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回憶裏叮咚作響

“這是什麽?”

“寓意著奧卡匹斯12神的蜜蠟。”

“象征我們?”月亮女神阿耳忒彌斯擰起了好看的眉,“然後?”

“傳說尋齊它的人可以得到幸福。”

“這傳說真傻……”

說話的人於是有了那麽一瞬間的怔忡,“是啊,真傻……即使是神自己,也未必能幸福,更何況是人呢……”

他凝望遠方,眼裏有著說不出的絕望。那株生長在大地上的月桂樹,還有個眼淚般潮濕的名字,叫做——

達芙妮。

茜露達回到家中時,天已經黑了。

她披頭散發地從馬車上下來,把前來迎接的女仆嚇了一跳。

“二小姐,你怎麽了?”

“沒事。”她將鬥篷脫下遞給女仆,匆匆走進屋子。進得門廳,宛大的房間裏隻點了幾盞燈,光線顯得有點黯淡,再沒見到其他人。

“怎麽回事?”

女仆愁眉苦臉地回答說:“在二小姐出門的這段時間裏,先生把所有人叫到了大廳,宣布說他破產了,所以,不再需要我們了。先生給了每個人一筆遣散費,除了我和負責作飯的約翰大叔會待到後天以外,其他人都已經收拾包袱回家了。”

窗戶半開著,月光慘白,與寥寥的燈光一起,在牆壁上投遞出斑駁的影子,茜露達看著冷冷清清的房間,自嘲而輕蔑地笑了一笑。

多麽失敗。

多麽局促。

多麽的……無奈。

以為自己可以做些什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結果到頭來卻發現什麽都沒有改變。

如果說,母親的缺點是市儈,妮可是虛榮,那麽她,就是太自以為是。

她錯估了以撒的智商和冷血,所以一場鬧劇最終以她的落荒而逃收場,真是再沒有比這更丟人現眼的了,而且還是丟到了她最不想與之有所交集的人的麵前。

茜露達捂住自己的臉,忍不住長長一聲歎息。

“二小姐,你……不去參加舞會嗎?”女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

她怔了一下。

“夫人和大小姐都去了……她們讓我一見到你回來,就催你過去,她們在那等著你。”

母親在打什麽算盤她豈會不知,如果說之前她期盼著女兒能成為王子的未婚妻,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一種虛榮,而今,這已經成了救命稻草。

尤其在哈爾雅王子請她跳過第一支舞後,母親更是認定了她是除了那位神秘女郎以外,最有希望的王妃人選。

可是母親卻不知道,那個神秘女郎就是仙度瑞拉,她更不知道,王子其實根本無意結婚,隻想要自由。

“跟我一起去周遊世界好麽?”

哈爾雅的提議於此刻開始變得格外鮮明。

其實……跟著他一起離開這裏去環遊世界,也挺不錯吧?那樣一來,就可以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無論納塔利一家後來會如何潦倒如何落魄,都將與她沒有關係。

茜露達將自己整個埋入沙發,凝望著窗外的月光,目光逐漸變得冷酷而滄桑。

完全可以那樣做的,不是嗎?反正她一向看不起唯利是圖的母親,膚淺盲目的姐姐,怯懦矯情的仙度瑞拉……這麽多年來,她所遵循的原則便是:是自己的利益,堅決爭取,與自己無關的,決不理會。

那麽,不是隻要自己過的好,就可以了嗎?

何必管其他人呢?

反正,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不是嗎?

分明是那麽想的,那麽催眠自己的,但為什麽視線會開始模糊呢?

人是多麽奇怪的動物,大腦想的,和身體反應的,竟然可以截然不同。

可是,無論什麽原因,她都不想流淚。

她,茜露達·卡麥隆,在父親死後便發過誓說不再流淚的,所以即使如此悲傷,即使如此憎惡,都不可以哭。

一旁的女仆問道:“二小姐,你準備什麽時候出發?要我幫你梳頭嗎?”

茜露達疲憊地揮了揮手,“等會再說,先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噢,那好。我就在隔壁的房間裏,有什麽事就喊我。”

腳步聲離去,房門被輕輕地關上,空間再度靜謐,死一般沉寂。

月光和燈影的交集,將她的臉分割為二,一半是凝鬱的陰,一半是冷漠的亮。

她閉上眼睛,睫毛長長。

依稀中,花園裏傳來一些聲響。

她的睫毛顫了一顫。

那些響動原本應該是聽不到的,但也許是今晚的納塔利家太過安靜,使得那細微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楚。

茜露達突然跳起來,衝了出去。

月夜下的花園一片銀白,她剛跑到月桂樹下,就看見一輛極其華麗的四輪馬車飛快地轉了個彎,消失在拐角後。

雖隻是驚鴻一瞥,但那圓弧車頂、酷似南瓜的造型,還是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連馬車都是如此與眾不同,不用說,裏麵坐著的,肯定是仙度瑞拉。

茜露達怔立在原地,悵然,然後又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好笑。她早就知道仙度瑞拉是借助了神鳥的幫助才得以那麽豐容盛飾地去參加舞會的,不是嗎?那幹嘛還急急跑出來,難道僅僅是為了一睹她離去時的模樣?

