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文/夏茗悠

[一]

在人群中你不難時常遇見這樣的女生——

她們拉不下麵子拒絕討厭者的借款,隻是在事後沒完沒了地向與此無關的朋友抱怨後悔。

她們沒有勇氣與影響自己休息的室友翻臉,隻是寧願打電話到都市心理熱線傾吐煩惱。

她們在男友移情別戀時呆若木雞毫無反擊之力,從不懂得如何驅逐第三者,隻擅長迅速收拾自己的行囊轉身離開。說得好聽是吃一塹長一智,其實也不過是落荒而逃。

沒錯,有很大一部分女生都是如此糾結與矛盾,她們的懦弱無法回應她們的憤怒。

夏秋是個感性的人,否則她不會選擇這樣一份孤獨又安靜的工作。

但即使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避世自處,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吃了很多苦頭。

每次隻要心軟猶豫、顧念舊情、想走回頭路,就會受到傷害,無一例外。三番五次,終於心腸也硬了起來。不過在心腸硬的領域,她還是個初學者,不僅懦弱,而且稍有不慎就重蹈覆轍。

陳萱婚禮後的第二天,夏秋就去景德鎮做陳驍給她下的訂單了,閨蜜們連她麵都沒見上,更別提踐行,但大家其實都明白原因。

赫連想不通的是,她感覺尹銘翔心裏除了夏秋明明從來走不進別人——這也是無論她再怎麽想釣富二代都不會把尹銘翔作為考慮對象的原因,這半路殺出的新人無名小女友是怎麽回事?

“我不喜歡她的眼睛,一看那歐式平行大雙眼皮就是整的,眼角也開了,卸了妝根本沒法看。”在男閨蜜麵前,赫連半是公正半帶私心夾槍帶棒地攻擊著那位新女友。

尹銘翔也不惱,慢慢抿著咖啡笑:“這你也看得出?”

“外模野模車模嫩模在我們這行整天見,全都快整成一個爸媽生的了,能看不出嗎?”

“反正我也不看她卸妝。”

“這還能算女朋友嗎?你就打算談著玩玩?不想結婚?”

尹銘翔幹笑兩聲:“她很簡單的,隻要送她首飾和手袋她就很開心,不會考慮那麽長遠的事。”

這和那些模特有什麽區別?赫連腹誹。“她的心理我倒是理解,不敢奢求那麽多吧。可你又是圖什麽?人家夏秋留在上海等你這麽久……”

“什麽?”男生這才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變了臉色,“什麽意思?什麽叫‘夏秋留在上海等我這麽久’?”

“陳萱給她介紹了工作她也沒積極去,好像就是在這兒等你回來。”

尹銘翔不止一點困惑:“為什麽要等我回來?她男朋友呢?”

赫連這才意識到尹銘翔的消息嚴重滯後:“欸?對了,你還不知道他們分手了?”她拍著腦門,“天!沒有人告訴你嗎?”

“什麽時候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啊。你怎麽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肯定知道啊!”仔細回想起來,夏秋和男友分手是發生在尹銘翔去杭州出差前後,這件事太重大,以至於沒有人會想到尹銘翔不知情,可偏偏他就壓根不在場。

赫連簡要向他概述了前因後果,然後用無比同情的目光注視他。

尹銘翔發呆十來秒,突然推開咖啡站起身:“我去景德鎮找她。”

“哎!你等等,”赫連揪住他衣袖把他拽回座位,“你打算怎麽跟夏秋說?”

