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骨溝

大山又是一陣顫動，幾十道水柱衝天而起，比剛才那些都要高都要大，平台上的曼西族人被衝得七零八落，紛紛隨回流的水柱落進了深淵裏。其中一道水柱都衝到石門上，濺了呆若木雞的三人一身水。

陳三好最先回過神來，他抹抹眼睛，攥一把淚水盈睫的楊月說：“走吧，楊小姐，再不走，咱們也得留在這裏了。”

楊月猶豫了一會兒，依依不舍地扔掉手裏的登山繩，感覺就像是扔掉徐海城和方離的求生機會一樣，事實上，登山繩那一頭早就空無一人了。於浩知道她心裏不好受，攬著她肩膀往來路撤退，沒走幾步，聽到身後水聲嘩啦，一回頭，發現有道水柱居然衝開石門，衝進隧道了。

生死關頭，楊月終於回過神了。三人趕緊往上麵跑，一路都能感覺到山體在晃動，碎石和粉塵簌簌地落了一身。向上的路是最難走的，三人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不也停留，等跑到神之眼，嗓子都冒煙了，雙腿也是軟綿綿，再無餘力。三人癱在地上，歇息了一會兒，推開神之眼的石門，朝外麵一看，頓時傻眼了。

天黑如墨，大雨傾盆，雷電閃閃，一道又一道地通過一線天劈在靈都。電石火花之間，可看到左邊第三層的石屋大概經受太多的雷擊，已經咚咚咚地往下掉著巨大的石塊。居中的四方湖不停地噴出十幾米高的水柱，整個靈都下方已經讓水淹了，水沒到第二層石屋。上麵浮著很多毒蛇和養蠱室裏浮出來的缸缸罐罐，對了，還有諸多木乃伊，黑泥已經衝掉了，露出褐色的幹癟軀體，臉上還凝結著生前的表情，或痛苦，或猙獰，或恐懼，或詭笑……閃電掠過的時候，照著一張張臉，真是無法形容的毛骨驚悚。

三人相視一眼，心生絕望。

已經筋疲力盡，眼前的形勢想要逃出生天，幾無可能了。

但是再無可能，也要堅持到底，三人還是聚起全身最後幾絲力量，將無用的裝備扔掉，將氧氣瓶背上，麵罩掛在胸口，等著關鍵時刻再用。剛剛做完這一切，就見一道閃電劈了過來，擊向的就是神之眼。三人手牽著手，拖著疲憊的身軀跳了下去。撲通撲通三聲，落進水裏，將他們最後一絲力氣也摔沒了，隻能憑著本能浮在水麵上。好在那些毒蛇也在拚命逃竄，沒有誰來咬上一口。

又一道雷電擊在神之眼上，神之眼裂成兩半，其中一半落進水裏。

好在三人隨水漂了一段距離，避免了被砸成肉泥的下場。神之眼斷裂正式揭開靈都覆滅的命運，接下去阿曼西神升天柱倒塌，神廟也經受幾次雷擊之後，轟然倒塌。

三人浮在水上，身體冰涼，內心更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於浩頭上的T6頭燈忽然黑了一下，雖然很快亮了起來，但是燈光再不複之前的雪亮。這是最後一盞頂燈，雖然還有電池，但這樣的情況下也換不了。

於浩感覺到楊月拉住自己的手，大聲地說著什麽，但是他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因為雷聲雨聲風聲，每一種聲音都震耳欲聾。但是他看到歉意寫在她滿是雨水的麵容上，隱隱明白了什麽。

他笑了笑，衝她搖了搖頭，隨著這個搖頭的動作，T6頭燈完全熄滅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與黑暗同時降臨的還有絕望。

於浩感覺到毒蛇在手指間穿梭，感覺到缸缸罐罐撞著自己的腰，感覺到木乃伊就飄在自己的身側，感覺到楊月的手忽然滑落了。心裏咯噔一聲，他慌忙伸手去抓，隻抓到絲絲水流。

這時，水流突然起了變化。

在黑暗中，本能與直覺發揮了作用，雖然於浩看不到，但明顯感覺到下麵正有一個旋渦在形成。很像是遊泳池放水形成的旋渦，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水流正在通過四方湖回流。

