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頭祭追索真相之六 /

追索真相之六

薄暮時分,徐海城與小張趕到了通天寨,蔣村長將他們帶到席青鬆家裏,然後就牽著狗連夜趕回蟠龍寨去了。

席青鬆一聽兩人的身份,就問:“那個圓臉的姑娘怎麽樣了?”圓臉姑娘自然指的是許莉莉,她在深山裏遊**,是被通天寨的席二虎發現的,整個村寨婦孺皆知。更何況考察團失蹤這件事,在這個死水無瀾的通天寨可是大事,這段時間村民碰麵談的都是這個事情。翻來覆去的嘮嗑裏,村民們得出一個結論,白骨溝內有山神的詛咒,人是不可以進入的。

徐海城不願意實話實說增加山區的恐慌,隻是說:“在醫院裏靜養。”

席青鬆嘖嘖惋惜:“多好的小姑娘,怎麽就變成這樣子?我記得她住在我家裏時,多乖巧,幫我們……”徐海城知道聽任他說,不知道會扯到哪裏去,於是打斷他,直接了當地問他考察團逗留在他家的情況。

席青鬆說得十分詳細,包括他如何不顧考察團的反對,殺掉家裏的一隻雞給大家做菜等等。徐海城不得不三番兩次打斷他,讓他挑重點講,但席青鬆還是囉裏囉唆講了一大堆,隻聽得小張與徐海城頭暈腦漲。

終於說到他陪梁平與王東去鬼師家,然後在回來的路上經過老春頭的房子,他停頓一下,感慨:“他們居然認得老春頭。”那天他說同樣的話時,梁平與王東根本沒有注意他話裏的意思,他也不好再往下說。

但這次,徐海城聽出他話裏有話,連忙問他老春頭是誰?

“他跟鬼師住得很近。”席青鬆臉現厭惡之色,“一把年紀了,還買個年輕姑娘做老婆,天天把她關在家裏。”

“你怎麽知道是他買的?”

席青鬆愣了愣,說:“他都六十多歲了,不是買來的,哪有年輕姑娘願意跟他。”

說了半天,原來他是猜測。徐海城搖搖頭,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說:“後來考察團還幹了些什麽?”

席青鬆繼續往下說:“他們圍著地圖看了半天,又商量了一些事情,然後就睡覺了。我家的房子不夠,正好隔壁金苟家裏有空房,那兩個小姑娘就住我家,其他人……”

徐海城十分無奈地打斷他:“青鬆大伯,你知道瞳子會嗎?”

席青鬆眸子裏閃過一絲怯意,這次居然不說話,隻是點頭。

“你們的鬼師是不是瞳子會的?”

席青鬆連連搖頭,說:“我們鬼師肯定不是,因為他不信蛇神信犬靈,瞳子會的隻信蛇神,他們都神秘兮兮的。”

聽他這麽說,徐海城鬆了口氣:“那你對鬼師了解嗎?”

席青鬆又是搖頭,說:“我們都很尊敬他。但他住得很偏,平時都沒有來往的,隻有有事時才會請他來。這通天寨,隻有老春頭跟鬼師關係比較近。”

徐海城聽他反複地提到老春頭,每次提起的聲音都有點不自然,於是問:“這個老春頭是個什麽樣的人?”

席青鬆終於逮到機會,於是竹筒倒豆子般地說開了:“這個老春頭呀,大家都不知道他姓啥,他原來不是我們寨子裏的……”

十二三年前的一個雨夜,鬼師從蟠龍寨回來,途中發現腦部受重傷的老春頭,於是把他帶回寨子裏。鬼師懂醫術,救活了他,詢問他的姓名來曆。他說全都不記得了。鬼師看他腦袋受過重傷,以為他失憶了。反正通天寨廢棄的石屋不少,就讓他隨便選了一間住下來。這個老春頭平時少言寡語,性情孤僻,除了和鬼師有點交情,其他人都跟他處不來。

徐海城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出這個老春頭有什麽特別之處,正想皺眉打斷他,席青鬆又說:“這個老春頭非常神秘,常常不在家,後來家裏忽然多了一個年輕姑娘,從不露麵,老春頭出門就將門從外反鎖。你們說他奇怪不奇怪?”

