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留待明天想起時
這是愛情。
沒錯,這才是真正的愛情。
而真正的愛情,隻會發生在人間,一種叫做人類的生物身上。
因為,隻有他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又執著地想要幸福;
因為,隻有他們不受魔法的誤導,發自內心真正地去喜歡;
因為,隻有他們的感情才那麽的錯綜複雜,不受任何東西所控製。
——這是愛情。
5月18日晨,皇家軍隊抵達開米拉,衝進了翠晶石房間,帶走了當時正在悠閑地喝咖啡的德普。
其後,在審判廳一間陰冷潮濕的地下室當場對他進行了長達8小時的審訊。
起先,德普還一邊微笑一邊聆聽對他的指控,抽著煙絲,風度良好。
後來,當那些基本不可能找到的證據被一件一件奇跡般地擺上台時,他的笑容開始掛不住了。
他分明已經燒成灰燼的計劃書,卻重現在了另一打紙上,確實是他的筆跡,並且,標點和修改過的塗改都與原件一模一樣。
而明明已經被大火燒得一塌糊塗的災難現場,硬是留下了一盞完好無損的壁燈。經鑒定證明,該燈燈管裏裝有烈性火藥,隻要點亮,就會爆炸。並根據數據推測,當日會場大廳裏必定全部換上了這種壁燈,不少於100盞,才會造成這麽大麵積的爆炸。
然後,換置壁燈的3名開米拉家仆,分明已經帶著巨款逃之夭夭了,卻被同時抓獲,招供是個神秘人收買他們做的。
而那麽隱蔽難尋的壁燈製造商也被找出來了,他坦白交代,指證德普就是那個神秘人。
這不可能!他苦心經營了那麽久的計劃,明明每一步都布置得天衣無縫的計劃,就算抽絲剝繭有可能會被追蹤到,但怎麽也不可能在短短24小時內就全部查清的啊!
德普看著一項又一項的證據,再也掩飾不了內心的震驚,開始變得焦慮不安。
這時,地下室的門再一次打開了。審判人員同時退場,而一個人,就那樣慢慢地、扶著牆壁走進來。
酒紅色的衣裙上滿是褶皺,頭發淩亂,臉色蒼白,已經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合過眼睛的茜露達,就那樣憔悴卻又異常堅毅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德普的心沉了下去。
茜露達在他對麵坐下,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是出奇明亮,盯著他,盯準他,目光冰涼。
地下室裏好一陣子安靜。
兩個人,誰都不先開口說話。望著對方,一個掂量輕重,另一個懷抱決心。
最後,茜露達眉毛一挑,忽然笑了。
這個時候,她居然還笑得出來,連她自己也感到了震驚,但是,一抹笑容,確確實實地綻放在唇邊,看著對座的那個人,明明恨之入骨、巴不得挫其骨啃其肉的那個人,揚起弧度,像以撒從前那樣輕薄地笑。
“你很鎮定。”她說,聲音還是啞啞的,但已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在出現這麽多對你不利的證據時,還能如此鎮定,或許我該稱讚一聲,真不愧是維拉家的人。”
德普沉默了一會兒,依舊痞裏痞氣地笑著抬眼:“好說,那是因為我相信——清白的最終還是清白的,公道自在人心。”
話音剛落,茜露達突然站起給了他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他臉上。
“啪!”
因為房間很幽靜的緣故,令得這記爆破音聽起來異常的響亮。
德普整個腦袋都被打歪過去,慢慢地轉正回來,表情暴戾可怖,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睨著她咧嘴笑,“很憤怒?很悲傷?這樣會讓你覺得舒服些麽?那麽打吧,盡管打吧,反正都已無濟於事,你親愛的以撒少爺回不來了,他死了,被炸成了粉末,燒成了灰燼……我可愛的、維也撒曾經的小女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茜露達的手撐在桌沿上,每個指關節都在發白,必須竭力控製自己,才能忍住衝上前掐死他的欲望。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呢,茜露達小姐。”他裝傻,往椅背上一靠,神態再度轉為悠閑。
茜露達的表情又冷了幾分,“鐵證如山,你抵賴不了的。”
德普嗤笑,晃了晃腦袋,沉穩的臉上有著世故的表情,“茜露達小姐,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這些年來做了那麽多壞事,惹得無數人負債自殺,卻始終安然無事?雖然詐騙是最難定罪的,但是做了那麽多,總有幾件是會落下把柄的,可是,我,德普,臭名昭著的食屍鬼,雖然被大家所討厭,卻還是在這個圈子裏如魚得水地活著,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你想說你有靠山?”
