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命所歸

——VOL.01——

[姐弟情分]

坤慶殿。

剛剛入夏的暑氣,在偌大的殿堂內,被嚴肅沉重的氣氛染上了一絲絲的冷意。

孝淑太後正襟危坐,額上有冷汗沁出,目光戒備地望著曾讓疏允瘋狂地想要置於死地的隱棠,那是褚恪皇帝隱藏了十多年的私生女,她第一次見到。

此時的隱棠,毫無忌諱地服下歸真丸,現出她原本的模樣,柔軟順貼的發猶如皚皚千年雪,清澈深邃的眼仿佛解語海棠花,白皙透亮的臉好像清豔雪中蓮,清麗絕倫得不似凡間之人。

陪同隱棠前來坤慶殿的是浮嵐和摩蒼,摩蒼還是保持著返璞散作用下的平凡模樣,但一雙魅惑人心的眼,讓孝淑皇後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而浮嵐身著黑色長袍臉戴七彩麵具,全身散發出詭譎綺異的氣息,讓初見的孝淑皇後與疏允都心生防患。

“姐姐,這是《容成訓言》的修繕本,完全刪除了‘隱帝’的隱諭,關於高宗皇帝與神祗之後的傳說也做了處理,原來的《容成訓言》已被朕銷毀,以後隻會有修繕本的存在,絕無隱帝之隱,你自由了。”

這三天發生的事,顛覆了疏允對隱棠的想象,讓容成氏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疏允不知道前晚隱棠去攝政王府對棣煥做了什麽,他隻知道向來獨攬朝政的棣煥,昨日早朝竟然提議組建內閣輔佐他這個少年皇帝,讓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等褚恪皇帝指定的顧命大臣入閣,並由淳熙大人擔任首輔,協助他處理國家軍政要務。

同時棣煥說近來邊境時有騷亂,他要親自去坐鎮,威懾鄰國,維護央啻國的國威,朝中事務要疏允事必躬親,多多仰賴內閣大臣輔佐。

棣煥願意讓權的舉動令疏允大驚,隻當他以攝政王之尊親臨邊境是另有所圖,不動聲色地接受了他安排的內閣大臣,恭送著出朝巡視。

下朝之後回到坤慶殿,見到了隱棠,疏允立刻明白是隱棠對棣煥動了手腳,使得棣煥願意將權力讓給他。於是,按照隱棠的要求,疏允從皇家藏書中找出高宗皇帝留下的《容成訓言》,毀滅那些曖昧又隱晦的記錄,做了篡改,以毀壞為由,讓人重新謄抄,焚燒了原稿和謄本,保證容成氏內隻剩下經過他修繕的《容成訓言》。

隱棠給他天下,他還隱棠自由,抹去伊祁氏在容成氏中的存在。

永興宮在昨晚,被一把比東宮更旺的火燒成了灰燼,那些被棣煥遺忘的守在永興宮的護衛也在救火中消失了,誰也不會知道在永興宮曾經住著棣煥非常在意的客人。

現在,容成氏內,還知道隱棠的人隻有疏允和孝淑太後了。

所以,孝淑太後此時才會出現在坤慶殿,這也是隱棠的要求。

疏允雖然不清楚隱棠隱藏的能力是什麽,但他知道,她有辦法讓棣煥性情大變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她也有辦法徹底抹去她留給他們的印象。

“疏允,你做得很好。”

隱棠拿起修改過的《容成訓言》翻了翻,裏麵全是高宗皇帝容成皝對後人的警示訓言,不再有“隱帝”的存在,就算他日棣煥再次讀到《容成訓言》,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那晚,隱棠和摩蒼、浮嵐在攝政王府完成“誅心”計劃,完美地偽裝了棣煥醉酒沉睡的現場,知道等見真堂外的結界解除,他就會被他的侍從帶回主院休憩,見真堂發生的事留在他腦中隻是微不足道的醉酒回憶。

之後,他們帶著受傷的龍曜直接去淳熙大人府邸,並知會了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在見真堂發生的事,讓他們做好準備迎接不一樣的棣煥,朝堂內的風向需要他們來把握。

