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在他們最終沉默於恐懼
返校上課的第一天，下午第一節課間，校園生活風平浪靜。
生命科學課正在拖堂，老師講的是一道基因治療皮膚疾病的題，看見皮膚，崔璨就不知怎麽自然走神想起了黎靜穎，躲在抽屜裏給她發消息：[你們下課了嗎？]
她說：[我已經在遊泳館換衣服啦。你們還要多久。]
[我估計他還要賴著講]“兩道題”三個字還沒從輸入法裏選出來，崔璨就被老師點了名。
“你說說，這個過程涉及的技術屬於哪一類？”
崔璨把手機往抽屜裏塞了塞，起身說：“動物組織和細胞培養技術。”
老師逮住她開小差卻沒難住她，有點遺憾，眯著眼繼續問：“需要考慮哪些環境條件呢？”
崔璨回答：“無菌，供氧。”
“還有呢？”
崔璨領悟了老師的意圖，怕他在問答較勁中把拖堂無限延長，她隻想坐下把那條微信發出去，服了個軟：“想不出了。”
“別驕傲哦，聽講要專心。”老師終於把教育詞順利說出來，示意她坐下，點了譚皓起來增加對比效果，“你說。”
男生認識到自己工具人的身份，加快速度把題答完：“適宜的溫度，PH值，營養條件和滲透壓。”
崔璨發完微信關滅手機，用“哇你真聰明”的眼神揶揄他。
譚皓笑著把臉轉開了。
與此同時——
地理班雖然放得早，衛葳卻還沒走到遊泳館，表麵看是由於陪麥芒去門衛拿了快遞，實際是盡可能在拖延和黎靜穎的當麵對質。
她心煩意亂，心裏明白自己一個問句，黎靜穎一個點頭，就會粉碎她和祁寒的一切聯係。
身邊的閨蜜忙著拆快遞扔掉瓦楞紙盒，留下一大包金粉。
“你買這個幹嘛？”她被轉移了注意。
“試試看能不能粘到裙子上，如果成功了我們就全班一起弄。”
那肯定會是她喜歡的金燦燦舞台了。
衛葳扯了扯嘴角：“你哪來那麽多奇思妙想。”
“阿渣推薦的。”
阿渣是麥芒對祁寒的稱呼，衛葳臉上的笑僵住了。
“他說你過生日的時候送你的花盒，他覺得不夠好看，就自己灑了這種金粉。”
眼一熱，險些淚奔。
幾個月前，他還是給自己認真準備生日禮物的男生。
他身邊出現一個壞女孩，起初他根本不想理，她裝作對誰都高冷，隻天天在手機裏活潑可愛地撩他一個人，邀他打遊戲，又欲擒故縱，隔天再撒嬌賣萌把他哄回去，最後還對他寬衣解帶，一點都不害臊。這種**誰受得住？錯的根本不是他。
與此同時——
遊泳館男生更衣室裏，樸鉉進正私下對祁寒辟謠：“據我觀察，黎靜穎那個廁所間傳聞可能情報有誤。”
“肯定不是她。”祁寒笑著關上櫃門。
他的依據是：“甜甜送她回家別提多膩歪了，兩人靠在我家廁所窗戶下再見三回又聊天半小時，我就撒個尿，還得聽他們討論烏倫古湖麵積縮小對湖內生物的影響。”
祁寒笑出聲：“幹嘛站你家窗下？”
“敢站她自己家窗下嗎？”
“不就討論地理題嗎哈哈哈。”
“想不到吧？居然有人這麽談戀愛！我有點懷疑黎靜穎和甜甜交往動機不純，她需要一個地理家教。”
“可甜甜自己不選地理。”
“不選地理也比她強點，黎靜穎地理差到缺乏常識。我跟嘉驁吐槽，嘉驁猜說不定所有人都誤會了黎靜穎，譚皓可能也隻是她數學家教。”
“這不可能，她數學家教隻能是璨璨。”
在一切混亂、汙濁、暴力尚未開始時，校園裏各個角落都隻浮著一些好朋友間平淡又愜意的對話。
而稍後——
女生更衣室裏，麥芒換好泳裝等在一旁。
衛葳說：“你先進去吧，我一分鍾就來。”
她也換好了泳裝，但沒把手機鎖進儲物櫃，而是下定決心拿著手機走到同樣剛換好泳裝的黎靜穎麵前。
