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物降一物
過了一會兒，譚皓來了，被黎靜穎堵著進不去自己座位，但也不開口說話，抄著口袋靠隔壁桌上安靜地等。
黎靜穎在往抽屜裏塞書，俯身埋頭苦幹，先注意到旁邊多了雙穿男生校褲的腿，抬頭順著望上來這雙腿好像長得沒邊，瘦高身材斂在校服裏，一直望到盡頭，看見一張輪廓清晰的臉，沒被頭發遮擋，極短的寸頭。
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揣測出對方站旁邊與自己對視的意圖，起身讓他進去。
在這怔著的幾秒裏，男生還對她牽了牽嘴角：“好巧。”
黎靜穎有點意外，去年打架時沒看見他的臉，沒想過他會是這樣的長相，眼睛狹長，健康膚色，有點痞帥，語氣和表情溫和友好，彬彬有禮，完全想象不出他會打架。
喜歡惹是生非的男生通常的形象，比如目前的本校校霸陳嘉驁，有張拽上天的臉，走出來自然有種老大氣場，目之所及全成小弟。從幼兒園起，跆拳道空手道各種拳一路沒斷過，不僅刻苦學習，更注重實踐，就愛拿甜甜班戰戎練手。
戰戎被逼得去學了散打，也早就不是普通高中生花拳繡腿的鬥毆水平，目前在陽明中學既做學霸又做校霸，剛上高一就奠定的地位，一個人打聖華籃球隊十幾個人。
但在聖華這邊，校霸學霸還暫時分工明確。陳嘉驁和戰戎如今戰鬥力差不多。譚皓和戰戎那次沒分出勝負，有同學打了110報警。無法用戰績比較出陳嘉驁和譚皓到底誰聖華第一，陳嘉驁這個校霸做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多次伺機挑釁譚皓來一決勝負，但都被祁寒阻撓了。
祁寒是反暴力和平大使，自己不打架，也不讓別人打架。跟兩個人都關係匪淺，一句“給個麵子”讓人拉不下麵子開戰。
發現譚皓落座，祁寒回頭挑事：“皓哥，小靜在五分鍾前才剛知道你的名字，傷不傷心？”
其實譚皓還是兩分鍾前看座位表才知道她名字哪三個字，雖然去年打架事件後聽說過她但很快又忘了。好像因為她長得漂亮，不少人腦補了兩個男生為一個女生爭風吃醋的偶像劇，實際上，譚皓隻是和戰戎有仇。
戰戎的媽媽是國民度很高的實力派演員，性格潑辣火爆，早年息影嫁入豪門，前兩年把離婚醜聞撕到全國人民麵前，公然訴苦自己是同妻被騙婚被家暴，最後離婚成功分得巨額財產還有了綜藝資源。戰戎的姐姐判給父親，他判給母親。
偏偏這兒子又不省心，私自改填中考誌願，考了寄宿製公立學校，完全背離父母早規劃好的出國路，從此五毒俱全再也沒回到正軌。
戰戎一給他媽添堵，他媽就在家喝酒摔東西。
這和譚皓的關聯在於，譚皓媽媽做家政，有一份鍾點工在戰戎家，每天下午兩點到五點，專門打掃衛生，薪資是市場價格十倍。
譚皓媽媽了解戰戎家一些事，也很同情戰戎媽媽，有時會在家裏感慨。但戰戎媽媽實在像顆定時炸彈，遇到煩心事摔東西增加打掃工作量也就罷了，還拿家裏的工人撒氣。家裏工人流動性極高，絕大多數都受不了這累這氣寧願換雇主，唯獨譚皓媽媽指望這錢走不了。
他們這些有錢人好像永遠意識不到自己的任性妄為能造成多大蝴蝶效應。
譚皓認識戰戎，總覺得媽媽辛苦是他間接造成的，戰戎不認識他。
打架事件前兩天爸爸病情有點惡化，媽媽請了一天假去照顧。轉天戰戎又惹了他媽生氣，後果可想而知。
頭天晚上見媽媽在家難過得默默流淚，第二天見罪魁禍首這位公子哥堵在校門口逍遙地追女孩吹口哨，譚皓才忍不住上去踹他一腳。
其實現實很殘酷很無奈，憤怒找了個決口而已，和浪漫愛情沒什麽關係。
但這一切和黎靜穎也沒關係，和女孩較勁誰更不認識誰更是毫無意義。
“不傷心。”他轉過頭對同桌女生誠懇地說，“能被你認識就很榮幸。”
話有些鄭重，又十分得體，可是聽起來卻覺得冷淡，帶著距離感的禮貌。
祁寒熱情單純，很難體會到其中微妙的差別，隻關心看戲起哄。
黎靜穎麵無表情，回他一個“夠了麽”的眼神。
反倒是譚皓窘得笑起來，抬手擋了下臉，別過頭去。
早自修，新英語老師進了教室，簡短地自我介紹是新班主任，姓馬，剛從高三下來。
崔璨前後左右活躍著，給大家補充介紹：“人稱馬德堡。”
“為什麽叫馬德堡？”譚皓小聲問。
“腦袋頂著個半球，現在戴了假發。”
譚皓沒再接話。
祁寒往講台上瞄一眼，想不到一個中年男老師還挺注重形象。
馬德堡出場完畢，開始叫英語課代表收暑假作業。前排同學告訴他英語課代表衛葳去B班了。
“那就班長先收一下吧。”
“班長也是她。”
“哎呀，這就有點麻煩了，偏偏開學還事多，”馬德堡苦惱地搓著手，“要不我們先臨時定一個代班長吧，等到周五班會課再投票選。怎麽樣？你們有沒有人毛遂自薦？”