真是……無聊啊。

自己竟會變得這麽無聊。

她做了個深呼吸,轉身,準備回屋子。

一道視線不期然地與她相遇。

那是一雙靈動到不可思議的眼睛,仿佛包容了世界上所有的智慧——卻長在一隻鳥的臉上。

鳥身隻有拳頭大小,羽毛純金,兩道白色的波浪紋自頸部延伸至尾翼,帶著超脫俗塵的高貴優雅。

它站在月桂樹的枝幹上,歪著頭,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一人一鳥就這樣默默對視了很長一段時間。

夜晚的風涼涼,月色淒迷,整個空間裏好像就隻剩下她和它。

最後還是茜露達挑了下眉毛,先自轉開視線,提著裙擺繼續走。

那隻鳥忽然開口喚住她:“茜露達。”

原來它知道她的名字……不過也是,它會有什麽不知道的?

茜露達停下腳步,扭頭淡淡地望著它。

神鳥的聲音低沉悅耳,望著她,微微而笑:“小心,魔鬼已朝你靠近,在敲你的心門。”

茜露達皺了下眉,什麽意思?它是指自己剛才一度想著要丟下所有人與王子去旅遊的自私念頭?怎麽它連人腦海裏的想法都能知道麽?這豈非很可怕?

她揚眉,表情冷淡:“那又怎麽樣?即使魔鬼真的來了,又會怎麽樣?”

神鳥注視著她,久久,才回答說:“與魔鬼為伴,會永遠得不到幸福。”

幸福?她嗤笑出聲,“那麽,請你告訴我,什麽又是幸福?”

什麽是幸福?跟母親她們共患難,打著所謂的“骨血至親”旗幟不離不棄,就是所謂的幸福麽?繼續忍受周邊人的愚蠢卑劣勢利小氣,麻木度日,就是幸福麽?

“幸福就是當你寒冷時,感受到的溫暖;當你孤獨時,感受到的陪伴;當你憤怒時,感受到的平靜;當你委屈時,感受到的滿足;當你無聊時,感受到的充實;當你膽怯時,感受到的力量……”神鳥停了一下,注視著她的眼睛,緩緩說,“直白點說,就是你學會怎麽愛別人,而別人也愛著你。”

茜露達整個人重重一震。

“這也就是你和仙度瑞拉之間最大的區別。”

血色從她臉上迅速退去,她的臉在月色下一片蒼白。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仙度瑞拉,你覺得她是個懦弱的傻姑娘,所以你始終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幫助她,你認為這隻不過是個矯情的戲碼。”

沒錯,她就是這麽認為的。難道……不是?

“但是,你卻忽略了,仙度瑞拉是個很有愛心的姑娘。她熱愛這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還有人。她愛他的父親,即使她父親更加疼你們;她愛她的後母,即使你媽媽對她並不好;她還愛她的姐姐,即使你們平時經常刁難她……這一切,她都隻是默默忍受,沒有半句怨言。在很多人看來,這很傻。但在我看來,這很偉大。一個人類能做到這樣的無私善良,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也正因為有她這樣的人類的存在,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

茜露達咬著嘴唇,沉默。

“所以,上帝不會虧待她那樣的好姑娘。她所付出的愛心,最後會以別人同等的愛為回報。但是……你呢?”

風吹了起來,茜露達的長發開始四下紛飛,而她站著一動不動,任由它們亂成一團。

“你不懂什麽是愛,在這個世界上,你不愛任何人,也沒有人愛你。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隻會自己一個人去想,去麵對,當你發現有些東西無法麵對時,就開始逃避。茜露達,魔鬼最喜歡這樣的人,因為他們的心空虛而脆弱,很容易被侵蝕。”

它的聲音仿佛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茜露達的眼神有了刹那的恍惚,但下一刻,又重新歸於清明。

她深吸口氣,抬眼,“你說完了?”

神鳥笑了笑,笑意分明溫暖,卻又輕佻,“我知道這些話你聽不進去……算我多事了吧。”

“沒錯,你是多事了。”茜露達的聲音非常冷靜,字字清晰,“請記住,你是仙度瑞拉的守護神,不是我的。所以,你隻需要管好她就可以了,我會怎樣,不需要你操心。”

神鳥的翅膀顫了一下,展開,又縮上。

“至於你說的魔鬼什麽的,那你可以放心,因為——”茜露達輕輕地彎了下唇,眼睛如黑珍珠般閃閃發亮,堅定、剛毅,以及,無情,“魔鬼還不配成為我的信仰。”

沒錯,魔鬼還不配成為她的信仰。

一如她從不信任上帝。

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倚仗的,隻有自己。

同理,真正能愛的,也隻有自己。

因為,隻有自己不會拋棄自己,隻有自己不會欺騙自己,隻有自己不會傷害自己。

——她有她自己,已經足夠。

茜露達邁開腳步,這回,可是真正地走了,再也沒有回頭。

月光落在她的背上,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就那樣一步步走出神鳥的視線。

過了很久,神鳥才把目光收回來,忽而輕輕一笑,低聲喃喃:“魔鬼還不配成為你的信仰……麽?”

翅膀“啪”的展開,分明是白金雙色的明豔長翎,卻在這一瞬間變了。

變成了黑色的骨翼。

*** *** *** ***

雖然說著不要那隻鳥多管閑事,但不得不承認,跟它的一番談話,使茜露達原本悸動不寧的心,忽然間,變得很平靜。

她知道了自己該怎麽做,該如何把這場鬧劇演到最後一刻。

因此,當茜露達梳好頭發,換好衣服,坐著臨時租來的馬車抵達皇宮時,已經是晚上10點,舞會已經進行了大半,遠遠可見宮殿裏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她向守衛出示過邀請卡後,正要進去,一個侍衛模樣的年輕人忽然出現,對她鞠了一躬,“請問是茜露達小姐嗎?”

