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底淵

大家都圍了過來,又詫異又好奇地看著徐海城。

徐海城手指著前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盡頭就是山體上那顆巨大的神之眼。神廟台基之上,左右兩邊各立著一根石柱,雕刻著阿曼西神升天圖。如果以石柱為門柱,神之眼正好處於三分之二的位置。

不太笨的,此時都已經心領神會,正好這群人裏就沒有太笨的。

“徐隊長好細致的觀察力。”陳三好朝徐海城豎起大拇指。

“走吧。”徐海城一躍而起,春花婆婆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他一秒鍾都不想再耽誤下去。

“那是禁地,不可以上去的。”老春頭叫了一聲,但沒有人搭理他。

拉赫曼將藏起來的裝備拿了出來,包括幾百發衝鋒槍的子彈。可惜兩把衝鋒槍,一把掉進黑水湖,另一把被老春頭扔在曼西族聚住區裏了。麻醉槍和充氣筏在迷魂河就壞了,信號槍、軍用空壓彈射飛虎爪、防身匕首、開山刀、戰術軍刀等具有殺傷性的裝備被老春頭一股腦兒扔進了黑水湖,軍用野戰服被金冠飛狐給毀了,美國海軍陸戰隊同款的T6頭燈也隻剩下兩盞了……總而言之,於浩精心準備的價值幾十萬美金的裝備,到現在也就剩下登山鎬、登山杖、登山繩、手電筒、GPS定位器、對講機、潛水鏡、氧氣瓶、救生包、高錳酸鉀等輔助性質的裝備了。唯一有殺傷性的手槍,在拉赫曼手裏,徐海城知道他肯定不會給,幹脆也就沒開口。

大家將裝備分配了一下,各背著一個登山包,朝對麵山上走去。沿著朝上的樓梯,一直爬到最高處,也就是神之眼所在處。在下麵的時候,隻是覺得神之眼很大,但沒有什麽具體的概念,走到麵前才隻知道究竟有多大。這隻神之眼大概三米高,六米長,眼瞼、睫毛、瞳孔、虹膜俱全,繪上各種顏色,遠看栩栩如生,近看其實不然。瞳孔與虹膜之間有個圓形的凹槽,隻有兩隻手指寬,也不知道有何用處。

大家順著眼睛反複摸了又摸,敲了又敲,並沒有發現密道或者是機關。

於浩不免有些懷疑,說:“會不會搞錯了,第七道門並不是在這裏?”

徐海城口氣堅決地說:“不可能,一定就是這裏。”

於浩猶豫一下說:“徐隊長,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

“這跟我的心情沒有關係。”因為內心焦慮,徐海城說話比平時要犀利很多,“除了這裏,你想一下,還有哪裏可能是第七道門?這是曼西族的秘密所在,它不可能讓你一下子就找到機關,與其花時間去懷疑,還不如想想,如果你是曼西族人,你會怎麽設定機關?”

於浩啞口無言,暗暗慚愧,自己與徐海城之間除了判斷力,還差一分堅定。

“我感覺,機關可能跟凹槽有關。”站在最後的陳三好若有所思地說。

“我也覺得,但是看不出來呀。”徐海城說著,又將凹槽摸了一遍。

陳三好笑了笑說:“徐隊長剛才不還說,如果是曼西族人會怎麽設機關嗎?”

徐海城心裏一動,盯著拉赫曼。

拉赫曼被看得後背發麻,說:“我不知道,我先祖的筆記本裏沒提過。”

“拉赫曼,借你的小白一用。”

“小白?”拉赫曼怔了怔,片刻明白過來了。他摸了摸小白蛇的腦袋。小白蛇從他脖子裏滑了出來,順著他的胳膊遊到凹槽裏,順著凹槽盤成一圈,首尾相接,赫然就成了靈都大門所刻的咬尾蛇符號。

隻聽哢嚓數聲,瞳孔從中彈了出來,形成一個拉手。

大家相視一眼,都覺得這個機關做得太過精妙了。

“陳師傅果然是高人不露相呀。”楊月語含雙關地說。

陳三好狡黠地笑了笑:“瞎貓碰著死老鼠而已。”

兩人還在互相試探,心急如焚的徐海城已經握住拉手,用力一拉,整個“眼珠”都開了,露出一個黑黑的洞口,帶來一股涼涼的風。徐海城迫不及待地彎腰鑽了進去,其他人也隻好魚貫而入。