雖然老春頭的行為是有點古怪,但這可能隻是屬於個人生活作風問題,不過看席青鬆老頭說得這麽神秘兮兮的樣子,徐海城也隻好敷衍地說:“是有點奇怪。”

席青鬆見沒有勾起他的好奇心,心裏很失望,談話的興致也減了,自顧自地卷起旱煙點燃。

徐海城也沒在意,心思全隨著考察團深入到大山裏去了。考察團在席青鬆家裏留宿一夜後,第二天出發,當晚抵達通天嶺。許莉莉寫得十分清楚:4月14日,通天嶺,祭壇,人頭祭。

〖第六章 人頭祭〗

4月13日晚上,考察團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後,分成兩組睡覺,許莉莉與方離留宿在席青鬆家裏。或許是因為想到明天就要進入茫茫大山,許莉莉顯得很不安,不停地輾轉反側,驚擾得方離也無法入眠。

方離小聲地安慰她:“不要擔心,不是找著鬼師來帶路嗎?而且鬼師不也是翻過白骨溝後又安然回來了?”

許莉莉說:“方離,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方離微微沉吟,說:“有一點,但還是很想去。”

許莉莉說:“鬆朗村的師公說,我們頭頂籠罩著黑霧,走在一條死亡之路上。”

方離微笑,說:“巫師都很會裝神弄鬼的,我看他八成是不想我們進入大山,才編出這麽一段話。”

“可是……”當時的情景留給許莉莉的印象太深了。

“昨晚我們遇到瞳子會時,你還不是擔心預言印證,後來不是沒事?所以,莉莉,不要自己嚇自己了。”方離這句話,讓許莉莉心裏觸動不少,抑鬱的心情也略微輕鬆,她轉個身,閉上眼睛,說:“是喲,當時我真是嚇死了,以為我們要完蛋了。”

方離嗬嗬笑了幾聲。

許莉莉忽然想起什麽,又睜開眼睛,說:“對了,後來我們怎麽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傻子了呢?”

經她一提醒,方離也想起來,那個一直跟著他們的傻子今天一直沒現身,不過這也不算奇怪,畢竟他精神不正常,沒可能對考察團一直有那麽大的興趣。

方離笑著說:“怎麽?你希望人家跟著你一輩子呀?”

許莉莉明白她的揶揄,用手肘輕撞她一下,說:“討厭。”方離又是嗬嗬笑。

經此一鬧,許莉莉放鬆很多,不再想著鬆朗村巫師的那番話,進入了夢鄉。當然,夢裏極不太平,鬆朗村的巫師、瞳子會、山神廟裏的大蛇、夜祭的彩蛇輪流登場,好不熱鬧,最後畫麵停留在蟠龍寨的傻子臉上,他滿臉笑容地湊到她麵前。

許莉莉驚醒了,額角冷汗涔涔,看窗外一片灰蒙,大概已近黎明,轉眸看方離,見她眉頭微蹙,額頭水光瀅然,呼吸聲忽急忽緩,不用說她也在做噩夢。這讓許莉莉心理平衡不少,一直以來方離都似個瓷人,遇事聲色不變,讓她覺得自己的慌張十分愚蠢,看來方離隻是把事放在心裏而已。

許莉莉重新躺好,才眯一小會兒,就聽到主人起床的聲響,於是她與方離也起床。

吃過早餐,考察團就出發去找鬼師。山裏的早晨涼風習習,撲到麵上十分清爽。大家到達鬼師家裏時,太陽還沒有升起。鬼師已經起來了,在樹林裏擺上香案,香案正中放著犬首人身小雕像,供著幾塊糕點。香案下還擱著一隻被綁住的雞。他的獵狗黑虎趴在一側,對主人這一套,它是見多了。