“叮咚,恭喜你答對了。”他以一種聽了讓人更加生氣的圓滑聲音說,“這就是現實,什麽禮法,什麽道德,全都要向權力讓步。隻要你掌握了權力,就可以翻雲覆雨,無所不能。”
“但是你也別忘了,你的大靠山黛姬夫人快死了,而且,是你親口說過的,她馬上就會死。”
德普哈哈大笑,“可是她現在還沒有死,對不對?親愛的茜露達小姐,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但是,那個老妖婆的生死完完全全掌握在我手上,我想要她死,她就得死,可我現在想讓她活著。所以她一定會活著,並且,為我抗下所有的事情。”
茜露達聽出了話外音,眉頭皺了起來,“你控製著她的健康……你在她的飲食裏下了慢性毒藥?”
德普眼睛一亮,看她的眼神變得逐漸灼熱,“為什麽你總能猜中我的心思呢?這是不是證明了——我們其實是同類呢?我忽然發現我真的是很喜歡你,反正我那倒黴的弟弟也死了,繼續考慮我之前的提議吧……”話還沒說完,臉上又挨了重重一記,這下子,即使胡子遮去了大半張臉,但**著的皮膚還是清晰地留下了指印。
茜露達瞪著他,嘶聲說:“你說的沒錯,以撒是很倒黴,因為他有你這麽一個哥哥!”
“哥哥……”德普諷刺地笑道,“別傻了,所有的關係都隻不過緣於利益罷了。就像他為了取悅你而不得不交出50%的財產、讓我歸祖認宗一樣。但他不知道,人的欲望是無盡的,50%怎麽能夠滿足我?我這個人,素來是要的話,就要全部,從不與人分享。”
“所以你一手策劃了這次的爆炸,殺了他?”
“NONONO。”他搖著手指,得意洋洋,“你太抬舉他了,我還不至於專門為了他一人而如此大費周章。幾十年來,翡冷翠80%的財富都被那群腐朽的老家夥們霸占著,他們思想頑固目光短淺,規矩太多腦筋太死,所以才令得這5年來,整個奧卡比斯大陸的商業不但毫無進展,反而逐漸衰退。所以,要想重新振奮,就得去舊圖新,讓整個環節來次大洗牌。因此,我選中了開米拉商會——茜露達小姐,你可以想象麽?像我這樣一個眾人眼裏的壞痞子、陰謀家,其實,才是真正的改革者,因為我站得比他們任何人都高,看得比他們任何人都遠,一旦我成功,就會是曆史上一場劃時代變革的領軍人物,將給整個世界都帶來意想不到的發展!我,德普,一個被父母遺棄半生潦倒的孤兒,將會做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物,被載入史冊!”
他的神色亢奮,聲音洪亮,雙眼灼灼發亮,“茜露達小姐,來吧,做為我最親密的戰友、夥伴,與情人,跟我一起見證輝煌吧!”
茜露達的臉色卻變得更加難看——這個人,是個瘋子。
原本她隻覺得他卑鄙陰險,聽了他這番話,明白過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對變革的狂熱和對人類的無情,使他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後不但沒有內疚,反而覺得很得意。
“不,你不會成功的。”她淡淡地說。
德普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在最興奮時被潑冷水,非常不高興。
“我不會讓你成功的。”茜露達又說。
德普笑了,“你以為你阻止的了我麽,小女仆?”
“你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也太低估我了。你以為隻要黛姬夫人不死,就保得住你,但她怎麽可能不死?”說到這裏,茜露達朝他淡淡一笑,眼神裏充滿了狡猾的冷酷,“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能控製她的生死麽?”
德普的臉色為之一變,啪的坐直了,“你想對她做什麽?”
茜露達笑得更是嫵媚,輕輕地說:“我想做的,不過是將你腦海裏原先想的計劃,付諸於實施罷了。”
“不要亂來!”德普急了,立刻站起來,“你知道謀殺黛姬夫人是多大的罪麽?我敢說,哪怕翡冷翠的富商們都死絕了,也比不上死了一個黛姬更嚴重!”
“我不在乎。”茜露達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地說,“聽好了,我、不、在乎。”
德普瞪著她,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說:“我明白了,你是在為以撒報仇,你想通過置我於死地來為他報仇。”
茜露達回答:“是的。”
“無論為此付出多少代價?”
“是的。”
“你愛上他了?”
茜露達的眉睫有那麽一瞬間的顫栗,但再度抬起來時,瞳仁清澈得像鏡子一樣,倒映出她的真心。
“是的。”她說,很悲傷,卻也很頑強,“而你殺了他。所以,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
德普沉思著,試圖挽回,“他能給你的,我也同樣可以。蜜蠟,珠寶,哪怕是更昂貴的東西,甚至整個國家,隻要我的計劃成功,得勢後……”
茜露達打斷他:“你還不明白嗎?德普先生!以撒跟你——不一樣!你們雖然是兄弟,但其實除了長得像以外,再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德普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你真的認為他是個為了討女人歡心什麽都可以犧牲的敗家子麽?給你那50%的財產,表麵上看,是為了得到蜜蠟,但其實,是他想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重新回家、感受親情、獲得補償的機會!”茜露達再也忍不住,絕望地喊了起來,“而你,你的貪婪和私欲,把這唯一可以重新得到幸福的機會就那麽輕易地、愚蠢地葬送了!不僅如此,你還毀了我!所以——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我都要你為此償命!聽好了,德普,黛姬夫人絕對會死,而你,絕對會被送上絞刑架!”