在得到肯定答複後,他又說:“我叫萊恩,是王子的護衛長。王子吩咐我在此等候您,一旦看見您出現,就帶您去見他。所以,請跟我來。”

哈爾雅又想幹什麽?

茜露達心裏雖在疑惑,但臉上半點詫異的樣子都沒有,微笑著說:“有勞了。”

然而,萊恩帶她去的,卻不是舞會現場,而是某個僻靜的看起來像是書房的房間。

“請您在這坐一會,我這就去通知王子您來了。”萊恩說完這句話後就出去了,房門合上,整個房間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打量了一下,哈爾雅王子的書房與普通的書房並沒什麽兩樣,架上放著很多書,牆上掛滿了畫,上麵簽著他自己的名字,看樣子,都是王子自己畫的。書桌上還攤放著一張大大的世界地圖,與瑪亞大陸鄰接的是奧卡比斯大陸,在該大陸的首都翡冷翠上,用紅筆畫了一顆心。

難道,那就是王子想去的地方?

風柔柔地吹進來,書房的窗戶大開,茜露達走到窗邊,往下看,正好對著後花園,舉水瓶的女神神像下,水紋**漾,月光明晃晃,將噴泉旁的兩個人照得很清晰。

——哈爾雅,仙度瑞拉。

二人都是漂亮的金發,身形纖細而優雅,站在一起,竟是說不出的般配。

茜露達的心格了一下。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哈爾雅的溫柔。

“我始終認為,那些肆意淩辱別人的雙親的人,都應該得到懲罰。”

不得不承認,他說出這句話時,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是緊閉的心門被無意間打開了一線,讓某種曖昧不小心滲透進來。

而此刻她抓著窗沿,看著那兩個人在月夜下散步,心情變得很微妙。

她希望仙度瑞拉能成功,那樣當前的危機就能得到解決;但如果仙度瑞拉真的成功了,也許她反而會覺得難受。

月上中天,夜色醉人,偶爾仙度瑞拉會仰起頭跟哈爾雅說些什麽,姿勢顯得很親昵。

他們進展到哪一步了?兩情相悅了麽?

然後萊恩出現了,走向哈爾雅,哈爾雅聽完他的話後,對仙度瑞拉說了些什麽,隻身一人往回走,萊恩與仙度瑞拉說了幾句話,變成他與她接著在噴泉旁漫步。

再等了幾分鍾,書房的門開了,哈爾雅匆匆走進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茜露達沒有轉身,繼續望著那兩個人。

“在看什麽?”哈爾雅好奇地湊了過來,目光落到仙度瑞拉身上時,輕輕地“啊”了一聲。

“她很美,不是麽?”茜露達將聲音放慢,她承認,她是在試探。

然而,哈爾雅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是吧。不過,比起討論別人的美貌,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茜露達揚了揚眉毛。

“是這樣的,早上太過匆忙,很多事情沒有交代清楚,我後來回想了一下,的確突然間請你與我一起走,實在是太唐突了。所以我一直期盼著你的到來,趁這個機會,向你說明。”哈爾雅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盒子,放到書桌上,然後打開盒蓋給她看。

裏麵呈列著3顆大小相同顏色各異的珠子。

一顆是太陽般奪目的鮮紅色;一顆是優雅華貴的紫色;還有一顆如水般蔚藍,內泛白色紋理,像從中間碎開了,但表麵卻依舊光滑完好。

“你知道這是什麽吧?”

“蜜蠟。”(注*古歐洲皇室將蜜蠟視為非常貴重的珍寶。)

“答對了。但它們不是普通的蜜蠟,再看看。”

茜露達見他說得慎重,便取出其中一顆,仔細觀察了很久,表情由起先的漫不經心,逐漸轉為震驚。

“是……傳說中的奧林匹斯12神?”

哈爾雅驚喜地點頭,“沒錯。這3顆分別是阿波羅、雅典娜和波塞東——我猜得沒錯,你果然認得出它們。”

“我隻在書上讀過,這套蜜蠟是上個世紀最有名的國王凱撒九世掠奪了神秘的維爾旱斯部落所得到的,他把它轉送給他的情人魯蜜夫人,引起了皇後的嫉妒,從而引發了長達8年的‘12神之戰’。再後來,隨著他的病逝,他的國家也消亡了,這12顆蜜蠟隨著戰爭而流散,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它。”茜露達想了想,又說道,“傳說它能給它的主人帶去強大的力量和完美的愛情,但是我覺得很荒謬。如果真是這樣,魯蜜夫人就不會被皇後送上斷頭台,而凱撒大帝也不會病死。”

哈爾雅笑了起來,“傳說自然不可信,但是這套蜜蠟的確是千年罕見的奇珍,這點你承認吧?”

“嗯。”她的視線轉到那張平攤著的地圖上,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想搜集剩餘的9顆?”

“每年的5月15號,在翡冷翠都有一個超大規模的地下商會,所有頂級的富豪、收藏家,走私者,都會在那時出現,進行數以億計的商品交易。我得到消息,蜜蠟的持有者會出席該商會,進行拍賣。”哈爾雅的手指不偏不倚地點中地圖上的那顆紅心,“所以,我的第一站目標,就是翡冷翠。”

“那麽……為什麽要我一起去呢?”

