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瞳子會追索真相之四 /

追索真相之四

離開黑水潭,徐海城與小張決定跟蔣村長去蟠龍寨住上一宿,明天再去無日穀。快到村寨口,看到前麵有個年輕的女孩子也急匆匆地往寨子裏走,看背影似曾見過。細想又覺得不太可能,這個寨子怎麽會有自己相識的人?

那女孩子聽到後麵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似乎大吃一驚,低下腦袋加快腳步。徐海城微微一愣,更加確定是認識的人,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於是問蔣村長:“前麵那女孩子你認得嗎?”

蔣村長點點頭:“春花婆婆的曾堂孫女,以前她爺爺我還得叫叔。”

小張好奇地問:“春花婆婆不是巫婆嗎?怎麽也可以結婚嗎?”

蔣村長說:“警察同誌,你不懂,巫師也分為賣全身與賣半身的,這春花婆婆是賣半身的,可以結婚。”

小張聽了,覺得更加稀奇,問:“什麽叫賣半身?”

蔣村長含含糊糊地說:“就是賣一半靈魂給鬼神。”小張還是沒有明白,不過看蔣村長的樣子,估計也不是太懂,於是不再問。

兩人說話時,徐海城正拚命回想前麵的年輕姑娘是誰,忽然想到蔣村長的蔣字,終於記起來,高聲叫了一聲:“蔣屏兒。”

蔣屏兒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走得更快,逃似的轉過一叢青竹就不見了。徐海城越想越奇怪,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怎麽會跑到荒山裏?於是又問蔣村長:“這個蔣屏兒來這裏幹嗎?”

村寨就這麽點大,雞犬相聞,少有秘密可言。蔣村長又不懂什麽隱私權,便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說了一遍。原來蔣屏兒懷孕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願意生下孩子束縛自己,但她父母就她一個女兒,家境又富裕,知道蔣屏兒要定性嫁人還不知道何時何日?更不用說生孩子。於是要求蔣屏兒生下孩子,給兩個老人帶,條件是隨便她幾時結婚。

蔣屏兒同意了,不過挺著肚子在城市裏太過張揚,也不利於她將來談婚論嫁。於是她父母在她肚子開始顯出來後,將她送到蟠龍寨的堂叔家裏生養。三個月前,蔣屏兒生下一個孩子,她自己返回城市休養,孩子繼續放在堂叔家裏,準備長到一兩歲再送回城市家裏,說是領養的,以避人耳目。結果十來天前,這孩子被人偷走了。

雖說蔣屏兒玩性甚重,但這孩子畢竟是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有著割舍不斷的血肉親情。聽到孩子失蹤的消息後,她又從城裏回來,疑心是接生婆偷的,天天去人家家裏吵,到現在孩子還不見蹤影。

聽他說完,徐海城與小張搖頭微笑,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笑過之後,他又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問:“這孩子什麽時候丟的?”

“我想想。”蔣村長掐著手指,“就是考察團來的那天丟的,本來老蔣還打算那天要請村裏人吃飯,說是孩子滿百天。”

“這孩子有什麽特別嗎?”

“長得白白胖胖,很招人喜愛。不過我聽說他身上有個胎記,很古怪。”蔣村長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

小張好奇地問:“什麽胎記?”

蔣村長低聲說:“這孩子背上沿著脊椎骨長著一條蛇形胎記,所以大家都說他是蛇神投胎。消息傳開後,還有其他村寨的巫師專門過來看他麵相呢。你知道,我們這幾個村寨都是信奉蛇神的,所以大家對這孩子都特別敬畏。”他似是忽然想到徐海城的身份,訕訕地笑了笑,說:“都是迷信,都是迷信,我們山區落後,村民們見識不高。”

徐海城笑了笑。山區閉塞,常識有限,碰到無法解釋或無能為力的事情,就去求神拜佛,所以較多地保留著傳統信仰與習俗,他自然能理解。隻是覺得蔣屏兒孩子被偷的事情,似乎並不簡單,沉吟片刻,他請蔣村長帶自己去春花婆婆家看看。