石門後麵是個單向的隧道,沿著山壁向下,能並排走三人,應該是天然形成的隧道經過人工修整而成。隧道並不是直線向下的,而是有個弧度,大家走了一圈後才明白過來,這個隧道是環著靈都螺旋式向下的。大概繞了三圈,直線距離已經下行五六十米了,已經處於靈都地麵以下了,隧道圓圈開始變小,下行速度也就變快了。

徐海城在腦海裏勾勒了一下隧道與靈都的結構,隧道好像一條纏著靈都的巨蟒。這應該是有心為之,否則完全可以挖出一條直線下行的隧道,不僅能縮短距離,還能節省大量的人力與物力。要知道這條隧道規格,比之前那些隧道都要高,每級台階尺寸相同,如出一轍,牆麵平滑,雕刻著大量圖案,基本都是銜尾蛇,但是造型不一,有首尾相接的∞字形蛇、有首尾相接立在那裏的8字形蛇、有首尾相接的環形蛇、有兩個纏繞成麻花一樣的銜尾蛇……

沿途都修有蛇形燈,隻是裏麵的燈油都已經揮發了,形同擺設。徐海城開著頭燈,走在最前麵,因為心裏焦急,他走得很快,可苦了後麵這幾個人,特別是受了傷的老春頭,疲疲遝遝地落在最後。

於浩越往下走越迷惑,這隧道就算是天然形成後天修整,也要花費無數的人力物力,雖然曼西族有幾百年的光陰,但是沒有現代化機械的情況下,光憑人力,修出這樣規整的隧道,實在不太可能。難道真像楊月昨晚所說,這是前次地球文明的造化?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瞟了旁邊的楊月一眼。

楊月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壁畫,眉心微皺,若有所思的樣子。走在她前麵的拉赫曼和陳三好也一邊走一邊研究壁畫,一向嬉皮笑臉的陳三好皺眉思索,目光深沉,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這些銜尾蛇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引得三人如此入迷。於浩暗暗納悶,在他看來,銜尾蛇看起來怪怪的,讓人心裏不舒服,不願意多看。

似是感覺到於浩的目光,楊月轉過頭,輕聲問:“怎麽了,師兄?”

於浩好奇地問:“這些銜尾蛇都是什麽意思?”

“銜尾蛇是自古流傳到今的一個符號,世界各族人民都有,咱們紅山文化就有蜷曲的龍。柏拉圖形容銜尾蛇為一頭處於自我吞食狀態的宇宙始祖生物,它是不死之身,並擁有完美的生物結構……”

“不死之身,完美的生物結構?”於浩喃喃地重複著,依稀明白了什麽,腦海裏閃過伏羲與女媧纏尾圖,還有DNA的雙螺旋結構圖。

楊月繼續往下說:“銜尾蛇有太多的解釋了,基本上都認為它是宇宙循環觀的精神體現。它吞食自己,自我毀滅的過程就是自我重生的過程,生命永遠處於輪回之中,永生不滅……”

走在最前麵的徐海城突然停下了腳步,並且關掉了頂燈,大家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趕緊停下腳步。楊月收了聲,聽到陳三好低聲問:“徐隊長,怎麽了?”

黑暗中響起一聲輕噓。

大家都停下腳步,貼著岩壁站著。

風一陣一陣地吹了過來,帶來了幾不可聞的吟唱聲。

老春頭眼睛一亮,說:“是他們。”

沒有燈,一片漆黑,徐海城背靠著岩壁,一步一步往下蹭。

吟唱聲漸漸變得清晰,咿咿呀呀不絕於耳,除了老春頭,其他人完全聽不懂。

冷風越來越大,吹得大家的臉頰都開始發酸了。

快走到隧道盡頭了,前方隱隱有火光。

大家凝神屏氣,一個接著一個,彼此保持著三十公分的距離。

隨著距離的縮短,隧道盡頭的光景漸漸從黑暗中浮了起來。盡頭是一道巨大的雙扇石門,雕刻著一條立著的8字形銜尾蛇,蛇身蜷曲,鱗片分明。石門錯開一條縫,大概能容一人進出,火光、風、還有吟唱聲都是從縫裏漏進來的。

