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文/夏茗悠

[一]

每個人都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生活的重心,金錢、權力、事業……

把愛情視為生活重心的人,是最無能的,喪失一切理想後才會沉迷於愛情,陳萱以前一直這麽認為。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原本的地平線因為某處塌陷凹下去一塊,你才會明白,哪裏是不可或缺的。

同行的男人說:“就這家好了。”

陳萱往店內望了一眼,十來平米的開間裏擠滿了人,不禁蹙了蹙眉:“人好像有點多,需要等位。”

周末的商業中心總是人滿為患,高檔一點的酒店通常不需要等位,越便宜的人越多。

“雖然人多一點,不過這樣反而食材比較新鮮。”

陳萱想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便跟著領了號,在旁邊坐下等位。大約過了四十分鍾才被服務生領到餐桌前,點餐後等待的時間倒是不長,陳萱覺得不合口味,拌飯隻吃了兩口,隻把小菜吃了一半。

消費六十多元,對方搶著付賬,陳萱也就沒有堅持AA。

買完票對方提議:“電影最快也要一小時以後開場,看你剛才好像沒吃飽。要不我們先去喝點飲料?”

陳萱笑笑:“嗯,喝點飲料坐著等也好。”

原以為是回到樓下的星巴克和哈根達斯坐坐,沒想到對方轉身去買了兩杯可樂和爆米花桶,還表功似的說道:“我把爆米花也買好了。”

不管怎麽說,是人家請客,陳萱還是感激地接過飲料,背倚著直梯旁的欄杆喝起來,就這樣穿著高跟鞋站了近一小時。

本來就是空胃,又喝了涼的飲料,看電影時一直胃不舒服,陳萱想著吃點爆米花大概就能好,隔壁的男人卻總借取爆米花的機會摸她的手,一兩次也不至於讓人反感,三番五次這樣做性質就從曖昧變成了揩油。

陳萱有點賭氣似的一股腦將整桶爆米花推到他身上:“你都拿去吧,我不用了。”

隔了數十秒,吃爆米花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卻比先前更響,有點破罐破摔的放縱意味。

如果不是父母事先叮囑,即使看不上對方也要保持涵養,陳萱早就拂袖而去了。

對方似乎也沒什麽繼續交往的意向,好不容易挨到電影結束,連最起碼的紳士風度也不顧了,提都沒提送陳萱回家,在商業中心的廣場上就此分別。

天氣早已轉涼,陳萱站在馬路邊等出租車吹了一個多小時冷風,回家就病了。泡了熱水澡後一邊打著噴嚏一邊鑽進被窩,母親跟著進屋,莫名其妙的喜形於色:“怎麽樣?那男孩兒人好嗎?”

“不怎麽樣,就那樣吧。”女生懶得多解釋。

“阿姨說對方可是很喜歡你呢,說你長得又漂亮性格又溫柔,非常滿意。美中不足的是覺得你有點嬌氣,人家也挺大度的,說‘女孩子嘛,嬌氣點是正常的,結了婚就會成熟起來的’。他應該還會再約你。”

“嗬嗬,還是免了吧。”

“怎麽了啊?你不要太挑剔呀。”

“不是我挑剔,”陳萱驚歎於對方怎麽會如此沒有自知之明,有點惱了,索性坐起來拒絕到底,“是那個男的也太差勁了。小氣得要命,請我吃了個不到一百元的快餐,為此等了四十多分鍾,而且難吃得要命,飯都是夾生的。本來可以看前一場電影,結果隻能看晚場的,又得等一小時,他也沒找個地方讓我坐坐,就買了兩杯可樂站在門口等著。看電影時還借著拿爆米花不停揩油。又不是高中生談戀愛,中間人不是說他年薪二十萬嗎?雖然不富裕但也不至於小氣成這個樣子。根本就是個猥瑣男嘛,誰要再見他。”

“人家……可能是節約吧,並不是什麽人的消費觀念都像咱們家這樣的,你也要換位思考體諒一下別人。上次那個你嫌人家矮,其實你自己也不高,嫌就嫌吧,這回給你找了個夠高夠帥的,你又嫌人小氣。人無完人,哪裏去找十全十美的。就連你爸爸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人也不高,脾氣也不算好,年輕時也一窮二白。可是媽媽還不是嫁了他?婚姻就是這樣,不能再想著**澎湃的愛情,差不多就行了。”