這時蔣村長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再後悔也來不及,隻好帶著兩人到春花婆婆家。

春花婆婆的老伴過世多年,自己一個人住在低矮的小房子裏。房子外圍著一圈竹籬笆,已經倒了大半,院角有一畔菜田剛發出嫩芽,房內透出的燈光落在芽尖盈盈流轉。

低矮的門半開著,昏暗的鬆明燈下,有個老太太佝僂著背在納鞋底。聽到警察同誌找她,老太婆大吃一驚,眯著眼睛打量著徐海城與小張。她那驚惶張望的模樣,就像是一隻受驚的耗子。這是徐海城一刹那閃過腦海的念頭。

蔣村長說明來意,春花婆婆總算放下心,顫巍巍地站起來。徐海城連忙讓蔣村長叫她坐下,她又坐回椅子裏,巫婆裙窸窣有聲,更讓徐海城聯想到耗子。春花婆婆滿臉皺紋,眉毛全掉光了,目光從突出的眉弓下幽幽地探出來,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她就這麽看著徐海城,神情模樣都極似與貓對峙而又隨時準備逃走的老鼠。

徐海城從記事本裏找出那張鬆朗村巫師所寫的乩文遞給她,問:“婆婆,你知道這張乩文是什麽意思嗎?”

春花婆婆猶豫著不敢接,隻是看著蔣村長,直到他翻譯完徐海城的話。她把乩文湊到燈前,然後腦袋後仰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說出一串話,蔣村長轉述給徐海城聽:“這不是乩文。”

徐海城大吃一驚,托蔣村長問:“那是什麽?”

春花婆婆回答:“我看不懂,不過乩文不是這麽寫的。”

徐海城想了想,指著乩文一角的X符,問:“這代表什麽?”

春花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沒牙的牙床,說:“這個我也不懂。”

徐海城收回乩文,問:“聽說蔣屏兒的兒子丟了,你覺得會是誰幹的?”

春花婆婆渾濁的眼珠子裏閃過一絲懼意,癟癟的嘴巴蠕動一下,卻沒有說話。看她的模樣,似乎知道是誰幹的。於是徐海城托蔣村長再問:“婆婆,你知道是誰幹的,對不對?”

春花婆婆目光閃爍,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但眼睛裏的害怕出賣了她。

徐海城思忖片刻,蔣村長說孩子身上有塊蛇神胎記,所以被村民們認為是蛇神投胎。瀞雲山區的村民大部分都信奉蛇靈,他們對這個孩子隻會十分敬畏,絕不會起偷走的想法。那麽隻有一群人有這種膽量,那就是被認為能通鬼神的巫師。他盯著春花婆婆的眼睛,說:“是巫師們幹的吧。”

春花婆婆聽不懂普通話,但被他威嚴的眼神盯著,渾身不自在,聳動著肩膀。蔣村長連忙把徐海城的話轉告她。春花婆婆渾身一震,瞪著徐海城,那意思好像說你怎麽知道?

徐海城不說話,隻是盯著她。一會兒,春花婆婆終於開口了,說出三個字。這三個字讓沉穩的蔣村長臉上也變了臉色,半晌才鎮定下來,說:“瞳子會。”

瞳子會,徐海城心裏一動。許莉莉的記事本上寫著:“4月12日,無日穀,夜祭,儺舞者。”那一行下麵另外用筆重重寫著三個字:“瞳子會。”

〖第四章 瞳子會〗

王東與方離手中兩把電筒,就像探照燈般來回掃視著樹林,隻是在燈光範圍內隻有壓折的野花和悠悠落葉,馬俊南如同人間蒸發般地消失了。想到那些如閃電般遊動的斑斕毒蛇,大家心裏都有了不祥之感。

許莉莉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喃喃地呼喚:“馬教授……”話音未落,一陣嘈雜的嘶嘶聲傳來,電筒光圈所照的地麵滑進幾條長蛇,嘴巴裏吐著叉子般的舌信。考察團眾人齊齊一震,顧不得馬俊南的生死,撒開腿往營地跑去。

