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任族長

——VOL.01——

[玄晏]

青藍碧空,暖陽高照,璿璣穀上空漂浮的雲朵,在地麵形成一塊塊斑影,隨風晃悠。

空曠的璿璣穀,百支蓮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麥門冬遍長的青蔥翠綠穀地,少年和少女一前一後,緩慢前行,沉默在他們之間滋長。

雪眠耷拉著腦袋,雪白的長發滑過肩頭,垂在她臉頰旁,形成天然“幃帽”將她整張臉籠罩在陰影裏。

她低頭專心地踩著雲影下的陰涼地麵,時不時地閃躲著直射到身上的光亮。

距離三步之遙的玄晏,周身散發出孤僻疏遠的冷淡氣息,讓雪眠膽怯,不敢太靠近他。

她頻頻回頭遙望越來越小的長老院,想到牽著她手走的摩蒼,神情有些恍惚。

玄晏,是她第一次和摩蒼之外單獨相處的人,是個很陌生的人,雖說他是摩蒼的弟弟,但他們兄弟兩人的性情迥異。

摩蒼仿佛華麗又充滿魅惑感的珠玉寶石,散出了誘人的光彩,吸引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信任他。而玄晏就像峭壁上孑然獨立的靈芝仙草,獨善其身,乖僻孤絕,不易親近,讓她望而生畏。

天上的風吹開了雲朵,投射在地麵的雲影隨之散開,正上中天的太陽閃耀出更熱情的光芒。厭陽的雪眠縮起了脖子,雙手藏進衣袖中,減少與陽光直接接觸。

失去了可以躲避的雲影,青綠草葉反射的爍亮,晃得她眼花,腳步虛浮顫悠。

“還沒磨蹭夠嗎?”

玄晏不耐煩地回頭,一路上對她詭異的行走方式側目相看,卻無言以對。

這會兒又見她縮頭縮頸淹沒在那頭亮閃閃的白發下,好像受虐待的小媳婦委屈樣,瞬間讓玄晏心煩氣躁,揚聲訓道:

“抬頭挺胸,目視前方,動作利落些。”

摩蒼到底在想什麽啊?

收下這麽膽怯畏縮的女人當徒弟,憑她的資質,能學會什麽呢?

這麽虛浮的腳步,估計連隱族最基礎的閃引步都學不成,害他現在要以蝸牛的挪動速度送她回去,他的閃引步都無法使用。

玄晏毫不客氣的“教訓聲”,冷不防地嚇了雪眠一跳,隨著他的口令,驚慌地抬起頭挺直身。

“別縛手縛腳的。”玄晏斜睨著那張雪白得近乎透明的麵容,小鹿般無辜又戒備的眼睛,浮起一層粉粉的氤氳之氣,怯生生的模樣讓玄晏不由地反省自己的態度,語氣放柔了一些,“腳步稍微邁大些,可以嗎?”

真是麻煩的女人。

玄晏不知不覺地放緩了腳步。

“嗯。”雪眠嚅動著唇,幾不可聞地應著玄晏的話。

這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似乎對她很不耐煩,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隻能盡量地按他的話來做,免得惹起事端,讓摩蒼擔心她。

雪眠亦步亦趨地跟在玄晏身後,保持著一步之遙的微妙距離,眼前在風中飛揚的發絲,觸手可及,不經意的拂過她臉頰,觸感意外的溫暖,沒有他身上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氣息。

風呼茲呼茲地在她耳邊吹過,帶著麥門冬的清新和百支蓮的香鬱。

途徑的玉衡湖,水氣在陽光下蒸騰著,粼粼波光閃爍著晃漾著,炫得她頭昏眼花。

當頭直照的太陽,放射出來的光芒,猶如成千上萬鋒針紮在她雪白剔透的肌膚上,雙頰漸漸地被燙得發紅,腦袋一陣昏眩。

她討厭陽光……曬得她好疼……好難受……

雪眠的視線搖晃模糊起來,整個人好像掉進蒸籠中悶燒起來,暈忽忽。

顫顫巍巍的腳步,努力地接近玄晏。

突然,“咚”地一聲,雪眠向前傾倒在玄晏背上。

玄晏霍地轉身,眼疾手快地將墜向地麵的雪眠撈起來,啞然失色地看著滿臉緋紅,雙眼渙散,神情恍惚的雪眠,抬頭看看溫暖宜人的太陽。

她……不會是中暑吧?

