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怎麽敢想?你配得上嗎?

你參加過那種每隔五分鍾就必須借口上廁所出門喘幾口氣的聚會嗎?

壽宴為了迎合大多數中老年人審美當然是中式的,甚至有點土氣,四周布滿紅色裝飾,為了湊整擺了一百桌,其中絕大多數戰戎這個親外孫不認識,他認識的那一小撮隻有陳嘉驁及其親屬,相見不如懷念。

外婆在戰戎父母開始打離婚官司之後不久就被確診了中期阿茲海默症,至今已近三年,在場的人她認識的比戰戎還少,兒女都認不出,誰跟她說話,最多隻會點個頭回答“好好”。她穿件昂貴的刺繡唐裝坐在主席主位,但看不出這樣的場麵對她有任何意義。

本來入席前每桌是放了兩瓶茅台的,按這種酒席的平均量完全夠了。多餘的儲備在隔間,不會隨便拿出來見人。

酒過三巡,桌間互敬,場麵逐漸失控。

大舅長期酗酒,這會兒又借機嚷著主桌再來一瓶。主桌坐了三分之二女眷,已經消耗四瓶,遠遠超標。大舅媽上前勸阻,他卻已經喝嗨了:‘你媽逼你懂個屁!你他媽給我滾蛋!’

手裏一小壺直接潑了一半在大舅媽前襟,他還覺得可惜,搖頭擺腦地又去其他桌敬酒了。

大舅媽訕訕笑著回座位用手巾擦,衝大家說:“酒瘋子,管不住他。”

注意到大姨注視的眼神,大舅媽轉頭和藹可親問道大姨女兒:“媛媛最近在忙什麽?”

大姨的女兒剛往嘴裏送進一口菜:“就……論文啊。”

“你和小王還有沒有聯係啊?”

“沒有。”

“他跟我倒是一直有欸……說他很喜歡你啊,就是你不冷不熱的。”

“他吃飯吧唧嘴。”

“那都是生活小毛病,能改的。”

媛媛姐:“你讓他改了再來。”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思想前衛,但是到30歲不成家,放到中國哪朝哪代都貶值了。媛媛你虛歲28了,要抓緊時間啊。”

大姨插進話來:“所以我就說,找什麽男朋友不重要,關鍵要掌握生育主動權對吧。我天天跟她嘮叨叫她去美國凍卵,醫院都給她聯係好了,不管30歲還是40歲都可以生,不受製於什麽時候結婚,對吧。她就是不聽我的,懶得要死。”

“可我不想生小孩。”

“你不想生你想登月上天?你怎麽不想想我當年懶一下也就沒你了。”大姨說。

大舅媽笑道:“對象還是要找的,不要太挑剔了,到你們這個年紀很難找到那種特別羅曼蒂克的,差不多就得了。”

媛媛姐說:“我還是等讀完博定了在哪工作再說。”

大舅媽朝大姨一拍手:“我就跟你說女孩子讀博不是好事吧,講真給她介紹對象,我說研究生都有好多優質男退了。”

“這點自信沒有那也不是什麽優質男,我們媛媛一定要精挑細選,找不到合適的不將就,大不了不結婚,孩子自己生自己養,又不是養不起,我幫你帶。”大姨說。

媛媛姐:“給我哥帶小孩滿足不了你嗎?”

大舅媽和二姨同時八卦地伸過頭去:“孩子留下了?”

大姨:“預產期下個月。”

“這麽快呀!那什麽時候辦婚禮啊?”

“辦什麽婚禮?這種女的怎麽可能進我們家門,幫幫忙哦。打B超是男孩才讓她生下來,到時候麽,小孩留下,給兩百萬讓她走人。”大姨說。

大舅媽:“兩百萬她肯啊?”