與此同時,為了讓衛麒和嬤嬤徹底遠離是非,隱棠也要求摩蒼和浮嵐催眠了衛麒和嬤嬤,除去他們記憶中與她有關的現在。

另一方麵,那晚玄晏回璿璣穀,聯合朱冥和白藏之力,將在落星嶺等待棣煥進一步指令的隱行隊除掉,解除了璿璣穀暴露的危機。

一觸即發的危機,隱棠和摩蒼、浮嵐力挽狂瀾,徹底改變了局麵,塵埃落地。

隱棠知道她的手已沾染了血腥,為了隱族的萬無一失,她還必須進宮與疏允做個了斷。

“姐姐,你還需要朕做什麽嗎?”疏允的目光掃過七彩麵具的浮嵐和麵無表情的摩蒼,問隱棠,“無論你要什麽,朕都會滿足你的。”

玄晏自那日驚慌失措打斷他和隱棠的會談報告龍曜出事後,就從他身邊消失,再也不是他的禦前侍衛,那時隱棠未盡的話語,成了疏允一個小小的心結。他不確定事到如今,完全扭轉局勢的隱棠還會要什麽?她真的隻要自由,放棄皇城中唾手可得的一切嗎?

“我隻要自由,讓疏允回到不知我存在的最初。”

隱棠放下《容成訓言》,掏出褚恪皇帝留給她的玉扳指,這枚翡翠如碧的扳指,象征著央啻國的儲君權力,沒有她的存在,應該理所當然地傳承給疏允。

“父皇的玉扳指……”

疏允一見玉扳指,眼中的光亮就暗了下來,心中依然介意者褚恪皇帝對隱棠大的偏愛。

“原來他真的玉扳指留給你,他最愛的人果然是你。”

孝淑太後聽疏允講過褚恪皇帝將玉扳指給了隱棠,但真的看到隱棠拿出玉扳指,心裏不是滋味,她和疏允都被褚恪瞞住了。

“疏允。”

隱棠換換地走向疏允,拉起疏允的手,在孝淑太後訝異的目光中,將玉扳指放在他的掌心,語氣釋然道:

“雖然這是爹爹留給我,但我真的不需要,知道爹爹沒有拋棄我,就已經足夠了。現在,我將玉扳指代替爹爹傳給你,希望你明白,你才是央啻國天命所歸之人,無論棣煥是否真心奉你為主,你都是央啻國名正言順的皇帝,你要守護爹爹留給你的一切。”

“姐姐,謝謝你,以後我會變得強大,絕不會再成為棣煥的傀儡。”

疏允慢慢地握緊了手,握住了玉扳指,也握住了隱棠纖瘦冰涼的手,暗暗慶幸,他沒有一直將她當敵人,也慶幸她念及了他與她同父異母的姐弟情分,感謝她為他降服了棣煥。

他要利用這次機會,扭轉乾坤,從棣煥手中奪回屬於他的東西,壯大他的實力,即使棣煥清醒過來,野心再起,他也能與他勢均力敵,而不再是任由他宰割了。

“疏允,我將你想要的一切都還給了你。”

隱棠的另一手疊放在疏允握著她手的手上,轉頭看了看摩蒼和浮嵐,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那麽,你將你自己和太後交給我,讓我除去你們腦中心裏有關我的存在,做得到嗎?”

“你……你要做什麽?”

孝淑太後聽隱棠這麽說,再看看詭異的浮嵐和摩蒼,不由地心驚膽戰起來。

“你們隻是睡個覺,醒來時就會忘記不該記得的東西而已。”隱棠看著疏允微笑,直視著他向來疏冷的眼眸,“疏允,這是你們最後能為我做的。”

她與他的姐弟情分,隻有這麽多,她要成為讓爹爹安心的“隱”,遠離皇城紛爭,忘記俗世糾葛。

孝淑太後略顯心慌的聲音讓疏允有些躊躇,但掌中隱棠還給他的玉扳指有點發熱,雙目與隱棠對視,莫名地讓他覺得安心,握緊的手間,傳來了陣陣的溫暖。

“好,我相信你。”

疏允緩緩地鬆開了隱棠的手,忘記關於隱棠的一切,忘記他有個姐姐的事實,還隱棠想要的安寧和清靜,這是他和她的緣分,就這麽多。

“母後,我們閉上眼睛吧。”