這幫城市裏長大的學生與學者,雖然經過半年的野外培訓,碰到這種情況,心裏早慌亂成一團,哪還來得及細想怎麽辦。隻隱約記得蛇怕煙與火,隻要跑到營地篝火堆旁,就安全了。

許莉莉腳受傷跑得慢,同時拖累架著她胳膊的盧明傑與向玉良,三人在林子裏一蹦一跳,好像連在一起的蚱蜢,不一會兒就落後於帶著手電筒的方離。許莉莉心知這樣子誰也跑不掉,於是說:“你們快放開我,等一下回頭來救我就是了。”盧明傑與向玉良如何能丟下她不管,隻是咬著牙在樹與樹之間穿梭。

烏漆抹黑看不清楚前麵的路,不知道中間忽然出現一棵大樹,許莉莉啪地撞在樹上,痛得眼淚直流,心裏絕望到極點,抱著樹幹緩緩滑坐到地上。她都不敢回頭,生怕看到後麵蜿蜒而來的蛇。

盧明傑與向玉良也束手無策,四周一片漆黑,隻聽到嘶嘶嘶聲越來越近。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又出現燈光,隻見方離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一根枯枝衝了過來。電筒光照著地麵的青草綠油發亮,幾條蛇正分開青草滑過來,馬上就要到許莉莉背後。

方離用枯枝使勁地敲打著草叢,看到她的動作,盧明傑與向玉良猛然記起,這是學過的最簡單的防蛇方法:打草驚蛇法。考察團出發時每個人都配了一個手杖,一是為了爬山方便,二也是為了行走時敲打草叢驚走蛇類。於是兩人也連忙去找樹枝,不過他們都忘了,這招適用於嚇那些毫無防備的蛇。而這追人的蛇卻不是這麽容易會被驚走的。

方離敲了幾下地麵和草叢,雖然阻延了蛇的行動,但它們卻並沒有驚走,反而散開呈包圍形狀地遊了過來。方離步步後退,不知不覺退到許莉莉身側,再也無路可退。她心裏歎口氣,雖知是無用功,依然不氣餒地敲打著地麵。不知道為何,那些蛇也隻在兩人身邊圍成一圈,卻不敢靠近,似乎在怕什麽。

方離腦海裏靈光一閃,想起今天早上噴在腳踝的驅蛇藥水,看來這些蛇怕的是藥水,她大喜,兩隻手攬住許莉莉,說:“不要怕,我們都噴了藥水,快起來。”許莉莉聽她這麽說,精神一振,顧不得疼痛趕緊爬起來,挽住方離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那幾條蛇隻是跟在她們身後,方離心想,果然怕我們的藥水。

這時盧明傑與向玉良撿來樹枝又回來。方離大聲地說:“蛇怕我們的藥……”話還沒有說完,臉色大變,隻見這些蛇舍棄她和許莉莉,飛快地往前麵遊去,猝不及防的向玉良腿被纏個正著,雖然腿上穿著防護襪,他也驚得臉色灰白。他著急之下,用手去撣蛇,結果蛇纏上他的手腕,飛快地往脖頸處遊走。他嚇得啊啊直叫。

許莉莉驚愕地說:“不是怕我們的藥水嗎?”

方離也是一頭霧水,拉著許莉莉趕到向玉良身邊,拿樹枝去挑蛇,樹枝還沒有碰到蛇,那蛇先滑了下來,遠遠地躲開。大家麵麵相覷一番,然後都看著方離,隱隱覺得似乎蛇怕的是她。但是蛇為什麽怕她呢?她跟大家噴的是同樣的驅蛇藥水。

不論如何,蛇躲開總是好事。大家不再走路,隻是緊緊地挨在一起。那幾條蛇形成半扇形包圍著他們,遊來遊去。

一會兒,後麵有火光熊熊,大家回頭一看,原來是先跑到營地的梁平與王東折回來了,每人手裏拿著兩個火把。火光以及燃燒中發出的煙味,讓周圍的蛇變得很不安,卻不溜走,看來這群蛇是巫師們養的,所以能抗煙火。直到一聲輕嘯聲從樹林深處傳來,那些蛇如獲大赦,轉頭溜得飛快。

考察團諸人長長地鬆口氣,相顧而笑,旋即想到失蹤的馬俊傑,笑容又黯然了。王東對梁平說:“梁教授,你帶方離與許莉莉回去,我跟明傑、向老師去找一下馬教授。”