“喂,你沒事吧?”玄晏皺著眉頭,拍拍雪眠的臉頰,有些燙手。

她也太嬌貴了吧?

溫和的太陽才曬了兩下,她的臉頰倒像煮雞蛋一樣燙起來了。

“燙……好燙……”雪眠低喃,難受著緊閉眼睛,軟綿綿癱在玄晏手臂中。

燙?

到底哪裏燙啊?

摩蒼帶回的女人究竟有多麻煩呀?

玄晏額頭的青筋隱隱浮動,嘴角暗暗地**起來。

然後,顧不上討厭的肢體接觸,玄晏手忙腳亂地抱起被太陽曬昏頭的雪眠,踩著閃引步,飛快地移動。

這個女人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摩蒼肯定會很樂意找他算賬的。

真是麻煩!

等到玄晏回過神來,才發現他不假思索地把雪眠抱回了他的地盤——玄武閣,放在通風的涼塌上,正揮手袖子給她扇風驅熱呢!

他在幹什麽呀?

玄晏猛地縮回手,眉頭揪成了麻花狀。

清爽陰涼的室內,讓昏眩的雪眠漸漸地恢複,臉頰的緋紅消退,燙熱的感覺冷卻,迷離的粉眼清朗,慢慢地精神起來。

轉眼對上玄晏深沉的暗眸,驚得雪眠從涼塌上一骨碌地爬起來,縮在一角,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玄晏的臉色,怯生生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玄晏一語不發,高深莫測的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雪眠,仿佛要瞧出個所以然來。

雪眠緊張地屏息以對,戒備地閃躲著玄晏研究的視線,他“專注”的目光,冷不防地讓她想起那些當她是怪物的別有用心的眼光,背脊竄上了一絲寒意。

他……想幹什麽?

雪眠琢磨不透玄晏此刻的心思,在他的注視下,習慣性低垂腦袋,貝齒咬緊下唇,張開了刺蝟全身上下的刺,警戒著玄晏。

雪眠的防衛姿態,讓玄晏又想到那晚摩蒼和龍曜說的話,觸動了他心中的一根弦。

她的過往,他無法想象,也許真像龍曜那樣,或者更糟糕吧?

“放鬆點,我又不會吃了你,那麽緊張幹嘛?”玄晏收回了在雪眠身上溜轉的目光,不自在地望向窗外,有些別扭道,“想回翔雲樓說一下,我會送你回去,像剛才那樣。”

她的對陽光過分敏感,無法在日光下久曬,究竟是什麽原因引起的呢?

是心理緣故嗎?

還有,這麽近距離的觀察感應,玄晏發現她讓他覺得陌生的氣息非常獨特,比隱族人的氣息更虛渺更詭異,很難完全捕捉,更難分析透徹。

她的存在感很薄弱,導致身上的氣息也很飄忽。

也許,是他神經過於纖細吧?

如此特殊的外貌和氣息,怎麽會是普通人呢?

說不定,她真的是千百年來傳承下異變的族人吧?

這麽一想,玄晏發現對雪眠非族人身份也不是那麽堅持。

最主要的是,這個防備心媲美刺蝟眼神怯弱堪比小鹿的麻煩女人,丟下不管或者惡言以待的話,她隻怕會躲在角落裏發黴腐爛吧?

“嗯。”雪眠偷偷地鬆了一口氣,神態有些不自然的玄晏,似乎對她沒那麽討厭,小聲地囁嚅,“謝謝。”

“說話大點聲音。”雪眠的“小家子氣”讓玄晏看不順眼,玄眸炯亮如星,直視著依然縮成涼塌一角的雪眠,正色道,“不想被人用異樣的眼光對待,那麽,就變強吧!”

變強的話,就會自信到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她也能活得輕鬆些。

不待雪眠反應,玄晏自顧自地離開,站在風廊,遙望著玉衡湖南麵的長老院,恍然明白摩蒼讓他和雪眠單獨相處的用心,算準了他“吃軟不吃硬”吧?

而雪眠,隻是靜靜地望著風廊上玄晏的背影,雙手悄悄地握成了拳。

——VOL.02——

[兄弟]

風廊,日照斜影之下,少年倚欄遠眺,長發瀟瀟,衣袂飄飄。

妖魅熠爍的紫眸中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謹嚴,全身散發出來的孤僻傲然氣息,令人望而卻步。

但是,剛才短暫的交流,一句嚴肅卻真誠的“變強”,卻讓敏感的雪眠對他放下了戒備,明白玄晏並不如外表那般難接近。

她想變強,強得可以不在乎“怪物”與否的對待,強得可以忽略他人揣測的目光……重生之後的她,努力的話,可以擺脫過去的一切。

這樣的決心讓雪眠麵亮煥然閃亮。

於是,雪眠從涼塌下來,深深地吸口氣,緩緩地走向風廊,鬆下戒心靠近玄晏,告訴他想回翔雲樓……應該很簡單就能辦到的?