說完這句話後,茜露達再也不看德普一眼,轉身離開地下室,外麵是個大晴天,陽光像雪一樣的潔白。
多麽奇怪,陽光竟然會是白色的。
白得就像昨天早上,以撒穿的那件衣服。
她覺得頭在暈眩,幾乎站不住,而在那時,一雙手伸過來及時扶住了她。
轉眸,出現在視線中的,是玫蘭妮滿懷憂慮的臉。
“茜茜,你沒事吧?你都一天一夜沒睡過覺,吃過東西了,這樣怎麽抗得住呢?我們回去休息一下,好不好?”她身旁,還站著雨果,再遠一點的路那頭,仙度瑞拉在那踱來踱去,偶爾朝這邊看一眼,表情很複雜。
茜露達搖搖頭,但全身的力氣好像在剛才的地下室裏都用光了,留下的,隻有無止盡的空虛和軟弱。
雨果看著她,緩緩說:“我很高興,這件事你處理得還算理智。”
“你錯了。”茜露達伸出自己的雙手,手在不停地發抖,連指甲都是灰白的,她就那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低聲說,“其實我真的很想親手殺了他,用劍、刀、匕首……什麽都行!但是,我也知道單打獨鬥的話,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所以,不得不借用律法的力量對付他而已。我為此感到很難過,因為……我真的、真的——”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自事故發生後一直幹涸得快要裂開的眼睛,至此終於流出了眼淚,“好恨啊!我好恨、好恨好恨……”
說到這裏,眼前一黑,整個人頓時暈了過去。
“茜茜!”玫蘭妮嚇了一跳。
雨果連忙衝過來攬住她下滑的身軀,探了探她的鼻息,鬆口氣說:“還好,她沒事,隻是太過疲勞和激動,暫時陷入昏迷了。我們先送她回開米拉,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而,這一次,連雨果也沒有說準。
因為茜露達再也沒有醒過來。她一直在發燒,好不容易用藥物消退一點,過一夜,體溫又開始上升。
並且,她似乎長時間地處於噩夢之中,即便昏迷著,表情也非常痛苦。有好幾次玫蘭妮以為她醒了,但走過去一看,她隻不過是在說夢話,聲音很含糊,聽不清說的是什麽,好像是在懺悔,又好像隻是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雨果對此束手無策。
爆炸事件的殉難者名單整理完畢,公布後,轟動了整個奧卡比斯大陸,甚至其它3個大陸也都有所波及。在這次事故中,一共死了46位富豪政客及其家屬,82名侍者仆人,並且它所帶來的後續災難無可計算。
加裏王子和哈爾雅王子由於情感上的糾纏不清,當天沒有出席;玫蘭妮和艾力克都因為起得晚沒趕上;仙度瑞拉雖入場了,但被雨果用魔法拖了出來,其他因為某些原因而幸免於難的人,也都心有餘悸。
他們聯合起來聲討凶手,要求將德普送上絞架,然而,權勢熏天的黛姬夫人卻四處周旋、鎮壓**,懦弱的奧卡比斯國王不敢違背姐姐的命令,遲遲不肯在判刑書上簽字,兩邊都陷入了僵局。
這一切茜露達都不知道,她一直一直昏迷著,導致某些計劃沒來得及實施,隻得擱淺。由於缺乏強有力的領導者,聲討的聲音越來越低,眼見得一場暴亂就要這樣窩囊無能地平息下去,有一天,黛姬夫人起床時,一口痰突然哽在呼吸道裏,咽不下也吐不出來,當仆人們手忙腳亂地請來醫生時,她已經因窒息而死亡。
泰山一倒,形勢頓時逆轉。國王在希斯卡公主的強烈要求下,終於在判刑書上簽了字,宣布了德普的死期。
仙度瑞拉去找雨果,問是不是他動的手腳,令黛姬夫人死去。雨果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注視著她,回答說:“親愛的,魔法不是萬能的。它隻能變出輔助的東西,使你做起某些事情來比較的方便,但是,它不能操縱人的喜怒哀樂,更不能改變生死。”
他說那句話時,臉上有著難掩的悲傷。
仙度瑞拉猜想那悲傷的表情是因為茜露達。因為他不能還茜露達一個活生生的以撒,也不能令茜露達從昏迷中醒過來,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深深地悲傷。
為什麽死的不是我呢?在回房的時候仙度瑞拉忍不住這樣想,我為什麽要活下來呢?生存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呢?像我這樣無聊地、沒有任何希望地、連自己都不明白地渾渾噩噩地活著,究竟又是為什麽呢?
