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文/夏茗悠

[一]

在這個社會上,文藝是行不通的。

——剛上大學就領悟的道理,實踐過程中卻總是忘記。

甚至在更早的時候,高中,那些跡象就早已明顯地在眼前鋪展。回想起來,漂亮、乖巧、學業出色、德才兼備的夏秋並不是班裏最受老師們喜愛的學生。

學生們老老實實地在履曆表上填寫的家庭情況,在老師眼中變成了一張張貴賤分明的撲克牌麵。老師們無一例外地縱容桀驁叛逆甚至有點目無尊長的尹銘翔,無論他考倒數第幾名都把他當得意門生,晚熟的夏秋一直以為這隻是因為老師們重男輕女。

夏秋有點慶幸自己懂得晚。

[二]

赫連似乎很快從離婚陰影中走了出來,雙休日打來電話,言談間一掃頹廢,隻問夏秋有多少存款。

“下星期有幾個新人設計師開發布會,我看了資料,感覺潛力很大,你有沒有興趣來投資?反正你最近沒活幹,錢堆著也是堆著。這方麵回報還可以。”

夏秋佩服她轉身就全情投入工作的**,積極也會相互感染。雖然之前沒用心關注奢侈品行業,但平時吃穿用總有交集,夏秋不覺得完全陌生,答應去現場看看。沒想到這一看居然看出個舊相識。

新人設計師中的一位是夏秋小學同桌,當年他長得圓圓胖胖,小小年紀就戴著眼鏡,一點看不出藝術氣質,隻隱約記得他成績一般,所以從小學畫畫,當時的說法是將來考大學能走藝術生的路線。現在看來,這路線是成功了。

有這樣的同學,夏秋挺替他高興,也感到有點自豪。回家後還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他的資料。今年夏天他剛從法國學成歸來,創立了自己的品牌,這就已經開了發布會,可謂前途無量。可是當看了他設計的衣服,卻覺得完全與他大放異彩的亮相不匹配,色彩豔麗媚俗,不太像能穿上街的日常服裝,衣料都是百分百粘膠纖維,價格卻高得驚人,夏秋覺得有這種經濟實力的人群不太可能選擇這種麵料的衣服。

在網上搜他資料時發現,很多明星都穿了他設計的衣服,哪怕忠實粉絲的評價也是“你穿這個不好看”。一個新品牌,本身沒有出眾之處,卻受到明星們的熱捧,看起來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後來夏秋才想起,這位同學的爸爸當年就是電視台中層,想來現在應該已經是高管。由於這層關係,才能讓明星們穿上自己設計的衣服,借此打開銷路。

成功原來不過是這麽回事。

[三]

周末時陳萱的堂哥陳驍約夏秋吃飯,商量瓷板訂購,赫連正好在身邊聽見,強烈要求一起跟去。夏秋問過了陳驍的意見,把她帶去了。赫連平時就是社交女王,幸好有她在場,氣氛頗顯愉快。

席間三人基本都在聊些興趣愛好業餘生活,沒涉及正事。臨近飯局尾聲,陳驍才步入正題,問了問夏秋作品的價格,又打聽了業內國家級大師的作品價格,沉默半晌後,他隨意地用手支著桌子,似乎是不打算再多費口舌勁繞彎子,開門見山地把問題迎麵甩來:“如果隻署國家級大師的名字,能不能打折?”

赫連在一旁喝著飲料,想著專業話題不管自己的事,完全沒留意周遭空氣突然緊張了起來。

夏秋平靜地看著對方,沒有回答。

陳驍以為她沒聽懂,進一步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你執筆?讓他們來署名。”

赫連這才抓住關鍵詞,驚訝地抬起頭。

夏秋微微笑一點,神色中沒有絲毫訝異和憤怒,仿佛在斟酌利弊,考慮合作的可能性。

這表情讓陳驍也略微鬆下一口氣,笑起來:“這樣的方式,業內應該很常見吧?”

