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情至性謝忘機

◇失其執念◇

當第一枝梅花在清芷園內俏然綻放時,彤樓裏的沈狐,醒了。

當時婢女吟鸞正在打掃房間,擦完桌子一轉身,就看見**的少爺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著自己,也不知已經看了多久。更令她震驚的是,少爺居然一臉茫然地環顧著自己的房間,開口第一句話說的是:“我怎麽會在這裏?”

她手裏的抹布就那樣啪地掉到了地上。

其後,老夫人和夫人聞訊趕來,圍在床前,問長問短的,一時間倒也沒察覺到有何異樣,直到一個小丫鬟提了一籃的梅花帶上樓來,沈狐見到梅花,眼睛一亮,問道:“哪來的梅花?”

那小丫頭笑嘻嘻地答道:“少爺不記得啦?清芷園那兒不是有株梅樹嗎?”

“那株樹去年不是凍死了嗎?”

“本來是死了的,但今年又活過來啦!洛兒姐姐她們都在說,肯定是因為今年來了位貴客的緣故,老天知道璿璣公子喜歡梅花,為了討他歡喜,特地讓死樹複活,開出花來添個景兒!”

沈狐咦了一聲,驚詫道:“貴客?”

宓夫人含笑道:“那梅花倒也知人意,是該好好謝謝璿璣公子,若非他為四兒解毒,我們這會兒還不知該愁成什麽樣子呢。”

沈狐迷惑道:“解毒?我中了毒?”

孔老夫人驚訝道:“四兒,難道你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中毒的,又是誰對你下毒的了?”

沈狐皺起了眉頭,還沒答話,先前去請萬俟兮的婢女回來了,走到宓妃色身邊道:“夫人,璿璣公子讓我轉告夫人:少爺既已蘇醒就不會有什麽大礙,請其他大夫調理即可。婢子看他病得很厲害,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大概是真的沒辦法現在過來了。”

宓妃色驚道:“他沒事吧?”

孔老夫人則不冷不熱道:“放心,他不是精通醫術嗎?傷風感冒這點小病不算什麽。”

宓妃色擔心道:“不管如何,貴客在我們家病倒了,終歸是我們照顧上的疏忽。我這就去看看他。”沒走幾步,扭過頭,“對了,四兒你要不要一起去?順便拜謝一下他的救命之恩。”

孔老夫人這次倒沒有反對,點頭道:“嗯,是該去看看,免得說咱們沈府家大沒規矩,失了禮數。不過四兒這會兒剛醒,還是等休息足了再去也不遲。”

沈狐歪著頭看看她又看看宓妃色,遲疑道:“你們在說的……是那位璿璣公子嗎?”

在場所有人全都張大了嘴巴。

沈狐又問:“就是號稱斷案天下第一家的萬俟世家現任族長萬俟兮?”

“四兒,你沒事吧?這不是明擺著的……”宓妃色還沒說完,沈狐已一下子從**跳了起來,抓過床旁的外套,邊穿邊道:“太好了!如果真是那位璿璣公子的話,我現在就去拜謝他!小媽你也真是的,這麽精彩的人來了我們家,也不早點告訴我,要知道我可對他仰慕已久了!”

宓妃色愣愣地看著他穿衣服,環視四周,發現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一頭霧水,“四兒你……不會是又想玩什麽吧?”

自從萬俟兮來到邊關,四兒便對他表現出異於常人的興趣,整天粘著他,下人們都打趣說,四少這回算是遇到命裏的克星,總算出了個管得住這隻調皮狐狸的主了。可這會兒,他大病初愈,卻一副完全不認得萬俟兮的樣子,實在是太奇怪了。

除了他又在耍花樣想搗蛋外,她實在找不出第二種理由。

沈狐茫然地眨著眼睛,“你們這都是什麽表情?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可是你不是早就見過璿璣公子了嗎?”

“別說笑了。”沈狐笑了,眼睛彎彎,露出兩個漂亮的酒窩,“我與萬俟兮素昧平生,怎麽會見過呢?小媽你肯定是記錯了。”

宓妃色與孔老夫人彼此交換了個眼色,“吟鸞,你來跟少爺解釋。”

“是。”吟鸞上前幾步,口齒相當伶俐,“少爺昏迷了太多天,這會兒剛醒,想必是有些記不清楚了。萬俟公子是十日前來陌城的,在洛鎮的杏子林那遇到了少爺你,順便帶你一塊兒回來了。然後就一直住在咱們府裏。少爺你五天前不知怎的身中一種叫‘薄幸草’的劇毒,又趕上鍾大夫不在,幸虧,萬俟公子知道這種毒,所以就給公子解了。”

沈狐怔怔地望著她,仿佛她說的都是天方夜譚,完全聽不懂。他的表情不似假裝,眾人看在眼裏,更加不安——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少爺是得了……失憶症?!

