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眼淚

“我找到歐若拉了。”

“你——找到歐若拉了?”

“所以,我必須在3天內趕去,帶她離開。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

“笨蛋……彼臨,你真是個笨蛋!”

所謂的悲劇就是在那樣全心全意拚上性命的爭取過奮鬥過後,依舊眼睜睜的看著它流失,一切,無可挽回。

當彼臨說出“開啟,時空之門”,而預期的門並沒有出現時,他就知道先前那種不祥的預感究竟是從何而來了。

很明顯,有人在針對他。而有能力讓時空之門暫時封鎖且有理由這樣做的,隻有艾美拉。

“永生無盡,昨日再來!”

一點金光出現在半空中,然後砰的一聲綻開,變成十尺見方的一扇圓門,門裏的世界扭曲著,顏色五彩繽紛。

彼臨伸出手,指尖剛碰到門麵,就被一股力道彈了回來,圓門著了火,開始熊熊燃燒。

他望著那些跳動著的火焰,眸中閃過一絲怒色,冷笑說:“有些人就是有本事把你心中最後一點內疚都消耗的幹幹淨淨……”說完雙手翻結成印,在胸前劃了道十字弧,輕叱一聲“破!”。

火焰呲的一聲變成白煙,隨風散去,門裏的顏色逐漸沉澱,恢複正常。

彼臨轉身將手遞給雛:“拉緊我。”

雛依言抓緊,跟著他穿入圓門。走過長長的白灰色通道後,彼端的世界卻已不是埃及——明媚的陽光,整潔的廣場,衣冠楚楚的行人,以及摩天大廈。

雛歪頭疑問說:“咦,我們不是要回公元前2533年的埃及嗎?”

“去那的時空隧道被封閉了。”

“那這是哪兒?”

“2003年的中國。”彼臨凝望著某個方向,語氣有點漫不經心,“你在這裏等我,我半個小時後回來。”

“是。”雛很乖的找了把椅子坐下。

彼臨確定在這裏她不會出什麽事後,轉身走進一條小巷,小巷的盡頭是間酒吧。爬山虎覆蓋了大部分窗戶,青石地麵,和雕花紅木門,使其看上去天然古樸,別具風味。

門上還栓了個銅鈴,彼臨拉動那根麻繩,銅鈴叮叮鐺鐺響了一陣子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邊揉眼睛邊探出頭來說:“我們下午五點才開門,這位客人你是不是來的太早了些?”

“我找崇恩。”

那人一愕,用揣測懷疑的目光將他細細打量了一遍,沒什麽好口氣的說:“進來吧。”說著讓出通道讓他走進去。

酒吧裏隻開了幾盞壁燈,光線很暗,鞋子踩到柚木木板上,吱吱作響。牆角一處沙發後,一隻手風情無限的抬了起來,朝他打了記響指:“嗨。”

彼臨走過去,在那人對麵坐下。

躺在沙發上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皮膚帶著常年不曬太陽的蒼白,五官精致美麗,比大多數女人還要漂亮。

他眯起眼睛微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呦,我們有多長時間沒見麵了?一千年?兩千年?還是三千年?”

彼臨看著他,平靜的說:“我遇到了點麻煩。”

年輕人崇恩豎起根手指輕搖著說:“你先不要說,讓我來猜猜是什麽麻煩。唔,你又被艾美拉刁難了,對麽?”

“她封鎖了埃及的時空隧道。”

崇恩撲哧一聲笑起來:“果然不愧是艾美拉小姐,你讓她不好過,她就讓你更不好過……不過也挺難得的,這麽多年了,她居然對你還耿耿於懷,不肯放棄。”

彼臨沉默,半分鍾後,開口問道:“有什麽辦法可以解除封鎖麽?”

“你這麽著急做什麽?要知道每次封鎖時空隧道,都會消耗大量神力,而且最多堅持不過一周時間。你等她神力枯竭了再去,不就可以了麽?”

