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真奇怪,我好像昏睡了整整兩年

接力次序矛盾剛解決,吳女士又插一杠子,冷言冷語地在一旁嘲諷:“換排位有什麽用,也不見你們拿個名次。”

平時芷卉當然不敢反駁,可眼下無名之火積壓在胸口,忍不住頂嘴:“吳老師,我們集體長繩拿了第四名。”

“第四名,連領獎台都上不去,還好意思掛在嘴邊。”

“鍾季柏的項目還沒決賽呢,還有好多男生田徑類……”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整個上午輸得一敗塗地,下午還有什麽可期待的?K班K班,就沒有一樣優勢上得了台麵。”

雲萱剛才還在和芷卉較勁,遇上吳女士變著法地打擊人,又模糊了立場,忍不住插嘴:“也許隻是我們的優勢沒在這裏展現。”

“那你們的優勢潛伏期未免太長,我教了你們三年都沒發現。”

雲萱不服氣:“當然了,您的衡量標準隻有成績和名次,再教十年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我們。”

“恐怕沒有老師會想再教你們十年。”

吳女士煩得要命,真恨自己帶的班怎麽這麽多女孩子,她們的優勢就是吵架數第一。

雲萱正想反駁,卻瞥見芷卉正崇拜地看著自己,發現自己居然在幫敵軍搖旗,別過頭不再說話。

芷卉頂上陣來:“至少大家上場的時候都在努力,我覺得這就已經很可貴了。”

吳女士又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努力之後獲得成功才能被稱作努力,不然那就是無用功。”

芷卉嘟囔道:“有人拿第一,就肯定會有人拿倒數第一啊,不能因此就否定其他人的付出吧。”

“那你們努力付出去跑倒數第一吧。”

芷卉還要開口,聽見廣播通知“請參加接力賽的同學到賽道就位”,隻好帶領大家下場準備。

吵架以吳女士班師得勝告一段落,她轉了幾個小時逮不到京芷卉幹活,積壓的怒氣終於得以紓解。

幾個女生卻不承認自己铩羽而歸,隻是戰了個平手。

吳女士時不時跳出來一通無差別掃射,客觀上似乎有助於增強集體凝聚力,讓大家統一戰線,成功消除了內部矛盾。

芷卉站上跑道,往隔了整個操場的方向望去,不確定雲萱對自己的怨恨有沒有稍稍減少一點。伴隨著發令槍響,女孩們急速奔跑。

校園廣播卻突然擾亂軍心:“三年K班謝井原來稿,為4×100米接力賽的京芷卉同學加油。”

什麽鬼?

芷卉被驚得差點左腳絆右腳。

“你棲於九月蒼茫的洪流上,理想長於跑道一萬丈。你夢中勝利的遠方白茫茫,希冀不懼腳步的惆悵……”廣播聲在耳畔繞,“你在賽場上乘風破浪,頭戴彩雲,步伐響響。堅毅的靈魂在遠航,去擁抱你日複一日的夢想……”

開什麽玩笑。

這不是他。

謝井原怎麽可能是這麽張揚浮誇的風格。印象中的他總是冷靜內斂,偏是這樣,一個有溫度的眼神才讓人心生波瀾,一字一句都顯得珍貴。所謂吉光片羽,是帶著稀有的附加意義。

因為如此,既然如此。

為什麽她又總是被錯位的表達惹惱,明知他不那麽擅長表達。

她邁著步伐反思著,好像也沒那麽生氣了。

退一萬步說,好歹是萬年第一,公開告白的文采哪可能這麽差,顯然是誰在惡作劇。

她穩穩地把接力棒遞到何琳手裏,停下來撐著膝蓋大口喘氣。

可她心裏還是覺得委屈。

謝井原在想什麽,她總是一點都猜不到,偶爾他不小心說幾句帶著歧義的話,她卻不敢往歧義方向理解。

絕大多數時候他不苟言笑,讓身邊每個人不可避免地認為自己被討厭了。

來這麽一個橫空出世的“驚喜”,她卻努力把瞬間紊亂的心跳鎮壓回去。

這才是悲哀。

她有點暈眩了,直到腦袋被什麽硬物輕輕觸碰才回過神,抬眼一看,是鍾季柏在給自己遞礦泉水。

男生揶揄道:“第一次見你跑那麽快,分享一下心得啊。”

芷卉直起身,接過水猛灌了幾口:“第一棒很重要,我不反應快點,後麵的運動員會有壓力。”

他壞笑著:“不是因為謝井原的廣播稿?”

她佯裝無動於衷:“少裝蒜,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的惡作劇。”

男生一臉無辜:“和我有什麽關係?”

“別裝。”

“真不是我。”

芷卉懶得跟他纏鬥:“雲萱跑最後一棒,你拿著水去終點等她。”

“為什麽讓我去?”

“她有話要和你說。”再怎麽助攻,也隻能在這裏止步了。

鍾季柏雖然懷疑其中有詐,但腳步還是邁向了賽道終點。

與此同時。

K班看台上全體同學一致望向謝井原,有些人對他豎起大拇指,有些人意味深長地點頭。任憑他如何澄清“不是我寫的”,大家皆不采信。

梁涉起了個頭:“哎,4×100米接力,有四名選手你知道嗎?怎麽就單單給班長寫廣播稿啊?”

幾個男生附和著起哄:“就是!”

“我沒有寫過廣播稿。”當事人再次重申,反而讓大家笑得更厲害。

簡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謝井原放棄抵抗,目光從人群中揪出鬼鬼祟祟正偷笑的溪川:“你幹的?”