“那個……”雪眠幹巴地開口,抬頭的那一霎,不經意順著玄晏凝視的目光望去,意外地看見玉衡湖畔有道風馳電掣的紫色身影,以變化莫測的步伐,淩空踩過蔓蔓青翠,忽隱忽現的身影詭異地朝玄武閣竄來。

雪眠忘記了要和玄晏說的話,驚奇不已地望著鬼魅似的身影移動。

然後,她瞠目結舌地發現那道身影飄飄然落在她麵前,華美猶如綢緞的紫發揚起優美的弧線,緩緩地垂下繼而隨著穀風輕舞。

是摩蒼,好恐怖的速度啊,仿佛之前她暈忽昏眩之時,玄晏抱著她飛馳的感覺。

怪物!比她更像怪物!

雪眠腦海裏倏地冒出這個念頭。

摩蒼精致俊魅的臉龐,在雪眠麵前驟然放大。

“雪眠,被師傅的絕妙速度驚豔到了吧?”摩蒼促狹地湊近呆若木雞的雪眠,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拍拍她有些扭曲的臉頰,幫她做運動恢複正常表情,“這麽漂亮的步伐,想學嗎?”

摩蒼氣定神閑笑若春風,十分適應為人師的新身份。

“師傅……”

雪眠猛地晃回神,有些拗口地稱呼著摩蒼,在他鼓勵肯定的目光下,倏然明白“師徒”的名分不是摩蒼敷衍瑤空婆婆的一時興起,他已經將她當徒弟了,心裏湧起一絲絲的感動,使勁地點頭。

“師傅很厲害,我想學。”

她把信任給了摩蒼,無須懷疑摩蒼說的任何一句話。

她要變強,變得像摩蒼這樣自信,變得像玄晏那樣驕傲,就能融入到他們的世界去。

“雪眠真有眼光,我的閃引步可是獨步天下無人可及。”摩蒼得意洋洋地“自我吹捧”,碧眸中晃漾著無比自信的光芒,瞥了下一旁的玄晏,笑容更加張揚,“在隱族,就算是玄晏,他的閃引步也沒有我的變幻莫測,雪眠跟我學是非常英明的選擇。”

當摩蒼在江湖闖**時,就是閃引步為魅公子引來武功詭譎一說。

其實,在隱族自成一派的武學修行中,摩蒼隻精通這種出入璿璣穀穿越七曜界必備的閃引步,更多的精力用於研究術法。

作為隱族倍受矚目的準族長,摩蒼從千百年神祗之血中繼承到的特殊能力是治療術和結界術——為守護而存在的術法。

哼,他有給雪眠選擇師傅的機會嗎?

被當成“墊腳石”的玄晏,對摩蒼大言不慚的自戀說辭嗤之以鼻,十分不給麵子地當場拆摩蒼的台:

“閃引步是隱族人人都會的移動方式,簡單易學,速度夠快即可,無須花哨的變幻。”

隱族人體內的神祗之血,經過千百年的傳衍已經稀化,各種異能也從顯性變成隱性,必須通過後天的修行才能使繼承到的潛伏力量蘇醒,並為之所用。

而閃引步,是其中一種隻需要通過簡單修行就能掌握的潛能,沒有攻擊性,向來作為方便行動的步伐訓練,倒是摩蒼對它情有獨鍾,將閃引步練得出神入化又變幻詭譎,讓外行人唏噓不已。

“玄晏,江湖險惡,僅憑速度是不夠的。”摩蒼收起笑容,清清嗓門,“語重心長”地開講江湖課程,“咳!咳!話說我行走江湖多年,幸虧有這變幻莫測的閃引步,讓我刀劍叢中過,滴血不沾身,江湖為我震動,稱我魅公子身法奇異行蹤詭秘非常人也,夠威風吧!”

當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魅公子,樂得他逍遙自在地到處踢閻羅王的館子。

“哼,我又不混江湖。”

玄晏冷哼,見摩蒼越扯越開心,心情十分愉悅,看來長老院那邊的事情已經擺平了。

“玄晏,別不好意思,你一定很崇拜哥哥吧?”摩蒼玩心驟起,用手肘蹭了蹭玄晏,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走開點,別碰我!”