“我必須在三天之內回到公元前2533年的埃及。”

被他格外嚴肅的表情所懾到,年輕人收起玩笑的口吻,沉吟片刻後說:“非要在三天內不可嗎?”

“是。”

“不太好辦哪……你知道的,艾美拉雖然性格很不討人喜歡,但她畢竟是天帝的女兒,除了自身具備很強大的神力外,底下還有一批死忠的下屬。不說別人,光是闥羅,就是個非常不好對付的角色。如果和他們正麵起衝突的話,你一個人是絕對不行的。”

“所以我才會來找你。”

崇恩摸摸鼻子,苦笑著說:“你每次來找我都沒什麽好事,從這方麵來說,我還真巴不得永遠都不看見你呢……直說吧,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很簡單,隻要你出去走一圈就行了。”

崇恩的眼角很明顯的抽搐了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你,你是想犧牲我嗎?”

“隻有你的出現,才能吸引所有隱部成員乃至闥羅他們的注意……”

沒等他說完,崇恩已跳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叫道:“你也知道我隻要一出現,就肯定成為眾矢之的,不被剝皮抽筋才怪,這麽危險的事居然還叫我去幹?啊啊啊啊,我是倒了什麽八輩子的黴,為什麽會認識你這麽一個瘟神?以前為了你和歐若拉的事搞得我連神都當不安穩,隻好在人間東躲西藏逃避通緝,現在好不容易找了個這麽安全的隱匿之所,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卻還得為你去招惹是非……混蛋,你對的起我嗎你?”

“對不起……”

“是啊,你是對不起我!早八百年前我就跟你說過,艾美拉那種女人太恐怖,最好離她遠遠的,永遠沒有交集才好,你倒好,非要逞英雄,好死不死的救了她,結果勾的人家愛上你。愛上你也就罷了,你衝著她是七小姐的份上也多少敷衍一下,別冷冰冰的拒絕她讓她下不了台啊……搞得她現在這麽恨你,依我看就兩個字——活該!就為了你那狗屁三角關係,害得我也被拖下水,費九牛二虎之力送歐若拉的靈魂進入輪回……那些也就算了,反正我對當那什勞子的天神也厭了,巴不得在人間逍遙快活無拘無束呢!可是!你,卻在這個時候叫我出去露麵?你想我死也不用這麽麻煩啊,直截了當的拿根繩子往我脖子上一套算了!”

彼臨沒再說話,隻是深藍色的眼睛裏多了很多複雜的情緒。

崇恩看著那個樣子的他,心軟了。他動了幾下唇,鬆開手懊惱的抓抓頭發說:“算了算了,認識你這個倒黴鬼我算是認了!沒見過當神仙也當的像你這麽可憐的……幫你引開闥羅他們沒問題,但是你打算如何衝破時空結界?”

“禁忌之門。”

“什麽?”崇恩大驚失色,“你瘋了!那樣太危險了,萬一有什麽差錯出不來怎麽辦?究竟是什麽理由讓你非得在三天之內趕到那,連多幾天都等不了麽?”

彼臨垂下眼睛,低聲說:“我找到歐若拉了。”

崇恩臉上起了一連串的古怪變化,慢吞吞的說:“你——找到歐若拉了?”

“這個理由夠不夠?”

崇恩的目光閃爍著,好一陣子沒說話。

彼臨握住他的胳膊,壓沉聲音:“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

崇恩怔忡了好一會兒,最後閉上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

“笨蛋……”他喃喃,滿是無奈,“彼臨,你真是個笨蛋!”說完轉身打開一道小門走了進去。

因為沒有客人的緣故,酒吧裏沒有放音樂。先前開門的那個人趴在吧台上,手裏舉著杯紅酒,透過酒杯的折光打量彼臨。

不知道為什麽,彼臨覺得他的眼神很有點挑釁的味道,似乎恨不得撲上來大打一架。

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大概是崇恩在人間認識的朋友,他不認為他會知道崇恩和自己的身份。既如此,就沒有怨恨他的理由,又為何會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大概十分鍾,或者更久一點後,小門開了,崇恩換了衣服走出來。