孔老夫人一把抓住沈狐的手,急聲道:“四兒啊,你可別嚇奶奶啊!”

沈狐臉上奇異之色一閃而過,似茫然似苦惱又似想起了些什麽,輕輕推開孔老夫人的手,說了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徑自下樓。

宓妃色連忙跟著他,邊走邊道:“四兒,你究竟是怎麽了?真的……一點都不記得璿璣公子了嗎?那麽其他人呢?”

沈狐偏頭思索,但很快皺眉,伸手捂住自己的頭低聲道:“我不知道……我的頭很疼……”

宓妃色嚇得花容失色,莫非真的是後遺症?毒雖然解了,但卻毀損到腦子?若真是那樣,可就糟糕了,將軍回來後還不知會怎麽生氣呢!不行,得快去找萬俟兮不可,隻有他熟知那種什麽薄幸草的毒,自然也就隻有他能解決這件意外事件!

就這樣兩人走到清芷園前,但見門窗緊閉,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而門前,雪清淺,紅梅妖嬈。

沈狐在門前三丈處止步,靜靜地望著緊閉的門:清芷園……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的清芷園,隻是個普通的豪華客房,用來招待最尊貴的客人,有客來到時,這裏總是燈火通達、歌舞喧囂;而今,雖然也住著一位貴客,卻冷冷清清,宛如一位冷淡的美人,散發著拒人千裏的疏離,不歡迎凡夫俗子的打攪。

隻不過是換了名住客,卻使整個空間都起了這麽巨大的變化……璿璣公子,這位傳說中的人物,究竟會是怎麽個神奇模樣?

沈狐忽然覺得自己的嘴巴有點幹,心跳也開始加快,就像一個裝著稀世珍寶的神秘盒子,即將在他麵前打開,裏麵的東西究竟是否如傳說般精彩絕倫,令人忍不住就充滿了幻想與期待。

“沈狐特來拜謝璿璣公子救命之恩。”他對著門拱手,行了一禮。

屋裏沉寂了好一會兒,然後房門無聲滑開,走出來的,卻不是萬俟兮,而是蘇姥姥。她噓了一聲,放低聲音道:“公子剛睡下了。這幾天盡是咳嗽,根本沒合過眼,好不容易才睡著,所以兩位還是請先回吧,待公子病好點了,再親自過去相見好嗎?”

她說得雖然客氣,但態度極為堅決,宓妃色見狀隻能作罷,彼此又說了一番客氣話後才告辭離開。

回去的路上,沈狐異常沉默,宓妃色幾次想問,又不知該從什麽地方問起,正在欲言又止之時,一碧色衣衫的少女自小徑那頭翩然走過,她瞧著眼熟,於是開口喚住:“站住。你……不是新來的婢女小瞳麽?”

碧衣少女扭過頭來,看見沈狐,當即展顏一笑:“小狐狸,你的病好啦?”

宓妃色見她言行舉止間全無一個婢女對主子該有的敬畏,不禁皺眉不悅道:“你叫他什麽?怎麽這麽沒規矩!還有,為什麽不穿統一的侍女服?”

“這個……”謝思瞳咬著嘴唇有些想笑,衝沈狐皺了皺鼻子道,“喂,別愣著啊,快把我的身份來曆告訴你小媽,否則我可就糟糕啦!”

誰知沈狐一臉陌生的看著她,慢吞吞道:“我……認識你?”

謝思瞳嘟起嘴巴,嗔道:“喂,你還玩?”

“我……真的認識你嗎?”

謝思瞳的笑容開始有些掛不住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晃,奇道:“你撞壞腦袋了?說什麽怪話哪!我拿刀追殺過你,我們之間仇深似海,你可不會都忘了吧?”

“你是……”沈狐眼睛一亮,“娉婷的妹妹!”

“哼,總算想起來啦?”

“你姐姐跟我說過你……對了,你怎麽會來這兒?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

“……”謝思瞳吃驚地說不出話來,最後將頭偏向宓妃色道,“他沒事吧?真的撞壞腦子啦?”

宓妃色自己也是不明所因,又如何能回答她的問題。

沈狐轉動眼珠,突然一把抓住謝思瞳的胳膊道:“跟我來!”