雨果不是人類,她和他之間根本就不可能;哈爾雅又另有愛人,內心其實比她更加痛苦;也許隻有爸爸是愛她的,可是,他明顯更愛莉蒂亞……茜露達雖然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好歹,以撒少爺生前一直愛著她,她被人全心全意地愛過。可是自己呢?仙度瑞拉·納塔利,世界上渺小的一個存在,如何證明自己對這個世界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呢?
她回到房間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最後抱著那麵美杜莎鏡子哭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房間裏,玫蘭妮也在哭。
因為茜露達的體溫達到了41度,醫生說,再這樣燒下去,大腦會燒壞,即便最後能醒來,恐怕智力也會有影響。
玫蘭妮坐在床邊,每隔5分鍾就換一條毛巾,可是,高燒還是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
天空越來越陰,外麵開始下起了雨,雨點敲打著玻璃窗,初夏的夜,悶熱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 *** *** ***
然而,另一個時空裏,卻是碧空如洗,雲在身邊繞。
這裏……是哪?
茜露達想,她肯定是墜入了無邊夢境,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但是,幻覺中的一切卻又是那般真實,每個細節都清楚可見。
她行走在雲霧之間,看見高大精美的建築,散發著象牙一樣的光澤,然而,非常非常安靜,聽不見絲毫聲音。
這裏是哪?為什麽她會夢見這裏?還有,為什麽她看不到什麽人?
當她剛這樣想時,前方就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站著,美麗的金發,高大,修長,光一個背影,便可令人見而銷魂。
他……是誰?能不能告訴她,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她想朝他走過去,四周突然響起悠揚的樂聲,樂聲中,一個又一個的人出現在了視線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穿著飄逸的衣服,超凡脫俗的美麗。
他們衝她微笑,麵目慈祥,其中一頭戴金冠,看似是領袖的中年男子問她:“孩子,你是誰?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這個問題應該是她問才對吧?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中年男子回答她:“你不知道這裏是哪嗎?這是奧林匹斯山,我的孩子。”
奧林匹斯山?她頓時醒悟,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他們就是神話裏的12主神,一如她所搜集的那套蜜蠟,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宙斯、赫拉、波塞東、哈帝斯、赫斯提亞、阿瑞斯、雅典娜、赫耳墨斯、淮斯托斯、阿佛洛狄忒和阿耳忒彌斯……
等等,數來數去,卻隻有11位神,少了1個。少了誰呢?啊,想起來了,這些神裏沒有阿波羅——被譽為天神中最美麗的男神的太陽神。
看出她的迷惑,優雅柔婉的阿耳忒彌斯朝遠處一指,“你是在找他嗎?”
她回轉過身,就看見了先前那個背對著她的人,原來他就是阿波羅。
此刻,他正蹲在一株植物前。因為剛發芽的緣故,完全看不出那是什麽植物,在嫩綠色的芽頭上有一滴露水,而阿波羅就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滴露水,長長的金發披下來,遮住了他的臉,她隻看見一個輪廓完美的下巴。
她知道阿波羅的故事,他瘋狂地愛戀著河神的女兒達芙妮,但達芙妮中了丘比特的厭惡之箭,始終不肯接受他。於是一個追,一個逃,眼看著就快追上她了,剛烈的達芙妮用生命向大地祈求,最後變成了一株月桂樹。
阿波羅是太陽神,而達芙妮是露水之神,當陽光遇到露水,注定是一場悲劇。
果然,幼芽上的露水逐漸蒸發與消失,阿波羅的手開始顫抖,雖然此時的他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令人看著更加難過。
茜露達忍不住朝他走過去。
女神雅典娜突然飛過來,朝他喊道:“工作的時間到啦,阿波羅,快乘上你的馬車去巡視世界吧!”