犧牲一個又一個雙休日的時間,去見一個接一個的極品男,明明自己這麽優秀,卻要像市場上白菜一樣任人挑選,一旦對方表示出一點興趣,就連母親也欣喜若狂。嗬,隻不過是在談婚論嫁的年齡和男友分了手,瞬間就貶值到這種地步。

陳萱懶得聽那些勸解,連打了幾個噴嚏,把頭縮進被子裏埋了起來。

閉塞的空間裏,僅有的氧氣,溫熱的,把人包裹著。

把愛情視為生活重心的人,不是最無能的,把婚姻視為生活重心的人才是。

[二]

第二天赫連約了一起逛街,雖然陳萱沒什麽心情,但也得逼自己出門散散心。不能總縮在自己房間裏,更不想聽媽媽嘮叨。因為商業區周末不好停車,赫連沒開車,她丈夫林浩開著車把兩個女生送到目的地,答應待會兒到了飯點再來接。

本來就心情沉重的陳萱看見這樣一對情侶自然是更像一根枯黃的豆芽菜了。赫連想買件冬裝大衣,興衝衝的每間專櫃都去試穿,陳萱進了專櫃就找沙發坐下,除了唉聲歎氣就隻幫閨蜜參謀哪件合適、哪件不合適,一點想購物的欲望都沒有。

幾次下來,赫連也覺得有點索然寡味了。

“情緒不要那麽低落嘛!這完全不是你的問題,而是介紹人的問題……”赫連拿起一件大衣在身前比劃著長短,“這件怎麽樣?”

陳萱歪著頭仔細端詳後下判斷道:“這樣看還行,不過領子太大了,你又是長發,可能會顯得脖子短。”

赫連把衣架掛回原處:“介紹人本來應該衡量好兩家的水平,覺得門當戶對了才約來見麵。現在這算什麽啊?你家資產上億,也算是中產階級了吧,可找來的那幾個都是些什麽人啊?第一個房子在哪兒來著?”

“寶山。”

“寶山的兩居室也叫房子?每天回家收到‘浙江移動歡迎您’不覺得害臊嗎?”

“哈哈,要收也應該是收到‘江蘇移動歡迎您’,你方向感太差啦。”

“意思到了就行啦,路癡這方麵我比夏秋可強多了,她連南京西路在黃浦江哪一側都搞不清呢。”

陳萱溫和地笑了笑。

“不過,一個外地人能攢下一套房子也不容易了,娶個本來沒什麽根基的外地姑娘應該綽綽有餘。本地姑娘總會考慮住地離父母那麽遠,上班也不方便之類的問題。”

赫連又拿起一件:“這件呢?”

“太長了,顯不出你腿長的優勢。”

女生一邊將衣架掛回去一邊撿回先前的話題:“那第二個也太矮了,就憑這個身高必須得是地方首富才勉強能配得上你啊。還有昨天這個,年薪二十萬也好意思說出來得瑟?”

“大概考慮到我現在年薪小十幾萬,對方比我高一點。”

“對啊,你剛畢業就年薪小十幾萬了,一個男人三十多歲了才年薪二十萬,在上海怎麽活得下去?車都沒有,房麽還是個貸款的,他是指望你來還貸款麽?所以說,介紹人腦子沒少進水,沒見過這麽拎不清的。”

“可能是因為我媽老念叨不想讓我再嫁什麽豪門,‘富二代不靠譜’,‘咱伺候不起’之類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其實富二代有糟的也有好的,鳳凰男有好的也有糟的,她就不該走兩個極端,逼你隨便找個人下嫁了。人家肯定不會感激,還覺得破鍋自有破鍋蓋,沒聽那些鳳凰男得勢後甩老婆時都說麽——‘你要能嫁比我更好的早嫁了’。”

“我媽總覺得,她嫁我爸的時候,我爸就窮,可奮鬥奮鬥也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這個模式她覺得挺值得借鑒的。”

“時代不同了。你爸那時候剛改革開放,什麽都不規範,除了膽小和蠢死的人都富了,現在哪有這個機遇?再說你爸那時候人多質樸,現在能發家的這些暴發戶有幾個不拋棄糟糠之妻的?想白手起家同甘共苦?想太美了!”正說著,赫連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林浩來接我了,先去吃飯再接著逛吧。”

“真羨慕你和林浩。談了這麽久他還這麽愛你,就這樣一直到老,多好。”

赫連愣了一下,知道她想起了前男友,放下手中的衣服,走過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我有個朋友,碰到個特別渣特別渣的男友,完全是圖她家錢和她在一起,和她交往時不斷劈腿,我朋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諒了他,最後我朋友回家親眼看見男友和別的女人在自己**,終於跟他分手。現在她已經結婚了,她老公對她真的像伺候公主一樣,幸福得沒邊。所以你看,分手不一定是壞事,對糟糕的人快刀斬亂麻,上天會補償你更好的人,真的,你一定會遇到真正的對的人。”

[三]

真的會遇到對的人嗎?

