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要不要從這裏放棄
這次的競賽表彰較之去年的敷衍不少，去年由於隱藏著一顆即將閃耀的新星，隆重中帶著點熱血，在那時的人們眼裏，樣貌古怪的崔璨像個熱血少年漫主角。校領導對她寄予巨大的期望，這次卻又是個二等獎，難免有些失望。
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內情，她生了病，隻是運氣不好。除了平時和她一起訓練的競賽班同學和教她的數學老師，大家開始覺得傳奇果然是不可複製的，聖華也果然不是競賽強校，無法批量生產學神。
下午課間操前，副校長花了十秒鍾宣布本校同學在競賽中取得的好成績，又花了一刻鍾表述自己所能看見的未來藍圖。
所有學生隻是在心中默默計算大課間又少了幾分鍾。
祁寒候在場邊，隔三差五掩麵打嗬欠，惹得台下學生竊笑。
崔璨悶悶不樂，站久了有點無聊。台下沒有幾個人和自己有實質性的聯係，不需要在意他們的目光，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隻是有道現實的選擇題來到了她麵前，要不要從這裏放棄。
如果堅持下去，她還能在高三第一學期再參加一屆，不出什麽意外，正常發揮得到一等獎，她會獲得一流大學保送，然後去第二學期的集訓中放手一搏，看看會創造出什麽奇跡。
可萬一又出了意外，這一切都不複存在，而她還會浪費從高二下學期到高三上學期結束這一整年的高考複習時間。聽說謝井原學長當時也是賭，但他本身水平在自己之上，籌碼隻有三個月的複習時間，還得到老師單獨輔導的支持。
更可怕的是她現在已經有了種智窮力竭的感受。
該怎麽抉擇，和父母商量隻能是一個結果。父母都是登山愛好者，他們的選項裏沒有放棄那一項，每一次失敗不過是經驗的積累，每一步前行都正被目標接納。小時候每當她對什麽產生新興趣，要開啟一項新愛好，爸爸都會先鄭重地問有沒有堅持到底的決心，如果沒有就不要開始。
唯獨數學競賽之路開始得稀裏糊塗，她在大家對天賦的恭維中暈了頭，迷失時隻找到一盞燈，把譚皓的目標定為自己的目標。
她下意識往左邊轉頭看看譚皓，高度差使她不得不努力仰著頭。
男生很快覺察，往這邊看過來：“嗯？”
不說點什麽好像會很尷尬，她繞開關於競賽的正經話題，對譚皓本人提了一遍周末相約夜宵吃串串。
他笑了笑：“剛從四川回來，沒吃夠？”
“在四川我嗓子都啞了咳嗽著，沒吃上。”她試探著增加籌碼，“祁寒也去，還有戰戎和小靜。”
沒想到他毫無興致：“那你們好好吃吧，我就不去了。”
“為什麽？在四川吃夠了？”她盡力不讓失望顯露得那麽明顯。
“晚上，有點忙。”
這話聽著有歧義。
在崔璨眼裏，譚皓像個費解的謎。
她原先覺得同齡男生都蠢蠢的，言行舉止透著幼稚，心裏想的一目了然，包括此刻站在右邊的祁寒。
譚皓卻是個例外，跟所有人都若即若離的關係，不特別傲，也不特別有親和力，能想到的形容詞隻有“禮貌”。從來沒什麽犯蠢的行為，心機好像很深沉，但又看不出欲望。
上次小靜問過他是不是喜歡競賽，她沒法很肯定給出答案，因為拿了一等獎的譚皓和平時也毫無情緒上的區別，他的態度仿佛在專注於另一件大事，競賽隻是抽空分個神殺殺時間。
自己發出邀請時熱情已經顯露無疑，列舉了那麽多同伴作掩護，他還是語焉不詳地拒絕，完全沒拿女生的麵子當回事，按他的情商，是故意不留餘地。
崔璨心情不可挽回地敗壞下去，賭氣地想，晚上忙，說不定晚上忙著做牛郎。
副校長轉過身，介紹到了崔璨，很簡短，比祁寒多一句強調是二等獎的第一名。
崔璨敷衍地笑笑，在底下寥寥無幾的鼓掌人群裏看見了小靜。
後一節課在競賽班，數學老師進教室前把崔璨單獨叫出去，在走廊上和她談話，耗時許久。
起初大家都看著窗外，在猜談話內容。五分鍾過去，聽不見聲音看畫麵有點單調乏味，隻見老師嘴動，崔璨偶爾點頭，情緒不高。大家又都放棄了，各幹各的。
小靜剛拿到印發的競賽試題，轉身問譚皓：“璨璨錯了哪題。”
祁寒生怕他倆過多接觸，搶著在她手裏的紙上飛快地指點：“這題，還有這題。”
小靜並不信任他這個二等獎的專業程度，還是追著譚皓問解題思路。
譚皓一邊寫解題步驟，一邊耐心教她，還注意觀察，她隻要稍微蹙一蹙眉，他就知道她有點沒懂，慢下來講得更加詳細。
小靜也奇怪，其他題她一點也不關心。
等崔璨進來，她拿著詳細解題步驟轉身回去追問她是哪個地方錯了。崔璨找出筆一處一處劃給她看，夾雜抱怨和懊惱，吐槽自己怎麽這都能錯。
譚皓看明白了，數學也好競賽也好對小靜來說無關緊要，她隻是為了尋找和崔璨能聊的話題。女生真是一種神奇的生物。
