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集體不在乎榮譽,你還堅持什麽?

前一天晚上滿馬路找手鏈折騰到太晚,早晨芷卉背著書包走進教室時,因睡眠不足有點萎靡,徑直走到座位想坐下,才突然發現隔壁座位多出個大活人。

柳溪川沒穿校服,埋頭吃著米粉,在一教室的整齊校服中顯得格外醒目。

印象中……她根本不是聖華中學的學生啊!

芷卉迅速排查著自己的記憶——柳溪川,陽明中學校花。

從公開投票評選校花這件事就能看出這學校多麽不務正業,同樣是市重點中學卻奉行素質教育,全校幾十個社團玩得風生水起,校園、校服都漂亮,像偶像劇裏的私立學校,柳溪川與這種畫風完全匹配。

因為學區文藝演出,她們打過好幾次交道。柳溪川彈鋼琴是專業水準的,為人爽朗愛開玩笑,聽說成績也不錯,隻是總惹是生非,在陽明中學深受同學歡迎,卻不受老師待見。

芷卉撓撓頭,花了好幾秒判斷出不是自己眼花,記憶也沒出錯,詫異道:“柳溪川?你怎麽在我們學校?”

柳溪川早看見她了,想打招呼卻開不了口,努力把那一大口米粉咽下去後,才輕描淡寫道:“哦,我轉學了,你們校長挖我過來衝狀元。”

聽起來是個理由,可……

“可這裏是K班,年級最差的班。”來這兒衝狀元?

柳溪川繼續吃著她的米粉,口齒含糊不清:“嗯,我剛發現了。本來覺得在新學校跟著熟人比較好,所以跟教務說‘芷卉在哪個班,我就去哪個班’。”

這學轉得也太草率了吧。

芷卉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啊,我分班考出了點意外。”

“沒關係,聽說謝井原也在這裏,我就放心了。”她聽說過謝井原的大名實屬正常,笑出一張八卦臉湊過來卻讓人意外,“沒想到你倆……嘿嘿……”

芷卉紅著臉從書包裏拿出東西:“你都聽說了點什麽……”

雲萱突然從窗口探進頭來喊道:“柳溪川!奶茶也比較好喝,要幫你訂嗎?”

柳溪川嘴裏的米粉還沒吃完就忙著回答:“好啊,珍珠多一點,謝謝。”

雲萱轉過身低頭用手機撥號。

先是和謝井原有過前緣,這又和雲萱臭味相投。

雲萱明明是自己的舊識,她來K班之後還沒說上話,柳溪川一來倆人卻迅速打成一片。芷卉心裏有點不爽:“你還真是自來熟。轉學生不是要從前門進來自我介紹嗎?”

正說著,謝井原就從前門走進來,經過芷卉身邊時看見了柳溪川,也沒露出過度驚訝的神色,隻問了句:“你這是,轉學了?”

“嗯。”柳溪川還以為他準備追問點什麽,誰知他就那麽冷淡,當即結束話題,去後排落座,沒再說話。

看來她對謝井原還不怎麽了解,芷卉莫名覺得占了上風。

柳溪川倒不覺得,轉回頭說:“看,該認識的都認識。”

芷卉還想開口,上課鈴已經響了,班主任踩著點出現在教室門口,拍了拍門,神情陰森。

雲萱她們匆匆跑進教室,卻還是沒逃過班主任的數落:“預備鈴都響了,還在瘋瘋癲癲。還有人在打電話!課代表趕緊把作業收齊交上來。班長,你過來一下。”

芷卉不敢怠慢,果斷起身出門等著。

60多歲的數學老師笑眯眯地進教室走上講台,開始在黑板上抄寫例題。

班主任還在門口“戀戰”:“高三也該有點高三的樣子,人家A班的學生把上廁所的時間都用來背英語……柳溪川你不要再吃了!”