哈爾雅凝視著她,眼神堅定,卻又溫柔有加,“別裝傻,茜露達。我非常清楚你具備什麽樣的才華。”

茜露達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了起來。

“你精曉4個大陸所有的官方語言,對每個國家的人文曆史都了如指掌,同時,你還是個經驗非常豐富的珠寶鑒定家……如果我要一邊旅遊一邊尋找這12顆蜜蠟的話,還有什麽人會比你更合適當我的同行者?”

“你調查過我?”

哈爾雅很大方地承認了,點頭說:“我知道,你的這些知識得益於維也撒豐富的藏書;我還知道,你非常低調,從不對人展示你的才華。但是,瑪亞所有的珠寶商都在嫉妒你,因為你總能搜羅到他們搜羅不到、或沒有發現的好東西……是金子就會發光的,茜露達,有些東西你即使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在哈爾雅初次得知她的名字時,臉上會有驚訝的表情——

“原來,你就是茜露達”。

顯然,這位早就決心要外出冒險的王子,一直在尋找最適合的同伴,然後從珠寶商口中,聽說了她的名字。

茜露達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思緒轉得飛快,立刻做出了決定:“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哈爾雅喜道:“真的?你同意了?!”

“但是,我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合理的身份。”

哈爾雅由欣喜轉為困惑,然後又變成了吃驚,最後竟咧開嘴揶揄地笑了,“你要名份?你想嫁給我嗎?茜露達。”

茜露達的臉頓時黑了半邊,這家夥,想到哪裏去了?

“當然不是!”她連忙否認,“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是雇傭關係。”

“雇傭?”

“對。你聘請我和你一起參加翡冷翠的商會,並四處尋找這套了不起的奧林匹斯12神,我為你提供我的學識、經驗和時間,對等的,你需要給予我報酬。”她的唇角因上揚而顯得冷酷,但烏黑的眼睛卻又閃閃發亮,美得有些惑人,“我從來不管別人的事,除非,有利可圖。”

哈爾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與其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更加感興趣,“啊哈,你果然是個很有意思的人……OK,條件成立。”

他走到桌邊,取出筆飛快地寫了張支票,然後轉交給她,“這是訂金。旅途上所有的費用都將由我承擔,並且,在收集完奧林匹斯12神後,我會再給你1億瑞爾幣的報酬。這價碼你還滿意嗎?”

茜露達接過支票,上麵的數字是“5”,後麵是6個“0”。

500萬。

尷尬的一個巧合。

她曾試圖從以撒身上得到的錢,最後在哈爾雅這裏拿到了。

真不知是該說天無絕人之路好,還是說世事難料的好。

茜露達搖了下頭,將悸動的心緒強行壓下,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再想,眼前,是另一個新的開始。

“那麽,合作愉快。”她朝他伸出手。

哈爾雅帶著有趣的表情含笑看她,伸手過來。

兩人的手輕輕地握了一下,表示協議成立。

當她想把手收回來時,他卻抓緊了沒有放。

她抬起眼睛,發現他的臉上,笑容已經隱去,剩下的,是一種由衷的欣賞。

“茜露達。”他輕喚她的名字,眼神溫柔的就像此刻的月光一樣。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想……我好像有點迷上你了。”

在像他眼神般溫柔的月光裏,哈爾雅這樣說。

*** *** *** ***

“我想……我好像有點迷上你了。”

在回家的馬車上,這句話在茜露達腦海中一直浮現,久久不肯消散。

車身顛簸,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到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跳得有點快。

於是不禁有些悲哀:原來對於哈爾雅的溫柔,自己真的沒有抵抗能力。

那麽,這會不會是一個愛情故事的開始呢?

仙度瑞拉沒能抓住王子的心,而她,卻無心插柳柳成蔭……

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車外響起沙沙聲,她隨口問道:“怎麽了?”

車夫在前方回答:“小姐,下雨了。”

“那麽,請您快一點。”希望能在雨勢變大前回到家,道路一遇到雨就會變得泥濘,在那樣的路上行駛,簡直是受罪。幸好,離家也不算太遠了。

車夫加快速度,約莫過了10分鍾左右,他再次放慢速度,“小姐,您家門口好像停著輛車,把路口堵住了。”

咦?這個時間點,舞會還沒有散,媽媽和姐姐應該還在皇宮,家門口怎麽會有其他車子?

她打開車窗探頭朝外看,就那樣,非常非常突兀地——

對上以撒的眼睛。

4月的雨細細綿綿,雖然不大,但足以將人打濕。

以撒的頭發濕漉漉地粘在額頭,外套也濕了大片,顏色由淺轉深,卻半點躲雨的意思都沒有。他斜靠著車壁,雙手插兜,曲起一條腿,在夜雨中,有種莫名的寂寥。

倆人的視線在空中交集,彼此都沒有動。

車夫在一旁提醒說:“小姐,到了”,茜露達這才別開眼睛,提裙下車。

她付了車錢,目不斜視地走向家門,走過他時,沒作停留。

以撒的唇動了幾下,也不出聲,跟著她上台階。

她取出鑰匙開門,進門,正要關,卻被他的手擋住了,她看了那隻夾在門縫中的手一眼,鬆開,放他入內。

他把門輕輕地關上。

她打開燈,將半濕的鬥篷脫下,放到爐子旁的烘衣架上。他同樣脫去濕嗒嗒的外套,放在鬥篷旁。

然後她打開儲物櫃,對著一排排折疊整齊的毛巾,手指猶豫了一下,最後取出兩條,將其中一條丟給他。

他伸手接住,坐到沙發上開始拭擦自己的頭發。

做這一係列事時,兩人依舊沉默著,不說一句話。

她沏了壺茶放到茶幾上,為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蒸騰的霧氣升起來,遮住了她的眼睛。