梁平頷首,說:“你們要小心,一有什麽不對,馬上回來,救馬老師重要,但你們自身的安全也很重要。”

三人重重地點點頭,高舉著火把沿著剛才的路線去尋找馬俊南。梁平、許莉莉、方離目送著他們,看著火把的火焰慢慢地縮小成一點,仿佛墓頭磷火般地飄向遠處。

冷風吹過,整個山穀都在瑟瑟發抖。

方離攙扶著許莉莉,跟著梁平回到營地,重新燃起篝火。許莉莉的腳受了傷,腳背青腫一塊,梁平趕緊拿出藥酒幫她推拿。許莉莉嬌生慣養地長大,痛得眼淚漣漣。方離憐惜地看著她,忽然擔心起來,她的神經這麽脆弱,能否應付未知旅途上的未知危險?

或許是方離天生悲觀,對這次考察她做足最壞的打算。但即使如此,她也是要參加的。篝火旺旺地跳動起來,仿佛回到一年前瀞雲千年古墓坍塌的那天,渾身是火的甘國棟艱難地說:去……家鄉巫域……木柴畢剝一聲爆開,有碎片彈到方離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將她從遐思帶回現實中。她抹去臉上的炭灰,轉眸看著另外兩個隊友。梁平已幫許莉莉推拿完畢,後者自憐地揉著腳踝,眉間驚懼猶在。

梁平小心翼翼地拿出蒼術與雄黃泡的酒噴在營地周圍,其實今晚紮營時已經噴過一次,但他見識過方才群蛇的驍勇,覺得再噴一次比較保險。

“那些究竟是什麽人?”方離忍不住打破沉默。

梁平一邊噴藥水,一邊說:“可能是瞳子會。”

“瞳子會?”許莉莉與方離異口同聲,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

梁平說:“瞳子會是瀞雲山區存在很久的巫師聯盟……”

瞳子會很久以前就存在,大概可以追溯到公元十一世紀,那時候曼西族避禍分散遷居,曼西王國的巫師係統崩潰,瀞雲山區的巫師們群龍無首,於是聯合起來成立了一個巫師聯盟,總共九人。因為他們都是非常厲害的巫師,被認為是有第三隻瞳可以看到鬼神的人,所以這個聯盟被稱為瞳子會。其他巫師都得聽從瞳子會的調度,保持一致口徑,如果某個巫師有違逆行為,會被視為瞳子會的敵人,並且所有巫師會聯合起來對付他。

因為古代的巫師地位很高,基本上巫師也就是村寨首領或是頭人,所以瞳子會就成為瀞雲山區的實際統治者。山區閉塞落後,其他地方的巫師早已消失或淪為賤民,瀞雲山區的巫師卻依然享受著極高的地位。

直到解放後,政府推廣文化教育,並且選派村長與村幹部,瞳子會的權力才被削弱。但因為天高皇帝遠,村民們眼界不高,習慣聽從巫師的指引,所以瞳子會依然很有權勢。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進步,巫師與巫術都淡出村民生活,瞳子會也漸漸沒落。梁平曾經就瞳子會做過詳細的調查,當時得出的結論是:瞳子會已在解放後消亡。看來事實並非如此,瞳子會隻是轉入暗處活動了。

方離與許莉莉聽得咋舌,回想起那群巫師所戴麵具上雕刻著第三隻眼,看來就是瞳子會的象征。許莉莉不解地問:“他們為什麽要選在黑漆漆的無人山穀舉行夜祭?”

方離說:“為了防止外人看到吧。”

“那我們看到了會怎麽樣?”許莉莉又問。方離回答不了,她看著梁平。梁平眉宇間的憂色沉甸甸得幾乎要墜落下來。“我聽說,瞳子會秘密祭祀時,外人如果不慎撞見,通常都是性命難保。以前瀞雲山區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當時破了案,但沒有人知道瞳子會的成員是誰,所以最後也不了了之。”

方離與許莉莉渾身一震,說:“教授,你的意思是……”

梁平沉重地點點頭,說:“不過我們是外地人,又是南浦大學的師生,殺了我們動靜太大,我看他們沒有這麽大的膽量殺我們。”他雖然這麽說,口氣裏卻也是不太肯定。方離與許莉莉心裏沉重得無以複加,想象中的考察是在密林裏尋找遷居曼西族的蛛絲馬跡,怎麽會牽扯到邪惡組織,變成生死邊緣的徘徊?