“我先出去看看,你們別跟太緊。”徐海城交代一聲後,穿過門縫。隻覺得一股狂風襲來,差點就被掀翻在地。忙穩住身子,低頭一看,三魂七魄頓時飛走一大半。一步之遙就是懸崖,下方是深不可測的黑洞。要不是他剛才交代大家不要跟上,否則一個擠著一個,指定全都掉下去了。

“徐隊長,什麽情況?”拉赫曼似乎有些不耐煩,壓低聲音問。

“是懸崖,不好站人,等我找一下落腳步。”徐海城飛快地掃視了一圈。

火光來自下麵九根巨大的蛇形燈柱,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裏。蛇形燈柱立在深淵的旁邊,昂首吐舌,紅色的火焰從張開的蛇口噴出來,火焰達到兩米高,隨著狂風不停地搖晃,周圍的一切跟著陰暗不定。即便如此,也無損壯觀。沒錯,壯觀,這裏的一切隻能用壯觀來形容。

這是一個壯觀的露天祭台。

在徐海城的左邊也就是石門的左邊,有一條四十五度角向下的台階,大概有十米長,一直延伸到下方的祭台。祭台大概有一個足球場大小,跪滿了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應該是所有活著的曼西族人。在人群與蛇形燈柱之間,一字排開八個身著黑色羽衣戴著黃金麵具的高階巫師,正翩翩起舞,吟唱聲便是出自他們的嘴裏。他們的舞步很特別,緩慢而莊重,配著不停甩動的大袖,具有一種蠱惑人心的美麗。

祭台的前麵就是黑暗的深淵,火光落到上麵,便被黑暗吞噬了。深淵其他三麵都是壁立千仞的黑色峭壁,對麵的峭壁雕刻出一條首尾相接的∞字形巨蛇,左邊的峭壁雕刻出一座倒立的城池,雕梁畫棟,樓閣重重,白雲繚繞,像是仙境一般。城池的大門上刻著“靈都”兩字,想來就是傳說中,能讓靈魂得到永生的神靈之都。即使是徐海城親眼所見,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嗎?峭壁上真有如此壯觀的圖案?

這一刹那,他幾乎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徐隊長,找到落腳點沒有?”拉赫曼不耐煩的聲音將徐海城拉回了現實,他收了收心神,說:“再等等。”

“到底等什麽?”拉赫曼說著,從門縫裏鑽了出來,大概也沒有料到眼前是這番光景,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嘴裏吐出一串馬來文,聽語氣應該是震驚。

徐海城懶得理他,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掃過跪著的人群,依然沒有方離。八個黑袍巫師裏沒有方離,人群裏也沒有方離,方離究竟去了哪裏?忽然想起第十幅壁畫,心裏一沉,悄悄地探出半個腦袋。

果然,祭台朝前伸出一截,大概一米寬,有點像天生橋,隻是這橋隻有半截,懸空在深淵上。斷橋頂端呈半圓形,站著一人,瘦瘦的,穿著銀色袍子,袍子隨風獵獵飛舞,像是馬上要淩空飛走。她背對著大家,看不到臉部,但是她一直是徐海城魂牽夢縈的,即使隻是背影,也一眼認了出來。

方離。

徐海城在心裏輕輕叫了一聲,又欣喜又害怕。

似乎是感應到了呼喚,橋頭站著的方離微微側過頭,黃金麵具映照著燈火,閃閃發亮。這時徐海城發現了她身體扭動幅度不太對勁,忙拿出望遠鏡一看,原來橋頭有根石柱,她是被綁在石柱上的。石柱的顏色與銀袍很接近,所以徐海城一開始沒有看清楚。仔細想想就明白了,她畢竟是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的,怎麽可能會相信獻祭這種離奇的巫術?

方離,徐海城心裏一陣刺痛,默默念叨了一句,別怕,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陳三好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問:“徐隊長,到底怎麽回事?”

徐海城的心神早飛到方離身上,置若罔聞。

陳三好沒得到回答,有些不安,有些好奇,又擔心被拉赫曼拔了頭籌,也就把徐海城的交代拋到腦後,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看了一眼。隻一眼,便被震懾了,趕緊後退一步,緊貼著石門,方才安心。於浩、楊月也跟著走了出來,看到眼前的壯觀,目瞪口呆,一半是驚一半是嚇。

最後出來的是老春頭,他對深淵無動於衷,隻看著祭台上跪著的人,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半晌,欣喜地叫了起來:“桔枝,桔枝還活著。”

不過沒有人對何桔枝感興趣,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或者說驚奇裏。

於浩好奇地問:“師妹,他們這就是在獻祭?”