“等等,去哪?還有這究竟是……”謝思瞳還想追問,沈狐已拖著她丟下宓妃色飛速離開,穿過另一條碎石小徑,一口氣跑到中心湖邊。

湖水已經凍結成冰,樹葉也掉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樹丫,令他滋生某種錯覺:似乎曾經有個人靠在橋上喂過魚,然而,那場景不過一瞬間,很快地從腦海裏掠了過去。

謝思瞳摔開他的手,挑起眉毛道:“喂,人家跟你不是很熟的,幹什麽這麽拉拉扯扯的!還有,你究竟在搞什麽鬼?不是說寧可死也不喝那藥的麽?最後還是喝啦?哼,我就知道,你怎麽敵的過萬俟兮,他讓你喝藥,你就乖乖得喝……”

沈狐很慢地將她的話重複了一遍,“寧可死也不喝解藥?”

謝思瞳呆了一下,見他神色凝重全無平日裏的輕浮,不由自主也收起玩笑心態,正色道:“你……沒事吧?”

沈狐垂下眼睫,半響,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身體沒有異樣,但卻隱隱覺得好象少了點什麽東西……”

“啊?”

“比如說你,我完全不記得你;還有璿璣公子,我與他根本是素昧平生,沒有印象,但每個人都說我認識他……我記得自己明明離家出走,在外麵閑晃,想等父親氣消後再回家,但一覺醒來,卻已經躺在房間的**了。”沈狐說著,痛苦地捧住自己的腦袋,呻吟道,“為什麽會這樣?在我昏迷的這段日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我全不記得了?”

謝思瞳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你、你別這樣……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為什麽會不記得我們,大概隻有萬俟兮能、能那個解釋吧,總、總之,你先冷靜,沒有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

“真的麽?”沈狐抬起頭,用一雙清澈如水晶般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她。

謝思瞳心中頓時咯噔一聲——好奇怪,分明是那麽純淨的瞳仁,為什麽她卻有種上當了的感覺?偏偏有著清澈大眼睛的沈狐還繼續一臉白癡狀的追問道:“真的什麽都可以解決麽?”

“應該……可以……吧……”謝思瞳扯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沈狐拉起她的手,非常陽光非常燦爛地回她一個大大的笑容,很開心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難怪我從剛才第一眼看到你時起,就莫名的喜歡你!你一定會陪我一起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的對不對?一定能把丟失的記憶找回來的對不對?我信任你!”

……她這就成了好人了?而且還是在沈狐的眼裏!謝思瞳閉上眼睛,絕望地想:老天啊,你這是要懲罰沈狐還是懲罰我?原來那個狡猾奸詐的沈狐已經夠難纏了,但變成這個樣子的他,卻更加讓人受不了啊!!

為什麽某種預感已經在暗示告訴她前方有個大陷阱,自己卻還跟中了邪似的、毫無抵抗能力的跟著這隻小狐狸往裏麵跳呢?

天啊,誰來救救她吧……

*** ***

第一場冬雪隨著這幾日氣溫的回升而逐漸消融,屋宇和地麵又恢複了以往的幹燥。

有婢女來通稟宓妃色:萬俟公子的病好些了,據說可以見客了,故而請她前去一聚。當宓妃色趕至赴約之所時,看見萬俟兮坐在湖邊的一把椅子上,靜靜地凝望著結冰的湖麵,一襲白狐披風包裹著他消瘦的身軀,比之初見時,要憔悴了許多。

這位名斐天下的翩翩公子,竟是個弱不禁風的病貓子,真是令人想象不到。

她心裏雖那麽嘀咕,但嘴上還是客氣的很,一走近了便嫣然道:“正想去看望公子,可巧公子這就好了。我讓人從京城捎了盒最上等的千年人參來,公子大病初愈,正需多多進補呢。”

“夫人客氣了。”萬俟兮伸手指向身旁的另一張空椅,示意她坐下。

宓妃色環視了下四周,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約她在此相見,對著個大湖吹冷風,還嫌病得不夠重麽?

萬俟兮攏緊披風,將自己裹地更加密實,然後道:“姥姥,我與夫人有話說,你去把風,莫讓任何人靠近打攪。”

“是。”蘇姥姥躬身退離了十丈遠。

宓妃色見他連心腹老仆都要譴開,看來說的必是極機密之事,難道……題柔的事有進展了?

自萬俟兮來到沈府後,就發生一連串離奇事件,先是沈狐病倒,接著他自己也病倒了。她嘴上雖然沒有催促,但其實心中別提有多著急:將軍雖然現在人在京城,但指不定哪天他就回來了,他若一回來,事情就不好辦了,因此,還是得在將軍沒回府之前,趕快把此事解決掉!