玄晏有些“嫌惡”地推開摩蒼,才不會承認沒責任感的哥哥很厲害呢!

雪眠安靜地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兄弟“鬥趣”, 臉上浮起豔羨之色,喜歡這種輕鬆自在的氣氛。

湖畔夾雜著百支蓮香氣的風,柔柔地吹過來,拂起摩蒼和玄晏美麗的發絲,屋簷漏下的陽光在發絲上跳躍著,反射的光點就像一顆顆星星一閃一閃地,吸引了雪眠的目光。

非常人的發色,很漂亮,一點都不像怪物。

雪眠情不自禁地撫著垂在胸前的白發,心中某根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鬆了鬆。

“真不可愛的弟弟。”摩蒼微微眯起眼睛,對不給麵子的玄晏搖頭歎息,然後若有所思看了看玄晏和雪眠,轉移了話題,“雪眠不要學玄晏,他把你帶來玄武閣,沒嚇著吧?”

玄晏的理解力真差,叫他送雪眠回去,怎麽送到他的玄武閣來?

不過,根據他剛才的觀察,玄晏好像不那麽排斥雪眠,在長老院那邊,玄晏也沒有表示過對雪眠的異議。而且,防備心強烈攻擊性為零的小刺蝟,似乎不怕孤僻冷淡的玄晏,情況比他預料得還要樂觀。

“他沒有嚇我。”雪眠回過神瞄了下神情依然孤傲的玄晏,認真地解釋,“剛才我累得走不動,他帶到這裏休息,對我很好。”

難得順利地說完這麽長一句話,雪眠才發現對玄晏的戒備完全解除,他像摩蒼一樣可以信任。

玄晏果然是個別扭的孩子,在人前一副對雪眠很不耐煩的模樣,人後倒很照顧雪眠嘛!

“玄晏對你好是應該的,怎麽說你也是他的師侄嘛!”摩蒼狡黠一笑,拍拍雪眠的腦袋,揶揄道,“雪眠,以後要叫玄晏師叔哦!”

“呃?”雪眠愣了下,困惱地看向倏地冷下臉的玄晏,他和她年紀相仿,叫師叔很奇怪呢!

師叔?師侄?

摩蒼又捉弄他!

玄晏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嘴角扯動著,孩子氣地瞪著笑意盎然的摩蒼,其呼其名:“摩蒼,是你收徒弟,少賴到我身上來!”

“玄晏,這是輩分,你就認命吧!”摩蒼理所當然攤手,一副他也莫可奈何的樣子。

雪眠輕輕地扯了扯摩蒼的衣角,她不想叫“師叔”讓玄晏生氣。

摩蒼見雪眠一臉憂心的模樣,啞然失笑,這麽快就把玄晏當朋友了?

雪眠很珍惜對她好的人。

“玄晏。”摩蒼倏然嚴肅,聲音低沉,“雪眠以後需要你多照應。”

“不準叫我師叔。”玄晏倒也沒反對,黑著臉強調,他才不要跟人攀親帶故,跟摩蒼是親兄弟已經很倒黴了,總是要分擔他的麻煩。

“我不叫你師叔。”雪眠忙不迭地出口表明自己的立場,然後,低聲問,“叫玄晏,可以嗎?”

“嗯。”雪眠一本正經的詢問,驀地讓玄晏發現自己因為摩蒼表現得太情緒化,趕緊收拾好心情,恢複沉穩的少年老成樣,“哥,長老院那邊,情況怎樣?”

玄晏的問題,瞬間把雪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VOL.03——

[蓮之環]

風在曠穀中吹拂,帶著溫暖明朗的陽光氣息,在玄武閣的風廊上流漫。

胸口忐忑不安地起伏,雪眠緊張地仰望神情泰然的摩蒼。

摩蒼隻是輕輕一笑,恬淡迷人的笑容,猶如麥門冬葉中隱隱閃現紫花,奇異地安撫了雪眠此刻的擔憂。

她要相信摩蒼。

雪眠深深地吸了一口夾雜著百支蓮和麥門冬味道的空氣,仿佛春天的滋味竄進她的胸膛,不經意地融化了她心中殘留的冰雪之氣,鬆弛了她全身緊繃的神經。

“師傅,沒問題的。”雪眠低聲呢喃,看向摩蒼的目光堅定起來。

“雪眠,真不愧是我的徒弟!”摩蒼誌得意滿地揚起嘴角,讚賞似的揉揉雪眠如雪發絲,然後斜倚護欄,極目眺望落星嶺下的長老院,在豔陽下反射著耀眼的橙光,“我和長老院達成共識,雪眠可以安心地留在璿璣穀。”