與先前隨意休閑的打扮已完全不同,他穿了一件紫色收腰長披風,戴著無邊眼睛,看上去既冷酷又深沉。如果說剛才的他像隻慵懶無害的貓咪,此刻則成了蓄勢待發的利刃,鋒芒逼人。

“走吧。”崇恩一拍彼臨的肩,邊說邊朝大門走過去:“我幫你拖住他們一個小時。”

“足夠了。”

“很好,那等會我先出去,數一百下後你再開啟禁忌之門,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本事了。”

“等一下。”彼臨停步,“我先出去,我要帶一個人走。”

崇恩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什麽,還要帶上一個?老天,你還真嫌此舉太容易,非要增加點難度是不是?”

彼臨沒有多解釋,隻是堅持說:“我必須得帶她一塊走。”他不能留雛一個人在這裏,那樣太危險。

崇恩瞪了他半天,氣餒的聳了一下肩膀,“算了隨便你,反正著急回去的是你不是我!”

“數一百下後開始行動。”彼臨打開門,卻在跨過門檻的那瞬又回頭說了一句,“小心些,別讓他們真的抓住你。”

崇恩撇唇切了一聲:“雖然我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人間沒再惹是非,但還不至於遜到那地步,放心吧。”

彼臨又看了他幾眼,這才轉身離開,回廣場找雛。

崇恩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灰褐色的眼珠裏起了層層變化。趴在吧台上的男人忽然開口說:“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你始終無法和他做個了斷了。”

“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反而知道了?”崇恩的口吻說不出的嘲諷。

“當他望著你說出‘我隻信任你一個人’時,我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拒絕他的任何要求。”男人笑得很曖昧,“真不愧是曾經號稱比阿波羅還要英俊的天神彼……”

他的話沒能說完,一把小刀寒凜凜的指在了他的咽喉處,刀的彼端,崇恩的目光比刀鋒更冰冷。“警告你不要亂說話。”

男人連忙舉手做投降狀,崇恩慢慢的將刀收回。百下之數已到,隻見他身形一閃,就那樣憑空消失。

男人將杯裏的紅酒一口喝幹,舔舔嘴唇詭異的笑了起來,喃喃自語說:“真是個蠢貨,上了一次當還沒學乖……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彼臨、闥羅和崇恩,這個故事裏的所有男性神都是虛構的。快快樂樂的分割線——

雛坐在噴泉旁的長椅上,望著廣場上人來人去。

雖然一直跟隨彼臨在時空中穿梭,但她還是第一次來2003年的中國。她曾經去過繁及一時的唐朝,也去過硝煙彌漫的戰國時代,不得不惋惜的是:這個與埃及有著同樣悠久曆史的古老國度,其神秘的東方色彩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讓全世界的人膜拜向往,然而,現在的它,向國際化大都市靠攏的結果就是再也看不到曾有的鮮明特色。

有些無聊呢……

她用手托著下巴,兩隻腳開始習慣性的**來**去。

就在這時,有男孩來搭訕。“嗨。一個人嗎?”

幹淨的、清秀的臉龐,因為青春,所以怎麽樣都很好看。雛看著眼前的男孩們,微微笑了。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看見她眼中明顯的好奇,受到鼓舞的男孩更起勁的搖晃著手裏的溜冰鞋,“不會溜?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雛還是笑,搖了搖頭。

男孩有些失望,但仍不氣餒:“或者,你不喜歡溜冰?那玩些別的也可以,我叫蘇言風,你呢?”