柳溪川沒領教過她的厲害,繼續吃了一大口,把嘴塞得滿滿的,才把米粉整碗端進書桌的抽屜裏。

班主任一通無差別嗬斥,她離開好一會兒,班級氣氛持續壓抑,隻剩下數學老師寫粉筆字的聲音。

直到數學老師從黑板前轉過身,打趣說:“聽見你們班主任說的了嗎?把上廁所的時間都用來背英語,那上廁所之外的時間要用來做數學啊。”

教室裏同學們才哄笑起來。

走廊上,班主任聽見笑聲,下意識地皺著眉往教室方向瞥了一眼,對芷卉交代道:“你的任務就是盡快把參加校運會的人員名單統計好,交給體育老師。”

高三,運動會這種雞肋活動誰要參加。

也不知道班主任這麽積極是圖什麽。

有了前車之鑒,眼下看班主任心情又不好,芷卉不敢再貿然推辭,隻好硬著頭皮答應:“好的……”

“我們班成績已經墊底了,體育上再輸給其他班,麵子上說不過去。”

原來是圖麵子。

芷卉擔心自己做不好,開始鋪墊困難:“可是,都已經高三了,我怕大家對體育不會很積極。”

“不然為什麽讓你做好動員工作呢?”班主任一句話噎得她半晌無語。

“我和他們還不太熟……”

“你不會還想著回A班吧?”

芷卉可憐巴巴:“我在A班也沒當過班長啊。”

班主任冷著臉,把她看得透透的:“你不要耍小聰明,分班考試製度實行這麽多年,不會為你開補考的先河,要是人人都要求補考那還得了?”

“怎麽可能人人考試當天出車禍?”

“車禍、生病、家人去世……實力不夠的人永遠不愁找不到借口。你見過高考落榜申請補考的嗎?”

“高考確實沒有,可是分班考……”芷卉看看左右,放低音量當個秘密說下去,“去年吧,還有前年,我們A班的陳凜就是單獨補考進來的。”

班主任的神色中卻連一絲訝異都沒有:“你看見他補考了嗎?”

“沒有,可是大家都這麽認為……”

“大家不還都認為你穩進A班嗎?”

芷卉愣了愣,低下頭:“對不起。”

“陳凜本人告訴過你他是參加補考進的A班嗎?”

“沒有,可他平時成績總在年級600名以後……”

“那你看見他的分班考成績也在600名以後嗎?”

“沒有,對不起。”

班主任乘勝追擊,咄咄逼人:“你的平時成績總在年級前50名,不也來K班了嗎?”

芷卉接不上話,唯有重複一遍“對不起”。

這邏輯水平太牛了。

她教什麽英語啊,她應該教計算機編程。

而此時,李悅媽媽的加急電話已經打到了英語辦公室。年級主任又是A班班主任,被她纏著質問,有點焦頭爛額:“補考?沒聽說過啊……不可能,京芷卉現在在K班,沒有的事……你放心,李悅這次肯定有推薦名額的。”

掛斷電話時,K班班主任恰好進辦公室,年級主任趕緊叫住她:“小吳老師,京芷卉要求補考回A班了?”

班主任微怔:“她是有這個念頭。”

“哎呀,那可麻煩了,學生家長都得鬧起來。她真要補考進來,名次怎麽排啊!”

班主任釋然:“我告訴她轉班不現實了。”

年級主任如釋重負,但忽然又眼珠一轉:“她媽媽聯係過你嗎?”

班主任一邊坐回自己的工位,一邊回道:“沒有。”

“要是聯係你,你就讓她直接跟我通電話。”

班主任對他主動接手麻煩的動機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

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老師將排球扔出去,讓女生分兩組打練習賽。隊列迅速解散,大家自動走向排球網兩側,唯有芷卉和溪川兩個新來的僵在網中間。

雲萱在一側向柳溪川招招手:“溪川,這邊這邊!”

柳溪川擺擺手:“我打不好。”說著轉頭看芷卉,“你去吧。”

芷卉看了雲萱一眼,有點膽怯:“她們不歡迎我,我在旁邊看著就好。”

“為什麽啊?”柳溪川好奇。

雲萱又喊了一遍,柳溪川隻得扔下芷卉向雲萱她們跑去。

體育老師一聲哨響,練習賽開始。

老師見場邊的芷卉膝蓋上還貼著個小紗布,便沒說什麽,隻朝她走過來,從手裏的記事板中翻出那張她剛交上去的A4紙:“你們班參加長繩的人數不夠,團體項目不能少於12個人。”

芷卉大吐苦水:“根本沒有人願意參加啊,老師。”

“別的班都沒問題,怎麽就你們班湊不齊人?必須參加,強製參加!”

