

祁寒推著陳嘉驁胸口攔了一下:“過了。”

又對戰戎做個“暫停”的手勢,把陳嘉驁生拉硬拽拖走了。

架沒當場打起來。

可是辱及父母,話確實說得有點過分,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高一開學後戰戎一連跟了陳嘉驁好幾天,沒找到他落單的機會下手,他身邊總跟著周遇和樸鉉進。

他對陳嘉驁的戰鬥力心裏有數,單挑還可以一戰,但是三個人他可能幹不過,這三個人又不是聖華籃球隊那些空有力氣沒有技巧的莽撞高中生。

終於有一天讓他撿了個漏,陳嘉驁放學單獨走了一邊,往他家反方向,看樣子是打算出去玩。

過了馬路轉進巷子,巷子裏人和攤有點多,不好動手。

跟著他左拐右拐,穿過一片區間路,這個時間點,不少阿姨推著嬰兒車聚在一起閑聊,也不好動手。

上了大路,又轉進巷子,周遭安靜下來,戰戎才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著了道。

他根本懶得看身後是誰,隻盯著陳嘉驁。

陳嘉驁回過身扔開書包,得意地笑笑,對他行了個抱拳禮。

戰戎躲過正麵第一下攻擊,背上同時重重挨了一下,重心不穩往一側倒下去,陳嘉驁一手按著他的肩,拳頭結結實實砸在他肚子上。戰戎剛抬腿用膝蓋往前頂過去,另一條腿直接照腳踝被一腳踩到底,跪了下去,後腰又接著被蹬了一腳。

整個過程還不到十秒。

三打一雖然不太地道,但陳嘉驁其實沒打算下狠手,起碼什麽工具都沒拿。

戰戎跟他的第一天他就發現了,自己囂張找上門,得讓他吃點苦頭。

請君入甕這計他使得不錯,也有算不到的意外。

正踢得痛快,聽見女生的聲音響在巷口:“陳嘉驁你們又欺負人!我要告老師了!”

什麽叫“又欺負人”?

陳嘉驁停下動作,轉過一張無語的臉,和通道盡處的黎靜穎目光相觸。

晚霞為她的棕色長卷發裹上金色糖衣,風一過,金箔碎成一幅畫。

女生校服襯衫的麵料又輕又軟,被氣流扯動,忽而順著腰際折出一處明顯的凹陷。

馬路噪音突然分貝超標,由遠及近拉響一聲尖銳的警報。

熱汗炸開了毛孔。

跟著打人的周遇和樸鉉進也跟著停下來,安靜地觀察陳嘉驁變幻莫測的神情。

戰戎從疼痛中緩過來,睜開沉沉的眼皮,微眯著眼,看見兩個女生,矮一點也漂亮一點的那位瞠著眼睛,自以為很淩厲,其實表情像隻兔子。

她一開口就是剛才那個聲音:“放了人家。”

兩年多沒見,戰戎認不出黎靜穎,黎靜穎認不出戰戎,也沒仔細往他臉上看,她隻認識同校一開學就上校會讀檢討的陳嘉驁。

陳嘉驁猶豫了幾秒,垂下眼簾,對戰戎說:“滾。”

戰戎有點吃力地按著一側肋骨站起來,走之前隻盯著陳嘉驁的眼睛,目光裏盡是“你等著”。

他走後,兩個女生也轉身離開了,樸鉉進才滿臉震驚地爆了個粗口。

“你居然喜歡黎靜穎?”

“狗喜歡黎靜穎。”陳嘉驁不緊不慢從地上撿起書包走回來。

周遇平靜地揭穿:“總不可能是因為你怕老師。”

陳嘉驁說不出原因,其實他就是覺得當著女生的麵,三打一有點沒麵子,換任何一個女生來結果都一樣。

但樸鉉進不這麽認為,他一貫毒舌,邊走邊繼續嘲:“喜歡她哪點啊?愛告老師?”

問題是,戰戎也知道陳嘉驁從來不怕老師,心裏琢磨小兔子不管是他女朋友還是白月光,肯定是他喜歡的。要把陳嘉驁釣出來單挑就很簡單了,扣住小兔子逼她打個電話,有人必須英雄救美。

戰戎養了養傷,開始曲線救國跟這女生,通過“長發及腰清純臉”和“閨蜜身高一米七”兩個線索隨便一打聽就能鎖定目標,居然是黎靜穎。

震驚之餘感到未免也太好笑了,陳嘉驁居然是這種癡情竹馬人設?