他似乎吃了一驚,連忙站起來,與此同時,12匹天馬拉著的黃金馬車出現在天空中,停在他麵前。
他伸手、抬腿,就在躍身上車的一瞬間,長長的金發被風吹開,露出了他的臉——
翡翠般晶瑩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玫瑰花瓣似的嘴唇,那是一張完美無暇的臉。
那也是一張茜露達非常非常熟悉的臉。
“以撒……”她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所看見的東西,她隻是在做夢,對了,這裏的一切都是夢境,因為她太過想念,所以才出現了這樣的錯覺,把阿波羅看成了以撒……
然而、然而,那張臉就那麽鮮活地出現在眼前,會眨眼,會變化,帶著淡淡的憂鬱,駕著車,開始出發。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股子衝動,她突然跑過去追趕那輛車,一邊跑一邊喊道:“以撒!以撒!以撒……”
然而,太陽神馬車的速度又怎是她所能比及的,才眼睛一眨的工夫便已遠去看不見,她隻得停下,凝望著它離去的方向,感到隱隱的痛苦和絕望。
身體裏某個已經死了的部位,在重見以撒的那一刹掙紮著活過來,叫囂著希望希望,然而,希望卻依舊在離她很遙遠的地方飄啊飄,靠不近,也抓不到。
可她不能就此放棄。
一定要問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阿波羅長著一張,和以撒一模一樣的臉?為什麽他臉上那種憂鬱的表情,會那麽熟悉?而她又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必定不會毫無來由……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弄清楚才行。
於是她回到那株植物前,等著阿波羅的歸來。他這麽愛達芙妮,而整個天界隻有這麽一株植物,所以他肯定會回來。
天界的時間久得讓人覺得漫長。
身體很難受,腦袋一直處於某種輕微的暈眩狀態,而肢體摸上去,都是滾燙滾燙的。她想,如果這真的隻是一個夢的話,那實在是她平生經曆的最為真實的一個夢境,因為,她居然會感覺到疼痛。
而後終於等到黃金馬車重新出現在空中。
她連忙站起來,下意識地摒住呼吸,等阿波羅從車中走下來的一刻,跑過去喊道:“以撒!”
阿波羅的視線落到她身上,沒太多驚訝,但也沒什麽欣喜,隻是淡淡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以撒!”她又喊了一聲,眼睛情不自禁地濕潤了,“告訴我,你是以撒,對不對?”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他開口,說的話卻與她的話題毫無關係。
茜露達怔了一下,點頭。
“真神奇,千百年來,你是第一個來這裏的人類呢。”
茜露達的心開始下沉——他說千百年來,也就是說,他在這裏待了千百年,而以撒,卻是剛剛去世的……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偌大的奧林匹斯,隻有這麽一株花?他們怕我傷心,所以把山上的植物全部除植了。”阿波羅走向那唯一一株幼芽,表情溫柔,“但是,很奇怪,幾天前這裏,這個位置,突然破土長出了這麽一朵花,我很高興,決定保護它。”
茜露達眼睛一亮,幾天前?終於出現了能與以撒的去世時間相吻合的東西了!她試探著問:“你怎麽知道這會是一株花?沒準它隻不過是普通的草而已。”
阿波羅笑了,非常自信地回答:“它當然是花,因為它是一株鐵線蓮啊。”
鐵線蓮啊……鐵線蓮啊……鐵線蓮啊……
這幾個字在茜露達心中,像簇火焰,將希望點亮。她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看著阿波羅,哭了。
阿波羅顯得很驚訝,手指一彈,變出一塊手帕,遞到她麵前,“對不起,我說什麽不合適的話,讓你傷心了嗎?”
她沒有接手帕,而是上前一把抱住他。
沒錯,這是以撒,同樣的身高,同樣的溫暖,甚至,同樣的呼吸頻率。在出事的那個早上,她擁抱過同樣的一個軀體。
然而,這一次,她卻很快就被推開了。阿波羅微笑,搖了搖頭,“不行,女孩,這樣子不行哦。”
他有張和以撒一模一樣的臉,但他卻說著以撒絕對不會說的話。
如果是以撒,絕對不會推開她。
心顫悸了一下,然後開始劇烈抽搐,茜露達捂住自己的胸口,終於明白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以撒那樣愛她!
雖然小時候他老是使喚她欺負她,叫她醜八怪,但細想起來,與其說他是在利用主人的身份奴役仆人,不如說是以一個男孩的方式捉弄一個女孩——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地輕視過她。
再後來,盡管一見麵就是冷嘲熱諷的挖苦揶揄,要她認清身份、遠離哈爾雅,可最終事實證明他才是正確的。
到開米拉時,他已然完全改變,事事順著她依著她,像一個真正的成熟男子寵他的愛人那樣寵著她……
可是,因為她過分的倔強、自尊與任性,卻將他的真心棄如鄙履,始終不懂得珍惜,等她想通了,要珍惜時,已經為時太晚。
這是上帝在懲罰她吧?
懲罰她的自私和自以為是;懲罰她的無知和沒心沒肺。
所以要當著她的麵,奪走以撒。
又讓她終於找到他時,他已不再認得她。
茜露達望著阿波羅,眼淚一直一直流。
“對不起……”阿波羅溫柔而憐憫地看著她,再次遞上手帕,這一回,她接了過來。
他轉身離去,雲彩在他身側圍繞,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而她手裏緊緊握著那塊手帕,再一次隱隱然地感到絕望。
她究竟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又為什麽要讓她與他再度相見?難道僅僅隻是為了將最後一點緣分都消隕殆盡?
真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失去以撒,不甘心就這樣被遺忘,不甘心就這樣空手而回!
“沒用的。”仿佛洞悉了她內心的想法,某個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回頭,遠遠的天宮那頭,月亮女神阿耳忒彌斯手持黃金法杖走了過來,“無論你做些什麽,都是於事無補、白費力氣,所以,放棄吧。”
“你肯定知道些什麽,請告訴我!”她上前一把抓住女神的手,急切地懇求說,“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是不是以撒?他到底是不是以撒?”