大家都明白他的用意,是求他信奉的犬靈保佑這次旅途平安,所以都不說話,靜靜地遠遠站著。

鬼師手撚三支香,念念有詞,然後取下腰間的尖刀,割斷雞脖子,將雞血滴入早就準備好的碗裏。

一時間,血腥味四溢。大家雖然早知道祭祀有此一舉,但還是心裏犯怵。鬼師用毛筆蘸著雞血,然後在黃紙上寫上姓名、籍貫、神靈名字以及請神事由,然後在末端寫上咒語,再放在火上燒掉,這就是意味著他與犬靈之間歃血為盟,訂立一份契約。

做完這些,他又念了幾句話,然後招呼考察團諸人過來。他說了一句話,王東會意地點點頭,對其他人說:“等一下他走到誰麵前,誰就大聲地報自己的名字。”大家雖然不解具體用意,想想也明白隻是為了求平安,於是都點點頭。

鬼師手持蘸著雞血的毛筆,走到梁平麵前,梁平一報出自己的名字,鬼師就拿毛筆在他嘴唇上塗上雞血。一股腥味衝鼻,把梁平教授惡心得胃裏一陣翻滾。許莉莉與方離相視一眼,心裏都覺得厭惡,但還是硬著頭皮承受這一抹。這就是最原始的歃血為盟,大家經常在書裏看到,沒想到今天也親身體驗了一回。

王東轉述鬼師的話,說今天都不可以洗掉,這讓大家無可奈何到極點。幸好這腥味聞久了,也就習慣了,隻要不去想它,也就不會惡心。

鬼師做完這番動作,鄭重地戴上犬麵具,又點燃三支香行禮。這意味著請神儀式完成,隻需要平安回來再舉行個謝神儀式就可以。大家幫他把香案等物移到屋裏。鬼師摘下牆上掛著的獵槍,又在腰側掛一把斧頭,另掛一個水囊和大皮囊在腰間。一切準備妥當,他撮唇呼嘯一聲,趴在屋外的黑虎一躍而起。

大家再不遲疑,正式出發。離開通天寨時,考察團眾人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身後的村落,掩映在山林之中,在陽光下散發著原始古樸氣息。大家心裏感慨不已,通天寨是此行最後一個村寨,此後進入深山再無人煙。

鬼師與獵狗黑虎走得很快,時常走到前麵,坐在大石塊上抽著煙等候著大家。沿途風光之美,若用言語細細描述,便是上萬字也不足形容。因為是攀山越嶺,山氣雲靄每隔一個小時便變幻一次,處在半山腰時,陽光照得人渾身汗出。稍上麵,居然在靜靜地下著牛毛細雨。再往上,風吹著無邊無際的草甸,讓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

山路時而開闊時而狹窄,路麵極為崎嶇不平,長滿青苔。常常眼前堵塞,可是一轉過山坳就豁然開朗。越往上越難行走,七個人的手杖敲打著地麵,發出此起彼伏的篤篤聲。氣溫漸低,風聲隱隱貼著耳朵。臨近山頂,樹木漸少,綠油油的草地被風吹得細浪綿綿。

眼前忽然出現一幢石頭建築,圍牆與房子都是石頭壘成的,圍牆與房子都很低矮。因為年代久遠,呈現殘舊的灰黃色,顯得陰沉沉的。

王東問過鬼師,才知道這是遠古祭壇,存在有上千年了,也不知道哪個時期建的。大家一聽,都露出好奇之色。鬼師顯然對城裏人的這種好奇心很不理解,就這麽一個灰不溜秋的建築,一直風吹日曬著,有什麽值得看的?