楊月說:“不是,他們利用巫舞降神。”

“降神?”

“沒錯。”楊月輕聲解釋,“你看巫字,像不像一個女子穿著寬袍大袖翩翩起舞呢?上古的時候,氏族社會,巫師都是由女性來擔任的,所以巫字本義是以舞降神,以舞通神,以舞撫神。女巫通常相貌姣好,體態輕盈,舞姿過人,這樣神靈才會被迷惑,而與之溝通。後來隨著男性地位上升,也出現男巫。屈原就是楚國的大巫師,他的幾首詩其實都是巫誦,吟唱時配以舞蹈,與神靈進行溝通。”

於浩本意就是問下麵的人在幹嗎,沒想到楊月說得這麽細致,但是她的表情明顯不在談話上,這番話倒好像是從前說熟了,張口就來。再看陳三好,也是一臉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麽。徐海城目光不離下麵的深淵,拉赫曼一雙濃眉下眼神閃爍不定,老春頭還在念叨著桔枝桔枝……

“拉赫曼,把你的登山繩給我。”沉默良久的徐海城忽然開口了。

原本於浩準備了很多登山繩,二十米長和十米長的,到現在隻剩下一根二十米長的和三根十米長的。拉赫曼把裝備藏起來的時候,把好裝備都弄到自己身上了,所以二十米長的繩子就套在他身上。他自然是不肯,說:“當時不是說好了嗎?找到第七道門後,各走各路,互不相幹。”

徐海城沉聲說:“現在我再說一遍,把登山繩給我。”

拉赫曼勾嘴笑了笑,從口袋裏抽出手槍說:“徐隊長,別嚇唬我,我要是手一抖,槍走火了就麻煩了。”

徐海城微微一笑,舉起右手,緊握成拳,關節格格地響著。拉赫曼的注意力都被拳頭吸引時,就在這時,徐海城的右腳突然勾起,踢向拉赫曼的手腕。拉赫曼隻覺得手腕一痛,握緊的手槍甩了出去。

徐海城探手抓住手槍,指著拉赫曼說:“把登山繩給我。”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連貫流暢,拉赫曼還沒有反應過來,形勢已經逆轉了。他在叢林裏長大,學了一身巫術,野外生存能力遠強於徐海城,但是徒手搏鬥、空手奪白刃,是沒有辦法跟專業訓練出來的徐海城相提並論的。之前他還以為徐海城不向他要槍,是因為忌憚,心裏還得意過一陣子。原來人家不要,是因為隨時可以取回。真是無語凝噎,拉赫曼暗呼晦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取下登山繩。

徐海城接過登山繩,將手槍遞給於浩說:“於浩,我把我跟方離的性命交給你了。”

於浩看了一眼深淵的方離,明白徐海城想要做什麽,不由得心裏一凜,說:“徐隊長,不要冒險,還是從長計議吧。”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我想過了。”

於浩還想再勸,楊月接過手槍塞進他手裏,說:“徐隊長快去吧,巫舞快跳完了,獻祭馬上就要開始了,時間緊急,放心好了,我跟師兄還有陳師傅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陳三好也難得一臉正經地說:“徐隊長放心。”

徐海城點點頭,將登山繩綁在石門的門軸上,扯了幾下,確定綁結實後,將腰帶上掛著的安全扣扣緊,然後深吸口氣,張開雙臂,像頭大鳥一樣落了下去。盡管大家早知道他要幹什麽,但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光站在懸崖邊看看,都覺得小腿發軟心髒抽搐,而他就這麽跳下去,萬一不慎,就要落進無底深淵。這一刹那,拉赫曼心生敬佩,方才的心不甘情不願都消失了。

深淵一直往上吹著狂風,徐海城的下降動作並不快,但是很輕靈,下麵的巫師們一無所覺,還在繼續翩翩起舞,咿呀吟唱。一直虛弱不堪的老春頭忽然貓身撞向楊月,楊月早有防備,側身躲開,並反踢一腳。

老春頭被踢得連連後退,撞在石門上,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切向門軸上綁著的登山繩。這時,拉赫曼脖子上纏著小白蛇如閃電般躥了出去,在老春頭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老春頭哎喲一聲,手鬆開,匕首落在地上,滾下懸崖。

於浩拿槍指著老春頭,憤怒地說:“你幹什麽?”