“當然是直接跟她告白叫她回來。”

“我覺得不合適。你想想,經過她前男友這件事,她現在該有多討厭腳踩兩條船的男人?去景德鎮之前,你還是好好把現女友的關係處理一下,別到時候勸回了夏秋又把她卷進什麽糾紛。”

尹銘翔毫不放在心上:“能有什麽糾紛?那女孩聰明著呢,自己知道分寸,沒那麽高期望。如果不是個好收場的人,我也不會找她。”

赫連卻依然擔憂,怕就怕那女孩過於聰明,深諳在尹銘翔麵前如何假裝神經大條,讓他誤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麵對尹銘翔這樣的人,還真沒有幾個女生“好收場”。

[二]

夏秋經常會有那麽點戲劇性的期待,比如期待與尹銘翔複合,不能說沒有對虛構類作品中常見的“圓滿結局”的憧憬成分——在繞了一大圈之後,男主角和女主角還是終成眷屬,如初戀般美好。哪怕是另一個極端——男主角與女主角抱著淡淡的遺憾相忘於人海,也別有一番悲情風味。

但是現實中卻有這麽多不可控的因素,它們拖著事件往雞零狗碎煙火世俗的方向發展,挫敗感和疲憊感消磨了回憶,到最後,多半既不圓滿也不淒美。

是的,生活沒那麽美。

在夏秋的世界中,男女主角當然是尹銘翔和自己,何曾想過在別人的世界中,她卻成了阻礙劇情發展的多餘者。可以想見這天她接到這突兀的電話時是多麽驚詫。

對方平淡的自我介紹——我是韓俐穎,尹銘翔的女朋友。

語氣自然,仿佛他們不是剛開始戀愛而是已經結婚十年的老夫妻。甚至讓夏秋產生了自己是個意外闖入的第三者的錯覺。

尹銘翔對夏秋的戀戀不舍,使他在展開新戀情時仍情不自禁提起前女友。牽著新女友的手穿過馬路時天突然陰了,他就想起了夏秋:“前任提出分手的當天下著暴雨,我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她沒有接聽,也沒有回複,那時候我非常肯定她應該是變了心愛上了別人。直到分手之後很久,她室友才說,那天她哪兒也沒去,什麽人也沒見,一直坐在寢室裏看著窗外下雨,手機早被調到震動,但就那樣一遍遍震動,不接聽,全寢室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不敢對這件事發表任何意見。她很擅長折磨自己,並且讓別人誤以為她過得很好……對不起,我不應該提這些。”

對麵的女孩(她)微笑著表示體諒,還讚歎隻有重感情的人才會如此念舊。

這些年他沒能談一次正經、長久的戀愛,這也是重要的原因——他總是在新的戀情中回味過去的溫柔。世界上沒有女生能容忍男友一遍又一遍地講前任的故事。但眼前這位是個例外。

尹銘翔把例外的原因籠統地歸於“她沒有太多奢望”,但其實,她的野心並不僅局限於談個戀愛。她把聽這些故事當做看電視和讀小說,置身事外卻樂在其中,在其中悟懂了尹銘翔,也開始對夏秋了如指掌。

夏秋這個人是多麽文藝,多麽容易心軟,自尊心多麽強,道德觀有多麽強,她早早的摸了個透。

她虛構了悲傷的情史,讓受過傷的夏秋感同身受,打的是苦情牌:“……從看見尹銘翔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他。雖然不太有**,但卻是那種踏實的幸福,我們的愛情可以說很完美,直到那天晚上遇見你。他跟我說了一些過去的事,我能感覺到他還留戀過去的戀情,留戀並不一定就是因為愛情,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因為不想打破習慣。但我不能因為遷就他的習慣就開始談三個人的戀愛,這些糾結的關係如果現在糊弄過去很可能就成為一輩子的症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他有同樣的感覺,我也沒有立場對你要求些什麽,我隻是建議你們暫時拉開距離,給對方一點空間做正確的決定。”

韓俐穎沒有宣戰,但夏秋已經輸了,“三個人的戀愛”六個字就能讓她落荒而逃,因為自尊心不允許她陷入這類窘境。一旦發現戀人即將做出選擇,她就會主動退出,她不想“被選”。

所以當尹銘翔忍不住給她打來電話時,她已經做好了把對方逼上唯一“正道”的決定。

“……你好嗎?一個人會不會很孤獨?”