看看距通天嶺不過百來米,鬼師說:“先紮營吧。”

昨晚他與王東、梁平商量過行程,決定在通天嶺留宿一夜,然後出發再到白骨溝停留一夜。之所以把行程安排得輕鬆些,主要是擔心考察團眾人的體力不夠,若過於勞累而病倒的話,就真是欲速而不達了。

大家在離祭壇百米遠一個背風的山坳安下帳篷。天色還早,大家各自活動。王東與鬼師去尋找食物,盧明傑與向玉良去尋找木柴,馬俊南脫臼的腳踝一直有點不適,所以就留在帳篷裏休息,梁平與他相伴。

方離與許莉莉決定先去看看祭壇。卸下沉重的背囊,走在剛沒腳踝的青草叢裏,風很大,吹拂得全身涼涼的。許莉莉忽然向前跑了幾步,朝天伸手轉動著身子,說:“真舒服。”方離莞爾一笑,也放開腳步,覺得身體從骨頭到靈魂都輕鬆得要飛起來般。

走到祭壇入口,兩人收起嬉戲心情。不知道為何,這個簡單古樸的建築竟然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感,讓她們油然生出一種敬畏之情。千年以前,這裏是瀞雲山區村民祭拜天地、日月、四工諸神的地方。這裏曾聚集著瀞雲山區各個村寨的大巫師,他們穿著黑色羽衣,戴著鮮豔的麵具,祭祀的牛皮鼓聲在每個山穀裏經久地回**。

進入圍牆,正中間就是低矮的祭壇,穹頂結構,石頭壘砌得嚴絲無縫,雖經千年風雨也無損它的外形,絲毫不失莊嚴肅穆之感。祭壇無窗僅有一門,方離與許莉莉在門口張望一眼,裏麵很暗看不清楚。兩人大著膽子鑽了進去,發現裏麵出奇地幹淨,供著一個石頭雕像,慘淡的光線照著它,散發出幾分陰惻惻的味道。

許莉莉不由得後背發麻,扯著方離要退出去,但方離“咦”了一聲,不退反進,走到雕像前細細打量著。眼前的雕像臉如滿月,低眉斂目,頭上戴著一頂五尖皇冠,跟鍾東橋家裏的儺麵具出奇地相似。莫非這裏供的就是曼西族唯一的神——阿曼西神?

無論中外,都是以三尖神冠來作為神權與王權的象征,這是因為燧人氏時代以三尖代表著火,此後演變成為有形符號代表權力。隻有阿曼西神戴著象征瀞雲五峰的山冠。而且這裏供奉阿曼西神也最為合理,因為瀞雲地區是曼西族長期以來的聚居地。念及此點,方離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許莉莉不理解方離在笑什麽,但她不喜歡祭壇裏的陰沉氣氛,所以扯拉著方離的袖子示意她離開。不料方離指著牆角往下的台階說:“下麵還有一層,去看一下吧。”

許莉莉連忙搖頭,看著祭壇外說:“天就要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來吧,不要怕。”方離邊說邊走下台階,下麵是漆黑的一團。她走了幾步,也生出怯意,回頭看著許莉莉,許莉莉站在祭壇門口,外麵的灰色天光勾勒出她東張西望的模樣。方離咬咬牙,還是走了下去,走不到十級台階就到底了,看來這下麵的高度實在有限,一片黑魆魆裏,牆角處依稀蹲著一個人,看著她陰惻惻地笑著。

方離心裏咚一聲巨響,慌忙轉身跑上祭壇。許莉莉聽到她慌裏慌張的腳步聲,嚇一大跳,先退出祭壇,大聲地問:“怎麽了?怎麽了?”

方離衝出祭壇,一把拉住她的手,跑到圍牆外。天色已有八成黑,青草都變成黑色,隨風起伏的弧線像一條條遊動的蛇。許莉莉被方離拉著,看出她十分害怕,自己也受了感染,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嘴裏不停地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方離拉著她一口氣跑出很遠才停下,她按住劇烈起伏的胸部,喘息著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怎麽了?怎麽了?”