一念至此，他再無猶豫，趕緊將潛水麵罩戴上。

果然，水流開始從四方湖被倒吸回去。

於浩覺得自己像是被水流卷走的螞蟻一樣，毫無自主能力，很快就昏了過去。再醒來時，看到一輪斜陽掛在山頭，晚霞如火，寧靜而美好。全身像是被五噸大卡車壓過一樣，無處不酸疼，他勉強掙紮著坐起，揭開氧氣麵罩，環顧四周，隻見自己置身於一條布滿白骨的水溝裏，正是縱橫交錯的白骨攔住了他，沒讓水流把他直接衝下山崖。

他仔細研讀過徐海城的報告，知道這就是巫域分界線的白骨溝。記得父親的日記裏說過，白骨溝原來是條溪流，與靈都地下水相通，後來被曼西族人斷流後挖深，倒進白骨，變成白骨溝。看來昨晚一場大水，使得白骨溝重新恢複了水流，也幸虧如此，他才能活下來。

於浩歇了一會兒，恢複點力氣後，站了起來，一眼就看到斜下方位置，陳三好麵朝天空躺著，臉色有些蒼白。於浩走過去，摸摸了他的頸動脈，還在跳動。這家夥也是命大，於浩感慨一聲，拖著他爬上岸，在草地躺著，看著落日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過了幾分鍾，身邊響起一聲咳嗽。

於浩轉眸一看，陳三好醒了，按著肚子不停地咳嗽。良久，他停止了咳嗽，自嘲地說：“我居然還活著，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呀。”

“你要還能走的話，咱們走吧，離這裏最近的通天寨，大概要走五六個小時。”

陳三好環顧四周：“楊小姐呢？”

“應該……”於浩垂下眼眸，那個詞無法吐出口。

陳三好拍拍他的肩膀。

於浩有些悵然說：“我全想起了，我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楊月的師妹。”

“楊小姐當然不可能是你師妹了，她可是有組織的人。”陳三好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於浩怔了怔：“什麽組織？”

“一個很神秘的組織，屬於官方的，前身就是749，他們的LOGO類似於莫比烏斯環，也算是銜尾蛇的一種簡化符號。”陳三好說著站了起來，站了起來說，“走吧，我都餓扁了，早點走到通天寨，找個地方睡一覺，吃一頓。”

於浩也站起來，深深地看一眼雙尖峰方向，跟上了陳三好。

等他們走過草甸，走進叢林，白骨溝另一邊的灌木叢裏鑽出兩個人，一個是楊月，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穿著飛機駕駛員的衣服，手裏拿著頭盔，氣質與楊月很接近。

年輕男子看楊月怔怔然地看著於浩消失的方向，說：“楊姐別擔心，他爸的藥進山後第二天就送到了。”

楊月悵然地說：“我不是擔心這個。”

年輕男子抓抓腦袋，說：“我們得趕緊回去了，大夥兒都在等你。

本來都一直在這裏守著你的，你進山後遲遲沒有發出信號，所以大家就先回南浦了。”

“沒發信號是因為裏麵太出乎我意料了。”楊月感慨地說，“幸好你們沒有貿然跟進來，否則咱們很可能全軍覆沒。對了，通知老大，趕緊派人去馬來西亞的拉赫曼家裏找一本筆記。”

太陽已經徹底下山了，草木隨山風簌簌顫抖，夜色降臨的山區總有種叫人背後發涼的陰沉。兩人轉身走回灌木叢裏，片刻，一架印著莫比烏斯環的雙人座小型直升機騰空而起。

楊月倚著窗子，看著雙尖峰，峰尖還殘留著太陽的最後一道金光。

很快地，金光也消失了，整個瀞雲群山沉入黑暗之中。

像深淵一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