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即使對話艱難也一直沒有結束

芷卉聽見有人在身後叫自己,毫無戒備地回過頭張望,在第一時間就與謝井原的視線撞個正著,愣了兩秒,才意識到自己目前抓著欄杆的姿勢太蠢了,迅速把手收回拍了拍。

男生站在幾米開外,這距離交談起來有點吃力,但他好像沒有靠近的意思。

他稍稍把視線移開,顯出精致柔和的下頷輪廓。

“你不回教室嗎?”

芷卉剛想回答,被他身後捂嘴跑過的兩個女生的身影轉移了注意力,突然明白他為什麽站那麽遠,畢竟早上那一出挺引人注目的。

回想起來,她莫名焦躁不安,滲出一身汗。

她走了神,半晌沒答話,讓氣氛變得更尷尬。

男生把目光移回來,不知該往哪兒放,猶豫後落在她身側的鐵門上。

“之前讓你把錯題集上不會做的題圈出來……”

“哦,對。”

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芷卉嚇了一跳,茫然地睜大眼睛。

“你好像忘了。昨天我擅自從你桌上拿來看,函數和圓錐曲線的問題……雖然總被歸於難點範圍,其實技巧性不強。所謂的粗心出錯,用題海戰術提高熟練度就能改善。做一千題有一千題的效果,做一萬題有一萬題的效果。”

她感到有股新鮮的暖流經過心裏。

謝井原一臉認真的表情是常態,可是眼前的認真專屬於她。

他說很長的句子時顯得格外溫柔,不急不躁,無論內容是什麽,語氣總讓人覺得是征詢和商量的。

她每次隻聽了開頭兩句,心就酥軟下去,跟著犯暈,聽不進後麵他在說什麽。

落葉在他腳邊被風吹得打轉。

“我幫你找些同類題型。不會做的,你可以問我。”

聽起來像特別輔導。

女生的眼睛亮了一下。

把雀躍的心思按回去,努力舒展眉宇,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喜形於色。

“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嗎?”

“反正我也閑著沒事,就當複習鞏固。”他避嫌似的補充解釋,“萬一你考不上複旦,不是浪費自主招生名額了嗎?”

“嗯,也對。”

那畢竟是他讓給自己的名額,她想到。

謝井原沒意識到他多說一句就像多潑一盆冷水。

芷卉緊緊盯著他的鞋麵,似乎在思考對話這麽難,問題是不是出在他的鞋上。

當她一言不發也沒有動作的時候,他就亂了方寸,因為負責采取行動的人一向是京芷卉。

“你……”他想知道,為什麽自己安慰過了,她卻還是待在那兒不動,“不回教室嗎?快上課了。”

聽到具體的問題,芷卉才從尷尬的氛圍中解脫出來,抬頭看向他的眼睛:“我叫了杯奶茶。”

男生困惑地微微蹙眉,像沒聽懂似的重複了一遍:“奶茶?”

但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啊,原來她在這裏上演“鐵窗淚”的主因不是情緒低落,而是在等外賣。

“來得及嗎?”他下意識地看看手機,替她擔心。

“這是大課間,還有眼保健操。”

對了,這是第二節課後,因為下過雨,地麵潮濕,廣播操取消了,而且她說得沒錯,眼保健操的時間也可以計算在內,值周班級的同學幾乎很少上高三這棟樓來檢查。

一想到自己誤以為她是為了逃避什麽才待在這裏,他就忍俊不禁,打算在笑場前盡快撤退,正要轉身,動作又被女生的聲音止住了。

“你要陪我一起等嗎?我可以分你一杯。”

男生看回來:“你買了多少?”

“三杯。一杯不夠起送費。我本來想,就算沒商量過,但溪川和雲萱肯定會喝。”

“那我幫你拿上去,你還是給她倆喝吧,否則剩下一杯也不好分。”

說話間奶茶店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對方道歉說外送小哥已經走了,店裏卻發現他少拿了一杯,詢問是讓他返回取還是退款。

快上課了,當然選後者。

等到奶茶送到,難點又回到了“如何把一杯奶茶分給兩個女生”。

“可以去老師辦公室借個一次性紙杯讓她們分著喝。”男生從她手裏接過一杯奶茶,提議道。

“不。”她已經決定好了,“你喝吧。”

反正溪川和雲萱幾乎每天都要喝奶茶,喝完又要嚷著減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自我說服著,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快速經過男生身邊,解放了似的鬆一口氣。

但男生又從身後叫住她:“京芷卉。”