一個聲音雲淡風清的從遠方傳來:“雛。”

雛的眼睛亮起,如果說她之前的微笑還有七分矜持,此刻則完完全全成了十分歡喜,跳下地飛一般的朝廣場奔過去。

彼臨待她奔到身前,瞥了眼因遭受打擊而僵直在原地的淒慘少年們,淡淡說:“走了。”

“嗯!”雛點頭,寸步不離的跟著他,一如以往很多次,走著走著行人和街景就逐漸消失了,四周暗下來,空間變得曠遠而寂寥,沒有生物,沒有聲音。

彼臨伸出右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說道:“我願承擔一切後果——開啟,禁忌之門。”

“嘭”的一聲後,圓門顯現,不到一秒鍾便開始再度燃燒,火光將他和雛的臉頰映成緋紅色,一閃一閃的跳躍著,忽明忽暗。

“五十七劫咒,永不逝彌的音靈,逆風輕揚,擲杯成聲……聽我號令——碎!”隨著最後一個字,圓門哐啷碎裂,帶著火星的碎片漫天飛舞,場景頗有幾分淒厲的美豔。

門後,是個大大的黑洞。

“走!”彼臨拉住雛的手,縱身跳了進去。裏麵是條類似山洞的通道,有很多石鍾乳從岩壁上垂掛下來,使得道路更加難走。

雛一邊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岩石,一邊輕聲問道:“大人,為什麽這條時空隧道和以前的都不一樣?”

“因為它不是正常途徑。這是禁忌之路,從來都是被禁止使用的。”說話間身後的石鍾乳開始一根根往地上掉,掉到地上後很快融化,變成了泥漿,雛嚇得一把抓緊他的手,臉色煞白。

“跟緊我。”彼臨加快速度,拉著雛一口氣衝出這條冗長隧道,前方出口那邊已泛映些許光亮。雛正暗鬆口氣時,拐角處突然走出一人,朝他們脫帽行禮,說道:“我們又見麵了,彼臨,還有……小精靈。”

——闥羅!怎麽會是他?他怎麽在這裏?!

彼臨的瞳孔開始收縮,將雛拉到身後,緊盯著他說:“看來崇恩失敗了。”

“不。我隻是覺得你比他更重要而已。”

“要怎麽樣才能過去?”

“打敗我,或者,”闥羅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沉聲說,“殺了我。”

彼臨側身對雛說:“你待在這裏不要動。”

雛緊張的望著他和闥羅,顫聲說道:“大人,小心啊。”

彼臨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轉身再麵向闥羅時,眼神已變得格外沉靜,猶如千年幽湖,不起絲毫漣漪。

闥羅目光一閃,先行出手,雙手在胸前拈成十字,一圈藍光騰升而起,漫天遍地的撲向彼臨:“十字束縛,縛人、神、鬼,三界藍電——練!”

“聖淨瓶來,防禦。”彼臨伸出左手,金色結界頓時像瓶子一樣將他和雛罩住,與藍電撞擊間,發出呲呲的迸裂聲。

“玫瑰的刺,獵犬的牙,雅典娜的簪子,西露達的戒指,替我摧毀它!”藍光徒然間強盛了數十倍,將整個金瓶重重包住。

雛躲在彼臨身後,抬頭看向在藍光的攻擊下逐漸產生裂痕的結界,心中又是著急又是擔慮,不知道該怎麽辦。

自己……真的是個很沒用的人呢……

每次陷入危機,都要大人來救她,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而此刻大人遇難,她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麽忙都幫不上。

真痛恨這樣膽小無能、像廢物一樣的自己!

該如何才能幫助彼臨大人?雛心中反複問這個問題。當金瓶結界上的裂痕越來越明顯時,她突然下了一個決定。

她猛的扭身,逃離開彼臨的保護範圍,彼臨一驚,失聲叫道:“雛!”