“那個祭壇地下一層居然有人。”想起剛才那人衝著自己笑的模樣,方離還是不寒而栗,“衝著我直笑,笑得好詭異。”

“叫你別下去,你偏要去。”許莉莉聽她形容也覺得後背發麻。

兩人不敢再在外麵逗留,大步往營地走去。其他人都已經回來了,正準備做飯。看到兩人,盧明傑嗬嗬地說:“正想去找你們……”隨即看到兩人的臉色不對,問:“怎麽了?”

其他人也被驚動,看著臉色慘白的方離和許莉莉,露出迷惑不解的眼神。方離坐到火堆前,才恢複一點人色,說:“沒事,剛才在祭壇下一層,看到有人蹲在角落裏,也不知道幹什麽,怪嚇人的。”她說話的聲音猶自打戰。

男人們齊齊莞爾,心想女人就是膽小。

鬼師聽不懂方離的話,看她神色不好,就小聲地問王東發生什麽事?王東將方離的話轉述給他聽,他輕輕“哦”了一聲,又說了三個字。聽到這三個字,王東怔了怔,又用通天寨的方言問他幾句話。兩人在旁邊嘰裏咕嚕地說著,其他人也聽不懂。

一會兒王東對方離說:“你剛才看到的可能是人頭,不是人。”

方離驚駭異常,其他人也被震住了。

王東說:“剛才鬼師說,這個祭壇裏有種習俗,就是每逢重大節日時要用人頭來祭拜神靈,人頭祭代表著村民最高的敬畏。”

“是真的人頭?”許莉莉說話時牙齒都要打架了。

“以前是,後來據說發生了一些事情,就用人類雕像來代表人頭。

所以方離看到的應該是人頭雕像。”

聽到這句話,大家總算籲了一口氣。梁平研究的就是此類民俗,所以一聽王東的話來了興致,說:“王主任,麻煩你問問鬼師,以前這個祭壇有什麽習俗,還有發生了什麽事情,才取消活人頭祭,而用人頭雕像代替的?”

鬼師聽了王東轉述的話,停下手中的勞作,在火堆前坐下,橘黃火光照著他臉上的犬形麵具,十分猙獰。聽王東說,這是他這支巫師係的習慣,每逢打獵就戴上犬麵具,犬靈就會附身,幫助他平安往返。所以他會一直戴著犬麵具,直到這次旅程結束返回通天寨。雖然跟其他村寨有點差別,但萬變不離其宗,還是認為戴上麵具就是神。

鬼師的聲音從麵具後飄出,隨著風回旋,隨著火苗起伏。盡管他說的話,大家都聽不懂,但還是側耳聆聽著。

祭壇存在到底有多久,鬼師也不知道,小時候聽爺爺說他爺爺那會兒就有了。還有傳言說,這祭壇是開天辟地時就有的,女媧補天時還用過。不管如何,這麽多年來,祭壇一直矗立在通天嶺頂峰,任風吹雨打。村民們但凡有重大事情,都會帶著香燭祭品去祭壇裏問卜。無事時,村民是不可以進入祭壇的,否則,就會被認為是褻瀆神靈。

關於祭壇裏供的神靈,大家也眾說紛紜,有的說是蛇神,有的說是神話人物伏羲。因為年代太久遠,誰也說不清楚。村民也不管他是哪個神靈,隻希望能保自己家宅平安,人丁興旺。

很久以前的祭壇究竟由誰來打理,無人清楚。後來祭壇是由瀞雲山區瞳子會打理的。瀞雲山區的重大祭祀都要用活人頭祭,活人由瞳子會占卜選出,被選中的人不僅認為不是災難反而是一種榮幸,其家人也會覺得麵上有光。