手機裏是朋友發給她那張微信主頁截圖，她和黎靜穎不是好友。
這次她認真嚴肅，沒再叫她“靜穎學姐”。
她隻問了一個問題：“黎靜穎，這是你的賬號嗎？”
黎靜穎愣了愣，點著頭：“是的。”
不存在任何誤會了。
衛葳渾身發抖，倉促地轉身去了泳池，甚至忘了把手機放回儲物櫃。
第一下攻擊是最重的，黎靜穎還沉浸在衛葳為什麽問了賬號就低頭走掉的困惑中，就感到有人揪著她頭發甩向儲物櫃了。
上排儲物櫃鎖質量很差，被猛砸一記，櫃門直接彈開。
黎靜穎抬手撫著半邊臉帶額頭，失重地靠著儲物櫃往下滑去。
“賤三去死吧。”有人罵開了第一句。
有人輕蔑地冷笑：“狐狸精，以為自己有多美？算個屁，不要臉。”
最有殺傷力的是：“搶別人男朋友的爛貨！”
罵聲像暴雨一樣落，她聽不過來。
身體承受的傷害其實隻有開頭那一下，女生們意圖不在毆打。
不過她們拿了美工刀和剪刀蓄意要扒她衣服，美工刀就沒有剪刀那麽好用，容易失控。她出於本能擋了幾下，手心手腕手臂就都是劃傷。
血滲出來，她顧不上痛，隻想遮住臉，有圍觀同學在拍視頻。
她很快一絲不掛，打自己的女生卻全穿著校服連臉都沒露，她們甚至根本不是上這節遊泳課的二年AB班同學，其中兩個熟麵孔她記得，在文藝部見過，沒說過話。
她被拖拽拉扯，直到最後不再反抗，有些人本來就恨她，有些人本來就恨小三，欺侮的背後撐了麵正義大旗。
被撞開那個櫥櫃不知為何十分詭異，不斷漏出一種金粉，纏上她的長發，又落向她的赤身**，與紅色的血和透明的眼淚交錯流落，使這粗鄙的場麵突然美得合理，像一幅精心構圖的油畫。
等崔璨進來時，所有人都已經走了，該上遊泳課的上遊泳課，該回教學區的回教學區。隻剩黎靜穎一個人把自己衝幹淨了，披了張浴巾坐在角落，神誌迷失。
黑烏烏的更衣室裏分外陰涼。
淙淙的水聲從耳畔源源不絕地流過。
她沒有衣服可穿，泳裝和校服都被剪得粉碎扔在儲物櫃前的地上。
她佝下修長的頸，下頜點在膝蓋上，光著的腳一隻疊著另一隻，目光轉來的動作極其緩慢，表情是種想要從夢中脫身的掙紮，沒能發出聲音，微欠了足尖。
崔璨愣住：“這是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
泳池裏同學們在好奇，A班的崔璨為什麽沒換泳裝，直接穿著校服跑進場內，找體育老師私聊幾句，最後把A班一個住校的女生從泳池裏喊走了。
半小時後，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怎麽了。
黎靜穎“被打小三”的視頻傳遍了幾乎全校每個學生的手機，泳池裏這些離得最近的人反而因為體育課收手機的規定消息滯後了一些。
她本人沒再進去上體育課，崔璨也沒有，幫她向住校女生借了衣服後直接領她去後一節課所在的競賽班坐著了。
好在競賽班絕大多數同學智商頂住了人品，進教室連一個驚奇的眼神都沒給黎靜穎。
消息被隔絕在這個教室外迅速發酵。
英語教研組炸了鍋。馬德堡一個男老師，不方便出麵處理這種“女孩子羞辱女孩子”的突發事件，但預感受害的小姑娘心理問題會很嚴重，隻好拜托K班班主任去一趟A班找女孩談談。
K班班主任很快回來匯報那女孩沒在班級，聽同學說應該去了數學競賽班，她又去競賽班在走廊裏望一眼，看見那女孩安靜做著題，等著他們做題的數學老師隔窗對她輕輕搖頭，做了個“沒事”的口型，她就沒再打擾。
馬德堡一時無語。
辦公室裏隻響徹B班班主任一個人的聲音。