“摩蒼,如果這是你以隱族族長身份做的決定,那麽,我代表長老院全力支持你。”

腦海中響起當時瑤空算計的話語,摩蒼似笑非笑。

真難為長老院的長輩們,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牽製”他的機會,拿雪眠之事大做文章,“威脅”他早日接任族長之位,免得夜長夢多,怕他半路落跑。

唉,瑤空他們太杞人憂天了。

六年前,完成隱族內術法修行的摩蒼,開始對璿璣穀的世界興致勃勃,時常經常趁長老們不注意,偷溜到穀外長見識,行蹤不明歸期不定,讓長老院對如脫韁野馬似的少主憂心忡忡,卻也無可奈何。

三年前,當摩蒼決定離穀修行,花幾年時間走遍燎跡大陸五國,遭到了上至長老院下到普通族人的全體反對。那時候才十三歲的玄晏,為了不讓摩蒼離開,半夜還潛進摩蒼的房間想把他綁起來呢!

然而,摩蒼去意已決,留在璿璣穀對他的修行已無太大幫助,必須不斷地去經曆體驗才能精進他的術法。

於是,在雙方僵持之下,摩蒼不得不讓步,與長老院約定,在他二十歲生辰之日,人一定會在穀中參加繼承典禮,乖乖地如他們所願當上族長,挑起隱族的責任。

摩蒼生性散漫不喜拘束,一出生就被當作第十一代族長的不二人選,小小少主充滿了逆反心裏,不願意套上族長那副枷鎖,以修行為由不斷地延遲繼承的時間。

不過,既然允諾約定,那麽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他會做好所有的心裏準備,不管身在何處,他都會遵守承諾,回來履行他的責任。

現在離那一天還有三個多月,摩蒼提前回穀,長老院卻擔心在外放野的摩蒼,會忍受不了穀內的枯燥和單調,稍不留神,摩蒼又出穀闖**,約定那天就見不到人了。

因此,當長老院從星相師那裏得知雪眠之事,試探了摩蒼對雪眠的異常在意後,瑤空提出了接受雪眠的條件。

“從現在開始,你就戴上族長象征蓮之環,在典禮舉行前的這三個月,你不可以隨意離開璿璣穀,一要來長老院熟悉相關事務,二要讓訓練雪眠成為真正的隱族人。”

這樣的話,以摩蒼族長的身份和長老院的保證,雪眠是否有隱族的血統就變得無關緊要了。

反正早晚都要接受族長之位,摩蒼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欣然答應瑤空的要求,給足了長老院的麵子,如此一來,雪眠在璿璣穀內的新生活也能順利地展開了。

摩蒼從懷中取出瑤空交給他的蓮之環——天然黑曜石環身,雕琢著一朵朵仿佛在暗夜中綻放的妖冶蓮花,輕輕轉動指環,蓮花閃爍著詭豔的光芒。

這枚黑曜石蓮環,是屬於帶領幸存族人避居璿璣穀第一代隱族族長伊祁蓮。

伊祁蓮離世前將她的力量封印於指環之內,作為族長象征物代代相傳,隱族危難之時,族長可以解開封印中的力量保護族人。

慶幸的是,滅族之禍後的數百年來,伊祁氏一族謹遵祖訓遠離俗世之爭,隱族之血得以繼續傳衍,而蓮之環一直保持著封印的狀態。

摩蒼拿出蓮之環的那一瞬,黑曜石的光芒讓玄晏雙眸驟然放亮,驚喜不已地開口:“哥,你終於接受蓮之環了?”