“對,挺常見的。”女生點點頭,“不過,我不做。”

送夏秋回家也不順利,在距離她家小區200米左右的地方放置了修路標示無法通行,如果繞道,又將會出現一段在單行道上逆行的路程。赫連煩躁地把車靠邊停下,在導航地圖上尋找可行的路線。

“要不我自己走過去吧。反正不遠。”夏秋提議道。

赫連跟著一起下了車:“我陪你一起回去,正好我也想用一下洗手間。”

女生們走在夜晚的路上,四下安靜,高跟鞋踏出的節奏被放大得很清晰,十幾步之後,赫連重提了那個令人不愉快的話題:“真沒想到陳萱的堂哥是這種人。”

“嗯?”夏秋反應了幾秒才笑道,“不算什麽。這種事在業內確實挺多。”

“可我們這怎麽也算是熟人吧,虧他開得了口。”赫連想起了什麽,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我得好好跟陳萱說說。”

夏秋攔住她:“欸,算了,沒必要。陳萱和你一樣都是外行,聽了肯定會生氣,她介紹她哥過來也是好心,影響他們親戚間的關係就不美了。”

赫連把手機放回去,聳了聳肩:“看在他長得帥的份上,就不告狀了。可是真氣人啊,有錢了不起嗎?把人當成什麽了。”

“從我大學剛開始進入這行,就經常遇見這類事,以前為了接活我還做過。隻不過現在沒到窮途末路,還犯不著什麽活都接,要是再過幾個月還這麽困窘,也許我會考慮一下。”

赫連睨她一眼,半開玩笑地說:“你還真沒節操。”

“收入都沒有的時候,誰還顧得上節操?”

“說起來陳驍家到底得多有錢啊?這麽趾高氣昂的。你說他這種級別的富豪,上海能有200個嗎?”

夏秋噗嗤笑出聲:“有兩萬個差不多。”

“開什麽玩笑!他家不是上市公司嗎?”

夏秋慢吞吞地走著,抬手指了指遠處自己家的小區:“我們家住的這個小區的開發商,光這小區的房子加起來市值都幾十個億,他在別的區、別的省市還有樓盤。對麵這個××苑、那邊那條街××花園、亮燈的寫字樓旁邊的××豪庭、那邊的××雅苑,還有隔壁的××墅,視野所及範圍內就有6個樓盤,哪一個樓盤的開發商不是夠得上陳驍他們家級別的富豪?你再算算你家周圍有幾個樓盤,全上海有多少樓盤?哪一個樓盤開發商的身價不是數以億計?”

這麽想來,好像的確是事實。

赫連接不上話了。平日她總是以“中產階級”自居,實質上還是帶著優越感,看人都是居高臨下的,並沒有真把自己當中產。而事實是,她的確就隻是個中產。

中產家庭的女兒也各有各的不同。赫連家不惜把三分之二的家當都用來包裝女兒,吃穿用度從不節約,想著女兒將來能嫁入豪門收回成本。即便如此,赫連嫁了家境不如自己的丈夫,父母也沒有異議,隻求她幸福快樂。從小備受寵溺的赫連在中產中過得風生水起,試穿一線品牌的服裝時,坐在第一排看秀時,五星級酒店喝下午茶時,頗有點自己就是豪門的信心。

夏秋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但因為工作的關係,人際交往集中在豪門階層,在這些人群中她從來都是底層,無法不拘謹,無法不謙遜。很多人都抱著前男友的母親那樣的思想,自己捏捏泥巴做點瓷器賺的小錢入不了他們的眼,根本連你這個人都瞧不起,怎麽瞧得起你的作品?投資也好、收藏也好,並不是真欣賞藝術,隻不過是跟風玩玩罷了。

不要說夏秋的家境,就算是赫連、陳萱的家境——家住別墅、幾間商鋪、一點實業,拿到這些人麵前也沒法比。

赫連不是沒想過天外有天,可她的思維裏,那些豪門畢竟是少數,也就百來個吧,自己還算過得很好。聽夏秋這麽說,想想也對,何止百來個呢?

“你說這些富豪,平時都出沒在哪裏?為什麽我就一個都見不到呢?”

“在應酬,在陳驍要開的那種高級會所裏。”

“兩萬個豪門,應該有不止兩萬個富二代啊,為什麽我想找一個就這麽難?一個都碰不上。”

“陳驍,陳萱的結婚對象,還有尹銘翔不都是嗎?這麽小的圈子都有三個了。”

赫連翻翻眼睛想了想:“對,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尹銘翔。他太沒有富二代的存在感,都因為他爸心裏隻有錢。”

夏秋被逗笑了:“幹嘛這樣說人家。”

“真的呀。”他家和我家簡直截然相反,赫連這麽想,“他爸就是那種賺了一個億,會投兩個億去買下一塊地的人,永遠都缺錢,賺了多少都不會拿出來過日子。尹銘翔開的車、他媽媽穿的衣服拎的包,哪一樣匹配得上他爸的身價啊?什麽時候他爸退休了,他們家才能變成豪門。”

“管人家的事呢!”