疏允坐到孝淑太後身旁,抬手遮住她的眼睛,進入黑暗,將自己交給了隱棠,不去看她會對他做什麽,隻是如她所願,相忘而已。

“師傅,浮嵐,麻煩你們了。”

隱棠感受著手上疏允留給她的餘溫,看著浮嵐取出了鏡花水月針,望著摩蒼,淺淺一笑。

終於,她可以帶摩蒼回璿璣穀了。

——VOL.02——

[回到璿璣穀]

浩瀚蒼穹,碧藍如洗。

空曠遼闊的穀地,微波粼粼的玉衡湖,連綿不絕的重巒疊嶂,熠熠生輝的七彩壁樓。

久違的璿璣穀,依然風和日麗,明媚溫煦。

清風拂過漫穀蒼翠的麥門冬,嘩啦啦地在穀中回響著,仿佛在吟唱著數百年不變的歌謠。

玉衡湖畔亭亭玉立的百支蓮,迎風孤傲地綻放,色彩斑斕的花兒在風中搖曳著,花香隨著陣陣清風在穀中飄**彌漫,拂過了隱棠的鼻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都是她曾經熟悉的味道。

她又回到璿璣穀了,眼前的景色沒有變化,依舊是她心中最祥寧的印象。

可惜,物是人非。

靠著飛簷在孤雲嶂上懸空而立的紫色壁樓——翔雲樓,空**的風廊,獨坐著落寞的隱棠,掃視著璿璣穀的一草一木:璿璣穀中央的玉衡湖畔,有著族人居住的臨水竹樓和照影的望塔;穀北的壁樓除了摩蒼的翔雲樓,還有玄晏的玄武閣;穀西方向是浮嵐的開陽館和白藏的白虎閣;穀南方向是族人習文修武精練術法的修學院和朱冥的朱雀閣;穀東方向是隱族的長老院和龍曜的青龍閣……隱棠的目光落在璿璣穀之東,凝住了。

此刻,青龍閣內是撿回一條命靜心休養的小龍曜,而摩蒼、浮嵐和其他人被“橙星令”緊急召集到長老院,除了身份曖昧尷尬的她。

即使她是伊祁蓮的轉世,繼承了伊祁蓮的冰天霜地,也改變不了她是容成氏後人的事實。隱族這次遭遇的驚險,也是因她而起,盡管最後她力挽狂瀾,恐怕真正的隱族人也無法從心底認可她,接納她。

她是容成隱棠,不是伊祁雪眠。

隱棠失落地收回望向長老院的目光,緩緩地掏出褚恪皇帝留給她的唯一東西——長命鎖,回想起在紫椴林小苑中最初的時光,那些支離破碎的溫暖曾讓她絕望,卻也是現在的她能夠依賴的安慰,爹爹和母親都沒有拋棄她,他們終究是愛她的。

隻是他們都走了,留下她一個人。

眼前晴空碧水的璿璣穀,大概也無法再收留被命運捉弄的她了。

“隱棠,這幾天你辛苦了,先好好休息,我一會就回來。”

她和摩蒼剛回到璿璣穀,一進翔雲樓就收到長老院的“橙星令”,摩蒼輕拍著她的肩讓她留在翔雲樓,匆匆地趕往長老院。

摩蒼說的“一會”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隱棠不知道長老院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直覺得與她有關。就像她最初來到璿璣穀也招來了長老院的“橙星令”,那時摩蒼力排眾議,收她為徒,賦予她“雪眠”之名,讓她以族人身份留在璿璣穀。

西斜的暮陽漸漸地落到巨大的央川山脈之後,璿璣穀內的晴空染上了昏沉的暮色,隻剩下一縷漏過央川山巒間的夕陽餘暉,斜射到橙黃色調的長老院。

那一縷光色,就像隱棠忐忑心間的一絲期待。

隱棠雙手合十握住了長命鎖,默默地對著長老院的方向,等待著摩蒼從長老院出來,告訴她,她還能不能呆在璿璣穀?