好安靜。

安靜得像場啞劇。

而她與他在這出戲裏,扮演的,卻不知是什麽角色。

客廳裏懸掛著的大鍾突然叮叮當當地響起,打破了這死寂一般的僵局。

茜露達抬眼,時針指向午夜12點。

她放下茶杯,籲了口氣說:“如果沒什麽話要說的話,那麽我要去睡了。”說完就要上樓。以撒終於忍不住,一個箭步跑過去,握住她的胳膊,“茜露達。”

茜露達不動,視線沒有焦距地平視著前方。

以撒的手緩緩滑下,改為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他低下頭,聲音頹軟,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茜露達,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茜露達的唇角露出一絲嘲諷,但目光依舊木然,“我想你搞錯了一點——我們還沒有感情好到可以吵架的地步吧?”

“茜露達!”以撒焦慮地又喚了一次她的名字,吸著氣,沉聲道,“我已經知道了。”

盡管已經隱隱猜到這位身嬌肉貴的大少爺之所以會在這個時間點這麽糟糕的天氣裏跑到她這來,是因為他得知了納塔利破產的消息,但真聽他親口承認,心裏還是忍不住微微地一沉。

“所以?”茜露達慢慢地扭過頭,冷冷地盯著他,“你是來可憐我的?還是來看我出醜的?”

以撒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你覺得我的樣子是來笑話你,或是可憐你的?茜露達,你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你自己?”

茜露達沉默。

以撒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問道:“茜露達,為什麽下午的時候不肯說實話?”

“有必要麽?”

“你寧可設局讓我買你的項鏈,也不肯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而施加援手,為什麽?”

茜露達斜瞥他一眼,目光諷刺無限,“為什麽?因為設局誘你買我的項鏈,不過是筆交易,對雙方來說隻要貨款兩清,誰也不會虧欠誰;而後者,等於是你施恩給我——這麽大的區別,你說我為什麽會選前者?”

以撒的眼珠由淺變深,又由深變淺,最後點頭說:“OK,那我們來做交易。我帶來了500萬,現金,就在我的馬車上。所以,請把那條祖母綠項鏈賣給我。”

茜露達平靜地注視著他,平靜得讓人覺得害怕。從小,隻要她一露出這樣的神情,他就知道,接下去不會是息事寧人,而是更猛烈的狂風暴雨。

果然,她勾起嘴唇,用比水還淡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真可惜。我現在不想做那筆交易了呢。”

“什麽?”

“意思就是每筆交易都需要一個契機,而你,已經錯過了那唯一的一次契機。”茜露達緩慢卻又堅定地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茜露達,這種時候不該逞強。沒錯,我承認我下午的時候誤會了你,我誤會了你,所以我當時太生氣,才口不擇言說了很多不應該說的話……我向你道歉。”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沒有逞強。我像是那種為了逞強所以會委屈自己的人麽?”

“你……”以撒眯起眼睛,目光開始跳動,久久地盯著她。外麵的雨好像變大了,敲得玻璃窗啪啪作響。

燈光昏黃,映得他與她的眉眼,都帶了三分模糊的隔閡,仿佛他和她之間,隔著一條河,誰也走不進對方的世界。

以撒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停住,望著她,眼神逐漸清明,“你之所以拒絕我,必定是因為已經解決了危機,也就是說,你用另一種途徑得到了錢……對不對?”

他果然很了解她——一如她了解他那樣。

茜露達默認。

“那麽再讓我猜一下,幫你解決危機的人是……” 翠綠色的眼珠轉成了墨綠色,以撒吐出最後幾個字,聲音暗啞,“王子殿下?”

茜露達不耐煩地別過臉,不想再就這個問題深談,“無論是誰,都跟你沒有關係。”

以撒挑起眉毛,半響,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他招牌般的笑容——懶散,狡黠,滿不在乎又傲慢十足,“也對。茜露達小姐一向很有本事,根本輪不到我來操什麽心,我怎麽忘了這一點?”

茜露達沒有吱聲。

以撒又說:“恭喜你終於開竅了,知道誰才是最該把握、以及最能把握的人……不過別忘了我的提醒,沒有王後的支持,你是做不成王妃的。”

“這個就不勞閣下操心了。”

以撒打量著她,一邊看一邊搖頭,聲音輕浮:“圓滑些吧,茜露達。想要在皇宮中生存,這樣的性格可是會吃虧的。沒錯,你現在的確已經擁有了貴族小姐的高貴優雅,但是如果學不會她們的謙容含蓄,還是不行的。”

茜露達皺起眉頭,她忽然覺得很生氣,他的每句話每個字聽起來都是那麽地刺耳,逼她發火。

偏偏以撒好像完全沒留意到她已經沉下去的臉,繼續說道:“哈爾雅王子是個富有**的空想家,從某種程度來說,他比我更加肆意妄為,所以,他會在那麽多少女裏選中你,一點都不稀奇。但是,選中你是一回事,能否真的娶你又是另一回事。很多時候,他隻會行動,但無法承擔後果……”

“夠了!”

“換句話說,他逃離不了王後的掌控……”

茜露達忍無可忍,尖叫道:“我說夠了!”