“這麽忙怎麽會孤獨?”

“又不是24小時工作,不是也有不工作的時候嗎?我想象不出你那裏的情況,是不是那種沒什麽娛樂活動的小縣城,我們遠在這裏又幫不上什麽忙,其實我在想……”

“說起幫忙你倒是提醒了我。最近有個人在追我,我感覺挺好的……”

這話完全出乎尹銘翔意料,使他不得不把“我在想去景德鎮看看你是否合適”這句下文咽了回去。

“隻是他媽媽因為一個小手術住院了,我好像應該去探病,可是這麽一來就成了‘見家長’,這麽一想又覺得發展太快了。其實我這次過來工作並不完全是為了工作,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逃避這件事,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辦,”夏秋低頭輕聲笑笑,連自己都要相信了這個情節設定,“我一直都不太擅長人際交往,你幫我想想,應該怎麽處理?”

尹銘翔可顧不上怎麽處理:“以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這個人?”

“沒出現多久啊。我也是剛和前任分手嘛,在你去杭州出差的時候。”

“……你自己喜不喜歡他呢?喜歡還想那麽多幹什麽?談戀愛又沒有規定日程表,有什麽發展快不快的?”男生明顯變得氣急敗壞,他有一種受騙的憤怒感,赫連是故意瞞著自己還是也不知情他暫時無法追究,這憤怒隻能指向夏秋,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有競爭對手不代表輸了,緩和了語氣的他說道,“工作結束你就早點回來吧,也把他帶來給大家看看,讓大家幫你把把關。”

掛斷電話後,夏秋鬆了口氣,總算沒讓對方聽出破綻當場揭穿。這時她才顧得上回想,韓俐穎這名字感覺很熟悉,在哪裏聽過呢?

[三]

夏秋花了不少時間思考回上海後怎樣“應付檢查”,甚至考慮過是否應該在身邊找出個男生幫忙冒充新男友,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在異鄉埋頭工作了十多天之後,她意外遇見了故人。

遇見的過程其實很尋常。一天中午和同伴在一家很小的家常菜館吃飯,三十來平米的店麵,幾張方桌間幾乎轉不開,味道卻是非常驚豔,如果不是當地人領路壓根找不到這樣的小店。吃了一半,小店的牆上突然開出一扇門,夏秋正感慨這麽小的菜館竟然還有個包間,下一秒就因走出一個熟人而愣住。

陳驍的身高在狹小的店堂裏顯得十分突兀不協調。他掩上門,轉過身,就也看見了她。臉上倒沒有出現意外之色,他衝她笑一笑,走到她身邊,從隔壁桌順手拖來一把椅子坐下,和她的朋友一一打過招呼,在這一夥年輕女孩閃亮的目光中,把夏秋帶出店外。

“怎麽會在這裏遇見你?”

“我是來找你的。在這兒已經待了幾天了。來之前想象中應該是個小鎮,敲開一戶人家問問‘夏秋住哪兒’就能找到你。來了才知道這麽繁華,根本不可能用那種方式找到你,我真無知。”說到這裏他不好意思地低頭笑起來,“所以我先住了下來,好在這地方不大,遇見也不難。”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啊。”

“那不就沒有驚喜了麽?”

“……可是,你找我有什麽事?”這樣千裏迢迢跋涉而來,像是有急事,到了目的地卻又不緊不慢原地逡巡,隻為了一個驚喜?夏秋不僅困惑,困惑中又隱約有一些明白,臉頰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燙起來。

陳驍笑著說:“可能是想監工吧”。

短暫的午休時間後,陳驍提出想參觀她的工作室,夏秋表示自己工作進行到一半並不希望給別人看半成品,許他等作品完成後來看,陳驍沒有堅持,兩人就暫別了。

回去後她一邊工作,一邊逐字逐句地回憶剛才的對白,找不出表白在哪裏,一切都非常自然,也非常令人愉快。

晚飯是夏秋約的陳驍,第一次電話撥過去,對方關機,係統提示音說已來電提醒。女生掛斷電話,用手背為自己持續發燙的臉頰降了降溫,轉身回工作台和同伴說說笑笑,同伴說她臉上都是小女生的表情,一定和中午見的那個人有關,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男朋友?