大姨:“她還想要多少?現在請代孕也就才一百萬咯。”

二姨點點頭:“也是哈,這種輕浮的女孩子家庭條件一般都不會太好,兩百萬對她來說已經很多了。”

戰戎特地坐他媽對麵,距離最遠,位置在二姨身邊,默默喝一口酒。

他媽媽在對麵倒是反而比較正常,樂顛顛地跟二舅二舅媽分享她去加拿大拍旅行綜藝的見聞。

“……他們甜點都是用當地新鮮漿果自製的,蜂蜜也是自己農場割來的。”

二舅媽轉頭就去對老公撒嬌:“我想去,我們明年去旅行吧。”

“現在就可以去啊,你生意放一放嘛。”

二舅欲言又止,臉上浮出幸福的微笑:“……遙遙她……”他征求二婚小妻子的意見,“可以說了嗎?三個月了。”

戰戎抬起頭,心說:“來了來了,加戲環節。”

“遙遙懷孕了!”二舅驕傲地宣布。

一時間,主桌全場安靜,氣氛很快直抵沸點。

“哎呀哎呀,恭喜啦。”

戰戎媽媽和二姨同時站起來拍手,兩人又同時舉杯呼籲:“讓我們全家為……”

戰戎媽媽的聲線是演員抒情式的,更富有感染力,更何況她情緒所致,刹那間已熱淚盈眶:“我們家已經好久沒有這麽大的喜事了。”

二姨溫柔安慰:“小妹,這是喜訊啊,今天雙喜臨門,不要哭。”

戰戎媽媽又高舉起酒杯:“讓我們祝賀二哥二嫂,為小侄子祈福……”

二姨插嘴補充:“小侄女也有可能,男女都一樣。”

戰戎捂著嘴笑,感覺他媽媽搶戲戰鬥力不是二姨對手。

戰戎媽媽愣了愣,回過神:“是,為小侄子或小侄女舉杯!”

整桌人紛紛站起來,戰戎沒動。

戰戎媽媽在對麵升級戲劇**,轉向外婆:“媽,你又能抱孫子了。你是世界上最有福氣的老太太,兒孫滿堂,孩子們個個出息,你一定能長命百歲。”

外婆沒有表情,甚至有點打瞌睡。

戰戎媽媽轉向大家呼籲:“也讓我們為偉大的母親幹杯!”

二姨找到了戲劇**中的一個漏洞,打著戰戎胳膊:“敬酒呢,沒禮貌。”

戰戎被他媽也狠狠瞪了一眼,懶懶散散地起身,邊往杯裏倒酒邊說:“二舅你沒喝酒,就不能先送外婆回去?她困了啊。”

話沒說完,後腦勺被二姨打了:“輪到你個小孩安排了?給外婆做壽外婆高興,哪有壽星提前退場的,外婆平時這個點也沒睡覺。”

戰戎把酒喝了,坐下。

二姨剛坐下又搶過戰戎媽媽的話題:“不過說到旅行,現在不流行去歐洲美洲了。看看海吃吃美食在國內不也可以嗎?人家歐美人現在都去非洲,納米比亞多壯觀呀,紅沙漠、骷髏海岸、野生動物,感受到宇宙洪荒,還可以合法狩獵,旅行就該去那種地方。”

戰戎媽媽不服氣,找出其他角度:“旅行又不是隻為了獵奇,也要讓身心放鬆啊。要我說,最好的旅行就是我們去年那種,一家人郵輪出行,看看日出看看海,在房間打打牌,風景食物都平常,但最重要的一家人其樂融融在一起。”

“對對。”

“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二舅和大舅媽紛紛附和。

大姨提議:“我們什麽時候全家人再遊輪旅行一次。要不就等小侄子滿月吧,慶賀一下。”

戰戎媽媽又舉起酒杯:“好,讓我們為一家人……”

戰戎拔腿就走。

二姨厲聲叫住他:“哎你去幹嗎?”

“撒尿。”

“……說‘上廁所’不好嗎?”二姨嫌他粗俗。

你有過那種筋疲力盡隻能舉白旗投降的體驗嗎?就像……

戰戎推開消防通道的門,發現陳嘉驁已經叼著煙在那占了地盤。

兩人對視三秒。

陳嘉驁扔了支煙過來,他接得很準。

戰戎咬著煙撐著牆厚著臉皮衝他咧嘴笑。

陳嘉驁從褲子口袋裏摸出打火機給他點煙:“不要臉。”

戰戎抽上第一口煙,吐了個煙圈:“謝謝。”

戰戎一開始有點想提他替小靜打的那架,想想覺得多餘,他又不是為了自己這聲謝才去打的。

兩個人全程無話,各靠各的牆,各抽各的煙。

陳嘉驁先抽完先進去。

戰戎晚一點進去。

他坐回席位,二姨明察秋毫:“你抽煙了?”