她在氣頭上，揚言要立刻開除衛葳。
衛葳站在辦公室中間，平靜而坦然：“我沒有打她，隨便你看哪個視頻我都沒在場。小吳老師你可能沒被搶過男朋友，不是我聖母，我覺得打她都髒我手。”
班主任當場就揚手想扇她耳光，被馬德堡攔住了，市重點公立學校老師打學生這影響可不是鬧著玩的。
衛葳確實沒有做錯什麽，她不過問了最關鍵那個問題證實黎靜穎是小三。
如果想毀掉一個女生，證實她是小三就可以了。
多的是“正義群眾”主持公道。
最終的處理結果，任課組訓導處上下統一思路，定性為“女生間因感情糾紛導致的小摩擦”。幾個主要動手的女生被要求寫檢討，衛葳被叫了家長談話停學一周。
B班班主任氣得當場收拾東西回家，提前下班。這次馬德堡沒攔住。
最後一節課，二年A班的同學經曆了上學以來最驚心動魄的自習課。
陳嘉驁、周遇、樸鉉進提著鋼管從教室前門進來，鋼管的尖端蹭地發出刺耳的噪音。
噪音停止後，鋼管支著講台，陳嘉驁用冷的聲音問：“你們班誰綽號叫‘胖子’？”
一教室學霸被嚇呆了，沒見過這種流氓陣仗。
他們手裏的鋼管好像看起來有點眼熟，一細想，從學校圍牆拆下來的？
陳嘉驁用那根柵欄猛敲一記講桌：“說！”
沒人敢發出聲音，隻是一致看向了一位胖胖的男生。
陳嘉驁慢吞吞朝他走過去，回身用那根柵欄指了一遍全班同學：“都給我拿出手機拍視頻。”
同樣沒人敢不拍視頻。
全班手機的焦點處，他用鐵杆壓迫著胖子的咽喉，貼在他耳邊字字清晰地逼問：“你跟我們說說，運動會那天，你看見什麽樣的祁寒了？”
“沒、沒看見祁寒。”
“那你……再說說，你看見什麽的黎靜穎了？”
“也、也沒看見……”胖子已麵無血色。
“但你看見鞋了是吧？黎靜穎的鞋什麽顏色印字？”
胖子被壓得喘不過氣：“白的，白印字。”
“去你媽！黎靜穎的鞋是紅印字。來，你給我從頭開始描述清楚，廁所隔間下麵看見幾雙鞋？什麽樣？”
“……沒，沒有鞋。”
“你他媽給我舌頭捋直了。什麽叫，沒有鞋？”
“我我我什麽也沒看見，我就編了一段。”
聽見身邊許多男生在YY黎靜穎的時候，他編了一段離奇的劇情去迎合大家的期望，不僅滿足了自己的窺探欲和讚賞欲，還皆大歡喜，讓每個人心目中那個**的黎靜穎形象得以完整。謠言越傳越遠，一些人乍聽不對勁，可轉念一想，“無冤無仇的男生幹嘛要編排黎靜穎呢？”、“這種事不可能空穴來風”、“聽起來越假的反而越真”……
陳嘉驁鬆開他，用鋼管指向眾人：“都給我拍穩了，隻準傳這段。手機裏黎靜穎視頻給我刪幹淨，再讓我逮到誰在傳黎靜穎視頻，不分男女，我見一個打一個！”
他一腳把胖子——大概有180斤連椅子橫著踹出屏幕，踩著椅子杠匪氣十足地恐嚇道：“像這麽打。”
打架視頻廣泛傳播的版本隻有半段，絕大多數女生不敢拍也不敢看後麵那部分。
陳嘉驁事後領了一個留校察看處分，周遇和樸鉉進因為國籍不同被寬大處理，僅僅是口頭教育了。通知在布告欄貼出時，崔璨覺出了濃厚的諷刺意味，隔壁就貼著那群壞女生輕飄飄的檢討，顯得陳嘉驁那個“留校察看”不知是學校察看他還是他察看學校。
準則從這裏走失，打人是顯而易見的殘忍，侮辱是陰暗晦澀的溫和。
雖然簡單粗暴，可陳嘉驁他們打的這架確實阻止了黎靜穎視頻傳播。
其實在一節課以後，觀後感的討論重點已經跑偏到她的胸型好不好了。
沒有那麽多人關心真相，但好在他們最終沉默於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