忽然,長老院的大門猛地打開,一群人簇擁著擠出來,似乎抬著什麽東西。

沉沉的暮色模糊了隱棠的視線,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麵容,隱約看到五顏六色的發絲在晚風飄揚,染上了暮色的陰鬱,莫名地揪起她的心。

那群人匆匆地朝她所在的翔雲樓方向趕來,腳下的閃引步都變得混亂,速度也慢了許多,等到他們上了翔雲樓,隱棠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胸口的血氣猛地翻騰開。

摩蒼……摩蒼怎麽了?

白藏和玄晏臨時用門板當擔架抬著的人,是口吐鮮血的摩蒼,他的前領衣襟被血染紅了,臉色白得透明,夕陽餘光落在他的臉上,形成了暗沉的陰影,濃濃的死氣將他籠罩了。

“師傅!”

隱棠惶然地起身撲向擔架上的摩蒼,但被照影一手撩開,長坐發麻的雙腿讓她失衡地跌倒在地,耳邊響起照影近乎歇斯底裏的吼叫:

“你這個大災星,我不準你再靠近摩蒼,摩蒼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繼而,照影推著抬人的白藏和玄晏:“快,快進屋,把摩蒼放到**!”

“隱棠,別擔心,哥哥不會有事的。”

玄晏隻來得及安慰受驚的隱棠一句,就急忙忙地與白藏一起將摩蒼抬進翔雲樓安頓。

“隱棠。”一同從長老院來的浮嵐,扶起被照影推倒的隱棠,告訴她,“摩蒼的噬心蠱隻是發作,不肯再吃迷餌才會這樣的。”

在長老院中,他和摩蒼為了隱棠的事,與長老們發生了分歧,淳熙大人、瑤空婆婆、律訶長老這三階長老形成共識,要求他和摩蒼對隱棠也施行“誅心”,清除隱棠與伊祁氏之間的羈絆,抹滅她對伊祁氏的所有印象,讓她回到進盡璿璣穀前的狀態,將她偽裝成尋常人,回歸到俗世開始她的新生活。

就算他說隱棠是伊祁蓮的轉世,她繼承了伊祁蓮的力量,長老院也不肯改變立場,為了隱族的利益,必須讓隱棠離開璿璣穀,撇清她和璿璣穀的關係,免得再引來禍端。

摩蒼當然不同意長老院的做法,長老院已殺過隱棠一次,他決不允許他們再傷害隱棠,與長老們發生了爭執,過大起伏的情緒驚動了他體內被催眠的噬心蠱,刺激著噬心蠱發作,噬心蠱瘋狂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他不肯服用迷餌,長久被壓抑的噬心蠱就變得更猖獗,才使得摩蒼當著眾人的麵大吐血,將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

浮嵐說明了情況,請長老院暫時不要再刺激摩蒼,先讓他回翔雲樓休息,等摩蒼體內的噬心蠱解決後再討論隱棠的事,免得摩蒼身體失控。

而且,摩蒼在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除非我死,否則,誰也別想傷害隱棠,她是我的人!”

那一刻,浮嵐明白了。

摩蒼愛隱棠,寵她疼她憐她惜她,他把她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他會不顧一切守護著她。

或許,從摩蒼救下隱棠給她重生開始,摩蒼就將隱棠當成他的責任,他負責她的喜怒哀樂,負責她的幸福安寧。

“浮嵐,師傅真的隻是噬心蠱發作嗎?”

照影嘶吼的話語驚顫了隱棠的魂魄,她猶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浮木一樣抓著浮嵐的黑色長袍,胸口的氣血更加洶湧猛烈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要衝出來似的。

她看過摩蒼噬心蠱發作的模樣,陪著他熬過許多次不肯服藥的煎熬過程,可沒有一次情況像剛剛那麽慘烈的,那觸目驚心的血,好像掏空了摩蒼。

“隱棠,摩蒼說他找到除去噬心蠱的辦法,他不會有事的。”

浮嵐心疼地將失魂落魄地隱棠擁入懷中,摩蒼大概又以身試蠱了,除了他自己誰也沒辦法改變他的決定,隻有他才能救他自己和隱棠。雖然律訶長老也精通醫術,他把過摩蒼噬心蠱發作後的脈象,混亂得讓他無能為力,隻能暫時穩住摩蒼的氣息,將他送回翔雲樓再作打算了。

這些,浮嵐不敢讓隱棠知道。

“不,師傅……師傅一定又在逞強了!”