一起工作的同伴並不知道那麽多分分合合,隻知道夏秋有男友。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不想詳細解釋,也不想和朋友分享感受,隻是自己開心,因為太開心而有點憂慮,但終究還是篤定。她沒有再撥第二次電話,知道對方一定會回電。

這才剛開始有了點浪漫。

[四]

雖然成長過程中有掩飾、偽裝、謊言和評頭論足,十年後的閨蜜與十年前已截然不同,但當她們想追憶、想挽留,麵對不太溫柔的世界受到傷害後想找一個安全的避風港,她們還是會回到原點。

年初六這天最適合閨蜜聚會,取消了婚禮的赫連瑛在年假期間遭盡親戚幸災樂禍的冷嘲熱諷,灑脫不羈的王旗終於被父母逮住機會連念了整個假期的“找對象”緊箍咒,李禾多麵對一屋子素質堪憂的窮親戚不得不對亂吃亂拿亂破壞的熊孩子嚴防死守,夏秋過年才回了上海,但她也沒能成為聚會的主角。因為本應還在熱戀蜜月期的陳萱是嚷嚷著“分手”進門的。

對此,禾多評論道:“都怪赫連開了個壞頭。”

“關我什麽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赫連聳了聳肩。

“到底怎麽回事啊?”

“懷了蜜月寶寶,本來挺高興的一件事。可婆婆非說打了狂犬疫苗不到三個月不能懷孕,讓我打掉。”

“打了狂犬疫苗不能懷孕嗎?”夏秋有點好奇。

禾多點點頭:“確實不好,可是既然都懷上了,可以等到五個月做排畸,到那時再做決定也不遲啊。”

“可婆婆又說排畸也可能有遺漏,可能有出生前排除不了的疾病,排畸沒事不代表真的沒事,生出來孩子畸形一輩子都受拖累,非要我馬上打掉。”

“怎麽這樣!不能聽她的!憑什麽聽她的!”王旗立刻義憤填膺起來。

“我媽和你反應一樣,堅決不同意我把孩子打掉。所以現在兩家大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媽一氣之下要把我領回家,說索性離婚,孩子自己養。”

“你家先生怎麽說?”

“他都聽他媽的。”

“怎麽這樣!最討厭男人沒主見了。”

“也不能怪他,他不是他媽媽親生的,但是他有記憶以來一直是這個養母照顧他,正因為不是親生的,反而要比正常的孩子照顧得更好,對弟弟還沒有對他好。所以也正因為不是親生的,他更要知恩圖報、對養母孝順。關係有點微妙。”

女生們一時都沒了主意。

“知恩圖報是一回事,愚忠愚孝是另一回事,她媽媽無理取鬧,怎麽能言聽計從?”禾多說。

夏秋附和道:“就是!”

尹銘翔是在禾多說話時才到的:“什麽‘愚忠愚孝’?”

赫連白了他一眼:“遲到大王沒資格追劇情。”

“你們不是在討論婆媳話題嘛?”男生笑嘻嘻落座,“就算我來了也插不上嘴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夏秋的方向掃一眼,女生沒看他,但並沒有如約定的那樣帶來男友,心想她果然是虛張聲勢,但這樣也讓人高興。心裏盤算這些的時候,話題早已從婆媳繞遠了。

王旗自陳萱婚禮後就沒有再見過尹銘翔,自然對他的小女友好奇:“女朋友呢?怎麽沒一起帶來?”

“別提了,都分了。”男生擺擺手。

“哈哈最近是分手季嗎?”赫連裝作不知內情,笑得沒心沒肺。

“怎麽了?”