幾乎是與聲音同一時刻的,雛衝出金瓶,藍光立馬像磁鐵一樣被她吸了過去。

“碎裂吧,魔鏡!”匕首受到召喚,從她指尖飛出,凝結成鏡,抵住了第一重藍光。闥羅暗罵一聲:“可惡!”然而一切已來不及,藍電被魔鏡吸走,彼臨的金瓶開始瞄準時機萬箭齊發,一時間,漫天都是金光,刺得他眼睛一陣生疼。

“玫瑰凋謝,獵犬老去,簪子墜落,戒指迸裂。宙斯的霹靂,托爾的錘,阿波羅的箭,請替我反擊!”

金光將闥羅逼入絕境,彼臨一個縱身飛掠到雛身邊,抱起她衝了出去。他們一出去後,出口立刻合攏,將闥羅封在了裏麵。

彼臨回頭看向關閉了的禁忌之門,忍不住一頭冷汗——好險,差一點點就被封在裏麵,永遠出不來了!

直至此刻,他才有閑暇去看懷中的雛,雖然魔鏡擋住了闥羅的第一重藍光,但她還是遭受到不少衝擊,傷得很嚴重,原本水晶般剔透的肌膚變成了淺淺的藍色,那是潰爛的前兆。

傷得這麽嚴重,居然一聲不吭!

“對不起,大人……”她氣息微弱,長長的睫毛蝴蝶般在臉上一撲一撲的,說不出的惹人憐惜。

看見她這個樣子,彼臨的心就軟了,隻是低聲說了一句:“胡來的小東西。”

“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恰恰相反,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彼臨朝她一笑,伸手閉上她的眼睛說,“現在,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你安心睡上一覺吧。”

“好。”雛溫順的閉上眼睛。彼臨一邊為她療傷一邊向前奔跑,因為闥羅的阻撓,雖然最終被他成功穿出時空隧道,但在地點上卻偏駁了大概兩千裏,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他必須盡快趕到赫絲身邊才行。

孟菲斯城在夕陽下豔豔生姿,像個妖嬈慵懶的美人,一方麵用笑容歡迎貴客的到來,另一方麵卻又拖延客人的步伐,遲遲不肯讓他達成心願。

因為要分心為雛治療的緣故,他的第九感大打折扣,隻能憑借模糊的感知進行搜羅,幾經周折後,終於感覺到了赫絲的存在。

彼臨心中大喜,連忙朝靈息來源處飛去。與此同時,雛臉上的藍影逐漸淡化,恢複回正常之色,她伸出一隻手拉拉他的衣袖說:“大人。”

“覺得好點了嗎?”

“嗯,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吧。”

“沒問題嗎?”

“可以的!”雛拚命點頭。彼臨將她輕輕放下。精靈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前先還是奄奄一息,現在又已活蹦亂跳。為了證明自己已經徹底痊愈,雛還跳了幾下給他看,笑著說:“你看,好了是吧?”

彼臨鬆開手,夾帶幾分寵溺的口吻說:“走吧。”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趕往赫絲的住處,最後在人潮漸散的市集找到一頂銀色帳篷。第九感告訴彼臨——赫絲就在裏麵!

然而當他正要快步上前時,帳篷的門簾忽然掀起,裏麵走出一個貴族男子,他咳嗽一聲,吐了口濃痰在地上,在外等候的奴隸們連忙迎上前,趾高氣揚的擁著他離開。

彼臨的腳步停住了。

不明所以的雛還在往前走,被他猛的扣住手臂,她吃痛的低叫了一聲,回頭剛想說話,卻在看見他的臉後完全呆住。

她從沒看見過這麽這麽……悲傷的彼臨。

是的,是悲傷,他一眨不眨的望著那頂銀色帳篷,原本明藍色的眼睛變成了死灰色,就像暴風雨將至的天空,暮靄重重,滿懷心事。

帳篷裏有些什麽?

雛小心翼翼的探頭往裏看,隻見裏麵布置的非常富麗堂皇,掛著各色掛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呆坐在地上,她肌膚如雪,眼睛漆黑,五官美麗到了極點,最難得的是,她留著一頭黑發!