被選中的活人在祭祀那天會沐浴焚香,穿上潔白的新衣裳,被巫師們抬到祭壇前,為了避免鮮血四濺,他們通常會事先服下令血行緩慢的巫藥。

巫師們將專用的祭祀圓盤套進活人腦袋,圓盤是中空的,圓盤夾層裏藏著鋒利的圓形刀片,隻要一按機栝就會彈出,將整個腦袋切下。在腦袋切下的一刹那,活人要臉帶微笑,表明他是心甘情願成為神靈的祭品。

聽到這裏,考察團眾人隻覺得渾身直冒寒氣,盡管穿著禦寒性能極好的登山服,盡管麵前燒著一堆旺旺的篝火,大家還是不由自主地挪動著身子,或是加木柴讓火燒得更旺,或是靠近火堆取暖。方離和許莉莉緊緊挨在一起,眼睛瞪得極圓,又害怕又好奇。

鬼師對眾人的異狀視若無睹,依然神色不變地說下去。

活人祭品的軀體被家人領回厚葬,切下的微笑人頭會成為神靈的人頭祭品,巫師用防腐藥水處理後,會長期供奉在祭壇神靈麵前,直到下一次重大祭祀,另一個人頭取代了它。而以前的人頭祭品會由巫師收藏到神秘的地方。

這種祭祀風俗直到五百年前才改變。其實之前民心就變了,大家不再認為被選為人頭祭品是榮幸,但迫於瞳子會的**威,敢怒不敢言。因為不同意的話,可能死的就不會隻是一人,而是死全家。

一般情況下,瞳子會選中的活人祭品都是普通村民,有一年通天寨的鬼師得罪了瞳子會,那一年選中的活人就是鬼師年幼的兒子,鬼師不甘心自己的兒子成為祭品,要求瞳子會另選,被瞳子會拒絕。當天巫師來索取鬼師兒子時,鬼師身背炸彈先行一步跑到祭壇,宣稱如果以他兒子作為祭品,那麽他就炸掉祭壇。

雙方僵持好久,瞳子會終於讓步,同意另選。其他村民又不同意,鬧得沸沸揚揚,無可奈何之下,活人頭祭這種舊習終於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人頭雕像。不過通天寨的鬼師因為這件事情,被瞳子會剝奪巫師資格。但是他在通天寨很得民心,所以幹脆就不承認瞳子會的領導,放棄蛇神崇拜而另奉犬靈為神。通天寨的村民本來就都是獵戶,對獵犬感情極深,很樂意奉犬靈為神。

從此以後,通天寨的巫師與村民都不再踏足古祭壇。

大家聽到這裏,看著鬼師臉上的犬麵具,終於明白為什麽瀞雲山區其他地方敬奉蛇神,唯有通天寨供奉犬靈,原來有這麽一段淵源。這段往事經曆過太長久的歲月,沾滿著灰塵與血腥,令大家感慨萬千。人類的發展經曆過十分漫長而愚昧的年代,多少人因此而枉死,殉葬坑裏骨骨相接的奴隸,印加大量的兒童祭品等等。而人類走到現代文明這一步,如此不容易,不知是由多少屍骨壘成?

鬼師說完,看到眾人臉色變幻不一,哪裏能理解這些文人在悲天憫人,隻是覺得讀書人就是讀書人,一個故事也能讓他們心緒起伏。

火架上的罐頭肉飄出誘人的香味,終於把考察團眾人的心思從遙遠的過去召喚回來。大家一按肚皮,都是空空扁扁,於是再也無暇顧及那些慘死的活人祭品,爭相盛飯,先祭自己的五髒六腑比較重要。

吃過飯,考察團眾人決定一起去祭壇參觀一下,這麽多人一起,許莉莉的膽色變壯了,而方離也很想看清楚那蹲在角落的人頭雕像究竟是什麽樣子的。隻有鬼師是不可以入祭壇的,所以他與獵狗黑虎就留在營地。