“也沒交往幾天,對方父母突然逼婚了,鬧得莫名其妙,最後到了不結婚就分手的地步。”

夏秋順勢追問:“那你怎麽不結婚?”

尹銘翔抬眼看她,用自然的語氣說:“沒辦法心裏愛著另一個人去結婚。”

本來在場的都在嘻嘻哈哈,誰知來這麽一句深情的,一時都安靜了。

夏秋愣了一秒,意識到他指的是自己,臉色陡然變了,說話也忘了婉轉,“我被求婚了”五個字脫口而出。

接著臉色突變的換成尹銘翔。

“什、什麽時候的事?”他四下掃視,幾個女生都麵麵相覷欲言又止,看來都已知情,唯獨自己是個局外人,不由有些惱怒,追問到:“對象是誰?”

王旗很尷尬,好像自己犯了錯,指著陳萱說:“陳萱的哥哥。”

尹銘翔看向陳萱。

“我也是年初二才聽我哥說的,事先……也不知道……”

“為什麽唯獨不告訴我?”

禾多趕緊接話:“怪我,我跟她說你剛和女朋友分手,情緒低落,讓她曬幸福時避開你。”

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尹銘翔一腔怒火沒地方出氣,也不顧麵子了,當下就離席而去。

赫連跟出門拉他,被他反嗆一句。

“怎麽你也瞞著我?”

“我哪兒知道?我也就比你早知道三十分鍾,就剛才聽說的。”赫連怕他不信,語氣中有點發誓賭咒的意思。

男生盯著她誠懇的眼睛發了幾秒鍾的呆,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怒火沒了,人就有點頹喪,生出哀怨:“都怪你,當初我要是立刻就去景德鎮,現在怎麽會節外生枝?”

“我以為她一個人呆在鄉下,誰知道陳驍會追過去?不過,你也別泄氣,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剛被陳驍追,又被求婚,難免頭腦發熱,可說到底她愛的人還是你,你們這麽多年的感情,陳驍比得上嗎?”

尹銘翔長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愛不愛我了。”

“別這樣好嗎!你男的女的啊?這麽關鍵的時刻還有閑心唧唧歪歪,趕緊什麽都別想把夏秋先搶回來,搶回來了你和夏秋以後怎麽走是你們倆的事,現在打退堂鼓就沒有什麽以後了。”

赫連一直算是夏秋和尹銘翔這對的忠實擁躉,從前隻是單純覺得偶像劇般的情侶就該生活在偶像劇的世界中,現在又多了一點私心,她倒是覺得陳驍和自己才登對,和夏秋那樣的文藝女青年怎麽看怎麽不搭調。

[五]

雖然陳驍和尹銘翔一個是自己堂哥,一個是自己死黨,但陳萱這會兒可顧不上替夏秋做什麽決斷。聚會回家當晚,兩家母親的衝突終於到達白熱化狀態,陳萱媽媽平時一貫溫柔得體,也忍不住砸了杯子,為了安撫雙方情緒,陳萱隻好跟著自己媽媽回了娘家,這一住就沒有回去的意思了。

其間,丈夫隻來看過一次,並沒敢說接她回去,看他的意思,似乎暫時隔離了陳萱和他媽媽反倒省了事,這讓陳萱涼了心。

陳萱從小就是敢愛敢恨,一旦開始戀情,準是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地付出,但每傷一次心,就淡薄一點,感情慢慢淡了,戀情就變得可有可無,最後總是這樣散的。結婚以來,這是第一次傷心。

傷心之處不在於婆婆怎樣無理取鬧,而是麵對無理取鬧的婆婆,應該保護自己的人態度卻模棱兩可。

四個月時終於做了排畸,孩子什麽問題也沒有,但戰爭並沒有結束,婆婆依舊不依不饒,陳萱也決定不去理會她了。

天氣暖和起來,陳萱陪媽媽去香港購物,由於對孩子性別好奇,順便就驗了血,知道是個女孩兒後,陳萱通知了丈夫。奇怪的是在此之後,婆婆的態度突然180度大轉彎,不僅隔三差五打電話勸她回家住,而且經常開車來接陳萱下班,和之前那個歇斯底裏要她打掉孩子的婆婆簡直判若兩人。