想到這裏,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手心裏捏著把冷汗,變得有些緊張。

“夫人。”萬俟兮柔聲喚了一句。

她立刻應道:“是!”停一停,補充,“公子有話但請直言。”

萬俟兮望著遠處,悠悠道:“夫人真的考慮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結果了麽?“

“我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我來沈府那日,夫人的話裏透露了兩個信息:第一,你要找回鐲子;第二,你要除去題柔……我沒理解錯夫人的意思吧?”

宓妃色的眼神頓時變的尖銳了起來,定聲道:“是。你沒理解錯。”

萬俟兮沉默了一會兒,道:“嫉妒與憎恨,從來都是導致悲劇的兩大魁首。夫人真的確定,非要除去題柔不可麽?”

宓妃色一下子站了起來,抿起唇角,神色雖有不悅,但依舊和婉地說道:“我知道公子是聰明人,所以才一開始就沒打算瞞你。公子如果想勸我,就不必了,我不會改變主意;如果公子覺得有悖良心,不願幫忙也沒關係,我可以另找別人。據我所知,萬俟家的家規中有一條:不得泄露雇主秘密。想來公子雖不幫我,卻也不會攔阻我,對不對?”

萬俟兮的眼睛在閃爍,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的他,看起來非常悲傷,全身都流瀉出一種深邃的無奈。宓妃色的心顫了一下,放軟聲音道:“公子是明白人,其實爭寵奪權這種事對大戶人家,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家族來說,根本是司空慣見,不足為奇。不欺人就會被人欺,尤其是我們女人,所有的身份地位,都得看你嫁的這個男人寵不寵你。我是商人的女兒,一出世便低了別人幾分,無論怎麽漂亮怎麽能幹,都隻有給人做小的份,為了立足腳,我付出的心血比任何人都多,眼看我就要成功了,偏偏就在這時,另一個女人有了我丈夫的骨肉,你叫我怎麽辦?”

萬俟兮訥訥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公子你不是女人,你不知道女人的悲哀!論才貌論體貼我哪點比屈錦差?就因為我出身不及她,所以我隻能做小,永遠活在她的陰影之下!而題柔呢,隻是個奴婢,比我更不如,隻因為懷了將軍的孩子,就能一步登天!我不甘心,公子,我不甘心啊!叫我怎能不嫉妒,怎能不怨恨?我究竟是為了什麽……我的一輩子,究竟都是在為了什麽啊……”宓妃色一拳錘在柳樹的樹幹上,掩麵痛哭了起來。

萬俟兮眼中的悲色又濃了幾分,最後輕輕一歎,道:“我不是衛道士,我無法評價你所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但是夫人,整個事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也許一切糾纏到最後,受傷的人會是你,你會比現在更痛苦十倍、幾十倍,即使那樣……也沒關係嗎?”

宓妃色驀然轉身,盯著他道:“你……知道了什麽?”

萬俟兮終於抬起頭,回視著她的目光,緩緩道:“我已經知道了夫人為什麽會嫁給沈將軍的真實原因,並且……我相信,知道這件事的外人,不隻我一個。”

宓妃色的臉刷地變白,睜大了眼睛震驚地望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想告訴夫人:鐲子我已經找回來了,夫人如肯就此作罷,我可以讓一切都當成沒有發生過。但夫人若執意要排擠題柔,對她做些什麽的話,那麽夫人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到時候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沒有人能預料。”萬俟兮的每個字都說得非常誠懇,“比起為一個已成悲劇的案件收拾殘局,我更希望能在悲劇還沒有發生之前,將它挽救。夫人是宓桑的表姨,算來也是我的親戚,於公於私,我都不希望看見你遇到不幸。”

宓妃色的眼睛漸漸地濕潤了,身子搖晃了幾下,沿著樹幹滑落於地,顫聲道:“為、為什麽……為什麽會知道……”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從來沒有。”萬俟兮說這句話時,舌底泛起的不僅僅是苦澀——其實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性別的秘密這回借用最不堪的方式算是暫時保持住了,然而,誰能保證沒有下一次?

這種痛苦,經曆一次已是遍體鱗傷、萬劫不複,又如何經曆的起第二次?!

“我、我……”宓妃色的手在哆嗦腳在哆嗦整個人都在哆嗦,突然一把抓住萬俟兮的袖子,嘶聲道,“還有誰?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萬俟兮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然而,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宓妃色慢慢地鬆開手指,臉色慘白如紙,垂頭低聲道:“我、現在收手……真的還來的及麽?”

萬俟兮很嚴肅的回答:“是。我向你保證。”

“那、那麽……”眼看她就要答應,眼看一切邪惡的、墮落的、悲哀的、痛苦的故事就將在此刻結束時,一個聲音突然從湖的那邊傳了過來——

“喂,你煩不煩啊,很沒事情做麽?幹嗎老纏著我!”