隱棠想到摩蒼一開始被喂食噬心蠱後,就用自己的身體對抗噬心蠱的事,當他們擺脫棣煥的控製,他就不可能再乖乖地服用迷餌來安撫噬心蠱了,他說找到除去噬心蠱的方法,一定是在折騰自己……一想到這兒,情緒激動的隱棠隻覺得胸口澎湃著氣血直往上衝,喉頭一熱,鮮血從她口中,噴了出來。

“隱棠!”

浮嵐大驚,看著隱棠的血染紅了他的胸口,看著她和摩蒼一樣吐著血昏了過去,恐懼將他吞噬了。

——VOL.03——

[衝突]

翔雲樓,摩蒼寢室內,氣氛倏然嚴峻。

“浮嵐,你這是在做什麽?”

守在摩蒼床邊不肯離去的照影,失了慣有的矜持和拘謹,有些抓狂地瞪著浮嵐,他竟然抱著隱棠,將隱棠放到摩蒼**讓他們兩人“同床共枕”,成何體統!

“我不準她再靠近摩蒼,讓她離摩蒼遠點!”

一想到此刻的摩蒼生死難定,都是拜隱棠所賜,默默暗戀著摩蒼許多年的照影就難以保持冷靜,失控地衝上去想要將隱棠從**拉下來。

“照影,你冷靜點!”

玄晏緊緊地扣住照影的手腕,阻止了她。

照影對隱棠的敵視至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是她在長老院麵前堅持隱棠是“白虎星”,從隱棠來璿璣穀開始,就源源不斷地給隱族帶來災難。

長老院對照影的星相術頗為依賴,對照著隱棠出現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即使最後靠隱棠的力量才力挽狂瀾,長老院仍然無法接納隱棠的回歸。

正因為長老院對隱棠的排斥,逼得摩蒼為了維護隱棠不得不與長老院“反目”,刺激得摩蒼噬心蠱發作,現在連隱棠的噬心蠱都發作了,情況糟糕得讓玄晏不敢多想。

可照影對隱棠的態度還是這麽糟糕,事到如今,她都無法接受摩蒼對隱棠的在意,她將一切遷怒到隱棠身上,看不見隱棠所做的努力。

玄晏不能看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隱棠發難,尤其是在隱棠吉凶難料之際,他不允許照影對隱棠亂來。

“照影,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隱棠和哥哥受著同樣的罪!”玄晏指著嘴邊帶血的隱棠,聲音不由地揚起,“現在他們兩個是同命相連,如果隱棠有什麽三長兩短,哥哥也會受影響的。照影,就算為了哥哥,你能不能稍稍對隱棠客氣些呢?”

“玄晏,造成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隱棠。”照影扭動著手腕,想要從玄晏手中掙脫,奈何抵不過玄晏的力道,更加惱怒,口不擇言道,“如果隱棠死掉,能夠換取隱族的長久安寧,有什麽不好?她不是隱族人,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璿璣穀不是她的歸宿!她活著隻會給隱族帶來災——”

“啪!”

一旁擔心著摩蒼沒有多言的朱冥,突然出手甩了照影一巴掌,打斷了她越來越偏激的話,將她從玄晏手中拉扯到她麵前,隱隱簇動著火花的玫瑰色眼瞳,直直地盯著照影,聲音卻出奇地冷厲:

“照影,你現在的樣子太難看了!我們都知道你喜歡摩蒼,知道你仇視被摩蒼偏愛的隱棠,但是,你不該仗著瞻星揆地之能排擠攻擊隱棠,你比誰都清楚隱棠和隱族之間的羈絆,就算她身上流著容成氏的血,可她也是我們的蓮,是我們的族人!她為守護隱族付出了那麽多,為什麽你就是視而不見呢?你以為隱棠死了,摩蒼就是你的嗎?”