起初陳萱覺得心裏毛毛的,猜測她是否隻是改變了戰略,想把自己哄回家偷偷在飯菜裏下打胎藥。時間一長又覺得不像是那麽回事。

最後在一個雙休日,婆婆終於帶著給陳萱買的高級珠寶上了陳萱家,向陳萱媽媽道歉,要接她回家。陳萱還在疑惑,媽媽就已經應允下來,替她做主表示次日就搬回去。送走婆婆後,陳萱對媽媽有點惱:“你怎麽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又動什麽壞心眼?人家剛一道歉你就被騙了。”

媽媽笑了起來:“怎麽還能害你?你還沒看出是怎麽回事?”

不明白。從當初堅決要求打掉孩子就不明白,最近的態度轉變更不明白。陳萱搖了搖頭。

“你懷的是女兒,她已經放心了。”

“什麽意思?重女輕男?”

“怕你的孩子成了長孫,基於這方麵考慮,分家產時你老公多得一點而她自己親生兒子少得一點。如今確定了是個女孩,威脅警報就暫時解除了,就算你將來還想生二胎,她親生兒子也有機會趕在前麵成家生個長孫。”

原來如此。家業太大,這麽少少的幾個人也能為了私利暗自較上勁。她不僅不記恨丈夫,而且反倒有些同情了,他一心一意尊重繼母,可繼母還是對他有多保留。陳萱沒再堅持,順勢和他回去好好過日子,但心卻沒有完全放下,新進門就折騰了如此一番,弄得心力交瘁,以後還不知該如何相處下去。

道阻且長。

嫁給一個人就是嫁給他的家庭,但融入一個家庭談何容易。

[六]

與赫連不同,李禾多出身於工薪家庭,自己的生長過程中也沒有出現過奇跡,走到今天,成為一個獨立女性,有份令人羨慕的工作,全靠步步為營的努力。所以相對就沒那麽重感情。

她倒沒有嫁入豪門的奢望,可是找一個家境比較富裕的人結婚,婚後過上無需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小資生活,這在她看來並不是不能成就的,隻要她動動腦筋認真計算就不是幻想。至於感情,不能說完全不考慮,至少要排在理性的計算之後。

禾多自己是這麽打算的,也就順便替夏秋這麽打算了。

尹銘翔總給人靠不住的感覺,太浮誇,太戲劇,太愛演,明明是真心,卻讓人不知所措。相比起來,陳驍是踏實的目標,不虛無,不飄渺,身邊有一個看得見的位置,這位置現在明確是留給夏秋的,真心待他就一定能得到真心的回報,這一生雖不波瀾壯闊卻也不會情變家散。在禾多的判斷中,陳驍才是合格人選。

在這件事上展現的分歧,也許並不如表麵所展示的那樣——赫連和禾多各執己見都想左右夏秋。更重要的是,從一開始她們已擁有的人生與所憧憬的人生都不同,有一天終於針鋒相對起來。

“夏秋走之前,我們再一起吃頓飯吧?”赫連提議。

“這次別叫尹銘翔了。”

本來就是為了給他製造機會,怎麽能不叫他,赫連連忙說:“為什麽不叫?”

“上次不歡而散你忘啦?”

“上次不是因為他暫時沒接受突然打擊嗎?”

“唉,本來也就是女生聚會,每次都叫上他幹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尹銘翔老糾纏夏秋,讓陳驍知道了也不好。”

“什麽叫糾纏啊?凡事有先來後到,明明尹銘翔先和夏秋好,陳驍才是半路殺出的陳咬金。”

“談戀愛有什麽先來後到?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藝,誰得了心就是贏了。”

“是了,總有些人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聽起來和“十八般武藝”可不是一個性質。

“陳驍怎麽不擇手段了?不都是公平競爭麽?”禾多還隻是納悶,以為赫連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內幕。

“哈,他那要算公平競爭,世界上就沒有第三者了。”

“第三者?從何說起?”