可笑的是,隻有那些最終得到幸福的人才能再輕鬆地談起被割舍的糟糕的感情,並和朋友分享上天補償自己的那份喜悅。而另一些最終並沒有得到幸福的人,隻會一直沉默下去,遠走他鄉,再無音訊。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總聽朋友,或朋友的朋友說,“我有一個朋友她最終得到了幸福”的故事,卻從來沒聽說過“我有個一朋友她無奈地孤獨終老”的故事。

陳萱在前一份感情中失去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自信。無論朋友們再怎樣勸解,她也無法再說服自己,前麵會有最好的人在等待自己。

就像她不會奢望下班時有人把車停在公司樓下接自己這種夢幻的事。

無論林浩按多久喇叭,她也以為是這個街區最常聽見的堵車等待音。

“陳萱!陳——萱!”

女生回過頭,先看向公司門口,才注意到不遠處那輛眼熟的車。

林浩一隻胳膊撐著車門,臉上有無奈的笑容,朝她招招手。

陳萱一頭霧水地走回公司門前,往車裏望了一眼:“赫連呢?”

“她不在,我有事跟你說,你先上車。”

陳萱詫異得幾乎無法邁開腳步。

和林浩是總共隻說過不超過十句話的交集,能有什麽事?

大概……和赫連有關吧。

[四]

尹銘翔的目光在店裏遊走,精致古舊的鏡頭在玻璃櫃中散發著熠熠光輝,在這個瞬間,他的視線突然停滯了。始終跟在身旁的店主注意到他目光的落點,立刻迎上來:“您真是行家裏手。一眼就看中這枚刀梅超六,這成色不是我吹牛,整個上海都找不出第二個。我取出來您看看?”

男生許久沒有回答,仿佛思維也跟著視線停滯了。

店主有些納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玻璃櫃打開再說。這個舉動終於驚擾了男生,他猛地回過頭望向店外。店主嚇了一跳,慌忙地又將玻璃櫃門推回去,卻再沒有吸引住顧客的目光。

尹銘翔闔上自己的相機包,留下一句:“改天再看。”便奪門而去。

店主詫異地把玻璃櫃門繼續推回原位,才發現關鍵不在裏麵那枚鏡頭,而在玻璃反射出來的對麵店鋪門口的一位姑娘。

姑娘黑色長直發,穿黑色裙子,黑色高跟鞋,手中是黑色的雙反,披一件櫻色鬥篷,是高級西服麵料,淡淡的反光使整個成熟保守色係的著裝又明豔起來。和剛才從店裏飛奔而去的那個長腿高個男孩倒是很配。

啊,追上了。

姑娘抬起頭看見男孩,臉上有了微笑。

店主沒注意到自己臉上也掛上了微笑,他把櫃門鎖好,重新戴上老花眼鏡,嘴裏念叨著:“年輕真好啊。”

[五]

“夏秋!”尹銘翔追得有點氣喘。

女生終於在自動扶梯前停住了腳步,回頭看見他:“誒?……真巧。”

男生一時說不上話,除了因為氣喘,還有別的原因。他總以為夏秋變了,她隻是長大了,成熟了而已,怎麽能強求一個二十五的人還像十五歲一樣,可是她明明就還保留著過去的很多習慣,夏秋是個戀舊的人,比任何人都戀舊。

“你現在還喜歡攝影?”

“我帶你去我工作室看看?”

“正好想說送你回去呢。我開了車過來,你在門口等我一下,我去地下車庫把車開上來。”

尹銘翔取了車,繳了停車費,在夏秋麵前停下。女生上了副駕駛座,他微怔一下,習慣性伸手幫她係上安全帶,胳膊繞過她的胸前,有個瞬間兩人的臉隻有幾公分的距離。

側臉很清晰地感受到女生溫熱的呼吸。

男生沒敢抬眼去對視,速戰速決係好安全帶,啟動了車。

“上次聚會時,來接你的是男朋友?”