阿耳忒彌斯很平靜地看著她,“他是阿波羅。”
“你騙我!如果他真是純粹的太陽神,為什麽我會來到這裏,有這樣一場邂逅?還有那株鐵線蓮又是怎麽回事?如果告訴我這一切隻是巧合,我不會信的!”
“我沒有騙你,”阿耳忒彌斯的聲音就像千年的冰湖,不起絲毫漣漪,每個字都冰涼入骨,“他真的是阿波羅,我的孿生哥哥。神是不說謊的。”
茜露達死命地咬著下唇,抹幹臉上的淚,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開始提問:“好。神不說謊,那麽,請問為什麽他和以撒長得一模一樣?他們之間是否有某種必然的聯係?”
阿耳忒彌斯凝視著她,像是在斟酌究竟要不要告訴她實話,最後長長一歎,回答說:“以撒……是阿波羅的轉世。”
什麽?她的大腦先是刷的變白,繼而開始飛快旋轉。如果以撒是阿波羅的轉世,也就意味著阿波羅出了事情,因為神一般是不會輕易墮入凡塵的。那麽阿波羅究竟出了什麽事呢?
“我不妨全都告訴你,也好讓你死心。”阿耳忒彌斯的法杖朝空中一點,空中頓時出現了一麵亮晶晶的鏡子,鏡子裏,一個人正在對著月桂樹痛苦地哀嚎,那個人,正是阿波羅。
“我的哥哥阿波羅,深愛著露水女神達芙妮,但是,達芙妮為了抗拒他,最後變成了月桂樹——這些你們人類都是知道的。但是,你們不知道的是,當他看見月桂樹的一瞬,就因過度痛苦而崩潰了。他原本開朗、直帥、愛笑,很豪爽,自那以後,變得非常非常消沉,並一天天地憔悴下去。為了拯救他,天父甚至將整座奧林匹斯山上的植物全部移除,還給建築物施加防水魔法,讓他從此看不到一滴露水。我們自以為這是在救他,沒想到反而加速了他的滅亡,終於有一天,他用禁忌之術,結束了自己永恒的生命……”
伴隨著她的解說,鏡子裏出現一幅又一幅的畫麵:痛苦的阿波羅、憔悴的阿波羅、看不到露水而一天天消瘦的阿波羅,還有最後,親手毀滅了自己的阿波羅……
那畫麵是如此清晰真實,就像是真的發生在了眼前。
茜露達覺得心髒在疼痛,好像有隻無形的手,開始在她心上揉搓擠壓。
“他把自己的靈魂與神力分割了,神力不知去向,而靈魂就此墮入人間,投胎轉世後,變成了你所認識的以撒·維拉。”
鏡子裏,出現了以撒小時候的模樣,然後一天天長大,風流靈秀,俊美無雙。
她早該知道,人類怎麽可能那麽美麗,每次看見他她都覺得這少年真是得天獨厚,極盡妖嬈,原來竟是天神轉世。
“他的死讓天父無比悲痛,他是除了雅典娜外天父最疼愛的孩子,因此天父決定,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複活他。就在這時,以撒死了,天父立刻將他的靈魂收回,然後重築神身,但是,由於始終找不到他之前丟棄的那份神力,因此,現在的阿波羅,其實是不完整的。他不記得達芙妮,當然,也不記得你……”
“他不記得達芙妮?”茜露達震驚,“可他看著露水的表情卻依然那麽悲傷!”
“那可能是僅有的殘存的一點溫柔,令他對它充滿了柔軟情懷吧。但事實上,他已經忘了她。”阿耳忒彌斯說到這裏,直視著她,語音雖然溫柔,說出的話卻字字傷人,“你也看見了,他曾經多麽瘋狂而深情地愛著達芙妮,但現在也能忘記,更何況你。”
更何況你……更何況你……
茜露達的手一下子握緊成拳,開始發抖。
“所以,放棄吧。天父的遺忘大法,是絕對不可能解開的,你還是趕快回到人間,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因為,再不回去的話,可就危險了……”鏡子裏出現了人間的畫麵,茜露達看見自己躺在**,臉色緋紅,嘴唇卻白得駭人,玫蘭妮就坐在床旁,一邊流淚一邊用冰水不停地幫她拭擦身體降溫。
阿耳忒彌斯的法杖一點,鏡子頓時消失了,她說道:“走吧,我現在送你回去,忘記這裏的一切吧。正如你不屬於這裏,我哥哥也不屬於人間。你和他,已經沒有緣分了。”
她走了幾步,準備帶路,然而,茜露達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阿耳忒彌斯皺了下眉,正要繼續說服,茜露達突然轉身朝相反的方向開始急奔,阿耳忒彌斯頓時吃了一驚,連忙叫道:“你要去哪?等等!”