朱冥對曾經為了執行任務和白藏一起暗殺隱棠的事,耿耿於懷,尤其當時還是傷害了玄晏,當隱棠證明她就是伊祁蓮的轉世,她繼承著伊祁蓮的冰天霜地,用她的行動守護著隱族,就算她出生容成氏,朱冥也無法將她當外人了。

長老院的緊急會議上,照影咬定隱棠身份特殊,她所顯示的星相是大凶之兆,決不能讓她留在隱族,煽動著長老們的憂患之心,寧可防患未然,也不願意接納隱棠。

朱冥對此很氣憤,隻能附和浮嵐說的“隱棠是伊祁蓮的轉世”,支持隱棠留在璿璣穀,可惜長老院更信照影的“危言聳聽”,寧可“錯殺”,也不願意留下隱患。

而今,看著照影對隱棠的過分舉止,朱冥隱忍著的火氣也爆了。

剛剛平息的俗世之爭中,隱棠的犧牲最大,她保護著隱族的周全,失去她所有能失去的東西了,為什麽他們不能接受一無所有的隱棠呢?

“朱冥,你放開我!”照影的心思完全被朱冥說破,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惱羞成怒與朱冥拉扯,“我隻知道,她的存在會給摩蒼帶來傷害!”

“唉,照影,你還是不明白嗎?”浮嵐的目光從**共枕著的摩蒼和隱棠,轉向偏執得讓自己顯得麵目猙獰的照影,“摩蒼和隱棠,要麽一起活,要麽一起死,這是他們的選擇,我們都無法幹涉。”

他們甘願共苦,一同服食噬心蠱,也不願讓對方限於危險的境地,連現在發作的噬心蠱都一樣的慘烈,都是為彼此擔慮才刺激著噬心蠱大爆發的。

“浮嵐,你不是也愛著隱棠嗎?不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帶她走啊!離摩蒼遠點啊!”照影完全聽不進去,一想到摩蒼可能因為隱棠而死,她就無法心平氣和。

“對,因為她是我最愛的蓮,我尊重她的選擇,守護她在意的人,這就是我愛她的方式。”浮嵐七彩麵具下的眼眸,泛漾著粼粼的溫柔和淡淡的笑意,他同情地看著照影,抬起手在她眼前劃過,聲音充滿了蠱惑。

“你做不到,就安靜點。”

“浮嵐,你……”

照影還想說什麽,但浮嵐的手晃過她的眼,他的七彩麵具在她眼中化作了一片迷離的彩霧,詭異地將她催眠,緩緩地閉上眼睛,整個人軟軟地倒在朱冥身上,沒了動靜。

“浮嵐,你對照影做了什麽?”

聽到浮嵐說出的對隱棠的心意,朱冥有些訝異,隱隱覺得浮嵐有什麽東西瞞著她,但照影隨即倒在她身上,讓她無法多想,隻知道浮嵐在意隱棠,他將隱棠當成“蓮”在愛惜著。

“隻不過讓她睡兩天,朱冥,你帶她回望塔吧!”

浮嵐不以為然道,眼角餘光瞄到一直作壁上觀又心不在焉的白藏,神情恍恍惚惚的,似乎一點都沒發現他們與照影所起的衝突,神思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白藏,你去青龍閣照顧龍曜,龍曜的身心這次都受到很大的傷害,你多費點心,摩蒼和隱棠就交給我和玄晏。”

“呃。”

白藏一聽到龍曜的名字,猛地回過神,龍曜與摩蒼他們一起回穀,白藏還來不得去看就被召集到長老院開會,擔心著龍曜,一直心神不寧的,看著摩蒼在他眼前吐血,他都沒晃過神,隻怕龍曜的情況比摩蒼更糟糕。

“好,我會照顧好龍曜的。”

最初是他將龍曜帶回來的,看著他一天天地擺脫過去“怪物”的陰影,成為四靈守護者之一,白藏倍感欣慰,這次龍曜又出事,他比誰都擔心,見浮嵐這麽說,立刻衝出翔雲樓,趕往龍曜所在的青龍閣。

終於,翔雲樓內恢複了安靜,

隻剩下熟知一切內情的浮嵐和玄晏,守著因噬心蠱而昏迷的摩蒼和隱棠。

“浮嵐,我們要怎麽救他們呢?”

玄晏憂心忡忡,他知道噬心蠱的厲害之處,也是這玩意才讓摩蒼和隱棠受製於隱棠,本以為有浮嵐的迷餌“偷天換日”,沒料到他們這次會發作得這麽嚴重。

“我想我的迷餌迷惑不了噬心蠱,反而讓噬心蠱像脫韁的野馬爆發了。”浮嵐在玄晏麵前,就沒有再隱瞞,“現在我們隻能用摩蒼的護息丸穩住他們的氣息,其他的,聽天由命,等待奇跡吧!”