“和你也有點關係啊。”

“有什麽關係?”

赫連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真不打算複合嗎?”

夏秋不做聲了。尹銘翔雖然沒什麽富二代的存在感,不泡吧,不吸毒,不揮金如土,沒有壞習氣。可他自知之明卻是不缺的。他知道自己的定位,多少女孩哭著喊著求交往,而他年紀尚輕,不急著考慮結婚成家,夏秋最在意的歸宿他暫時給不了。來日方長,一時半刻的靠近還是遠離都顯得沒有意義。

而站在夏秋的角度,明明是念著舊情,在外人看來卻與想攀高枝的拜金女無異,這份屈辱感可是比當麵問能不能當“槍手”更甚,自尊心阻礙著她無法更加主動。

[四]

幾個閨蜜中,陳萱是近期感情生活最順利的,整個人陷在熱戀裏,成天臉頰發燙都沒緩和過。可別的方麵卻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岔子。

有一天在王旗家和哇哇鬧著,不小心被撓了一下,手破了點皮,王旗也被嚇得沒了主意,急忙打電話請教“養狗專業戶”李禾多。

禾多急匆匆趕到現場,一看她傷勢就笑了出來:“我還以為傷成什麽樣了!大驚小怪的!你這隻是蹭破點表皮而已啊。”

“會得狂犬病嗎?”任憑禾多怎麽笑,陳萱還是愁眉不展,“聽說狂犬病死亡率高達百分百啊。”

“你又沒流血,不會得狂犬病的。”

“沒流血就百分百不會嗎?”

禾多指著哇哇說:“狂犬病也要有病源呐,你看哇哇這可愛勁,像是得狂犬病的狗嗎?他自己沒狂犬病,怎麽傳染你?”

這說法好像依舊無法讓陳萱信服,就連哇哇的主人王旗也是將信將疑。

禾多實在拿她們沒轍,攤著手妥協道:“你要不放心,就去醫院打狂犬疫苗吧,48小時內打了絕對死不了。”

這回陳萱毫不遲疑,像領了聖旨似的抓起包就往醫院跑,尋思著哪怕隻求個心理安慰,也總比冒險丟了命好。

禾多無可奈何地跟上出租車,在車裏給她倆讀笑話緩和情緒,可兩人的神經自始至終都緊繃著,連話也不太敢說,仿佛車開得慢點就可導致陳萱死於非命似的。

禾多歎口氣:“哎,像你倆這樣,不了解這方麵知識,又不做足功課,遇著點芝麻綠豆的事就神經過敏的人,壓根就不該養狗。”

兩個人還是緊繃繃的,不接話,直到到了醫院,針管紮進血管裏,才稍微鬆了口氣。

醫生說狂犬可不止一針,剩下的藥劑得回家放冰箱,隔一陣再來打。雖然覺得比想象的麻煩,但陳萱沒打算怠慢。

回家的路上,禾多用手機上網,給她們讀狂犬病防治中心的留言板。好些神經過敏得厲害的留言,比如“在餐廳吃飯,旁邊有隻狗在叫,我感覺它的唾液能噴到我身上,我會不會得狂犬病快死了”,醫生都回複“你先出門右轉治一治精神病再說”。

陳萱和王旗終於笑起來,卻沒覺得自己和那些人其實是一個性質,情節輕重罷了。

[五]

“狂犬病風波”後隔了幾天,再一次聽到陳萱的消息時,禾多驚訝得從**蹦起來,直接給大家輪番打電話。

“夏秋你快看微信!”

“唔?”那廂似乎還沒睡醒。

“看朋友圈!陳萱要結婚了!”

“什、什麽?”終於醒了。

夏秋馬上掐了電話,打開微信。陳萱po了一張戴著鑽戒的照片,配文隻有幾個字:在結婚登記處。

為什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描述如此爆炸性的新聞?

夏秋考慮到離四月還早,滿腹狐疑地給禾多回撥回去:“真的假的啊?”

“我也想打電話問問,可她一直占線。估計是真的吧,應該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可是也太突然了,那男人隻聽說是個‘霸道總裁’,我都還沒見過呢。”

“我也沒見過,這才認識幾天啊?”