“是啊,滿足長老們常年來的心願。”

摩蒼緩緩地將蓮之環套進左手中指,黑亮的蓮之環似乎有自我意識,自動調整尺寸,牢牢抱住摩蒼白皙修長的手指,環上的蓮花妖豔而驕傲地綻放著。

“我不當族長的話,長老們會非常樂意為難我徒弟的。”

“原來如此,戴上蓮之環,就是族長。”玄晏恍然大悟,明白長老院因為雪眠大張旗鼓召家族會議的原因了,“哥,你現在不是自由身,不能再隨心所欲我行我素了。”

玄晏有一點點的“幸災樂禍”,愜意地趴在護欄上斜睨著神定氣閑的摩蒼,他這個族長總算名正言順,他也不用總為這個愛逃避責任的哥哥分擔麻煩,可以專心修行了。

璿璣穀的天空,湛藍明媚。

聞言,雪眠眉宇間卻**起一圈圈的愁緒,盯著緊緊吸附在摩蒼指上的黑色指環,好像變成看不見的繭絲纏繞著摩蒼,小臉暗了下來:“師傅,我連累你了嗎?”

摩蒼為了她當族長,犧牲了自由,那麽,他以後是不是會像她那樣,折斷了羽翼,束縛在一方小天地之中,不能離開璿璣穀呢?

那種壓抑緊窒得透不過氣的滋味,她不要摩蒼嚐到……

“傻瓜。”摩蒼伸手彈了下雪眠胡思亂想的腦袋,順便把她蹙緊的眉頭撫平,“當族長權力很大,以後隱族的事都我說了算,怎麽會是連累我呢?”

倒是長老院,會很感激雪眠的出現呢!

“師傅當族長會開心嗎?”

摩蒼的安之若素讓雪眠半信半疑,不是自由身的意思她好像理解錯了。

但是,族長一說,讓雪眠不期然地想起模糊記憶中的那個人,母親曾經說過他是一族之長,大權在握日理萬機,隱隱約約聽過母親因此抱怨過他的冷落。

後來,他消失了,母親說因為她是怪物害他不敢來,回憶就變成了一片陰暗。

雪眠心情低落下來,澀澀地囁嚅:“當族長,會很辛苦的。”

“雪眠,別為難你的小腦瓜了。”

摩蒼輕撫著雪眠的腦袋,看她的樣子,應該想到過去不愉快的事了。但摩蒼不想趁機詢問她的過去,順其自然地等著雪眠解開心鎖,等她願意說的時候就會將一切告知。

現在,雪眠還處於恢複期,難得這麽努力地相信他,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好奇而讓雪眠因過去戒備退縮。

“如果當族長會很辛苦,那麽,當族長的徒弟會更辛苦,雪眠會怕嗎?”

這個敏感脆弱的少女,摩蒼隻想一步一步地改變她,期待著她破繭成碟的美麗。

雪眠眨了下粉眸,摩蒼眼中溫柔的笑意,驅散了她心底因為回憶而積聚的陰霾。

“師傅,我不怕。”

雪眠搖頭,她會努力當好摩蒼的徒弟,不會讓自己變成摩蒼的累贅,隻要不是累贅,就不會被拋棄的。

“很好,從明日起,我會先教雪眠閃引步。”

摩蒼讚許地點點雪眠雪白俏麗的鼻尖,忽然,詭秘莫測的目光掃過雪眠和玄晏,微微迷起眼睛,濃密幽紫的睫毛剪輯著眸中的閃亮光色。

“但是,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必須到長老院熟悉和處理族內事務,無法全心全意地教雪眠。所以,玄晏要多幫忙,在不確定雪眠最適合修行的術法前,雪眠需要跟著你們四靈守護者學習。你們就教雪眠自己最擅長的能力,讓她盡快融入到族人之中。”

無法一心一意地**雪眠,讓摩蒼有一絲絲的遺憾,但也很樂意看到雪眠跟不同人學習,多與人接觸,增強溝通能力,敞開心胸接受更多的人和物,降低她對外界的過度戒備。

哼,果然,又給他添麻煩了。

玄晏朝摩蒼翻了下白眼,仔細一想,大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既然你已經是當族長,我當然會配合你。”玄晏慎重地點頭。

修行?四靈守護者?

雪眠有些麻煩地看著摩蒼和玄晏,似乎以後要跟著很多人學習當隱族人,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努力,不能辜負摩蒼對她的期望。

雪眠暗暗地下定決心。

“雪眠,以後要好好地和師叔相處哦!”摩蒼促狹地瞥了玄晏一眼,然後,將嬌小的雪眠環在懷中,“現在,先和師傅感受下閃引步的魅力吧!”

師叔?