◇歸其心田◇

萬俟兮和宓妃色雙雙抬頭,隻見謝思瞳和沈狐出現在視線的那一端,兩人拉拉扯扯,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其中謝思瞳扭頭,眼睛一亮,歡喜地叫道:“萬俟兮!”然後飛快地奔了過來。

蘇姥姥遲疑著,不確定該不該攔阻,就在那一猶豫間,謝思瞳已越過她跑到了萬俟兮麵前,笑道:“你的病好了麽?聽沈府的丫鬟們說你這幾天病得很重,連床都起不來,我好擔心啊!幸好你現在好了,都可以出門坐在這兒了。不過風這麽大,你不冷嗎?”

萬俟兮沒有看她,目光穿過她的肩膀,落到了隨她而來的沈狐身上。

沈狐的視線本來全在謝思瞳身上的,意識到萬俟兮的注視,便轉過臉來,眸光在空中那麽一交錯——

分明沒有任何聲音,萬俟兮卻仿佛聽見一陣山崩地裂、碧海潮生,紅塵就那樣流轉了一千年,再回首,已非當時身。

沈狐彎起唇角,朝她笑了一笑。

這一笑,映入她眼中,本是熟悉的眉眼,卻有了全然不同的神態,變得異常疏離。

沈狐拱手道:“璿璣公子萬俟兮麽?久仰大名。”

“人生何處不相逢,竟會在此處遇見。好巧啊,四少。”

“是好巧啊,璿璣公子。”

曾經是那樣的相逢,兩個人的初見,在今日重演了一遍。而這一遍,一切都已變得截然不同。

萬俟兮的眸光不由自主地黯下去,淡淡道:“四少有禮。”

一旁的宓妃色背過去擦掉臉上的淚痕,再轉回身時已恢複了鎮定,開口道:“四兒,你們在做什麽?”

謝思瞳不耐煩道:“我也真想知道他想幹什麽呢,整日的就跟著我,也不嫌煩!要不是為了等萬俟兮,我早就回家去了!”

“等萬俟公子?”

謝思瞳嗯了一聲,主動繞住萬俟兮的胳膊道:“我跟他約好了,等這的事情終了,我就跟他一起回京城,由他送我回家!”

沈狐脫口而出道:“你走了,我怎麽辦?”

謝思瞳臉上閃過一抹紅暈,又羞又惱道:“誰管你了,愛怎麽怎麽的!我跟你可沒任何關係,你不要胡亂說!”

“你姐姐是我的紅顏知己,你姐夫是我拜把子兄弟,你跟我怎麽就沒關係了?如果你要回京,我也要跟著去,反正我也沒去過京城,正好長長見識!”

“你、你、你……”

“我、我、我怎麽了?”

“無賴!”謝思瞳跺了跺腳,眼圈都快紅了,轉向萬俟兮道,“萬俟兮,你快管管他!他、他、他欺負人!”

沈狐嘻嘻一笑,“我欺負你了麽?我隻是要跟你一起去京城而已。總之你去哪,我也就去哪,你逃不掉的!”

謝思瞳漲紅了臉,這回可連個你字都說不出來了。

“好了,你們兩別鬥嘴了。四兒,既然來了這,就讓萬俟公子給你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記得昏迷前的事了。”宓妃色心中沉鬱,也實在沒心情再看這兩人打情罵悄,當下將一個留下,另一個支走道,“還有謝姑娘,你既是謝尚書的女兒,又是四兒的朋友,說起來也是我們的客人,不能再住婢女房了。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客房。”

謝思瞳正巴不得離得沈狐越遠越好,連忙道:“好,謝謝夫人啦!那個,萬俟兮,我待會再來看你。”

沈狐還想跟著她,宓妃色一把將他按在椅子上,沉下臉道:“你給我老實在這待著!沒看完不準起來!”

“小媽……”沈狐委屈抗議。

宓妃色沒理他,看著萬俟兮,欲言又止,最後隻是點個頭,便轉身去了。

蒼涼的風景映襯著她的背影,也已是幾多愁緒、人易老。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情非得已。

比如宓妃色對題柔……又比如她對沈狐……

想到這裏,萬俟兮轉眼看向沈狐,沈狐也正含笑看著他。隻是,這次的凝視裏,雖然也有好奇,卻已經遠不及從前濃鬱。他……對她的興趣,減弱了許多呢……意識到這點,心中不知是酸澀,還是釋然。

萬俟兮深吸口氣,極力使自己保持平靜不受情緒的波動,然後開口道:“四少,請把手伸給我。”