“稍稍代勞抄了幾張廣播稿。”女生痛快承認,“不用謝我。”

“幾張?”

溪川翻著眼睛回憶,伸出兩隻手:“還有十張。”

男生無奈:“你想寫就寫,署我的名幹嗎?”

“那能一樣嗎!聽我的稿,她頂多跑成小卡車,聽你的稿,那就是火箭啊。”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總之,是為你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我個人認為,非常真誠地傳達了你的心意。”

男生若不是及時低下頭,恐怕掩飾不住嘴角泛起的笑意。

他確實臉皮薄,公開告白這種事做不出來,但這不代表有人代勞他不領情。京芷卉小孩子個性,沒心沒肺的,有點驚喜能雀躍半分鍾,來點打擊也就沮喪半分鍾。

能讓她開心半分鍾也是好的,等醒過神來——

她大概也不會特別在意少個仰慕者。

K班從芷卉的第一棒開始一路領先,好多女生見勝利在望,都忍不住跳下場跑過草坪去加油。雲萱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第一個撞線,力氣在最後一秒從地表泄走,好勝欲終於被滿足。

她回望著終點,受氣氛感染有點熱淚盈眶。

一瓶水被遞到麵前,雲萱抬頭,見是鍾季柏,沒控製住情緒,臉紅到耳根:“謝謝。”

好在男生粗枝大葉,壓根沒瞧出端倪,隻問:“笨京說你有話跟我說?”

她是有話想說,話到嘴邊卻突然喘不過氣。

“我……我呼吸困難。”

操場外緣那一排樹下,這裏離各教師辦公室最遠,老師們一般逛不到這邊來。

他們一前一後走到這裏。

雲萱回過身,迎上鍾季柏“幹嗎這麽大費周折”的表情,突然有點退縮,差點想掉頭就走。

但他微蹙著眉,語氣溫和地追問一句:“嗯?想說什麽?”又讓人走不開。

雲萱深呼吸,眼一閉,心一橫:“我、我喜歡你很久了。”

鍾季柏愣在當場,眼睛瞪得好像要脫眶而出。

雲萱抬起眼瞼看他,又飛快地閃開:“從第一天走進K班開始,排座位分到和你同桌的時候,我整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不知為何,她說著說著,心緒逐漸平靜下來。

“真奇怪……我好像昏睡了整整兩年……”

溫柔的秋風把她的劉海輕輕拂起。

“明明就坐在你身邊,卻從來沒想過告訴你……”

男生打斷道:“好啊,那就交往吧。”

雲萱一臉錯愕地抬頭,他的表情全然不是平時插科打諢時的模樣,既不開懷,也不親切,仿佛突然以光速離自己遠去,眉眼都不是她熟悉的狀態。

見他冷漠到不帶一絲溫度的神色,她有種不祥預感。

果然他接著說:“不過,要等到一百年以後。”

女生一顆心墜到穀底,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與自己拉遠物理距離。

她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才會覺得自己和其他女生不一樣。

不過是衝昏了頭腦。

她清醒多過失落,隻覺得剛才跑步用盡了全力,這會兒腎上腺素消失殆盡,腿吃不住力,不得不在路邊坐下。

芷卉從一開始就偷偷摸摸地跟在牆後探頭探腦,雲萱也早就注意到了。

這會兒芷卉終於現身跑過去,戰戰兢兢地坐在她身邊,不太敢給她一個擁抱,欲言又止半天,像幹了壞事的小學生:“對不起,我沒想到他這麽差勁。”

雲萱的眼圈紅紅的,沒反應。

“他好像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也不能理解你的感覺,我真傻,兩年都沒發現他是這種人。”

雲萱木然地盯著地麵,依然沒有回答。

“不知道說出來能不能讓你好受一點,我比你更慘,我喜歡的男生甚至很討厭我。”

雲萱終於有了反應,扭過頭看向她:“哪個男生?”

“謝井原。”

“開什麽玩笑?”雲萱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調動停擺的思維,語氣機械得如同語音助手,“謝井原一看就喜歡你,要不怎麽會為了你轉來K班?”

“就像我覺得鍾季柏一定喜歡你,要不怎麽會為你擋長繩?”

雲萱又沉默了。

“因為我對A班的朋友提過。是謝井原撞了我,所以我缺考掉進K班,她們為此譴責他是肇事者,煩得他受不了才轉班的。”

雲萱忍不住說過去:“A班那些隻是同學,算不上朋友,她們也不是為了你。”

芷卉想了想:“可能吧,反正謝井原現在肯定更討厭我了,他剛才還詛咒我摔跤。”

雖然她知道他隻是情商低,沒有惡意,但或許是看雲萱太傷心了,忽然間變成賣慘大會,不比告白被拒更慘,起不了安慰作用,口不擇言也就成了詛咒。

雲萱疑惑不解:“不是寫廣播稿了嗎?”

“那一聽就不是他寫的,他是個冰箱。”

“我看已經不製冷了。”雲萱半合眼瞼,模仿謝井原一貫的表情和語氣,“京芷卉,集體不在乎你,我在乎你。”

模仿得太像,篡改過的台詞又過於狗血,芷卉笑出聲:“神經。”

正在此時,她們身後遠處看台上傳來一陣巨響。兩個女生聞聲左顧右盼,同時站起來張望。

“怎麽回事?”雲萱問。

距離太遠,看不出發生了什麽,芷卉遲疑地搖頭:“遮陽棚塌了?”

“是A班吧?”

“是A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