玄晏望著摩蒼抱著雪眠,以詭譎的步伐離開玄武閣,嘴角微微抽搐。

隱隱約約,風中飄起雪眠驚呼聲。

——VOL.04——

[閃引步]

日落西山,暮靄沉沉穀天闊。

昴河支流宿水穿過央川山脈與孤雲嶂的狹隘,在璿璣穀西北衝積出一片寬敞平坦的穀地,最後匯聚穀中央成了淚滴狀的玉衡湖,湛藍澄碧。

宿水之東,一排排竹樓臨水而建立,與青山碧水相映成趣,炊煙嫋嫋,雲霧繚繞,那是璿璣穀內普通族人的居所。

宿水之西,環山下平坦的穀地,遍野麥門冬,蔥翠蔓草一直延伸到青綠竹林,微風拂過,竹影搖晃,葉子婆娑,窸窸沙沙作響。

“嘭”!

突然,竹林傳出碰撞的聲響,打破了悠然祥和的氛圍。

撞到竹杆跌倒在地的少女,雪發拂麵,吃痛地抱著膝蓋,低聲呻吟。

“雪眠!”年輕男子修長飄逸的身影霎那瞬移到少女麵前,彎腰扶起少女,魅惑的紫發染上暮色更顯幽逸,翡翠碧眸忍俊不禁,對上雪發少女頹敗浮躁的粉眼,莞爾失笑,“所謂閃引步,就是步由心生,以心為引,意念如閃,身心合一,化影飛腳。”

“師傅,我是不是不行啊?”雪眠懊惱地皺了皺俏鼻,低喘著氣,鼻息聲濃重,晶瑩的汗珠劃過緋紅的臉頰,“師傅說的心決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但身心仍無法合二為一,腳步依然笨拙。”

玄晏說,閃引步是隱族人人都會的移動方式,簡單易學,是隱族最基本的一種修行。

然而,如此簡單的步法,她學了兩天一直無所突破,腳步完全不受心念影響,隻能以原始的腳力快行奔跑,累得氣喘籲籲也無法達到“化影飛腳”的效果。

剛才從平穀的草地迅速奔馳,疾行觸動心念,腳步有瞬間的輕盈,身體就不受控製,以非人的速度竄進竹林,整個人橫撞上傲然挺立的竹子。

如此笨拙的她,也許真的不是隱族人,所以沒有那麽高的天賦和領悟力學會閃引步,即使摩蒼手把手地叫她最精湛的閃引步,她的步伐仍然雜亂無章,想到這些,她不由地心浮氣躁,對自己更加沒信心了。

“別焦急,雪眠隻是暫時沒把握好心念與腳步的平衡而已。”摩蒼淡笑如菊,輕聲安撫雪眠,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裏,“欲速則不達,慢慢來,雪眠一定行的。”

雪眠討厭日照,大病初愈後的身體也經不起強烈風吹日曬的訓練,因此,等到每天日落薄暮之時,白日裏忙完長老院事務的摩蒼,才會帶著雪眠來到平穀寬敞空曠的草地練習閃引步。

對摩蒼和其他隱族人來說,閃引步是從他們學習走路起在無意識中,就自然而然地修行,仿佛成了他們的一種本能,在不知不覺間就掌握其中的訣竅,經過長輩稍一點撥,就能自由駕馭飛腳如風似閃。

摩蒼對這種輕身化影的極速步法十分喜愛,在同輩認真鑽研具有攻擊性和防衛性的武學時,摩蒼依然樂此不疲地精修閃引步,使他的閃引步變化莫測詭譎如魅,成了他行走江湖的獨特“防身術”。

雪眠是摩蒼收的唯一徒弟,掌握閃引步是她融入隱族生活的第一步,也是被其他族人接受的基礎。所以,摩蒼是巨細無遺地分解閃引步的步法,親力親為地帶雪眠一步一步地踩出來。雪眠非常認真專心地跟著他學,然而,一直沒有掌握要領,身心無法合一,看似簡單的閃引步卻讓雪眠費盡了心思,看她在平穀中奮力奔跑的笨拙嬌弱身影,讓摩蒼感慨萬千。

摩蒼不願去想象雪眠之前的生活,那麽長時間的身體和心靈封閉,一定也對雪眠的運動神經產生影響,不能心領神會靈敏地完成閃引步,也是無可厚非的。

但是,摩蒼對結果非常樂觀,因為雪眠是他的徒弟,怎麽可能會小小的閃引步難倒呢?