沈狐乖乖地將手擱到椅子扶手上讓她把脈。

脈象平和,看來一切都如她所願:在不傷害他的前提下讓他忘記自己。於是忍不住又怔怔地看著那張鍾靈毓秀般幹淨漂亮的臉,想著他笑、怒、裝傻和撒謊時的樣子,一幕幕,如烙心頭,清晰如斯。

“萬俟兄,聽說小弟中的是種叫‘薄幸草’的毒?”沈狐忽然問她。

萬俟兮的睫毛顫了一下,垂下眼睛道:“是。”

“我從沒聽說過這種毒。”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聽說過,不足為奇。”

“這種毒除了會讓人死以外,是否還會有其他症狀?”

“其他症狀?”

沈狐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道:“比如說,會失去一部分記憶……”

她早就知道他會來追問。畢竟,他隻是失憶,而不是變傻,以他的聰明,以及某種程度上的固執,不得個答案,他怎會甘心?

萬俟兮緩緩站起,負手走至湖邊,幽幽道:“日出雪彌,風吹葉離,雨墜濕衣,水過塵滌……這世上,最無辜的,即是薄幸。故而,中毒者隻有兩個選擇:死,或是遺忘。”

“那麽,我忘了些什麽?”

“不知道。”

“我會恢複記憶麽?”

“不知道。”

“如果知道忘記了什麽,也就能夠想起那段記憶了吧?”沈狐的聲音在身後輕飄,和著風聲,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遙遠。

“不知道。”依舊是這三個字的回答,固執得任性,任性得蒼白。

左臂突然被人抓住,回頭,隻見沈狐眼底有著難掩的焦慮與疑惑,還有淺淺的試探與執著:“我們之間發生過些什麽,對吧?”

萬俟兮的瞳孔開始收縮。

“我感覺的到,我對你……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熟悉,又很陌生……”

萬俟兮揚了揚眉毛,“你認為呢?你認為我們之間,應該發生過什麽?”

冷冰冰的語氣,冷冰冰的表情。

沈狐呆了一下,隻得尷尬地鬆開手,低聲道:“我不知道,所以才想問你……我們是朋友,對嗎?”

萬俟兮有些發怔,又有些恍惚:此刻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沈狐嗎?為什麽他會有這樣一幅單純的仿若不諳俗事的表情?為什麽他不如以往那樣邪氣而狡猾的對她笑,說著假假真真虛虛實實的囂張話?

如果是以前的沈狐,他是不會說“我們是朋友嗎”這樣的問句的,而會自信滿滿唇角含笑的大聲宣布:“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他……變了……

而使他變得不再像他的那個人,就是她。

一股痛意就那樣從指尖湧起,如藤蔓般纏繞而上,將整個身心都糾絞束縛。“不,不是。”她聽見自己用一種幾近血淋淋的聲音答他,“我從來不交朋友,也不需要。” 這般殘酷無情的回答,要是以前的沈狐聽了,會做何反應?會傷心嗎?會難過嗎?還是,會繼續嬉皮笑臉地糾纏著她,直至她冰消雪融? 不……不知道了,這些問題的答案,她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然而,這潛伏在心底的、隱隱不安的情緒,又是什麽?是……期待嗎? 沈狐他,會如何回應她的冷漠呢? “哦,是這樣啊。” 輕飄飄的聲音一經傳入耳膜,萬俟兮的心猛然一震,然後就慢慢地、一點點地,往那無可救贖的深淵墜落。 哦,是這樣啊……原來,這就是沈狐的回應。原來,現在的他,惟一會用來回應她的冷漠的,就是同樣的冷漠。 唇邊,勾起一抹彎彎的弧度,是苦笑,比鴆毒還苦還澀的苦笑……孽,這是怎樣的一筆孽啊。 萬俟兮輕輕地搖了搖頭,吸了口氣道:“是的,就是這樣。關於你中毒期間的記憶我沒什麽可以告訴你的,不過,並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即使得到了答案也不意味著就是幸福。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

“幸不幸福我想應該由我自己來判斷,謝謝閣下的忠告。打攪了,告辭。”沈狐淡淡地說完這句話後,疏冷的一拱手,便轉身離開。

他的腳步聲由近而遠,變得越來越模糊。

萬俟兮定定地望著湖麵,湖麵堅硬冰寒,然後,一點點潮濕、一點點霧氣,便從與湖麵一樣堅硬冰寒的眼睛裏升了起來。

“錯過了我這個天下第一的沈四少,你……可不要後悔啊……”