“陳萱不會是奉子成婚了吧?”

“不可能,上周還打狂犬疫苗來著。懷孕的人應該不敢跟哇哇瘋鬧。”

“哇哇咬她了?哇哇會咬人?”

禾多有點著急夏秋的重點怎麽這麽容易跑偏:“不小心撓了一下,都沒見血。哎,我不跟你糾結這個,我得去王旗那兒探探消息,掛了啊。”

結果是誰也沒有陳萱要結婚的消息,不知為什麽,這家夥一點口風都沒露,突然就扔下一個重磅炸彈。按性格來說,她也不像是閃婚人士,王旗、赫連那兩個衝動不著調的閃婚倒可以理解。

除了“確定已領證無誤”,陳萱也沒時間和她們電話裏詳述,閨蜜們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整周連上班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撐到周末,陳萱終於百忙之中抽空出來和大家喝了下午茶,順便滿足爆棚的好奇心。

對於“怎麽會突然閃婚?”這個問題,她卻給不出什麽令人信服的解釋,“那天吃著飯,他跪下求婚,我太激動就答應了。第二天興奮勁還沒過,他來接我上班,突然就提議去領證,我也頭腦發熱,就這麽帶上戶口本直奔市民中心去了。”

“所以,就隻是頭腦發熱?”赫連難以置信地撐著臉,臉上寫滿了“真見鬼”。

“嗯。否則還能怎樣?得了‘今天不結婚就會死’的病?”陳萱說得理直氣壯,看來是至今沒對這決定後悔,“現在就是辦婚禮的事有點著急,對方父母也頭腦發熱,說是最好月底就舉行婚禮。”

“那怎麽可能?”結過婚的赫連現身說法,“光是訂酒店就得提前半年。”

“那倒不用,他媽媽打了個電話,酒店就訂妥了。”

“好吧,”赫連翻了翻白眼,“豪門就是豪門。”

“禾多、王旗和夏秋能來做伴娘嗎?”

禾多夏秋表示沒問題,王旗追問一句:“伴娘要比正常人多給多少禮金?我得算算工資夠不夠。”

“伴娘不用給禮金。”陳萱說完,王旗立刻興高采烈表示“別說是伴娘,赴湯蹈火也願意”。

唯獨赫連不太開心:“為什麽單單把我排除在外,我惹你了?”

“伴娘得是未婚少女啊。”幾個小夥伴異口同聲。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下就更不開心了:“真討厭,我們的友誼走到了盡頭,拜拜!”

[六]

準備婚禮的過程,比陳萱想象得更為瑣碎勞累,好在她的興奮強烈而持久,足以支撐她滿心歡喜地與婚慶公司討價還價商議細節。唯一讓她覺得有點煩惱的是,在這場婚禮中,婆婆扮演的角色好像總讓人不是滋味。

夫家的家庭情況有些複雜。丈夫的生母在他一歲時早早因病過世,之後,公公娶了現任妻子,並再育有一子,兄弟倆年齡相差不多,丈夫自有記憶以來一直視繼母為母親,並無隔閡,甚至比一般兒女更有孝心,對這位繼母可謂是百依百順。

因為公公當年是二婚,並沒有隆重地辦過婚禮,這位婆婆心有遺憾,所以在陳萱的婚禮籌備中異常積極,大包大攬,仿佛在彌補自己內心的空缺。起初陳萱還覺得有人幫忙挺高興,可過了幾天就覺出不對勁。

婚禮的主題, 陳萱原本是心儀童話式的。可婆婆喜歡張揚的正紅色,說是正統大氣,根本不考慮陳萱那夢幻的小資情調,武斷地直接和婚慶公司敲定了主題。這也罷了,畢竟場麵上的事的確也該考慮父母一輩的麵子。

婆婆卻有點得寸進尺的意味,事無巨細都要插一手,連陳萱喜歡的水晶婚鞋也予以武斷否決,說那不上檔次,非要更換為她自己喜歡的手工珠釘的婚鞋。

陳萱從高中時就夢想將來能穿上vera wang的婚紗,試穿夢中嫁衣的時候,那種不真實的幸福感幾乎要將人擊倒。

可是婆婆望著她,癟了癟嘴:“不太適合你。”