篝火燃燒的黑煙嫋嫋上升,融入夜色之中,但許莉莉知道它一定還沒有飄散,籠罩在三個人的頭頂,就像鬆朗村的巫師所說:頭頂籠罩著黑霧,走在死亡之路上……

“死亡之路。”許莉莉渾身哆嗦一下。身側的方離感覺到她的顫抖,偏頭看著她,隻見她一臉青灰,眸子深處有顫抖不已的恐懼。方離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鬆朗村的巫師,他真的懂預言……”許莉莉還沒有說完,被梁平厲聲打斷:“莉莉,不要自己嚇自己。”

許莉莉分辯:“教授,我沒有自己嚇自己,你看我們頭頂籠罩著黑霧,而現在不正麵對著死亡嗎?”

方離冰雪聰明,早就猜到三人在見鬆朗村師公時發生過不好的事情,聽他們的隻言片語足窺一斑,於是問梁平:“教授,鬆朗村的巫師究竟說過什麽?”

她這麽坦然相詢,梁平不好再回避,於是三言兩語將鬆朗村巫師的話說給她聽。方離心裏也是暗吃一驚,看著頭頂迂回不去的黑煙,心想難道鬆朗村的巫師真的能看到未來?考察團真的是走在一條死亡之路上?

不管考察團是否走在死亡之路上,但是現在死亡的陰影確實在逼近,馬俊南生死未卜,而王東、盧明傑、向玉良三人又遲遲不回。

許莉莉緊緊地倚著方離,小聲嘀咕著:“奇怪,王主任他們怎麽去那麽久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她自己意識到不吉利,趕緊打住。

但梁平與方離都知道她的意思,隻覺得心裏似乎壓著一塊千斤大石。

一時間營地無人說話,隻有篝火不時地畢剝一聲。

時間仿佛凝固了。

方離的腕表嘀嗒一聲,指針重合成一線。午夜十二點,這可真是一個漫長的黑夜。她呆呆地看著遠處的森黑密林,好久好久,瞳孔裏忽然閃進一點火光,方離驚喜地站起身:“他們回來了。”

火光變得明顯,一點點地移近。

梁平與許莉莉也高興地站起來,隨即三人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王東、盧明傑、向玉良三人各舉著一個火把,火把的高度應該距離地麵一米七左右。可是移近的火光隻有一盞,距離地麵大概三十厘米,這不可能是火把,倒像是提在手裏的防風鬆明燈。

來人是誰?

三人心又收緊,並肩站在一起,看著火光。那火光還在靠近,然後忽然熄滅了。三人的眼前又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許莉莉吐出一口長氣,說:“幸好不是朝我們走來……”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聽到方離說:“糟糕,他故意把火滅了。”梁平與許莉莉齊齊一驚,隨即明白她的意思。來人已在篝火光明照亮的範圍內,所以他為了隱瞞行蹤,就把鬆明燈關掉了。

三人再不遲疑,齊齊伸腳踩滅篝火,然後悄無聲息地躍下紮營的平地,藏身下麵。篝火還在畢畢剝剝作響,沒完全燃燒散發的黑煙隨風飄到方離麵前,熏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時,一陣窸窣聲從頭頂傳來,跟著傳來踩在平地上的輕輕腳步聲。

平台下的三人凝神屏氣,胸膛裏心跳如舂。

腳步聲在平台上來來回回,時輕時重,似乎是要將三人引出來。然後腳步聲忽然消失了。平台下三人在黑暗裏互相看了一眼,心裏都在想同一個問題,來人走了麽?可是為什麽沒有離開的腳步聲呢?