要知道當時的埃及人都以配戴假發為美,並且為了衛生和追求宗教上的潔淨,通常會把自己的毛發全部剃光,留有天然長發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因此乍見這樣一把烏黑油亮的漂亮頭發,雛很是怔忡了一下。

等她自怔忡中回過神來後,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是眼神。

那個少女的眼神非常空洞,沒有光亮,沒有溫度,灰朦朦的一片。人類是不該有這樣絕望的眼神的,這種眼神通常隻出現在已經死了很久的亡魂身上。

天啊,她怎麽了?

如果說,看見那個少女,雛是三分疑惑七分驚訝,彼臨則是完完全全的陷入痛苦——

他——還是——來遲了!

所謂的悲劇就是在那樣全心全意拚上性命的爭取過奮鬥過後,依舊眼睜睜的看著它流失。十三歲,別的少女憧憬未來的年紀,他的歐若拉,卻遭受著這樣非人的對待和侮辱。更加諷刺的是,她不是什麽卑賤的奴隸,而是原本應該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公主。

讓一個公主去當妓女,就跟逼迫天使墮落一樣,是世間最殘忍的事情。而導致這一切悲劇由來的並不是胡夫,而是天神!

齷齪的、令人發指的、深惡痛絕的天界!

彼臨的手慢慢握緊,緊的指甲都嵌入肉中,鮮血滲了出來,凝聚成珠,滴落於地。一旁的雛看到後倒抽了口冷氣,然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帳篷裏的赫絲突然動了,她一把抄起石刀,嚓嚓嚓的割掉了自己的頭發,那些黑發悠悠灑灑的飄落下來,映襯著她蒼白瘦小的手,更顯淒涼。

旁邊有女奴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攔阻,卻被她狠狠推開,她發了瘋似的割著頭發,一邊割一邊哈哈大笑。

“公主!公主求你別割了,別再割了!你答應過已去世的夫人,說是永遠留著頭發的呀……這下可怎麽辦好呢……”女奴跪在地上掩麵痛哭。

赫絲則是冷冷瞥她一眼,冷笑道:“死人的要求能作數麽?死了就是死了,一死百了,還妄圖影響活著的人的生活,真是可笑!她要真那麽厲害,為什麽不在死前求爸爸對我好一點?為什麽不在死後保佑我,讓我免受痛苦?假的!什麽都是假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阿蒙,沒有阿努比斯,更沒有赫特!如果有赫特……如果有赫特,她為什麽不保護我?為什麽不保護我?”

她眼中閃過一抹恍惚之色,整個人變得說不出的黯然,聲音也跟著低了下來,喃喃說:“我供奉了她十年,信賴了她十年,崇拜了她十年,為什麽她不保護我?在我掙紮時、在我痛苦時,在我恐懼時,在我哭泣時,她在哪裏?這些所謂的神們都在哪裏?我不會再信神了!我再也再也不會再信神了!我恨他們,我恨所有的人,我恨我爸爸,我恨一切的一切!滾,我不想看見你,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她抓起身邊所能抓到的一切東西開始亂丟,女奴們被砸的沒有辦法,紛紛逃離。帳篷裏丁零哐啷的響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砸到無物可砸,砸到全身虛脫,砸到滿目蒼痍,赫絲這才停了手,慢慢的、異常疲憊的癱坐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臉開始哭。

周遭的一切頓時淡化成了虛無,隻有那個孩子,那個身形都尚未發育完全的孩子,坐在一地斷發之上,絕望的哭泣。

雛覺得自己的胸口很悶,有點透不過氣來。她一邊揉按著自己的胸口拚命呼吸,一邊轉頭看彼臨,隻見一顆晶瑩的淚水,自天空般皓藍的眼睛裏流了出來,慢慢淌過臉頰,滴到衣服上。

黑色的衣服不吸水,那眼淚便一直往下,從領口,滑到腳背,最後落進泥土裏。

彼臨大人……他、他、他……

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