尖銳的嘶裂音劃過寂靜的夜,一時間,整個空間都有了回聲:“夠了——夠了——夠了——”

以撒閉上嘴巴,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令人看不到他的眼睛,以及眼睛裏隱藏的複雜感情。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茜露達的臉忽然變得無比疲憊而哀傷,“為什麽你從小就一直這樣的欺負我?我是你的玩具嗎,以撒少爺?這樣諷刺我挖苦我打擊我真能讓你感到很快樂嗎?”

這下輪到他不說話。

茜露達閉了閉眼睛,恨聲說道:“正如下午時我跟你說過的那樣——我真的很討厭你。”

以撒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討厭你,我不想再看見你!知不知道我母親嫁給納塔利時我最高興的是什麽?是我終於可以搬出維也撒,終於不用再天天看見你!”

雨下得更大了,是誰說的,在這種天氣裏,最適合攤牌、決裂,以及傷人與自傷。

“所以,看在我伺候了你那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放過我吧。以後請不要再來找我,無論我變成什麽樣,是小姐還是窮人,都跟你沒有絲毫關係!”

以撒直直地站著,半響,揚起唇角,苦笑著說:“說好不吵架的……果然,還是做不到啊……”

茜露達別開臉,不再說話。

以撒深吸口氣,低聲說:“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打攪了。”

他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來掛在樓梯扶手上,轉身取了烤架上的外套穿好,邊往大門走邊說:“那麽,就祝美麗聰慧的茜露達小姐一切順利,心想事成。晚安。”

他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再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是想記住她的模樣,永遠永遠不要忘記;又似乎是想就此斷絕與遺忘,不再想起。

他轉身,手剛觸及門把,大門就由外開了,莉蒂亞和妮可出現在門外,一臉愕然地看著他。

以撒將手放在胸前行了個禮,然後穿過她們,匆匆消失在門外。

妮可尖叫一聲,衝進屋一把拉住茜露達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以撒少爺!剛才真的是以撒少爺?”

茜露達僵硬地站在樓梯口,剛才那一番對話仿佛也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此時此刻,累的什麽都動不了。

“哦,上帝!他來咱們家幹嘛?他是來找……你的?”妮可的眼睛睜得很大,流露出微妙的嫉妒。之前哈爾雅請茜露達跳第一支舞時,她還能為妹妹感到高興,但這次發現以撒少爺竟和妹妹在家裏私會,就像一盆冷水嘩啦啦地潑了下來,從頭一直冷到腳。

茜露達不耐煩地說:“他想買我的珠寶,就是那條祖母綠項鏈,給公爵夫人做禮物,所以才來的。”

“是這樣嗎?”妮可仍是狐疑。

“你愛信不信。我要去睡了。”她掙脫開妮可的手,轉身上樓。

一直旁觀的莉蒂亞出聲了:“站住,茜露達!”

茜露達依言停下。

莉蒂亞仰著頭,望著站在樓梯上的二女兒,表情很嚴肅:“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在做些什麽?你為什麽要去找以撒?他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有,你為什麽不參加晚上的舞會?”

“我參加了。”

“什麽?”

茜露達咬著唇,轉過去,回視母親,“晚上的舞會我參加了,但是,王子直接將我請進了他的書房。”

“什麽?!”

茜露達從口袋裏取出那張支票,遞給一臉吃驚的母親,“還有這個,是他給我的。”

莉蒂亞掃了一眼支票上的數字,吃驚變成了震驚,“天啊,茜露達,你究竟做了些什麽?王子為什麽給你這麽多錢?”

“我做了些什麽?”茜露達忽然笑了,眉眼忽然變得水一樣妖嬈,分明全是諷刺,但卻有種別具風情的美,“我做的,不正是媽媽你所希望的以及最擅長的事情嗎?”

她把支票折成V字型,然後插進母親豐滿誘人的胸口。而莉蒂亞張著嘴巴,臉色由紅到白,再由白到紅,已經說不出話來。

“隻不過,有一點不一樣。媽媽出賣的是身體,而我——”茜露達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是這裏。”

她轉身,上樓,這一次,沒再停留。

玻璃窗劈劈啪啪,和著她的步伐,長發墨一般披散下來,隨著行走搖搖****。

夜,如此漫長。

誰知道誰傷了誰,誰又最終受了傷。

*** *** *** ***

夜,如此漫長。

馬車行走在泥濘的道路上,顛顛晃晃。

以撒斜倚著柔軟的軟塌,凝視著爬滿水珠的車窗,街燈一盞盞地劃過去,映得他的臉,時而陰暗,時而明亮。

“我討厭你,我不想再看見你!”

“放過我吧。以後請不要再來找我。”

他輕撫著手腕上的傷疤,眼神柔軟,像被痛苦所融化,然後,開始微笑,比風還輕。

“茜露達,過來陪我練琴。”

小時候的自己,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站在樓梯上,對大廳裏忙得一塌糊塗的小女仆發號施令。

那時候的茜露達,就會抬起頭,用一雙黑得像寶石一樣的眼睛看著他,難掩其中的厭煩。

然後莉蒂亞或者丹佛絲太太就會冷冰冰地催促她:“你待著幹嘛呢?沒聽見少爺叫你嗎?”