預備鈴響起來。

“不如幹脆在這兒喝完再回去吧。”他說。

雖然其中有“避免更多解釋”的考慮,但也可以理解為他並不排斥和她多相處一會兒。

芷卉努力吸了兩口奶茶,心情好了很多:“謝謝。”

關於早上的救場,關於他主動提供這些學業上的幫助。

關於即使對話艱難,也一直沒有結束。

所有的一切。

他們回教室時,眼保健操音樂剛停,鍾季柏和溪川正孩子氣地拉鋸式搶試卷。

“怎麽了?”芷卉坐下問。

溪川趁對方走神把試卷搶了回來:“我讓他自己做。”

男生嬉皮笑臉道:“我要是知道怎麽做,還借你考卷?這麽小氣……”說著把目光又投向芷卉桌上的試卷。

溪川朝身邊使使眼色,芷卉立刻會意,用筆袋把考卷上那道題遮住:“你找我們教你做題?找錯人了吧?”

鍾季柏納悶:“怎麽了?我就抄一下解題過程。”

“臉皮太厚了,一邊欺負我們閨密,一邊問我們借考卷?”

男生終於抓到重點,困惑道:“閨密?誰?我欺負誰了?”

雲萱在一旁尷尬地挺直腰背,裝作什麽也沒聽見。

芷卉把男生往後排拎過來,壓低聲音:“你好好回憶一下,運動會上你是怎麽欺負雲萱的。”

“雲萱?”雖然憤憤不平,但他也把音量降到最低,“不就拒絕她告白了嗎?這也叫欺負?至於嗎?難道所有對我告白的女生,我都必須接受?”

“但沒必要用那種愚弄人的方式拒絕吧。”芷卉說。

“怎麽叫愚弄呢?開個玩笑嘛,算是……用輕鬆的方式拒絕吧。”

“被開玩笑的人也能笑出來,那才叫玩笑。”

鍾季柏滿臉困惑地望著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溪川拽了拽芷卉的手肘:“算了,渣男是聽不懂的。”

芷卉把試卷從桌上抽走,藏進抽屜,白了他一眼:“渣男也學不會的,這種智商還是告別數學吧。”

雖然他們三個人已經把聲音壓低到隻剩氣聲,但雲萱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心裏是什麽感受,她說不上來。

像是湖泊上騰起了水霧,分辨不出清晰的線索,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混沌。

朋友們的譴責都是出於好意,她知道,但這麽說個不停也讓人挺焦躁的,好像什麽霸淩小團體在逼迫他非得喜歡她,讓她更加難堪。

挨到下課後,雲萱跑出教室在走廊上截住芷卉和溪川,表達了不想讓她們再為難鍾季柏的希望。

“你傻啊,現在還幫他說話。”芷卉說。

溪川也依然不爽:“他那麽過分,不治治他說不過去。”

“他不喜歡我,又不是他的錯。”

“可他在你表白的時候還捉弄你,他根本不尊重你的感情。”

雲萱無奈地聳聳肩:“對他表白的人太多了,他本來就很煩這種事情,是我明知故犯。”

“你別把什麽鍋都往自己身上攬。”

“可他如果真那麽差勁,能看上他也是我眼神不好,這總說得通吧?”

芷卉反駁:“不對,是他太善於偽裝。”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沒錯了,但我現在隻想和他恢複到正常的同學關係。”雲萱情緒有點低落,“你們再這樣下去,也隻是反複提醒我表白失敗的事情,我和他還要做一年的同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這才是問題所在。

他們是同桌。

芷卉瞬間體會到雲萱焦灼的感受,幸好她表現出來的熱情都經過了稀釋,雖然已經有點招人煩,但不至於和謝井原陷入這種尷尬。

“唉,我不應該慫恿你。”她有點懊惱,“要不我去挽回一下?就說是我倆打賭,你才去告白的。”

也算是個辦法。

可是,已成定局的失敗告白真的沒有意義嗎?知道能有收回可能性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並非如此。

隻要由朋友去澄清不過是個鬧劇就能挽回顏麵,但她不太想這麽做。

能讓對方明白心意是件好事,對她來說。

告白失敗之後,雖然她深受打擊,但也平靜下來,盤踞在心裏懸而未決的事情告一段落,向前看,有輕裝上陣的姿態。

喜歡你是個玩笑,和朋友以此為賭注,誰認真誰就輸了——這不是事實,違心的話她不願說,並不僅僅因為顯得情義很輕易,更因為現實不是橙光遊戲,儲存進度後重來的機會有時反而讓人無措。

如果可以重來,難道就會不選擇告白嗎?

有過這樣的心理活動,該怎麽處理眼下的局麵,她很容易就得出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