茜露達沒有理會她,一個勁地跑啊跑,終於在某個噴泉旁找到阿波羅。他立在噴泉旁,瓊林玉質,冰雪天姿。
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去維也撒的那一天——
同樣的噴泉,同樣的他,卻已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那一天他也是那樣站著,含笑看她,殷勤相扶;而這一刻,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低眉斂目,表情有著淡淡的迷茫。
就連她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時,還是那副茫然的樣子,看來,果然如阿耳忒彌斯所言,他已經忘記了一切。
那邊,阿耳忒彌斯追到,喊道:“沒用的!別試圖喚醒他的記憶,你做不到。”
“不!我一定做得到。”她異常肯定,表情堅決,“我一定做的到,以撒,聽著,如果你真的愛我,如果我們曾經的那17年真得可稱之為一場愛情的邂逅的話,那麽,我不允許你忘記我!絕對不允許!”
*** *** *** ***
她對阿波羅說,你有沒有時間?可不可以聽我說一個故事?
阿波羅溫柔地回答,可以,除了早上和黃昏,我必須駕著馬車去巡邏以外,其他時間,我都可以聽你說故事。
於是她開始述說,而他傾耳聆聽。
你知道的,人類在孩童時代時,總不是很聰明的。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憑直覺去處理事情,必須要經由大人的引導後,才會辯識對與錯。
也因此,明明是關心,卻會做出傷害的事情。
她給他講她用獨門秘方所做的橙汁;她給他講她曾在學業上所受到的恐嚇;她給他講他們曾在森林裏迷了路,他把外套給了她;她還給他講了那隻被燒掉的布娃娃……阿波羅很認真地聽,他說他喜歡橙汁的味道,他說他的確並不怎麽熱愛學習,如果他和一個女士同時被困在冰窟裏,他也會把外套讓給她……雖然她說的那個人很像他,但是很抱歉,他還是想不起來。
他什麽都想不起來,隻是在聽一個與他完全沒有關係的故事。
她一天天地說。
他一日日地聽。
那朵鐵線蓮慢慢地開放,然後又慢慢地枯萎。
他變得焦躁,開始沒有耐心再聽她的故事。他每天都看著那朵花,希望它不要死去。
阿耳忒彌斯說,你看,如我說過的,你沒有機會。快回人間去吧,你知不知道,為了不讓你的肉身死掉,那隻奇怪的鳥正在不停消耗著它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神力。
通過鏡子,茜露達看見了躺在**毫無生氣的自己,也看見了旁邊一直照顧著她的神色憔悴的玫蘭妮,還有那個化身為傑昆的雨果,他把自己的神力注入到水中,然後每天喂她3滴。
也就是因為那3滴水,她還沒有徹底地死去。
茜露達看著鏡子那邊的場景,有那麽一瞬間,她想過要放棄,但,再看一眼鐵線蓮旁表情哀傷的阿波羅——
爸爸已經死了,那是鐵定的事實,她無力更改;但是,以撒的死卻還有希望挽回。
如果上帝真的要她死心,就不應該讓她來到這裏,讓她看見活生生的又一個以撒,而今被她看見了,她怎能就這樣離去?
“茜茜,我遍尋你不見。我不甘心。”
那是以撒曾對她說過的話,如今,換諸於她,則是——以撒,既然我找到了你,讓我獨自回去。我不甘心。
她與他,都是那樣的不甘心。
在人間時,都是他在追求她與呼喚她。
而這一回,輪到她去喚醒他。
這是一場最後的賭局,既然老天讓她進入這樣的夢境,來到這個所謂的傳說中的天神住所,看見和以撒長得一樣的阿波羅,就意味著事情還有轉機,她絕對、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 *** *** ***
“你這麽喜歡這種花嗎?”又一個清晨,她走到鐵線蓮前,望著一臉難過阿波羅,輕輕地問。
阿波羅沒回話,隻是點了點頭。
“你為什麽喜歡它?”
阿波羅搖了搖頭。
“你是否覺得它似曾相識?”
阿波羅點了點頭。
“那麽,你……”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謹慎嚴肅又小心翼翼,“知不知道它的花語是什麽?”
阿波羅一怔,再抬起睫毛時,翡翠色的瞳仁裏泛起了幾許漣漪。
“好好想一想,你其實是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隻需要你好好地回想一下……”拜托,請想起來,請一定要想起來……她想她的臉上一定流瀉著這樣哀求的無助表情,因為阿波羅看向她的目光裏,充滿了憐憫。
“我知道,”他輕輕地說,“它的花語是——寬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他的聲音與以撒並不完全相像,少了輕佻,卻更溫柔。
他如此溫柔……
可是,他卻偏偏已不再記得她。
一想到這,就心痛到無以複加,恨不得就此死去,死一千遍,一萬遍。
“沒錯,是寬恕我,我因你而有罪。”她哽咽,心髒上的那隻手變成了一把很鈍的鋸子,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切割著她的心髒,“這還是你告訴我的,你曾經親手把那株花遞到我麵前,請求我原諒你。”
阿波羅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來。
於是又一天過去了。
阿爾忒彌斯對她說:“也許你認為我是在恐嚇你,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一個事實:明天這個時候,也就是當太陽落下而我出現時,你還回不到人間的話,你就真的會死。包括你現在的形體,也會灰飛煙滅。”
為什麽?