“我不能讓他破壞我們的大祭。”老春頭惡狠狠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狂熱,“阿曼西神來……帶我們……去……靈……都……”說到最後,像老磁帶卡了一樣,一字一蹦,吐詞也含糊不清。

“別胡說八道,你再亂來,我把你扔進深淵裏。”於浩生氣地說。

老春頭張張嘴巴,似乎要說話,但是舌頭僵硬,隻發出咕嚕的含糊聲響。

於浩怔了怔,問:“你怎麽了?”

老春頭還是不說話,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湧出一點白沫。

於浩頓時想起,小白蛇咬過他,低頭一看,他手腕已經腫起老高,烏黑油亮。“拉赫曼,快,給他解藥。”

拉赫曼麵無表情地說:“沒有解藥。”

於浩瞪著他:“什麽?”

“真沒有。”拉赫曼依然風輕雲淡,“被小白咬了,必死無疑。你別瞪我,剛才我可是救了徐隊長。”

想了想,確實如此,於浩也不好意思再凶他了。

“桔……枝……”老春頭終於吐出兩個字,盡管含糊,但是因為他一路都在念叨這兩字,於浩還是聽明白了。於浩雖惱怒老春頭狠戾,但看到他這樣子,也著實可憐,扣緊扳機的手指不知不覺就消了勁。老春頭目光呆滯,拖著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大概走了三四步,整個人摔倒了,咚咚咚地滾了下去。

平台上跪著的曼西族人被驚動,齊刷刷地回頭看著,著實把懸崖上的四人嚇著了,因為他們的臉都抹得慘白,很像那些白袍木乃伊。八大巫師置若罔聞,依然翩翩起舞。老春頭滾到平台上,居然還沒有斷氣,掙紮著往前爬了幾步,人群裏響起一聲尖叫,跟著一個女孩子跑了出來,扶著他哭叫著。四人都沒見過何桔枝,不認得她,但也猜出來她的身份。

即使是老春頭咎由自取,但生離死別之際,依然讓人無法直視。懸崖上四人心生不忍,幹脆移開視線,看著跳下去的徐海城,因為深淵下麵的風太大了,他的下降速度很慢,剛剛落到方離附近,角度有點偏,隻見他一擰腰,居然在空中調整了角度。

四人相視一眼,都覺得徐海城的身手太不可思議了。

翩翩起舞的八大巫師終於察覺情況不對,停了下來,事出突然,隻是怔怔然地看著。

“大徐。”方離抬起頭,黃金麵具下的眼眸依然烏黑,卻不再沉靜,而是充滿喜悅。

“是我。”徐海城落在橋頭,順勢抱住她。

“真的是你。”方離欣喜至極,淚光盈盈,“我剛才就感覺到你了,我還以為是錯覺,你怎麽可能在這裏,一定是我太想念你了……”

“不是錯覺,真是我。”徐海城緊緊地抱住她,她瘦了,骨頭都有些硌人。

“你真傻,你不應該來。”方離嘴裏這麽說,但是抱著徐海城的手在不斷地收緊收緊。

“你在這裏,我肯定是要來的。”徐海城不容置疑地說,揭下她臉上的黃金麵具,隨手扔進深淵裏。這個舉動讓平台上站著的八位巫師倒抽了一口冷氣,開始罵罵咧咧,隻是說的都是曼西族方言,徐海城一個字也聽不懂,就算聽懂了,他也不在乎。此時,他的眼裏隻有方離,再無其他。她明顯瘦了,臉白如紙,頭發倒是長了,隨風飄散,讓他想起剛進孤兒院的那天,她也是這樣,被眾多小朋友圍在中間,淩亂的黑發下一張蒼白的小臉,一雙黑眸閃爍著倔強的光芒。他幫她趕走欺負她的小朋友時,覺得隻是一件平常事,現在想來,卻是宿命。

“我帶你離開這裏。”徐海城抽出腰上掛著的登山鎬,割斷綁著方離的繩子。

方離淒然一笑說:“我是走不了的,你快走吧。”

徐海城低頭一看,才發現她腳上還有鐵鏈,牢牢地鎖在石柱上。

“沒事,我可以砍斷它們。”

方離搖搖頭說:“大徐,你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不會……”

“你看下麵。”

徐海城低頭看了一眼深淵,除了深不可測的黑暗,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在黑暗之中,有種毛骨悚然的存在,雖然眼睛無法看到,心靈卻仿佛能感覺到,它正在逼近,帶著風,還帶著海浪的氣息。身體裏的血一下子熱了起來,似乎在響應它的逼近。這究竟是什麽?徐海城不敢去細想,蹲下身子,用盡全身的力氣砍向鎖鏈。

深淵吹來的風越來越大,吹得陳三好都睜不開眼睛。“怎麽回事?