而且跟了幾天發現,黎靜穎上學坐私家車,放學時而跟高個閨蜜同行,時而自己一個人,有一天一同出校門的是二年級的男生,人家生活中根本沒陳嘉驁這號角色。

癡情也就算了,還是卑微的暗戀,笑掉大牙。

戰戎一連好些天,做題時想起都會笑出聲,同桌懷疑他被傷到了腦袋。也算朋友,他不想去打擾人家黎靜穎了,陳嘉驁要是真惦記得緊,製造點**給他發個訊號他自然會迎戰。

於是有了在校門對麵公開吹口哨那一幕。

聖華正門外那條馬路不太寬,馬路對麵喊一聲,校門口不難聽見。

戰戎靠坐在馬路對麵等著,看黎靜穎和她的高個閨蜜快到門口,衝她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女生看見他,錯愕地停住腳步,慌慌張張回答周圍人的問話。

他在馬路對麵正想笑,突然被人當胸蹬了一腳,直接從自行車上踹翻下去。

打起來了才發現,這人根本不是陳嘉驁,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臉沒印象,大概是聖華籃球隊的什麽人來尋仇,沒想到竟因樹敵太多而被攪了局。

這一架雖然打得荒誕不經,但造成的轟動已經讓陳嘉驁接收到了訊號。

黎靜穎很快發現,放學後尾隨自己的人換了,戰戎她想不起來,陳嘉驁這張臉她可是隔著200米都能認得。

她家離學校坐公交也就四站路,從小區裏穿行更近,作業不多的時候她喜歡走著放空想想事,最近事確實有點多了。

她轉過臉繼續往前走,心裏暗忖他想幹什麽。

是因為上次勸架,時隔這麽多天還想伺機報複?不至於吧。

她陡然停下,轉身盯著他。

他也停住了,正好停在一片斑駁的樹影裏,明連著暗一起搖動,讓那張本來不帶表情的臉顯得情緒複雜起來。

蟬聲喧囂。

兩人隔著距離對峙幾秒。

男生手插著兜漫不經心地開口:“你走你的,我就是怕你被人盯上。”

她確實被人盯上,尾行好些天,又被在校門口吹哨調戲,但是……

有必要明確劃清界限:“跟你沒關係,我能保護我自己。”

男生樂了,語氣摻進冷嘲:“怎麽保護?”

她早有準備,從書包側袋拿出個手電筒形狀的小玩意,按下按鈕報警器就響了,威脅道:“帶電的,要不要試一下。”

他意外得挑起眉梢,笑著把製服外套甩上肩,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不知什麽東西自下而上拋過去,毫無偏差地砸中她的手腕。

是個打火機,鋼外殼,很沉。

女生吃痛地叫了一聲,報警器脫了手飛出去,落地的瞬間就靜音了。

“陳嘉驁!”

她捂著手腕倒抽冷氣,眉都皺成倒八字。

一張臉適合做“開始懷疑人生”表情包。

男生笑得更燦爛了:“走你的吧,小兒科的玩具能嚇唬誰。”

黎靜穎又羞又惱,轉身疾步走,報警器也忘了撿。

他邊笑邊撿了打火機和報警器,在後麵不遠不近跟著。

那天跟到她家社區門口,轉身就和戰戎找個空地痛痛快快把欠的這架打了。

他跟著黎靜穎,不可能讓周遇樸鉉進一起跟著。他也沒想再多對一,單挑一場在所難免,打到雙方爬不起來為止,誰也沒占誰便宜,沒進醫院,渾身痛了兩個禮拜。

黎靜穎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以她的局限視角看來,也就是突然出現的一些怪現狀又突然消失了。

小兒科報警器後來不知被隨手扔哪去了,陳嘉驁一直覺得她以前有點傻乎乎。

難道是經曆得多,變聰明了?程司這事她簡直一點就通。

周遇和樸鉉進到教室照例坐陳嘉驁前排,回頭一看,黎靜穎坐他身邊,互瞪的眼神不太融洽,氣氛還非常微妙。

周遇問:“幹嘛這麽劍拔弩張的?”

陳嘉驁冷哼出一聲:“打了她男人,興師問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