大家手持電筒,三三兩兩並肩走著。晚上的風近乎凜冽,刮在臉上冰冰冷冷。天邊無數星鬥,似乎伸手可擷,讓大家不由得心裏一喜,星空的美麗在都市裏是很難細細體會的。

繞過沉默的圍牆,走進圓形祭壇,那種感覺好像走近一個千歲的寂寞老者。大家心裏都揣著緊張和好奇,千年以來這裏舉行過無數次人頭祭禮,如今雖已沒落,但散發的氣息裏似乎還能聞到鮮血的味道。

領頭的梁平先站在門口,用電筒晃了晃,幹幹淨淨,簡簡單單。電筒光照到迎麵供著的石頭雕像時,他忍不住“咦”了一聲,然後在身後尋找方離,兩人眼神一交接,都明白意思。方離輕輕點一下頭,意思是,沒錯,她也認為這個雕像是曼西族的創世神阿曼西神。

其他人不知道他咦什麽,一個個跟著鑽進祭壇裏。從外麵看祭壇不太大,但因為是圓形,麵積並不小,七人全鑽進去,也不顯得擁擠。祭壇裏除了供奉的雕像,再無他物,這點讓人很意外,不過他們的心思很快就轉到地下一層的人頭上。於是又一個接著一個魚貫下樓,領頭的依然是梁平。

考察團為節省電力,頭、中、尾三人各拿一個電筒。當梁平走到最下麵的台階,中間的馬俊南也下來了,兩把電筒一起尋找方離所說的“蹲在角落裏的人”。樓上的祭壇是圓形的,地下一層是方形的,不知道是否象征著天圓地方?果然,在遠離著台階的角落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石櫃,櫃子上擱著一個人頭雕像,直衝著大家笑。如果在光線黯淡時看到,肯定會誤以為有人蹲在那裏。

緊跟著梁平的方離,終於放下一直提著的心,這確實是個雕像而已。她身後的許莉莉看著那個人頭,說:“咦,我怎麽覺得這個人頭看著好熟悉?”經她一提醒,大家也發覺了,人頭雕像的笑容很特殊,有點癡癡呆呆的味道。

梁平已經走近雕像,湊近身細細地看著,說:“是哦,和一直跟著我們的那個傻子有點像。”他說完,還伸手摸了摸,又說:“做得真好。”雕像是整塊木頭製成的,刨成人的腦袋形狀,雕著鮮明的五官,貼著真的頭發,一上色彩就特別靈動,仿佛真的人頭般。

大家圍著它嘖嘖稱奇一番,然後照了幾張相,看看時辰也不早,一群人有說有笑地往外走。誰都沒有留意祭壇外貼牆站著一群人,那群人身著巫師的黑色羽衣,臉上戴著三瞳麵具。

他們目送考察團遠去,當先一人點燃手中的防風鬆明燈,然後魚貫進入祭壇。中間那兩人架著一人,正是蟠龍寨的傻子,他兩眼茫然,身體無力,臉上還是掛著傻乎乎的笑容。

祭壇裏充盈著橘黃色的火光,正中供奉的神靈映著火光,似乎活了過來。瞳子會的巫師沒有交談,隻是偶爾手勢一動,大家都心領神會。

首巫將鬆明燈掛在燈架上,揮揮手,兩人將傻子架到神靈前,對著他膝蓋一踢令其跪下。然後首巫點燃三支香,對著神靈喃喃而語幾句,隨後其他人也開始喃喃而語。

然後首巫深深地行禮,在他彎腰時,一條項鏈掛了下來,鏈墜是個奇怪的符號“ ”。其他巫師也行禮。行禮完畢,最後一名巫師走上來,從大口袋裏掏出一個貌似普通的中空圓盤,將傻子的腦袋塞進去,做完這些,他又退回原位。

所有的巫師都開始唱抑揚頓挫的咒語,聲音雖低,但在這封閉的空間回**,充滿不可思議的魔力。

傻子還是癡癡呆呆地笑著,眼神既茫然而又喜悅。當一聲哢嚓的機栝聲響起時,他眼睛裏的茫然終於怦然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