他也看出來了，崔璨雖然和小靜有說有笑，但心情似乎比出操時更糟，想必老師剛才又帶給她什麽壞消息。
他琢磨到第二天，物理課前才找到機會打聽。
平時不會發生的現象，崔璨先選了座，譚皓跟著做她同桌。連姍姍來遲的陳嘉驁進了門都挑眉感到意外。
崔璨和譚皓在正常說話，陳嘉驁覺得貿然上前打架不太好，轉向坐到別桌去了。
“進集訓遇到阻力了？”譚皓問。
崔璨：“正相反，許老師說跟各方麵溝通過，破格進集訓應該沒什麽問題，讓我這段時間不要鬆勁。”
他有點驚訝，繼而如釋重負地笑著：“那是好事，為什麽看你反而抑鬱。”
她心裏猛跳幾下，受寵若驚。
不過是和平時一樣上課下課，說笑睡覺。他能看得出抑鬱。
目光往他的方向一擺，又慌了神趕緊抽回視線。
和陳嘉驁同桌就已經獲得的經驗，像他們這麽高的男生坐身邊，如果還臨著窗那麵，陽光會被擋得嚴嚴實實，座位區域內溫度會有點低。
但譚皓坐這裏，給人帶來的心裏壓迫感更強，真實的冷。
三角鉛筆的每個側麵上都有造型的八個圓孔，洞洞裏的木頭不那麽光滑，這給她找了點事。
“我是怕費這麽大力開了掛，結果卻不理想。”她一個洞一個洞用指甲摳著木頭。
男生的視線倒是被吸引一直落在她手裏的鉛筆上。
“那也不能算壞事。”他說。
“我小時候，有一次表演節目，為了演出效果，是對著事先錄好的歌對口型。”
“假唱？”
她不想提這個詞，但事實沒錯：“我覺得像作弊，所以比正常演出更加緊張，最後連口型都沒對好。”
“又不是你一個人破格，每年都有那麽十幾號人呢。讓你上是覺得你有那個實力。”
他話音裏有笑意。
本來覺得崔璨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沒想到也有敏感的一麵。
“對口型的節目也有十幾個，可就我沒對上口型。”
“那還是——”
打斷他的是一聲“加了蓋”的慘叫，起調尖銳但很快就被理智壓住走勢向下。
譚皓反應比本人快，一手抽了後桌的紙巾把她指尖上冒出的血珠抹去，另一隻手掏了鑰匙串找出指甲鉗。
崔璨有些遲鈍，看著他把自己的拇指握在手裏，小心翼翼用指甲鉗把那根紮進肉裏的木頭毛刺拔出來。
觸覺複蘇的地方，真實的刺痛。
可是手與手交疊處，又真實的暖。
他低著頭，非常近的距離，呼吸直接落在手指上。
感覺被他盯著看的指尖微微發燙。
“你……近視嗎？”她找點普通話題來使氣氛正常。
“一百五。”
沒必要戴眼鏡的度數。
但她忽然能想象出他戴眼鏡的樣子，參考小靜想的，溫柔的眼神像水流，從銀邊鏡架上方漫出來，在這種低頭專注的時刻，高光會沿著金屬線把垂下的眼瞼點亮。
黎靜穎發現，要停止和戰戎的微信聊天是件難事。一個話題結束了，切切實實以句號結尾，放下手機，隔五秒，又能來一條新消息。
下課看看手機，一條新消息。
認真做完作業再拿起手機，一條新消息。
早晨起床一睜眼，一條新消息，還是昨晚發的，存在即提醒你忘了道晚安。
隻要離開手機片刻，重新看向它時，永遠有新消息等在那裏。話題和話題的分界不清晰。
星期六早上的第一條消息是昨晚遺留下來的，他問：[你想好要去哪兒了嗎？]
[我想去書店，有兩本老師指定的教輔要買。]
戰戎回得很快，看來也起得早，隻不過回了個省略號。
她安撫道：[肯定年級裏所有人都會搶著去買，近的書店斷貨就得跑很遠，所以要早點去。買完了我們再自由逛逛。]
這也不能讓戰戎滿意，還是覺得她對待約會的態度過於敷衍。
不過在書店門口碰上麵後，發現她還是挺重視的，穿了可愛的短裙和鬥篷，比平時的漂亮再上一個台階。雖然他一點也看不出奧妙到底在哪裏，但冥冥之中感覺到，她應該是化了精致的妝。
牽著這樣的女朋友出行，買教輔就買教輔吧。
“你看我哪裏有變化？”她撲閃著眼睛問。
女朋友開始出題就不可愛了。
男生俯下身湊近認真看，五官一個個掃過去。
眼上有薄薄的紅色，眼下有細碎的閃片，鼻尖亮亮的，嘴唇櫻桃色，嗯，肯定塗了口紅。
他勾起唇角，出其不意地親吻上去，太妃糖味，又壓著她的後頸加重的一下力度，鬆開後狡黠地笑：“口紅，糊了。”
女生氣得追在身後打了好幾下，沒看出剪劉海也就算了，還耍無賴。
她很快找到老師指定的教輔，還順便幫崔璨帶了一套。完成任務後四下找找，戰戎在社科區域看書。
她走過去小聲說：“你在這看。我早上沒吃飯，去那邊咖啡區看看有什麽能吃的，買好給你發消息你過來。”
“去吧。”男生騰出手摸摸她的臉頰。
買了咖啡和司康剛找位置坐下，她拿出手機準備發消息，聽見熟悉的聲音近在麵前猶猶豫豫地叫自己“小靜”。
黎靜穎抬起頭，一股涼意掠過了脊，被煙火撩過的那隻眼莫名地痛。
對麵的男生卻因確定認對了人而鬆了口氣。
程司揚起陽光般晃眼的笑容說：“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