男生不回答,低頭吃兩口菜喝一口酒。

二姨又猛拍他腦袋:“小小年紀別學這些,生活一點都不健康。你看二姨我,我都戒煙了。我從四月份開始一直吃素,現在身體非常好,不知道多輕盈。”

他媽媽也在對麵抽著煙,笑起來:“抽煙是他生活中最健康那部分了。”

二姨繼續勸:“戰戎你這樣不行的,年紀輕輕身體垮掉,再會念書也沒有用了。”又隔著桌子去搭訕他媽媽,“小妹你要管好他啊。”

“管不住。”

二姨鍥而不舍,問戰戎:“叛逆期還沒過啊?你怎麽叛逆期這麽長呢?”

男生繼續吃菜。

二姨抱著他的肩:“這樣,我給你介紹個人,下星期帶你去見。像你這個情況看那些心理醫生什麽的沒用,你需要內心的平靜。這位大師,他是活佛。”

男生沒憋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什麽笑,你跟他聊一聊肯定能受益匪淺的。”二姨放開他低頭擺弄手機,“我把他的生平簡介微信發給你。”

耳朵漏進各個角落聊天的隻言片語。

大姨在跟大舅媽說他兒子新談的女朋友爸爸是廳級幹部。

服務員過去倒酒,二舅叫她離遠點,當心別碰到孕婦。

據說人的智商達到一個臨界,再往上,生活就會變得很難。

如果能見到活佛,他就想問問這是不是真的。

但可以肯定,他應該是這個桌上最沒必要去見活佛的人。

戰戎抬起頭,朝對麵問過去:“小舅媽,孕婦不是不能喝酒嗎?那你一個多月前還在夜店喝吐是不是影響胎兒發育啊?”

二舅媽臉色陡變,聲音尖利起來:“怎麽可能!你看錯人了!”

戰戎笑一笑:“錯不了,女的是你,男的不是我舅。”

主桌安靜下來,連持續聒噪的大舅媽都停嘴了。

二舅媽緊張地看了一眼二舅,冷著臉說:“你一個小輩不要不分輕重亂講話。”

戰戎又一笑:“你在遊輪上,進我房間的時候,可沒把我當小輩啊。”

二舅臉色鐵青喝道:“戰戎!你閉嘴!”

戰戎嬉皮笑臉:“舅,你不覺得現在當爹老了點嗎?我要是去年安慰了小舅媽,你去年就能當爹了,跟孩子還有血緣關係,多好,其樂融融一家人。”

二舅摔了杯子,氣勢洶洶衝過來:“我今天不揍死你小子……”

戰戎笑得天真無辜,驚訝地起身退步:“要揍我嗎?確定要揍的人是我?”

二舅一拳打出來,被他輕鬆接住,借力打力擰了一把,“嗷”地一聲扭了手,退到靠牆,嘴裏罵罵咧咧,卻再不敢靠近。

這次全場都靜了,其他桌伸頭踮腳看熱鬧,知道打架但不知道原因,這種場麵很常見,喝高了就容易開杠。

戰戎一回頭,正迎上他媽那記響亮的耳光。

感覺得到,她用盡全力了,懷疑她自己也正手疼,真拚。

男生還是笑:“恭喜你終於搶到女主角了。”

他媽媽指著大門:“你給我滾。”

他卻走了反方向,去到外婆身邊蹲下說:“外婆,生日快樂,我先走了。”

這一晚上誰跟說話她也沒反應,沒一個人能認得出。

偏是這個時候,外婆突然轉過頭仔細端詳他的臉,好像要用奇跡回應真心,使他沒能立刻起身離開。

所有人看著老壽星。

她握住戰戎的手,顫顫巍巍地說:“躍明啊,你要對我們小蓉好啊。她是我們應家的老小,脾氣大,你多擔待。”

還是認錯了,戰躍明是他爸,應蓉是他媽。

戰戎條件反射看向他媽,母子倆眼淚同時猝不及防掉下來。

這操蛋的遺傳基因。

丟人。

離場倉促稱得上逃竄,他沒走對門,衝出來才發現是消防通道。

陳嘉驁靠著牆,緩緩吐一口煙:“所以我就說,黎靜穎,你怎麽敢想?你配得上嗎?”