“誒?”陳萱好像一下子從雲端掉到了地麵。

“小萱你胳膊上肉多,這麽穿顯胖,隻有媽媽真心希望你好看,才會對你說實話。”她坐在沙發中悠閑地抿了口茶,再抬頭對已經石化的陳萱繼續說道,“下午媽媽帶你去熟識的店,給你好好訂做幾套中式婚服,那些師傅可都有幾十年的經驗,比這華而不實的新設計師強多了。”

“可是……”陳萱麵露難色,“我還是喜歡這種類型的,我從小……”

婆婆揮手打斷她的話:“傻孩子,你想想看你平時買衣服,是成衣貴還是高訂貴?訂做的東西總是最適合的,那些成衣,說白了都是些廉價貨,上不了台麵的。”

陳萱心中鬱憤,嘴上又無法反駁,隻好將求助的眼神朝丈夫遞過去,誰知那人笑眯眯地幫著勸道:“媽說得有道理,雖然你穿什麽都漂亮,可是量身定做一定能更突顯你的優勢。”

從主題到婚鞋再到婚紗,無一不是實踐著婆婆的理想,什麽到最終都是依她的主意來辦,壓根不關陳萱什麽事。

這到底是誰的婚禮?

[七]

將要結婚卻得不到夢中婚禮的人煩惱叢生,而對於另一些人,也許不管風格無論主題,隻要能得到一個婚禮就是最大的滿足。

赫連是周日把婚紗照領回家的,父母都沒上班。當她堂而皇之地扛著巨幅相框穿過起居室,本來正看著電視的父親驚訝得目瞪口呆,眼神一直跟隨。和父親比起來,母親更是行動派,直接追進臥室:“你瘋了嗎?搬婚紗照回來幹嘛?”

“夏秋給我拍的。”

“我不是問這個。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拍什麽婚紗照?這、這像什麽樣子!”

“有什麽不像樣子?沒結婚就不能拍婚紗照了?有那麽多人逛著街看著漂亮就進店裏拍個照,難不成都犯法了?”

“可你,你又不是沒結婚,你是離婚。你把這照片掛家裏,不覺得心裏硌得慌嗎?知道的懂你隨心所欲,不知道的以為你離婚受太大刺激精神失常了。”

赫連終於怒了:“離婚怎麽啦?我自己還沒覺得多屈辱,你們一個個開口閉口說離婚離婚還有完沒完?我想離婚嗎?碰上人渣是我的錯嗎?離婚就被判死刑了?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女兒聲嘶力竭的吼叫把母親嚇壞了,她什麽也沒說,隻像見了鬼一樣趕緊閃出門去回了起居室。

赫連“砰——”一聲重重地摔上門,轉身趴在**聲嘶力竭地哭了半小時。

也才二十多歲,年輕美貌,卻是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前景迷惘。沒有結婚時覺得怎麽折騰都不為過,未來有無窮無盡的可能。離婚後卻像突然貶值了,即使自己沒心沒肺不在意,周圍人也不斷有意無意地提醒,讓人恐慌。

哭累了,赫連從包包裏翻出手機,找到陳驍的電話,擦幹眼淚清了清嗓子,確認自己音色恢複甜美後,給他撥了過去:“喂?是陳驍嗎?我是赫連瑛。夏秋的朋友,前不久一起吃過飯……”

“夏秋?”對方的語氣起初有些困惑,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哦哦!夏秋!赫連瑛啊!我記得我記得!你等一下,我這邊有點事,辦完後我給你回過去。”

雖然對方是個冷漠生硬的富二代,眼裏隻認錢,沒有半點人情味。但如今的赫連已經無暇再考慮性格或感情,眼下如果能想辦法嫁給他,什麽氣都能爭回來。

掛了電話後,赫連一直握著手機坐在床邊發呆。每一次手機震動,全身的神經都被調動起來,可每一次希望都落空,不是中介廣告就是天氣預報。

不知陳萱是否告訴過她堂哥自己離過婚,所以他才沒興趣回電話。

亦或是上次夏秋的拒絕把他激怒了,連自己也受了牽連,被拖入了“不交往”的黑名單。

若不是這兩種情況,憑自己的長相和談吐,他不該放自己鴿子啊。

赫連分析後一種可能性更大,陳萱現在應該沒空去和堂哥傳播好朋友的感情八卦。

她並不知道,陳驍很忙,早把夏秋忘到九霄雲外,更不用提特地去和個無名小卒生氣,倒是赫連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他想起了那個在自己麵前平靜又溫和地說“不”的姑娘。