周圍一片沉寂,連個蟲鳴都沒有。方離胡思亂想著,這裏的白天隻有灰色,晚上隻有黑色,一點都沒有名字秋蟲穀般詩意。此時的她根本不知道這裏其實不叫秋蟲穀,而是一年四季沒有陽光的無日穀。

有什麽東西拂到臉麵,她伸手撣開,入手滑滑的,似乎還在扭動。

方離還沒有想明白,身邊的許莉莉尖叫一聲:“蛇。”跟著就往前麵一躥,藏身地點就此暴露。

行蹤反正已經暴露,方離也不再顧忌,身子往前一躥,離開平台下。然後掏出口袋裏的電筒擰亮,照著平台上。一張髒兮兮的笑臉首先映入眼簾,方離呆住,跑到前麵的許莉莉回過身來看到平台上的人,也愣了。

是蟠龍寨的傻子。

方離眨眨眼睛,眼前正是那個從蟠龍寨一直跟著考察團,剛才夜祭時跳進巫師群裏亂舞,被瞳子會其中一個巫師敲打後腦暈過去的傻子。

他趴在平台上,手裏抓著一條死蛇,正一晃一晃的。

看到考察團三人個個驚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許莉莉走回方離身邊,驚異地問:“怎麽是他?”

方離卻高興起來,說:“他活著,那說明瞳子會沒有殺他,那瞳子會也不會殺我們。”

許莉莉還有點緩不過勁來,小聲地嘀咕:“是這樣嗎?”

傻子從地上爬起,把死蛇往方離與許莉莉身上一扔,兩人尖叫著後退,他得意地大笑,背朝著兩人脫下褲子,露出屁股扭動著。方離與許莉莉苦笑著偏轉視線,心裏卻一下子輕鬆起來。那傻子似乎意興已足,吧嗒吧嗒地跑遠,一會兒就沒了影蹤。

梁平三人爬回平台,正想重新點燃篝火,林子裏又現出火光,看高度應該是火把。是王東他們回來了?三人心中一喜,趕緊點火。一會兒王東走過來,盧明傑與向玉良架著馬俊南,原來他滾下斜坡腳腂脫臼。

脫臼的腳踝已經回複原位,馬俊傑的腳微微紅腫,並無大礙。他在篝火邊坐下,摘下沁著毒汁的護腕扔進火裏,剛才那條毒蛇張口就咬,幸好考察團早有準備,腿有護襪,手有護腕。

其他人也圍著火坐著,或許是因為受這番驚嚇,心神不定,沒人說話,熊熊火光映著大家的臉,全是疲倦之色。

哐啷,一聲驚鑼聲遠遠傳來。

咚咚咚,三聲鼓點。然後是隱隱的咿呀聲。

夜祭又開場了。

考察團眾人麵麵相覷,實在是搞不懂瞳子會的心思。

“他們就這麽放過我們了?”盧明傑滿腹疑惑。巫師們弄這麽大的動靜,隻是為了讓考察團虛驚一場?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連對瞳子會深有研究的梁平都迷惑不解。

向玉良說:“他們已經嚇過我們,估計心滿意足了吧。”

王東搖搖頭,說:“向教授,你可能不了解瞳子會,他們不是常人,他們的想法我們根本猜不透。”他在瀞雲市文化局,常去村寨做工作,所以對瞳子會也有點了解。

向玉良倒是聽過瞳子會的,但沒有想到剛才的巫師們就是瞳子會的,所以呆了呆,說:“那他們還會幹嗎?”

方離寬慰大家:“他們連傻子都放了,估計也不會對我們如何了。”

“希望如此。”王東依然不太樂觀。

盧明傑十分好奇地問:“瞳子會是幹嗎的?”許莉莉把梁平剛才的話轉述給他聽,盧明傑吐吐舌頭,說:“這麽猖狂呀?”

“是呀。”王東點點頭,“解放前那才叫猖狂,瞳子會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到三更一刻。”他這句話說得大家心又沉下來。

梁平拍拍手,示意大家停止討論。“已經很晚了,大家還是休息一下吧,明天還要早起去通天寨。我在外麵守著。”

盧明傑連忙說還是讓他來守夜,不過梁平堅持他來守,於是大家各回帳篷。每個人都疲倦不堪,但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鮮豔的毒蛇蜿蜒而來,於是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聽著遠處傳來的鑼鼓聲和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腦海裏翻騰著王東的那句話:瞳子會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到三更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