“人家兩人根本沒整理好感情,他就裝情聖無事獻殷情。”

禾多算是聽明白了,赫連這是找陳驍的茬,想著她和夏秋的關係沒有自己和夏秋關係好,但她和尹銘翔從小就是死黨,這時竟然無視夏秋的幸福,偏幫尹銘翔到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陳驍尹銘翔二選一的問題了,她已經分明站在了夏秋的對立麵。禾多生氣。

“所以說,再好的人也經不住雙重標準的閑言碎語。有些人追自己喜歡的、沒主的姑娘,還被認定為第三者。有些人不顧自己是小四還是小五就那麽倒追過去,奇怪的是看別人時又能一秒鍾變聖母。”

赫連被揭了短,有點惱羞成怒:“當然了,陳驍這點心機在有些人眼裏可是小兒科,否則有些人怎麽能一個富二代接一個富二代地交往,個個都被她吃定?”

兩人的弦外之音都被夏秋聽出。

夏秋不希望她們為了自己當場翻臉,趕緊打岔道:“你們挑好樣式了嗎?沒挑好的話,幹脆三個人做一模一樣的指甲吧。”

赫連與禾多各自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暫時安靜了。但幾乎能聽見彼此心中倒數計時的聲音。

三。二。一。

禾多雖然本來沒塗指甲油,但長期疏於保養,美甲師決定先給她拔拔倒刺做個簡單的手部護理,進度反而比需要卸除指甲油的赫連慢許多。中間隔著夏秋,赫連遠遠瞥見:“你平時手霜也不塗的麽?”

——活得也太不精致了。

“平時哪有那個閑工夫,都忙著談戀愛了嘛。”

——誰和你這個離婚棄婦一樣沒事幹。

“真羨慕你,男朋友神經挺粗。林浩以前可注重這些了,我一周沒做美容沒做保養,他就給我充卡,催著我去。”

——你男友這種一點都不關心你的人,還不如林浩。

“林浩是情場高手,幾個人能比啊。我家那位整天緊張兮兮的,就知道纏著我膩在一起,可不敢放我自己去玩。我出門一趟超過半小時他準要打電話問東問西,好像我會背著他劈腿似的,好笑麽?”

——林浩一點不緊張你,自己還劈腿,自然巴不得打發你去做美容呢。

“半小時都不放啊?那太誇張了!這麽大男子主義,難不成結了婚要把夫人鎖在家裏?”

——你就等著做唯唯諾諾的黃臉婆吧,看你在家也沒有說話權。

“哈哈,鎖在家裏倒不至於,他是比較黏我啦,我去哪裏他都喜歡跟著。”

——這種出雙入對的日子,你是無福消受了。

“那他可比你前任強多了,我記得那時候你前任為了逃避陪你逛商場把銀行卡全給你了,哈哈哈。”

——你才不喜歡這種居家男,還不是因為吃不起燕窩魚翅才說麻辣燙美味。

“是呀,我算是明白了,錢不能解決一切問題,要不然有錢人怎麽老找不到真愛呢?”

——像你這樣的富家女現在可成沒人要的燙山芋了。

“說的也是,真愛真難看清啊,看看我,結了婚也沒找到真愛,還是做單身貴族幸福。”

——像你這樣還沒結婚的就更難說了,走著瞧吧。

夏秋的腦子已經不知在第幾句就早早死機了,徹底跟不上兩人思路,隻能感覺到兩股氣流分別從左右兩邊拉扯,快把自己從中撕裂。為什麽從兩個閨蜜間做個決斷比二選一挑男友還難十倍呢?真怕她們最後當眾打起來。

在唇槍舌戰中,憋了長長的一口氣,夏秋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我們,再一起修個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