教室裏無人回應。
“那就……”點將道，“黎靜穎？”
她是眼熟的學生，又曾是上一屆學姐，按常規思路應該成熟一點。
黎靜穎沒說話，隻是看著他搖了搖頭。
這孩子神色拒人千裏，又是女生，馬德堡不敢勉強。
“呃……那就……”他拿起花名冊，找到1號學生的名字，“崔璨？”
崔璨百無聊賴地單手支著下頜：“搞競賽，忙。”
馬德堡順著聲音看過去，這孩子看外表就古怪，不像個班長，算了。
他撓撓額頭，念出2號學生的名字，“譚皓。”
譚皓起身了，馬德堡一陣欣喜。
但他說了句“也忙”又坐了回去。
三連拒，開局不利。
上一屆A班太團結活潑，險些讓馬德堡忘了A班常態，其實眼前這種才是正常A班。
第一排同學終於不耐煩：“馬老師，您就不能讓大家直接把作業放講台上，再隨便點個人搬了嗎？浪費這麽多時間。”
教室裏開著空調，馬德堡卻覺得熱，大概是因為戴著假發，他擦了擦汗：“是，是，你說得對。”
選班長任務宣告告敗。
同學們自發把作業交了，馬德堡自己抱著一大摞書落荒而逃。
大家自己安排英語早自修，讀了讀課文。第一節課馬德堡才重振旗鼓回來了，他教課還算不錯，課堂氣氛依舊冷淡。
前三節課主三門上得波瀾不驚，沒出什麽幺蛾子，第四節開始走班上選科。
黎靜穎事先做過功課，很早就到了曆史班，選了最後排靠窗坐，選課人數不滿，這樣就不會有人來跟她坐同桌了。
倒是留意了一下衛葳。
早晨她說過史地政都和自己一個班，但這會兒沒見到她人。
快上課時走廊外麵好像爆發了什麽紛爭，吵吵嚷嚷的，不斷有同學出門去看熱鬧，黎靜穎漠不關心，低頭翻開了曆史課本。
崔璨很少提前做準備，教室路線她沒研究過，抱著物理書隨意地逛，在一間間教室外的走廊找熟悉的麵孔。
等找到時已經沒剩幾個空位，剛落座，祁寒飛快地衝進教室。
本不屬於物理班的衛葳居然喊著“祁寒你給我解釋清楚”殺了進來。
世界大戰果然是個連續劇。
祁寒沒什麽想解釋的，逃命還逃出了樂趣，笑嘻嘻撐著課桌輕鬆躍到另一條過道。
衛葳及時刹車往後退著換道，抄起一位同學課桌上的飲料瓶朝他扔過去。
他閃身讓開，水瓶砸裂一扇玻璃窗，嚇得坐窗邊的同學從座位上彈開。
等衛葳換到這邊過道，他又已經跳到隔壁過道，女生順手掃來三本物理課本像扔飛鏢似的接連甩出去，飛行軌跡所經處同學一排排臥倒閃避。
更多人選擇起身退到靠牆角落，以免被誤傷，其中包括物理老師。
物理老師人稱神仙姐姐，三十歲左右，是個身材高挑的氣質美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換不同的職業套裝，絕不重樣。溫柔優雅，賞心悅目。在這個有著90%男生比例的班級深受尊重崇拜，從沒有處理此類危機的經驗和機會，此刻站在一邊，完全不知所措。
“巷道戰”打了將近十分鍾，校霸才姍姍來遲，從後門進來條件反射抬手擋開一本迎麵飛來的書，看清局麵後上前把女生攔在了麵前：“衛葳你鬧什麽？”
“你問他。”衛葳狠狠指著祁寒。
祁寒沒再跑了，停下來笑著看她。
陳嘉驁回頭問祁寒：“怎麽了？”
祁寒無奈地攤攤手：“一場誤會。”
“他在陽明背著我找了別的女朋友，一個不止，還有一個。”衛葳告狀。
陳嘉驁回頭問：“真的嗎？”
“怎麽可能？”
陳嘉驁說：“正麵回答。”
“沒有，一個都沒有。”
陳嘉驁轉回來對衛葳說：“他否認了，是誤會。”
“人家都找上門了！還說另一個女的長得跟我像！你叫他有種拿出照片來對質。”
陳嘉驁回頭對祁寒說：“照片。”
祁寒無奈地笑起來：“我哪有照片？”
陳嘉驁安撫衛葳：“他連照片都沒有，不會是女朋友的。回去上課吧。”
衛葳其實不敢和校霸硬碰硬，這相當於蓋棺定論。
她白眼一飛，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跺腳回曆史班了。
大家紛紛長籲一口氣，滿地尋找亂扔的文具本冊，各歸各位。
神仙姐姐開始春風化雨地教育祁寒：“談戀愛不是不可以，但要處理好感情關係，不要因此影響課堂秩序。”
祁寒一邊幫靠窗同學拆玻璃一邊笑：“姐姐，我沒談戀愛。”
神仙姐姐和顏悅色：“真的嗎？我不信。”
陳嘉驁晃到崔璨這桌，敲敲她同桌的桌麵：“你走開。”
同桌迅速收拾東西挪去了別的空位。
陳嘉驁坐下後從口袋裏掏出折成豆腐塊的一張物理考卷，慢慢展開，再展開，小心翼翼鋪在崔璨麵前，指著其中一道打了叉的大題，低聲下氣地問：“女神，分班考這題怎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