這個少年愛過她。

這個少年愛過她……

而今,詩已殘,酒堪盡,雪融無痕跡。

*** ***

麟之趾,振振公子,於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

麟趾鐲,詞出《詩經·南周》,讚譽貴族子孫繁衍,才賢如麒麟之足,誠實仁厚。

而今,這對引發一切事端的鐲子就擺放在書桌之上,水晶燈罩裏透出的燈光直將它的每個部分都照得清清楚楚,沒有絲毫死角。

鐲身雕琢成鳳凰的樣子,頭與尾部巧妙相銜,翎翼處鑲有水滴狀寶石,鳳凰的眼睛則是兩顆圓潤晶瑩的南海檀珠,再加之五色天石本身的色澤,輕輕拿起,便流光溢彩,絢爛之極。

萬俟兮放下鐲子,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靜靜地望著立在堂中的中年男子,目光輕淡,卻又充滿探究之意。

身穿藍色綢衫的高瘦男子垂下頭,極力想表現得鎮定些,但微顫的手指依舊泄露了內心的不安。一旁的蘇姥姥看在眼裏,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萬俟一族還真是“惡”名在外,隻不過是回個話而已,居然就怕成這個樣子。

萬俟兮撫摩著碧玉指環,開口道:“李掌櫃。”

藍衫男子頓時整個人一悚,連忙應道:“是是,璿璣公子有何吩咐?”

“請你將當日收購此鐲的情形詳細的說一遍。”

“是是。”李掌櫃想了想,講述道,“小的是博雅齋邊塞十六州分號的總掌櫃,平日裏都隻在‘白雀樓’裏待著。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便命夥計早早收鋪關店,正跟帳房先生在核算帳目時,聽見外麵有人拍門。”

萬俟兮揚眉道:“哪天晚上?”

“呃……是這個月初三。”

萬俟兮嗯了一聲,不再問話。

“夥計開了門,外麵站著一個身穿鬥篷的人,說有寶貝要賣,問我們有沒有興趣。夥計便放他進來,我問他是什麽寶貝,他拿出一隻被雨淋得濕嗒嗒的包袱,包袱裏裝的,就是這對鐲子。”

“描述一下他的樣子。”

“是。我當時見這對鐲子如此寶貴,而那人卻從頭到腳都裹在鬥篷裏,連臉都看不太清,神秘兮兮的,怕貨來源不正,不太敢收。那人看出了我的擔慮,便哈哈一笑,將帽子翻開,我一見之下,大驚失色,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沈四少爺!”

蘇姥姥插話道:“你認得沈狐?”

李掌櫃笑了笑道:“像做我們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得亮,邊塞十六州裏但凡有點頭臉的人物都得認識,這樣一來,門路自然也就寬了。再加上沈四少爺這種出手大方又愛享樂的富家少爺,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顧客……因此一看見是他,我便放心了,隻道是富家少爺們為了互相攀比炫耀,用金如土,一時間手頭不方便也是有的,他們大多都是從自個家裏拿了東西來賣,即使被家人發覺,也最多一通責罵,決計不會牽扯上什麽官司。於是就心安理得的收了這副鐲子。”

蘇姥姥道:“買了多少錢?”

“三千兩銀子。”

“這筆買賣真是不錯。”

李掌櫃哭喪著臉道:“老夫人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要知道這鐲子是沈府的鎮府之寶,是主母當家的象征,打死小的也不敢收這鐲子呀!唉唉唉,四少爺這回可是害苦我囉!”

蘇姥姥見話問的差不多了,又見那李掌櫃雙眼布滿血絲,想必是連夜騎馬而來,也該讓人家下去歇息歇息時,萬俟兮卻繼續問道:“你們蔡老板還好麽?”

“托公子的福,我們老板最近還算安好。”

萬俟兮拿起茶盞淺呷了一口,表情隨意,“他的事情解決了麽?”

李掌櫃微一沉吟,答道:“老板沒說,他自有他的主意,有些事我們下人也不方便插嘴。”

“哦?”萬俟兮露出驚訝之色,挑起眉毛道,“他連要與福榮齋聯手,在邊塞十六州再開七家分號的事都沒跟你提?”

李掌櫃呆了一下,但很快笑道:“原來公子指的是這件事,這個嘛……合作尚在商談中,應該沒什麽變故。”

萬俟兮放下茶盞,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見到蔡老板請代為問好。姥姥,帶李掌櫃去隔壁客房休息。”

李掌櫃躬身行禮,蘇姥姥上前為他打開房門,正當他的左腳跨過門檻,而右腳將抬未抬之際,萬俟兮突然從書桌後飛起,右手如爪,狠狠抓向他的後頸!