摩蒼的鼓勵讓剛剛精神還有些萎靡的雪眠為之一振,抬頭挺胸,用力地跺跺腳,似乎想要把跌撞的疼痛跺走,在暮色中,雪白的麵容堅毅倔強,粉瞳晶亮如星。

“師傅,再一次,我能行的。”

“嗯。”摩蒼退到一旁,雙手環胸,笑看著堅持的雪眠。

雪眠深呼吸再深呼吸,氣沉丹田,以意導氣,讓自己浮躁的心緒平靜下來,默默地念著閃引步的心決,仔細地在腦中分析著摩蒼的閃引步分解步伐。然後身隨心動,左右雙腳如雙槳前進劃行,單純的奔跑漸漸地加速,腳尖觸地彈飛,身輕如燕翔動,嬌小的身影在青翠蔥綠中疾行。

眨眼間,全身的經絡仿佛都暢通似的。

溫柔的穀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湖邊百支蓮的香氣閃過她的鼻端,搖曳的麥門冬葉中紫花閃爍,她整個人好像踩在雲端,隨雲飛翔,飄飄然起來,……雪眠頓時心生狂喜,少不留意凝聚的心神就晃散,原本規律有序的腳步倏地混亂磕碰,身體失去了平衡,左腳右腳失控地糾纏——

“啪!”

雪眠以魚躍龍門的失敗之態絆倒,麵朝大地,四肢僵硬。

她……又失敗了!

雪眠趴在草地上雙手緊揪著翠綠的麥門冬,一動不動地,鋪天蓋地的挫敗感,讓她感覺不到疼痛,雪白的發絲淩亂如麻地將她小腦袋覆蓋,仿佛陰霾罩頂。

“雪眠不會是在偷哭吧?”

摩蒼打趣的聲音在雪眠耳邊響起,淡然自若地在少女身邊蹲下,自得其樂地以手為篦梳理著少女亂發,將雪色長發攏到背後。

“師傅,我很笨,這麽簡單的步伐都學不會。”雪眠悶悶地開口,學習閃引步開始,她已經不知道在摩蒼麵前摔了多少次。可每次,摩蒼都耐心地安慰她鼓勵她,不厭其煩地教導她訓練她。

結果,她總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讓摩蒼失望,如此笨拙沒用的她,一定會成為摩蒼的累贅……她不要變成那樣……

“收了個笨蛋當徒弟的我,是不是更笨呢?”

摩蒼好笑地搖頭,強製性地翻過雪眠的身子,不讓她自哀自憐地自責。雪眠朝天仰麵,灰頭土臉的,可愛的鼻尖已經擦破了皮,光潔雪白的額頭也被麥門冬的長葉刮紅,可憐兮兮的模樣扯動了摩蒼的心,心疼地撫著她的臉頰。

“雪眠,不要灰心地否認自己,相信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因為,你是我摩蒼看中的人。”

相信?

雪眠眨了眨眼睛,怔怔地望著無論何時都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的摩蒼,他深邃幽碧的眼眸仿佛清澈卻不見底的深潭,讓她情不自禁地跌入其中,心底的迷惘,不知不覺地被他眸中的魅惑消淡,神采漸漸地煥發。

是的,她相信摩蒼。

摩蒼說她與眾不同,她就是與眾不同。

摩蒼說她行的,她就是行的。

不管過去是被當怪物妖魅,還是被當廢物累贅,她都不能再受那些影響了。在摩蒼麵前,她是重生的雪眠,她要努力地活著證明自己的價值,她要勇敢地麵對一切不再逃避。

玄晏說要變強,才不會被人用異樣的目光對待。

她要相信自己,一定行的。

“師傅,我再來一次吧!”雪眠晃回神,一骨碌地從草地爬起來,扯到全身的傷痛讓她齜牙咧嘴地皺起了臉,但一想到摩蒼在旁,隨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揚聲強調,“師傅,這一次我一定能掌握閃引步的!”

因為摩蒼不笨,他的徒弟也不笨!

“笨蛋。”雪眠佯裝堅強的扭曲表情,讓摩蒼頓然失笑,在雪眠還未反應被“罵”的原因時,摩蒼長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將雪眠攔腰抱起,笑語晏晏,“天色已晚,明天再繼續。”

以這幾天雪眠練習閃引步慘烈無比的摔跤狀況看,她身上的青紫紅腫肯定比小臉還精彩,還是先帶她回翔雲樓,好好地泡個藥湯舒緩疲勞恢複元氣。

而且,她身體原本就瘦弱,需要後天不斷地調養,才能承受以後比閃引步消耗精力更大的術法。

雪眠不作聲響,隻是窩在摩蒼的懷中,聞著他身上獨特的氣息,小手悄然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