“是啊。”

“那怎麽……我看你好像是坐在後座……”尹銘翔話說了一半就自己想起夏秋的習慣,她喜歡坐在後座抱著前座椅背,把下巴擱在椅背上跟前麵的人說話。從前她坐自己的車也總是如此。但從前更多的時候,尹銘翔懶得開車,都是夏秋開車,他坐車。

“沒錯啊,怎麽了?”夏秋轉過臉笑著問。

男生長籲了一口氣,也笑起來:“沒什麽。”

在一起時甚至從沒有注意過的細節,坐在身邊並不是最近距離。可惜當年那個在自己耳朵邊嘰嘰喳喳的女生再也不會對自己這樣了。

[六]

夏秋的工作室有畫畫的地方,也有辟出來衝印照片的暗房。尹銘翔一張一張翻看著她的作品。夏秋打開冰箱門轉身問:“喝點什麽?咖啡?”

男生抬起頭應道:“行。”繼而看見冰箱門上儲存的膠卷是熟悉的顏色,“這個膠卷四年前就停產了吧?市麵上早沒了。”

“我也就剩下這麽多了,用一卷少一卷。”女生沒太在意,取出鮮奶,隨手關上了冰箱門。

尹銘翔不禁有點唏噓。這是他以前的慣用膠卷,因為拍人像漂亮,用這種膠卷給夏秋拍過不少照片。

“在燒水,等一會兒。”夏秋擦幹手,“我看看你的相機。”

尹銘翔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相機包打開,取出相機遞給她。

“徠卡啊,果然是土豪!”夏秋邊開玩笑邊把玩起來,用鏡頭對準尹銘翔:“笑一個。”

尹銘翔剛看向鏡頭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表情,就聽見了快門聲,笑容是接著才浮現在臉上的。

當年沉迷於膠片攝影的是尹銘翔,夏秋是受了他的影響才開始學著拍照,而現在,在繼續使用膠片雙反相機的人卻是夏秋,尹銘翔卻早已換了數碼相機。

她用最原始的工藝手繪瓷器,用膠片攝影,自己衝洗,甚至連咖啡都是自打的咖啡豆,不使用速溶咖啡。

再說起誰才是變了的人,讓尹銘翔有些慚愧。

他抿一口咖啡,唇齒留香。

“好喝嗎?”

“嗯。”

“是無因咖啡,喝不出來吧?”

“誒?無因的?一般都挺難喝啊。”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種,還是保留了咖啡的濃香,但下午晚上喝也不會影響睡眠。”夏秋說著把咖啡豆的包裝紙袋從吧台抽屜裏翻出來,給尹銘翔看。

上大學時,尹銘翔去圖書館找夏秋,總是帶著雀巢速溶衝給她喝,無論下午還是晚上,夏秋從沒有拒絕喝他的速溶咖啡。

她是一個生活非常細致的人,但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

“我倒是對所有咖啡都無感,就算喝普通的咖啡,也不會失眠,反而比平時睡得更快。相比起來還是更喜歡國產的小粒咖啡那個口感。”

“哎呀,我這裏囤了好多小粒咖啡,因為我過了中午就不喝,所以正愁不知道要喝到猴年馬月,分你一點好了。”夏秋從櫃子裏拖出整箱的咖啡豆。

“你又喝不掉,幹嘛囤這麽多?”

“我男朋友給我弄的。”

尹銘翔沉默了一會兒:“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

“唔……今年年初吧。”

分手三年,另找人交往也沒什麽好奇怪。奇怪的倒是尹銘翔自己,分手以後就再沒有戀愛的心思,生活的重心完全轉移在學業、事業上,身邊不是沒有過漂亮的、可愛的女生,可是大多都在讀書,她們還那麽小,什麽都不確定,也沒想過天長地久。尹銘翔不想再得過且過地混日子,與其談刻骨銘心的戀愛最終又分手,不如一個人獨善其身,不能天長地久的愛情是浪費時間。

但看夏秋的樣子,似乎已經和現男友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所以應該不會有這種顧慮。

“是怎麽在一起的呢?”

“他說是一見鍾情。”

“哈!一見鍾情這件事還是我讓你相信的呢。”

“誰說我相信了呢?”