她這一擊事出突然,又迅疾如電,根本毫無可避,眼看李掌櫃就要手要擒來,誰知他突然手臂一長,將蘇姥姥反手扣住拖於身前,如此一來,萬俟兮隻得硬生生的中途換招,改為踢出一旁的一把椅子,另一隻手拂他手腕。

李掌櫃見那一拂看似輕描淡寫,毫無力道,但如果真被拂中,隻怕整條右臂都會報廢,連忙將蘇姥姥順勢往萬俟兮麵前用力一推,自己轉身便逃。

萬俟兮早料他會如此,未等蘇姥姥撞倒,腳尖一點,人已騰空翻起,越過兩人頭頂,攔住他的去路,落地冷冷一笑:“你以為你還逃的了?”

李掌櫃啪的從腰帶中抽出一把軟劍,迎風抖直。劍尖寒凜凜地指向萬俟兮的眉心,而劍刃上的光,竟似將她的眼睛都映亮了。

“好劍!”萬俟兮雖不是崇武之人,但看見如此極品的寶劍,仍是發出了讚歎之聲,繼而又搖了搖頭道,“可惜,選錯了主人。”

李掌櫃眼中閃過一道戾色,整個人頓時起了非常大的變化。他原本像個商人,一個很老實本份的商人,但現在,已成了一名殺手,而且,還是最最殘忍的那種。

“算上你,已經是四撥殺手了。看來你的那位雇主不知道一個詞叫做‘事不過三’。”萬俟兮的臉沉了下去,目光竟似比他更冰冷,“真是——小看我啊……”

話音未落,她的人已掠了過去。

沒人能形容那一掠的速度。

更沒有人能形容那一掠的殘酷。

李掌櫃隻覺眼前的世界突然空白了那麽一刹那,刹那過後,一絲涼意慢慢地從某個遙遠的地方爬過來,起先隻不過是條蟲子,後來變成了蛇,最後成為巨蟒,眼看就要將他整個人都吞沒時——

“哐啷!”

軟劍落地的聲音震醒了他。

視線重新恢複清明,他看見自己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站立著,甚至還伸展著手臂,手裏依舊握著一柄劍。

但地上也躺著一柄劍。

大腦僵硬了一下,繼而才明白過來:萬俟兮剛才那一掠,就跟撕橘皮似的活生生的將他的軟劍撕成了兩條!

這是何其可怕的武功!這又是何其可怕的人?!

冷汗一下子全擠了出來,他驚恐地瞪大眼睛,正感到絕望如山般重重壓下時,卻意外地看見萬俟兮捂著自己的胸口,眉頭緊皺好象很痛苦。

他受傷了?這是第一個念頭。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第二個念頭飛快閃入腦中,李掌櫃立刻趁機轉身狂奔。一旁的蘇姥姥急忙去追,卻聽萬俟兮喚道:“別追了,姥姥,你不是他的對手!”

蘇姥姥隻得不甘心收步,回身去扶萬俟兮道:“公子,你怎麽了?傷到哪了?”

萬俟兮緊咬牙關抬起頭,額頭上布滿了冷汗,抓著自己的衣襟道:“姥姥……我、我不是受傷,而是毒發……”

“毒發?剛才那李掌櫃……”

萬俟兮搖了搖頭,“不、不是他……”

智者千慮、終有一疏!

那夜中了謝思瞳拿出的信上的毒,後來雖然毒發,但清醒後,一切都已恢複如初。她隻道毒已被沈狐用什麽奇妙法子解去了,沒想到竟還存於體內,剛才她一催發內力,毒素便狠狠發作,令得半邊身體都麻痹了。

幸虧李掌櫃忌憚她,隻顧的上逃而沒有趁機給她一掌,否則她必死無疑。

“這可怎麽辦好呢!三小姐這會兒遠在天閣,近點的又沒什麽好大夫!公子……公子……”蘇姥姥說到最後已泣不成聲。

“我沒事的……”萬俟兮強行將毒鎮下,然後推開她慢慢走出門檻,仰起頭,外麵的夜空墨藍,墨藍的夜色投影到她的瞳仁中,便也泛出了淡淡的藍,“放心吧,姥姥。我不會死的……為了我而犧牲掉的人和東西都太多,這條命這麽寶貴,我怎麽能就死在這裏呢?”

說到這裏她回頭衝蘇姥姥輕輕一笑,帶著三分飄忽三分無奈三分固執折還出一分深深痛苦:“我不能死,因為,實在……犧牲了太多……”

她的哥哥、萬俟家族無懈可擊的美譽、她身為女子的一生幸福、還有……沈狐。

為了成全“萬俟兮”這個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人,已經犧牲了太多,她,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