聞言,玄晏眸中的光亮黯了下來,無力地軟了腳,靠著床沿坐在地上,身體難以控製地發抖起來。

本以為他們能平安回璿璣穀,所有的事情都會塵埃落定的,沒料到他們的生死反而變得更加玄乎了。

浮嵐隻是拍拍玄晏的肩膀,七彩麵具掩飾下的麵容,有著誰也看不見的惶恐之色。

——VOL.04——

[美好的回憶]

“嗬嗬……嗬嗬……”

小女孩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隨著她小小的身體一次次被拋起而在空中傳**開,頸間垂掛的金質長命鎖隨著身體躍動,揚起一道道美麗的弧線。

麵容溫和謙遜的男子,將女孩視若珍寶地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地拋起,引來小女兒開心的歡笑聲,然後溫柔地抱著她,輕輕地以他的臉頰蹭著她白皙粉嫩的小臉。

“爹爹,好玩,好好玩耶。”

小女孩笑得臉頰粉撲撲的,小手抓著男子的衣襟,興奮地嘟嚷著。

“寶貝,那爹爹再陪你玩玩。”

男子說話間,又將小女兒高高地拋棄,換來小女兒的笑聲笑顏。

“好了,你們兩個別玩了,來吃點心了。”

美麗的少婦捧著精美可口的糕點,放在院中海棠樹下的石桌上,嬤嬤隨即奉上熱騰騰的茶水,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著林間的小苑,氣氛安寧溫馨。

“寶貝,咬一口。”

男子捏了片糕到小女兒麵前,她喜笑顏開,張開嘴,用力地咬下去。

“寶貝真乖。”

男子愛憐地撫摸著小女兒細軟柔滑的雪發,含笑地望著小女兒**漾著粉光的眼眸,寵溺地親著她柔嫩白皙的臉頰,情不自禁地讚美著他的寶貝。

“你的發是皓皚千年雪,你的眼是解語海棠花,你的膚是白潤羊脂玉,要記住,如此美好的你,是神的眷顧……是神對我的獎賞,我的隱棠。”

“嗬嗬,爹爹,好吃。”小女孩滿足地吃完片糕,聽見了爹爹寵愛的話語,小小的身子都窩進他的懷抱,張開短短的雙臂,努力地抱住她最愛的爹爹,“隱棠會乖乖的,所以爹爹要常來看隱棠哦!”

“嗯,你是爹爹的寶貝,爹爹恨不得天天都見到你呢。”

男子低下頭,與小女兒額抵著額,少婦在一旁看著親昵的父女倆,忍不住眉開眼笑,幸福如流水波光在她柔婉的麵容上**漾迤邐開。

“娘,來抱抱。”

小女孩伸出一隻手,邀請著少婦。

男子大手一伸,將他的女人和孩子都擁進了懷中。

風吹過海棠樹,落下片片粉色的海棠花瓣,繽紛美麗純粹,如同小女孩帶笑的粉眸,沒有任何的憂色。

束手無策的軍醫,在軍帳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著不知所措。

他們的主帥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卻被敵軍喂了毒的利劍劃了道兩三寸的口子,沒有傷筋動骨,然而劇毒沁入血肉。

那毒叫做“纏綿”,一旦碰到血,就會沁入人的五髒六腑,纏綿不絕,沒有解藥,無法存活。

“蓮,這一次我真的逃不過了,你走吧。”軍帳內“纏綿”在身的男人,麵容發白,有氣無力地對守在他床邊的軍裝少女說,“對不起,你給我的命,浪費了。”

“別說話,我不會讓你死的。”少女的手按在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越來越緩慢的心跳,她惶恐難安,但極力地讓自己保持冷靜,“皝,別忘了,你的身上流著我的血,也是神的寵兒。”

“蓮,終究我不是真正的神祗之後,神不會一直眷顧我的。”男人似乎認命了,隻是眷戀的目光舍不得離開少女惶惶不安的麵容。

“我有辦法解你的毒,你必須堅持住。”少女想起了什麽,眼神變得堅毅,“等我一天,我會讓你好好地活著。”