她會緊抿著唇,很不甘願地走到他麵前,然後,跟他進琴房。

每次都是他彈,她站在旁邊給他翻樂譜。

他彈得興致勃勃,她翻得麵無表情。

他會停下,昂著頭睨她,笑得很壞,“很無趣是嗎?聽一個遠不如你彈得好的人彈琴,是很無趣的事情吧?最無趣的是,你還不得不聽。”

她的表情總是很冷淡,他說話,她就聽著,目光也不逃避,就那樣淡淡地看著他,無動於衷。

於是他就會很想很想激怒她,想看看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會有怎樣喜怒哀樂的模樣。

“我渴了,去倒杯橙汁來。你知道我的喜好的。”

他看著她匆匆跑下樓,到處找橙子,然後剝皮、榨汁,加上蜂蜜與冰塊,送到他麵前。

在做那些事情時她總是顯得消極不耐煩,但是調出來的味道,卻會非常好。

他一口一口地喝著她親手調製的橙汁,覺得心中的某處地方,氤氳起和橙汁一樣的芬芳。

“你聽著,如果你考得比我好,我會很困擾的。”

維拉公爵給他請了家庭教師,由於一個人念書實在太沒意思,因此又找了好些同齡人來伴讀,茜露達就是其中一個。

與成天隻知道玩的他們不一樣,她熱愛讀書,對他們所厭惡的課本與考試,總是顯得興趣濃濃。因此她的成績,非常好,好到讓所有孩子都嫉妒。

於是在某次考試的前一天,他叫住她,如此對她說。

自那以後,茜露達再沒考過高分。

還有一次,硬是抓了正在藏書室內看書的她出來,命令她陪自己玩捉迷藏。當時被蒙住眼睛的是另一個孩子,他扯著她一起跑,想要找個最絕密的隱蔽之所,讓對方找不到。

然後便進了莊園後方的森林,再然後迷了路。

天慢慢地黑下來,兩個孩子走得筋疲力盡都沒找到出口,這才知道害怕。

夜間的森林溫度很低,她冷得嘴唇發紫,他想了想,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你穿。”

她顯得很吃驚。

他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雖然我是少爺你是仆人,但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總不能讓女人凍死。穿著吧。”

丹佛絲太太帶著所有的仆人四處尋找,最後找到了樹下已經凍得奄奄一息的他和她。由於他的外套給了她,他病得比她更厲害,在**躺了足足一個月。

他一個月都沒有見到她。

後來才知道,她被丹佛絲太太遷怒,被罰去打掃農場。等他再看見她時,她被太陽曬得黑瘦黑瘦,像稻草人一樣。

細想起來,他們的往事,一直是他在欺負她,惟一一次照顧她,最後還是害她遭了殃。

也難怪她會討厭他。

再後來,卡麥隆夫人改嫁了,成了莉蒂亞·納塔利,她們全都搬走了。

見麵的機會寥寥。

不過倒是有很多關於她的傳聞。都說那是個很挑剔傲慢的小姐,比起她那奢侈驕橫的姐姐,更難伺候。

比如,她看中的某樣珠寶,即使已經被別人先訂了,還是非要不可,然後就會拿錢砸人,10倍20倍的往上喊價,弄得對方最後不得不狼狽放棄。

但是,如果是她看不上的,無論你吹噓得如何天花亂墜,她都會很不給情麵地打回,附帶幾句一針見血的冷嘲熱諷。

再比如,她不經常買衣服,可是一旦買,要求就會非常多,細到紐扣的花紋和襪子的綴邊,都一一說明,如果沒達到她的要求,就會要你一遍遍地改,直到她滿意為止。據說,有個著名的裁縫曾給她的一件上衣整整修改了27次,最後哭著說,再也不接她的生意。

他聽著那些流傳在上流社會中的傳聞,覺得有趣而想念。

這些年間,他遇見了很多很多女孩子,每個的性格都不一樣,有的聰明絕頂,有的嫵媚無雙,有的賢德,有的嬌氣……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她最特別。

連她對他的不理不睬,都有種奇異的快樂。

也許……實在是因為他和她認識的時間,太過漫長。

如果用簡單的算術來衡量,他認識她有17年,所以,需要另一個17年才能遺忘。

以撒笑著笑著,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凝結了,變得晶亮晶亮。

在其將要墜落前,他閉上了眼睛,仰起頭,然後敲了敲車壁,吩咐車夫說:“調頭,去羅恩家。”

*** *** *** ***

馬車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彩虹大道的一幢建築前停下。

在四周林立的高大建築物的襯托下,這幢二層小樓顯得又舊又土,像一隻醜陋的青蛙,很不和諧地趴在那裏。

小屋帶有單獨的小院子,種著大簇牽牛花,窗台上還擺放著10來盆形態各異的仙人掌,大門上雖然用麻繩拴了個拳頭大小的銅鈴,但對應的還掛著“主人喜愛睡覺、沒有要事勿擾”的木牌。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彰顯出主人另類獨行的惡趣味。

車夫去拉門鈴,響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要放棄,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穿睡袍的年輕男子邊打哈欠邊探出身說:“有沒有搞錯?!老大,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羅恩瞪大了眼睛,怪叫:“喂喂,你今晚不會是想賴在我這吧?不行,絕對不行,回你自己的家去睡!”

“這麽緊張?屋裏藏了女人嗎?”以撒熟門熟路地換上拖鞋,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並到吧台那給自己倒了杯酒。

羅恩肉痛地看著自己的珍藏的美酒被搜刮,恨恨地扒了下淩亂的長發,說道:“算了算了,反正每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沒好事。說吧,這次又是幹什麽?”

“納塔利投資失敗,已經破產的事情你知道嗎?”

羅恩來了興致,幹脆也給自己倒了杯酒,“這個消息將會引起全國震驚的,也意味著財富勢力將再次洗牌,嘿,納塔利風光一世,沒想到竟會晚節不保,將自己陷入這麽糟糕的境地。”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嗯?”