芷卉被烈日曬著,越發煩躁。

與此同時,場上雲萱對麵那組的顧欽欽突然倒地,同伴們圍住她。老師趕緊跑上前:“怎麽回事?”

身邊的女生代為回答:“顧欽欽扭傷了腳。”

老師與她一起扶著顧欽欽離開,臨走前招呼芷卉:“京芷卉,你過來補上。”

芷卉微怔,隨後勉為其難地上場站在顧欽欽的位置。

練習賽重新開始。

雲萱與兩個同伴交換眼色,連續三次朝芷卉的方向大力扣殺,導致她接不住球。第三次,芷卉奮起反擊跳躍接球,卻被同組的何琳撞倒。

她單手撐地,手掌被擦破出血。

何琳卻毫無歉意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接不住就讓開點好嗎?”

芷卉歎口氣,知道這都是雲萱的主意,隻好自認倒黴。

不就是個運動會報名嗎?和自己有什麽關係?芷卉隻想趕緊交差了事。

體育課一結束,她就抱著長繩和班牌直接跑上講台,宣讀名單:“跳長繩的人是:我、鍾季柏、雲萱、柳溪川……”

“哦,我不能參加。”柳溪川正抱著半個西瓜在吃,聽見自己的名字立刻抬頭打斷。

同學們坐在座位上,用一種看馬戲表演的神色冷眼旁觀。

芷卉有點不耐煩:“必須參加,強製參加。”

“你有什麽權力強迫別人參加?”雲萱挑釁地發話。

現在可不是和她吵架的時候,芷卉急於爭辯:“不是我規定的!我現在作為班長……”

雲萱打斷道:“你這個班長又不是票選的,我覺得柳溪川比你更適合當班長。”

“雲萱你不要無理取鬧。”芷卉的語氣近似懇求,終於讓雲萱暫時偃旗。

“反正我不跳長繩。”溪川倒不是故意作對,隻是總結陳詞,繼續吃瓜。

芷卉還想較真,鍾季柏突然嬉皮笑臉地插嘴打圓場:“她不跳就換個人嘛。”

芷卉不想理他,繼續逮住溪川不放:“我不知道你們陽明是怎麽……”

鍾季柏依然嬉皮笑臉,言語卻變得有點攻擊性:“阿京啊,這就是你不對了,人家既然轉來我們班,就不要老一口一個‘你們陽明’‘我們聖華’的了。”

芷卉急了:“可她把自己當我們學校的人了嗎?”

雲萱冷笑反問:“你把自己當我們班的人了嗎?”

芷卉忍著怒,放緩語氣:“這個運動會,我們班沒人願意參加,說實話,我自己都不想參加,那能怎麽辦?該填的坑還得一個個填上,要不怎麽交差?”

雲萱追擊道:“回你的A班去啊,誰讓你在這兒交差了?”

芷卉不想正麵迎戰雲萱,專心對其他人展開勸誡:“我們其他人,多少都象征性報了一兩個項目,可是唯獨柳溪川。”她就是對這麽多人幫她說話耿耿於懷,“她連唯一的團體項目……”

柳溪川眨眨眼睛,還沒明白自己怎麽成了火力集中點。但火力很快就被分散了,孟冬一直是雲萱的好跟班,率先開火:“我可沒報啊,你別給我擅自記上去。”

雲萱得意地接嘴:“我也沒報過。”

她的另一位固定跟班何琳則挑釁般高高舉起手:“我請病假。”

芷卉反唇相譏:“你現在請半個月以後的病假?”

偏偏還有個聽不懂畫外音的顧欽欽舉手跟風:“還有我,也請病假。”

芷卉被氣得翻白眼:“你們到底有沒有集體榮譽感?”

這場麵用“四麵楚歌”來形容都不過分了。

謝井原突然在教室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開了口。

“京芷卉,集體不在乎榮譽,你還堅持什麽?”