“好,我等你。”

男子笑著答應,給少女她最喜歡的笑容,就算天命難逆,他也知足了。

“皝,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誰也拿不走。”

少女吻著他嘴邊的笑意,眼中有著不顧一切的堅決,離開了被毒藥纏綿的男人。

她承諾過他的事,從來沒有失信。

昏睡中的隱棠,緊閉的眼角眉梢,浮現出奇妙的笑意。

夢裏美好的回憶,溫暖了她忐忑不安的心。

她夢到了小時候爹爹和娘將她當掌中寶的甜蜜,她也夢到了數百年前不斷為容成皝拚命的伊祁蓮,隻要她堅持的事,她都做到了。

“隱棠……隱棠……”

有人在她耳邊,擔心地喚著她的名字,聲音沉沉的,有點壓抑,又有點溫柔。

她想起那個別扭孤傲的寡言少年,如同璿璣穀裏回旋著的風,帶有百支蓮的香氣,常常無聲無息,卻一直圍繞在她身邊。

玄晏。

是玄晏在叫她吧?

“隱棠,摩蒼需要你,你要撐住,別放棄,你還有我呢。”

還有聲音在叫她,低啞的嗓音,有著深深的無奈和無能為力的挫敗,刺痛了她的心。

那是浮嵐,驕傲自負的浮嵐,怎麽說話充滿了無力感呢?

哦……她想起來了。

摩蒼的噬心蠱發作了,他慘烈的模樣,刺激著她的情緒,唯恐失去摩蒼的惶然讓她氣血攻心,無法承受的痛苦擊倒了她。

她怎麽可以這樣倒下呢?

她怎麽可以這樣逃避到夢裏呢?

浮嵐說摩蒼需要他,就像數百年的容成皝需要伊祁蓮那樣,她怎麽可以因為恐懼而放棄呢?

隱棠用力地抬起眼皮子,驟然的光亮刺激著她的眼睛,她不適地眨了好幾下,目光終於聚焦,看清了眼前欣喜若狂的玄晏和浮嵐的七彩麵具。

“隱棠,你醒了,太好了。”

玄晏激動地抓住隱棠的手,律訶長老來看摩蒼的同時,順便替隱棠把了脈,說隱棠的脈象與摩蒼不同,她會吐血是因為受激過大,不是噬心蠱發作,她不會像摩蒼那樣命懸一線。

“她醒了,就讓她離開,否則,真像照影所說,她會害了摩蒼。”

也因為這樣,律訶長老反而更堅定了驅逐隱棠的心,並將隱棠轉移到長榻上,不準她和摩蒼躺在同一張**。

“師傅呢?他還好嗎?”

隱棠緊緊地反握住玄晏,她沒事的話,摩蒼應該也安然無恙吧?

“哥哥……”

玄晏聲音哽咽一起,轉頭望向床榻中昏迷不醒的摩蒼,整個臉都開始泛清了,恐怕熬不了多久。

“師傅!”

隱棠猛地從長榻上起身,踉蹌著差點摔在地,浮嵐忙不迭地扶起她,扶著她來到摩蒼的床邊。

“隱棠,摩蒼體內的噬心蠱發作得太猛烈,迷餌對他的噬心蠱來說,毫無用處了。”

浮嵐沉聲跟隱棠解釋,原本以為她和摩蒼一樣是噬心蠱發作,結果隱棠體內的噬心蠱反而非常溫馴,完全依賴於迷餌,不會“胡作非為”。

隱棠的手,輕輕地撫過摩蒼完全失去光彩的臉,想起最初神采飛揚的摩蒼,自信得連閻羅王都要賣他的麵子,怎知為了她,受製噬心蠱,為了除去噬心蠱,不斷地用自己的身體來對抗。他說他找到了除去噬心蠱的方法,隻是自欺欺人的說辭罷了。

她不會再任由他胡來了。

“浮嵐。”隱棠抬起摩蒼的手,與他十指緊握,“我知道怎麽救師傅,請你幫我。”

她是伊祁蓮,隻要她想守護的人,豁出命,也在所不惜。

隻要有她在,摩蒼就不會死的。