尹銘翔微怔,臉上浮現出訝異的神色。

和夏秋剛交往的時候,還是高中。夏秋問尹銘翔為什麽喜歡自己,男生說是一見鍾情很難解釋。但是任憑尹銘翔怎麽發誓賭咒,夏秋也不信一見鍾情。“那你說說你第一次見我時我的模樣,如果說對了我就相信。”

第一次見麵應該是開學報道那天,夏秋遲到了,是在老師自我介紹十分鍾後才匆匆喊著“報告”經過允許進門找空位坐下的。也正因如此,這個漂亮女生第一天就被全班注意到了。

“第一次見麵應該是長長的披肩發,白色t恤,短到膝蓋上十厘米的超短裙,板鞋。”當時是這麽仔細地回憶了。

“可怎麽還是不信啊?”男生沒轍的語氣。

夏秋平靜地微笑著:“因為你說錯了啊。”

“怎麽可能?”男生臉上變成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說的隻不過是我最常用的打扮而已。開學第一天我是梳著大光明的馬尾辮,白色帽衫,深藍色牛仔褲,跑步鞋。”

尹銘翔蹙著眉,完全回憶不出夏秋這種形象的模樣,“你騙我。”

“是真的。我媽說學生就要規規矩矩,重點中學校規很嚴的,第一天要給老師留下好印象,不要穿什麽超短裙也不要披頭發,臨到出門讓我換了牛仔褲梳了馬尾辮,因為這樣耽誤了時間才導致遲到的。結果我一看,什麽校規嚴格啊!全班有一大半女生披肩發,甚至還有燙卷發的,所以後來我也該怎樣就怎樣了。”

尹銘翔無言以對,夏秋一直是他心目中女神一樣的存在,過了許久才換出自嘲的笑容:“原來從一開始就記錯了啊。”

交往的五六年中夏秋也沒想過揭穿這件事,尹銘翔對自己是真心的這點當然毋庸置疑,是怎麽開始其實並不重要。她用手撫著自己的額頭,心裏默默恥笑自己怎麽會突然這麽幼稚,沉不住氣,這下話題沒有出路了。

下一秒,她抬起頭,見男生終於挺身而出打破尷尬的氣氛。

“時間差不多了,走,我送你回家。”

夏秋如釋重負地站起身:“我家就在後麵小區,走兩步就到了,我送你到車子那邊吧。”

因為沒打算停留多久,尹銘翔就直接把車停在外麵馬路上,結果就這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裏居然因為違章停車被拖走了。

車子人間蒸發後留下空空****的路口,地麵上蕭瑟地留著一張領車通知單。

兩個人麵對這樣的場景,愣了幾秒沒說話,繼而都大笑起來。

“你表情太有趣了!”

“人倒黴起來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啊。”尹銘翔一邊笑一邊無奈地從地上撿起通知單。

“不是你倒黴,是我忘了提醒你,我們這一帶就是這樣。他們太想撈外快了,停在這兒兩分鍾的車,他們都會像搶劫似的叉上就跑。有時候鄰居在那邊郵局門口停著車,寄個東西,轉身車就沒了。”

“真是……不管怎麽說這可是你的責任。”

夏秋做出投降的手勢:“是我的錯,我去拿車送你回家,改天請你吃飯。”

女生一邊倒退一邊笑著說話,沒注意人行道上居然有人違章騎自行車,尹銘翔眼疾手快把她拽過來,身後驟然響起尖銳的刹車聲,夏秋驚慌地回過頭,那輛與自己擦身而過的自行車失去重心倒在行道樹邊,車主不僅毫不自省還反倒罵罵咧咧了兩句。待他扶起車離開,夏秋才回過神意識到剛才自己被迫一頭栽進了尹銘翔懷裏。

夏秋推著對方胸口,往後退了兩步,尷尬地笑起來:“對不起我太笨了。”

尹銘翔什麽也沒說,把她重新拉回了懷裏,這次是緊緊的擁抱。

愛情,到底是什麽?已經無法用理智去裁斷。

明明是一見鍾情,卻記錯了第一次見麵對方的模樣,從哪裏開始才是愛的起點?

明明早已分手,卻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對方的近況,到哪裏截止才是愛的終點?

一切都混沌不清,也許是因為對她的愛從來沒有停止過。

長大後我們約定俗成不再談論愛情,可是……

喜歡一個人就是無法不天真。

如此的匪夷所思。

剛才因驚嚇而紊亂的心律逐漸平靜下來,夏秋輕輕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確認道:“我們已經結束了吧?”

尹銘翔不回答。

夏秋垂下眼瞼歎了口氣:“我不想讓你誤會什麽。”

“你過得好嗎?”

夏秋點了點頭。

“我打車回去。”男生說著轉身走向馬路對麵,沒有回頭也沒有猶豫,大風將他的風衣隨意翻折,疾行的頎長身影被切割成幾個狹長的多邊形,它們一路互相牽製著向前,幾乎能讓人聽見狼狽的碰擊聲。

直到他完全走出自己的視線,夏秋也沒能動彈。

風過時落葉覆過了她的鞋,女生感到臉上一陣刀割似的疼痛。

口袋裏響起短信提示音。夏秋低頭看了一眼,是赫連:“你在家嗎?”