“他怎麽說都是個大富翁,區區20條船的損失就能令大山崩塌,這不是很奇怪嗎?”

“事實上他的生意在年前就已經出現了問題,所以他才這麽急著最後一博,把所有賭注都押到了這批運往比倫的船隻上。沒想到上帝玩他,加速了他的破產。”

以撒撫摩著高腳杯的杯沿,“原來是這樣。那麽照你看,他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個嘛……很難說啊。”羅恩咂了下嘴巴,聳肩道,“不過我覺得,以他老婆和兩個女兒的敗家程度,即使他賺再多錢,遲早還是會敗光。”

以撒沉吟。

“喂!”羅恩一屁股坐到他身旁,搭住他的肩,“他的新夫人以前可是你家的仆人,你不會想告訴我,因為這個的緣故,你才這麽關注納塔利那個倒黴蛋的吧?”

“不,其實我來找你,不是主要問這個。”以撒環視四周,確定除了他們沒有第三人在場後,才壓低聲音說,“皇宮的舞會已經過去了2天,王後心中應該已經有了未來王妃的初步人選,是誰?”

羅恩呆了一下,然後看著他,笑了起來:“怎麽以撒少爺對這種宮廷八卦也感興趣的嗎?還是……你在舞會上看中了誰家的姑娘,怕她被王子搶走?”

以撒一把震開他搭在肩上的那隻手,“廢話這麽多,問你,知道的就說!”

“OKOK。”羅恩笑嘻嘻地攤著手,連忙轉入正題,“王後看中了3個姑娘,分別是艾伯特公爵的女兒瑟琳娜、唐世家的小姐凱蒂,還有她的侄女簡。不過很可惜啊,她看中的這3個姑娘,王子一個都不喜歡,連一支舞都沒跟她們跳過。”

“她沒有看中納塔利家的小姐麽?”

“納塔利?”羅恩哈哈大笑,“拜托,怎麽可能?先不提納塔利現在已經破產了,就算他還是大富翁,入選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的。不過,倒是還有一個姑娘,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呦,看來你也很留意她嘛……啊!難不成你看中的就是她?”

“別說無聊的話。”

羅恩再次聳肩,“OKOK,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她,那個女孩子有問題。”

以撒擰眉問:“什麽問題?”

“我派人跟蹤了她兩夜,都沒查出她的來曆。一到12點,她就坐著她那輛造型非常獨特的馬車匆匆離去,無論我的手下追得有多緊,最後還是跟丟了,簡直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以撒的表情跟著凝重起來。他非常清楚羅恩的本領,身為瑪亞最高情報組織的負責人,如果連他也挖不出某個人的來曆的話,說明那個人真的是神秘到了極點。

“還有她的服飾,真是見都沒見過,查也無從查起……哎呀說到這個我就煩啊。”羅恩將頭靠到沙發背上,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撇開她先不談,你覺得王子,最後會選誰?”

羅恩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悠哉悠哉地說:“王子啊……他恐怕誰都不會選吧……”

以撒意外,“怎麽說?”

“我半個小時前剛收到的情報——王子殿下訂了3張前往比倫的船票,時間是明天早晨5點,並且用的是化名。”

“你的意思是他想……”

“他想私自離開雅各。假證件什麽的都準備得非常齊全,看樣子是已經籌備了很長一段時間。國王和王後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可惜目前我隻查到他會帶萊恩一起走,至於那第三張船票是給誰的,還是個問號。”

以撒突然站了起來,手中的紅酒灑了。

羅恩心疼得哇哇大叫:“喂喂喂,你糟蹋我的酒也就算了,現在還糟蹋我的羊毛地毯和真皮沙發?不行,說什麽這回都得要你賠,你聽見了嗎?喂?喂……”

以撒筆直地站在原地,凝望著遠處某個地方,目光一直閃個不停,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而飛濺出來的紅酒流過他的手,一滴滴落到地上。

羅恩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意識到有什麽事情發生了,當下收起玩笑,正色說:“你這個時間點來找我絕非偶然,問這件事也不是因為八卦……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阻止他。”以撒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低沉,沙啞,聽起來都不像他。

羅恩皺起了眉頭,“誰?你想阻止誰?”

“哈爾雅。”以撒扭頭,盯著他,沉聲說,“不能讓他離開雅各,絕對不行!”

“這樣啊……”羅恩摸著下巴,詭異地笑笑,“其實我還滿期待的,這不是很有趣嗎?國王和王後煞費苦心地為兒子挑選妻子,叛逆的兒子卻想著要偷偷開溜……我真好奇王子殿下他究竟想去哪、幹些什麽呢,如果這麽早就提前結束這個遊戲,樂趣就會少很多啊……”

想起專橫不講理的王後,羅恩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以撒傾身向他,逼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聽著,這遊戲絕對不好玩。我要你阻止哈爾雅這個愚蠢的計劃,立刻!馬上!”

羅恩呆滯了半天,最後一攤手,笑道:“OKOK,我也沒說不阻止啊,你用不著這麽緊張吧?”

以撒這才將酒杯慢慢地放到茶幾上,水晶杯裏殘留的紅酒,映著他碧綠色的眼珠,對比格外強烈。

薄薄的兩片唇緊緊抿起,全無平日裏的張揚和慵懶。

這個以妖嬈邪魅聞名全國的花花公子,在這一刻,表情冷絕,沒有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