風怎麽這麽大。”

楊月不說話,臉色很白,眼色惶恐。

陳三好心裏一動,楊月有些許異能的,能感應別人感應不到的東西。“楊小姐,你是不是感覺到什麽?”

楊月默然片刻,說:“師兄,你胳膊受傷,最好往裏站站,陳師傅,我不管你是誰,咱們這一路也算是共曆生死,你要願意,和我一起守在繩子邊,幫徐隊長一把。你要不願意,也往裏站站。”

陳三好正想說話,忽然聽到下麵一陣**,心生好奇,扭頭一看,隻見那個叫桔枝的小姑娘將一個身著黑色羽衣的巫師撲倒,從他懷裏搶什麽東西。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最終是何桔枝勝出了。她從地上爬起,手裏抱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金盒子,衝向老春頭。本來跪著的曼西族人紛紛撲向她,阻攔她,平台上頓時亂成一團。

拉赫曼眼睛一亮,順著台階,一溜小跑下去。

陳三好也意識到金盒子裏裝著什麽,撒腿往台階下跑,卻被楊月一把攥住說:“陳師傅,別去。”

“楊小姐,這東西不能讓拉赫曼搶走吧。”

“就算你搶到了,你也走不了,何況你根本搶不過拉赫曼。”

“不帶這麽埋汰人吧。”陳三好不服氣地說,“不過你說的走不了是什麽意思?”話音剛落,忽然感覺到山體一陣劇烈晃動,他站立不穩,要不是楊月一直攥著他,就要摔進深淵了。

陳三好趕緊往裏站了站,看向深淵。

巫師們停止了跳舞,圍毆何桔枝的曼西族人們停止了動作。

所有人都看向深淵。

然後深淵卻忽然安靜了,連呼嘯不已的大風都停止了。

方離彎腰揪住徐海城的胳膊,哀求:“大徐,求求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徐海城不說話,隻是一下又一下地砍著鎖鏈,火星四濺。

死一般的安靜隻維持了幾十秒,忽然一陣狂風,吹得大家都睜不開眼。跟著深淵裏噴出幾十道水柱,落向各個方向。平台上曼西族人被水柱衝得七零八落,其中一位離深淵比較近的巫師直接掉進,羽衣散開,像一團黑色的破布。

徐海城被水柱衝得站立不穩,幸好方離攥著他,他抹去臉上的水,咬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地砍在鎖鏈上……皇天不負有心人,鎖鏈終於斷了。徐海城來不及欣喜,趕緊抱住方離,扯著繩子往懸崖邊**去。

懸崖上站著的楊月拍拍陳三好,欣喜地說:“陳師傅,快來幫忙。”

陳三好看了亂成一鍋粥的平台一眼,放棄了內心的執念,走到尖石旁邊,和楊月一起往上拉繩子,於浩也過來幫忙。就在這時,又有幾十道水柱衝了上來,其中一道不偏不倚地衝在徐海城和方離身上。

徐海城隻覺得懷裏一空,低頭一看,方離隨著回落的水柱正緩緩下墜,長發散開,銀袍散開,但她的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嘴巴緩緩地吐出三個字,風聲太大,水聲太響,徐海城聽不到,但不必聽也知道。他沒有猶豫,摘下腰上掛著的登山鎬,割斷腰間的繩子也落了下去。

“啊。”懸崖上三人同時發出驚呼,眼前一片模糊,因為空氣中彌漫的水霧,也可能是湧上眼眶的淚水。恍恍惚惚中,感覺到徐海城回了一下頭,笑了笑,還揮了一下手。但這一幕很有可能是懸崖上三人的錯覺。因為他很快落了下去,抱住方離,隨著回落的水柱,沉入無底的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