月亮女神微笑,笑容裏有著並不寬容的惡意,“因為那隻鳥的神力快消耗光了。”
魔法不是萬能的,它並不能主宰人的喜怒哀樂以及生死。雨果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挽救著她,但有些事情,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茜露達非常清楚這一點。
但是……她還是不想放棄。
第三天,她又走到阿波羅麵前,問道:“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對自己的評價?”
她盯著他,將記憶中的備注背的一字不差——“做為一個神來說他完美無缺:英俊瀟灑,多才多藝,醫術高超,能歌善舞;做為一個男神來說他失敗無比,他愛的姑娘寧可變成桂樹也不肯接受他。”
阿波羅吃了一驚,目光開始紊亂,似乎想起了什麽,又似乎還是一片茫然,他想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
太陽慢慢地沉了下去。
月亮女神警告過,當月亮出現時她還不能回去的話,一切就會以她的死亡宣告結束。
黃昏的光有著朦朧的豔麗,那豔麗映得阿波羅整個人,閃閃奪目。
站在她麵前的,不是人,是神。
這個事實絕望如斯。
茜露達咬緊牙關,她隻剩下最後的機會,在最後一道光消失之前如果還不能讓他想起自己的話,一切就真的完了。
她吸氣,再吸氣,強行壓下痛苦不堪的心緒,說道:“這是身為人類的你,寫給阿波羅的評價。並且在這後麵你還寫了這樣一句話——‘這麽多天……為什麽你不來看我?’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寫這樣的話?”
阿波羅還是搖頭,表情複雜。
茜露達凝視著他,很慢很慢地說:“因為那時候你受傷了,你的右手受了傷,所以隻能用左手寫字,所以每個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很難看……那麽,你知不知道你的右手為什麽會受傷?”
阿波羅臉上閃過幾抹異色,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開始有所動搖,而就在他動搖的這一瞬,茜露達突然抓起他的右手。
完美無暇的右手手腕,平滑光整,象最最上等的美玉。
她俯下頭,一口咬上去。
阿波羅嚇了一跳,吃疼地想甩開她,然而,茜露達緊緊抓著他的手,用盡一切力氣地死命抓住,太陽沉了下去,周遭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她緊緊咬著他的手,如同抓著最後一線希望,痛苦而絕望。
牙齒用力,舌尖嚐到了鹹腥的**,時光在這一瞬,倒轉回到了5年前——
她和他,當時都才12歲,站在維也撒莊園的大廳裏,壁爐熊熊燃燒,她的娃娃被燒得隻剩下頭,偏偏,做錯事的少年還嘴硬說:“那個……反正這個娃娃這麽難看,燒了就燒了吧。我賞些好看的給你好了,要什麽樣子的?”
她驀地回眸,狠狠瞪著他,撲上去,抓了他的右手就咬。
一時間雞飛狗跳,他大聲尖叫,拚命想逃,然而,怎麽推也推不開,反而被她撲倒在地,牙齒緊緊嵌進肌膚裏,血液就此噴薄而出——
就像現在這樣。
就像現在這樣!
成心傷害,是為了要他回想起來!
什麽達芙妮什麽阿波羅,都通通一邊去,她隻知道,她來這裏是為尋找以撒,那個和她一起長大,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最討厭也最喜歡,最想逃離卻也最是相依了17年的以撒!
無情而冷酷。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冰寒而透明。
灰、飛、煙、滅!
她就要死了,馬上會死,並且已經在死……
而她的情人還是沒有想起她……
以撒。以撒。以撒。
她終於放開他的手,抬起淚蒙蒙的眼睛,慘然一笑,“Farewell,以撒。”
Farewell,不是Byebye。
因為,後者是再見,有再度相見的意思;而前者卻是永別,永遠分別。
永別了,以撒少爺。
她曾經應允的,曾經希望的,曾經滿懷憧憬地籌劃的,再也沒有機會去實現。
再也沒有。
月亮慢慢地升了起來,柔和清冷的銀取代了華貴溫暖的金。
她看見阿爾忒彌斯女神美麗無雙的臉,上麵有憐憫,也有終於落下心頭大石的釋然。
“你走吧,我用月光送你離開,應該就不會感到痛苦。”阿爾忒彌斯朝她舉起魔杖……
就在這一瞬,一個聲音仿若天地初開時的巨響,穿透混沌洶湧而來——
“茜露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