[八]

和前男友交往時,認識了他朋友的妻子,如今分手了,那位太太竟然還約夏秋一起玩。關係有點讓人尷尬,可夏秋整天窩在家裏沒事做,交際麵又少了一大半,閑著也是閑著,那位太太人非常好,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夏秋便大大方方盛裝去了。

應酬結束已是晚上十點多,夏秋打車到修路地點後步行回小區,高跟鞋磨得後跟有點疼,走得緩慢艱難。單元樓下路邊停著一輛沒熄火的奔馳S65,夏秋不禁往那個方向多看了兩眼。

上次和陳驍會麵時她印象特別深刻,按理說陳驍比陳萱家境好得多,但他開的是奔馳,不像以往接觸的那些富二代動輒賓利、法拉利、阿斯頓馬丁。正由於這個原因,夏秋並沒有太介意後來他對自己提的無理要求。陳驍是個商人,成熟並且實際,他隻是抱著認真的態度來談生意,自然不會考慮人情。

車後座的人突然開門走了出來,夏秋正晃神,差點撞上去,嚇了一跳。

等回過神又忍不住笑起來,來人正是陳驍。

陳驍見她兀自笑,覺得有點莫名:“怎麽啦?”

夏秋掩起嘴,搖搖頭:“沒什麽。怎麽會在這裏碰見你?”

“我在等你回來啊。”陳驍帶著歉意回頭看了眼司機,又往後退了半步,“突然造訪,不好意思,我晚上喝了點酒。”

“還清醒嗎?”

“早清醒了。”

夏秋走到前麵去:“找我有事嗎?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用了。太晚了,你早點休息。”陳驍擺著手半個身子靠在車門後,“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要訂你六塊瓷板,就按你開的價。”

夏秋淡淡地笑著:“我上次說過,我不做。”

“你做,署你的名。”

女生納悶地挑起眉:“可我不是你要的國家級大師。”

“你總有一天會成為國家級大師的吧?”

怔了兩秒,女生點點頭。

“作為生意人,不就應該投資潛力股嗎?”陳驍說。在路燈下,他的臉頰很明顯還泛著紅。

夏秋覺得他的酒應該還沒醒。

[九]

王旗和禾多後來都提前見過陳萱的丈夫,隻有夏秋因為種種原因,直到婚禮當天才終於見到這位神秘男士。和想象中不太一樣,不是陳萱以前交往的男生們那種瘦瘦高高長相清秀的類型,可能頻繁健身,看起來有點壯實,襯得原本就嬌小的陳萱更加小鳥依人。

夏秋心裏有一點感慨,原來在遇到真愛時,一切預設的擇偶標準都是虛弱無力的。

那個從小我行我素、為所欲為的陳萱,身穿繡著繁複花紋的錦緞禮服,腳踏珠釘絲綢的高跟鞋,穿過一片紅色的花海,完完全全變成他喜歡的模樣,依然美麗,笑容也依然燦爛,誰說妥協不是幸福?

去嚐試新的style未必是委曲求全。

固執地抓住那些折磨人心空耗時光的舊情緊緊不放手,有時反而未必美滿。

有一天,在閨蜜的婚禮上,你一回頭,看見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那個人挽著滿臉笑意的年輕女孩,心理的滋味用五味雜陳來形容都不夠。

“長得也太醜了。”

“就是!比不上夏秋萬分之一!”

“還穿valentino來參加婚禮,她以為她是誰啊,搶新娘風頭?太沒教養了。”

“好人家的姑娘是不會這麽張揚的,肯定是個拜金虛榮女。”

新娘以及伴娘團紛紛同仇敵愾,對尹銘翔這從天而降的新女友表現出最大程度的敵意。夏秋卻是目光飄忽,始終沉默,一個字也說不出。

在這個社會上,文藝是行不通的。

怎麽又忘了呢?

早就應該學會去拚,去搶,不擇手段去主動爭取,而不是坐以待斃。當愛情遇上物質,從來就不該退避。糅雜了物質因素的愛情也是愛情,再肮髒再卑微一樣可以理直氣壯,隻要猶豫地垂下眼轉過頭,哪怕隻是一瞬間,也許就永遠都失去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機會。

可是這一刻,夏秋實在無法去直視他所在的坐席。

她怕自己成為在別人婚禮上當眾落淚的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