你舉過白旗嗎?

就像喪屍片裏全世界淪陷,你逃累了,坐那兒等隨便誰來咬你一口。

戰戎想給陳嘉驁一拳,但是太累了還是算了。下樓攔了出租車,一上車他就後悔,還是該打,不打憋得慌。

司機問他去哪兒。

他報了地址,車開過兩個路口他才回過神,那是黎靜穎家。

黎靜穎家那棟樓在小區比較中間的位置,他站大門口並不能看見,就隻是靠著行道樹幹對著那方向抽了幾支煙。眼睛看的是虛空,幻想那裏有座城堡。

想聽聽她的聲音,撥通了她的電話。

女生聽上去迷迷糊糊的,像是半夢半醒。

他溫柔地問:“你睡了?”

“上床了。外婆的生日宴結束了?”

“對。”

“開心嗎?”

“開心。”他左手揉揉眼睛,“我在回家路上。”

“那等你到家,我可能已經睡著了。”

“現在就道晚安吧。”

“晚安,男朋友。”

涼爽的夜風中,他很清醒,表麵上是小靜需要他,實際他更需要小靜。小靜需要他是暫時的,他需要小靜沒有止境。

小靜在身邊,他心裏的憤世嫉俗能安分一點。

如果今晚小靜跟他一起來生日宴,為了讓她高興,他肯定能抑製住拆穿這些體麵虛偽的衝動,成熟穩重地吃完這頓飯,像個大人。

你見過一麵紅十字旗嗎?

我離不開它了。

他毫無睡意,瞪了天花板幾個世紀,想來是晚上喝了酒,又沒喝到量,反而影響睡眠,得再喝一點才行。

冰箱裏可能還有夏天朋友來家裏打遊戲喝剩下的一兩罐啤酒。

他爬起來去廚房碰碰運氣,一開冰箱門,愣住了。

冷藏層被各種生鮮塞得滿滿當當,囤的便當反而被擠到裏麵去了。

這個現象奇特到,使他關上冰箱門重開了一次,看魔法會不會消失。

蔬菜還在,雞蛋也沒有消失。

這種奇異的景象隻在姐姐住這兒的時候短暫地閃現過幾次。是姐姐回來了?

他衝到客房開燈,躺在**的人卻不是姐姐。

這回他不能再開一次燈觀察了,第一次開燈時小靜已經被燈光閃到,皺了皺眉。

出幻覺了。

小靜說好要回家過夜,不可能在這。

而且她穿的是什麽?包了紗布那隻手在外麵,導致她肩膀全露著,什麽衣服也沒有。

他困惑地環顧這個詭異的房間,角落的衣架上掛著件香檳色的綢緞長款睡衣外袍,遲疑兩秒,他走過去抬起她的手,把被子一把掀開。

她身上穿著同色同係的睡裙,細吊帶,胸口是精致的蕾絲,貼身收腰,長度隻到大腿中間,右邊開了個小叉,也鑲著同樣的蕾絲花邊。看起來很貴,像黎靜穎在家會穿的類型。

夢都夢了,多看兩眼。

隻一眼,全身就過電似的熱了。

他心一橫,把她兩條細吊帶撥到肩下,順著胳膊往下褪,動作毛手毛腳,一個正常人早該醒了,她還閉著眼,給了他放肆的膽,直接抱起來從身下把整條睡裙抽掉,底下隻有條很小的同色小**,碰上去,蕾絲的硬和真絲的軟,那麽輕,她皮膚又滑,隨便一剝就掉了。

他撐臉坐在床邊,借著客廳燈光細細端詳,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