他的聲音太有穿透力,教室裏一時四下安靜。

他原有“皇帝不急太監急”之意,想諷刺“集體”,可“集體”平均智商太低沒聽懂,偏是芷卉又羞又惱也沒聽懂,以為他也跟著作對,當場扔下長繩,拿著班牌衝出了教室。

謝井原不疾不徐地放下筆,從後門跟出去。

就像電影裏常會出現的解除誤會的畫麵,謝井原在樓梯口及時拉住了芷卉。

女生一轉頭就帶出了哭腔:“你們了解柳溪川嗎?你們才認識她幾天?為什麽一個個都在幫著她說話?!”

謝井原的語氣平平淡淡:“我沒有在幫她說話,我是在幫你想辦法。”

他太直白,把“她”和“你”對立起來,讓女生間那點小心思無處遁形。

她還垂死掙紮,想把這種對立扯回冠冕堂皇的集體榮譽。

“這不是個人恩怨!”

有聲嘶力竭的女生反襯,謝井原的平靜堪比機器人:“不講個人恩怨的時候,你的號召力遠比現在強得多。”

被突然誇讚的女生瞬間冷靜下來。

這才發現,他說長句時聲音太溫柔了。

她不禁深呼吸。

謝井原依然心平氣和,毫無自覺:“現在整個班隻有她一個女生對你有好感,你幹嗎非要針對她?”

她勉強承認:“我看她人緣莫名其妙比我好,不服氣行嗎?”

“賭氣有意思嗎?你做班長,就需要有人支持。你好好跟她商量,多一個盟友有什麽不好?”

他平常說話時聲音竟這麽過耳難忘,其實根本不需要貼學神標簽,更用不著附加外貌,隻用這聲音去廣播台讀篇稿子都足夠收獲許多迷妹,“聲控”可能會跪下磕頭。

芷卉不是“聲控”,已感覺與他對話集中不了精神去聽內容。

他三言兩語就能讓人丟盔棄甲,隻剩下孩子氣的嘟囔:“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我就是生氣。”

像撒嬌。

謝井原卻還誤以為自己有理有據,繼續勸道:“你和柳溪川,我從高一就都認識。你們是最出色的女生,出色的女生應該和出色的女生做朋友,而不是敵人。”

過猶不及。

“你怎麽會高一就認識她?”

“演講競賽,你眼睛受傷缺席的那次。”

女生喃喃地把心聲直接說了出來:“早知道才不讓你替我去。”

“她的平衡能力很差,最不擅長體育,參加運動會除了丟臉起不了任何作用。她這個人又不會表達……”他忙著勸解,沒注意女生的臉已經逐漸陰沉。

再好聽的聲音,她也聽不下去了。

芷卉抬起頭直擊命門:“她不會表達,那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謝井原一愣,終於語塞。

原來他並非不善言辭,為其他女生做說客時也可以如此長篇大論,溫柔可親。

芷卉哽咽苦笑:“我突然發現,我連你也不認識了。”

她把手裏的班牌塞進男生懷裏,轉身下了樓。

就像每個電影裏澄清失敗的畫麵那樣,男生停在原來的樓層沒有再追她。

這個K班,從頭到尾,翻過來掉過去,再也沒有什麽值得留戀了。

大概是心如死灰反而壯了膽,芷卉從樓上下來直接衝進英語辦公室,對年級主任開門見山:“馬老師,我要補考,我要轉回A班。”

班主任也注意到她,一頭霧水地回過頭。

年級主任麵露難色,跟班主任交換了一下眼神,再對她說:“哎呀,想從K班轉到A班不太可能,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反正謝井原轉出來了,A班現在缺一個人。”芷卉認真分析可行性,“隻要我補考成績優秀,怎麽不能回A班?”

年級主任卻不像她那麽堅定:“但複旦自主招生的推薦表是按班級分配名額的。你現在要求轉回A班去跟他們爭名額,A班的同學和家長都不會答應。”

“我知道是按班級分配,就算在K班,我也能拿到名額啊。”

年級主任欲言又止,最終才說:“A班25個名額,K班隻有2個。”

芷卉這才臉色突變,已有不祥的預感,慌張地看向班主任,音量也降了一半:“那K班內部怎麽分配?”

“按成績——”班主任稍作停頓,冷冰冰地道,“給謝井原和柳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