她一邊轉身往家走去,一邊回複:“在家。”

[七]

赫連家住得離夏秋家不遠,夏秋剛換了居家服,就聽門鈴聲。開了門隻見赫連一雙赫然醒目的黑眼圈,仔細觀察後才發現不是真的眼圈,而是哭過後眼線脫妝了。

“出什麽事了?”夏秋趕緊把她拉進來。

“陳萱和林浩勾搭上了。”

“不可能吧?”夏秋完全不覺得陳萱是會做出搶閨蜜老公這種事的人,“你聽誰說的啊?”

“陳萱。”

“……”夏秋更不覺得陳萱是搶了閨蜜老公還當麵宣戰的人。

“陳萱打電話給我說林浩跟她告白,說對我很失望。”

“那陳萱是什麽態度?”

“她覺得林浩腦子有病。”

“……這不算勾搭上了吧?”夏秋想了想,“我也覺得他腦子真有病。”

“反正這朋友是沒法做了。我覺得超丟人,因為上周我還在安慰陳萱,‘相親失敗不是你的錯,你肯定能遇見對的人’,結果這周就冒出這樣的事,你不覺得很諷刺嗎?我哪點比不上陳萱了?”

“哪點都比得上陳萱,所以才說林浩腦子有病啊。現在林浩是什麽態度?”

“我還沒質問他。要是現在質問了,我覺得我肯定一氣之下就會跟他分手。”

“怎麽?你覺得你還有可能原諒他?”

赫連不說話。過了半晌,她想起什麽似的從包裏突然掏出手機:“我給他手機設定位了。他說晚上加班,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去找陳萱了。”

夏秋仔細考慮了一下,直接質問也許林浩會狡辯,赫連心一軟說不定又原諒他,通過這種方法查證說不定更容易得知真相。

“他離開單位了。我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加班!”赫連又被氣哭了。

夏秋起身去幫她拿了紙巾:“他在外麵花三花四的,你沒發現一點征兆嗎?”

“我就知道不對勁。他總是說忙這個忙那個,害我給他打電話聽見撥號音就提心吊膽的。如果打電話發短信前還要猶豫是不是會打擾到對方,說明對方已經給人不耐煩的可能性,對吧?我早該發現的。”

“不管怎麽說,我覺得陳萱在這件事上做得還算厚道。她沒跟林浩曖昧,也沒瞞著你,第一時間就告訴你了。做朋友是應該這樣啊。”

“我現在不想考慮她。理智地想她是沒做錯什麽,但我就是不能接受,為什麽偏偏是她。如果是外麵隨便一個女人,我根本不會憤怒,反而會覺得如釋重負,林浩配不上我,就讓他們婊子配狗天長地久去吧。可對方是陳萱我就沒法這樣想。”

夏秋點點頭:“我明白了。我去跟禾多說,這段時間暫時不喊陳萱出來玩了,免得你們不開心。”

赫連擤了鼻涕,瞄了一眼手機:“誒?位置倒是停止變化了,可是不對啊,這不是陳萱家。”

夏秋湊過去看:“唔,陳萱家住盧灣來著。這是……黃浦還是靜安吧?會不會是陳萱上班的附近?”

“不是。”

夏秋抬頭看向赫連,她的臉色已經陡然鐵青。

“你個路癡認不出這是哪兒嗎?”赫連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這是王旗家。”

她把手機往包裏一扔,朝門外衝出去。

夏秋慌忙地找出皮鞋:“赫連,等一下,你等等我。”

“你不許去。”

“誒?”

赫連在門外轉過身:“你去的話隻會勸和,我現在聽不進你的話,你必須讓我揍他一頓我才能冷靜,答應我好好在家待著別摻合好嗎?”

夏秋被她的氣勢懾住了,任她在自己麵前關上了家門。

[八]

把愛情視為生活重心的人,未必是無能的,也可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看淡了他人趨之若鶩的那些。

有時候地平線並沒有任何一處塌陷,看起來異常安穩。

可是你冥冥之中卻能感到哪裏已經鬆動。

當被人問過“你過得好嗎”之後,就會一遍又一遍向自己反複確認。

赫連說,如果打電話發短信前還要猶豫是不是會打擾到對方,說明對方已經給人不耐煩的可能性。

夏秋不由自主看向了自己安靜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